--嘉歆坐上前往京郊的马车,一路上心情颇好。只是这样儿的好心情很快便被六公主慕容莹给打断了。嘉歆刚跳下马车,就看到了不远处牵着马的慕容莹,对方似有所感的回头,看见是她后顿时冷笑一声,丢下手中缰绳,抽出腰间缠着的鞭子,便往这儿走来。嘉歆见她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越走越近,便故意皱眉,大声嘟囔,“哎呀,怎么才刚一到京郊,便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今日这运气可真是不太好。”她故意将声音放的那样大,刻意咬字清晰,慕容莹又离的不远,更是听的一清二楚。慕容莹走到嘉歆面前,眼中闪过冷光,“白嘉歆,你再说一遍试试!”“再说一遍什么?我方才说的那样大声,倒是不知,原来六公主的耳朵不太好使。”嘉歆想起这数月的不见光亮,心中怒气顿时爆发出来,再不退让,针锋相对道。嘉歆回了一个冷漠眼神给她,突然注意到慕容莹额角多出了一道细小的疤痕,便多看了一眼。哪知慕容莹顿时脸色大变,呵斥道,“看什么看!莫不是你的眼睛不想要了?”嘉歆一听她竟还有脸提此事,顿时气极,怒瞪她,伸手按住自己腰间的宝刀。“难道你是还想再来一次吗?”慕容莹勾起一抹冷笑,卷起手上的鞭子欲先扬鞭动手。嘉歆早有戒备,提起宝刀便挡了一下她的鞭势,感受到她毫不控制的力道,顿时皱眉看向慕容莹,“你疯了不成?”这一鞭子下来,若是她不挡,必是得被抽出个皮开肉绽。慕容莹不理,眼中是闪烁的恨意,再次奋力扬鞭。她想,若抽死了最好,我看谁还会因为一个死人来怎样责罚我,上回褫夺了她公主封号,这回,难不成会让她赔上一条命不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皇家而言,本便是虚设一条,她有恃无恐。嘉歆见她状似疯狂,急速后退数步,拉开与慕容莹之间的距离,见她仍是神智不清的模样扬鞭向她袭来。电光石火之间嘉歆就做出决定,迅速抽出宝刀,几个前点步便行至慕容莹身后,挥刀自她面颊旁而过,斩断她的软鞭,用刀鞘攻她腰间,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膝盖用力顶她腿窝。整套动作迅速简洁,精准有效。慕容莹腰部失力,腿窝受袭,顿时跪倒在地。她不敢置信的捡起一缕被嘉歆刀风削下的发丝,转头欲要发狂,“白嘉歆!”嘉歆见她又像泼妇似的不管不顾朝她扑来,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被她抱住了一条小腿,她皱眉,正要以刀鞘击打。慕容莹的手便被一大块石头击中,无力的松开她的小腿。慕容莹怔怔的看着那块石头,转头望去,眼泪顿时潸然而下。第19章 嘉歆&慕容莹(下)嘉歆见慕容莹落泪,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白衍安牵着她的小马站在不远处,怒视慕容莹,而她的哥哥白景旭手中还握着一块石头,紧紧的盯着慕容莹,以防她再暴起扑打嘉歆。慕容莹用手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视线不离白景旭分毫,她兀自笑了笑,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缓步走向他。白景旭凝眉看着慕容莹,他实在不明白她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上次,你也是这样……救的我。”慕容莹越走越近,近乎靠上他,红唇轻启,“你可知,父皇欲为我赐婚于……”“公主实在不必告诉我,这与我何干呢?”白景旭打断她的话,冷然道,“只是还请公主日后莫要再来招惹我小妹,再有下次……”白景旭顿了顿,神色复杂的看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慕容莹,正欲接下去,便一个踉跄被白衍安拉至身后。白衍安沉声,“公主,你这是何意?莫不是认为自己身为皇室子弟,便可以为所欲为了?”“怎么,将军的意思是,本公主与白嘉歆玩闹一下都不行了?”慕容莹撩了撩耳旁散落的头发,掩着唇痴痴的笑了起来,故作疑惑,“还是,将军家公子与小姐一样见不得……所谓外女?”嘉歆听她竟厚颜无耻的将方才不分青红皂白的狠辣出手说成同她玩闹,不由得怒目看她。白衍安听出她话里诡辩心思,不欲与她纠缠,冷哼一声,“微臣犬子自然不是见不得外女,却是见不得一味纠缠尚毫不自知的女子。还请公主自重!”说罢,他将手上缰绳交由嘉歆,轻拍了拍她脑袋,“莫与闲人多说,快看看你的小马。”他手握兵权,功高声望高,不宜与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对上,徒惹是非于将军府。至于六公主慕容莹,真以为上回儿的事便清算了吗?今日竟又来招惹嘉歆。白衍安掩住眼中情绪,他可不是一个只知打仗的粗汉。嘉歆伸手接了缰绳,看清眼前小马时眼中划过惊艳。小马体型饱满,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嘉歆。嘉歆试探着轻轻的顺了顺它的鬃毛,见它只是轻甩了甩尾巴,温顺极了,便大胆的捋了捋它鬓边,爱不释手。嘉歆歪头想了想,“叫你刀刀好不好?刀刀,刀刀。”慕容莹冷眼看着这匹汗血宝马,她自这匹小马出生起便向父皇讨要了数次,都是无果,不曾想,竟赐给了白嘉歆!“白嘉歆,平日里见你读书尚可,没想到取个名字竟如此土气。”慕容莹嘲讽道。嘉歆还未来得及反驳,身旁小马就用后蹄蹭了蹭地,卷起的尘土都沾在慕容莹衣裙上。嘉歆立马乐了,抱上它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她抬头看着慕容莹难看的脸色,“慕容莹,你这是何必?方才‘玩闹’的还不够吗?”嘉歆盈盈一笑,直起身子,缓缓道,“我也没玩够呢。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赛马吧?”她一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既然慕容莹要纠缠,那她就奉陪到底吧。这次,是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只不过,没赌注可没意思啊!”嘉歆笑得眉眼弯弯,状若天真,“这样,我先说说我的条件。”慕容莹最看不惯她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冷笑道,“白嘉歆,你先胜了再说吧!只有赢了的人才有资格说条件。”“那好,输了的可别耍赖。我记得你最爱干这事儿了。”嘉歆不无讽刺道。以往她被慕容莹挑衅的烦了,也不是没有与慕容莹打过赌,条件无非是些道歉一类,却都被她转头假装忘记了,撑着面子不道歉。“你若不信,今日我五皇兄和七皇弟也在此地,便让白公子同他们一道做个见证人,总行了吧。”慕容莹嗤之以鼻。她精于马术射艺,白嘉歆精于习武练刀。白嘉歆,比马术,你就等着输吧。--五皇子慕容衡听完她们的来意后,欣然应允,他狭长的眼眸一眯,伸手比划,提议道,“便以此为起点,前方那处旌旗为终点,一个来回决胜负,如何?”白景旭举目望去,微微蹙了眉,这样的一来一回,颇为考验马上御手与马儿的亲厚程度,嘉歆的马术他自不必担心,只是她与小马尚未磨合多久,这样的比赛规则于她明显不利。他看向慕容衡,不相信他会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却见对方一派自然的笑容回视他,体贴询问道,“景旭,有何异议吗?可是令妹不善于此?若是如此,也可变换一二规则。”白景旭一噎,明白他是故意的,他既这样直白的问了,他若说小妹不善于此,倒变成是规则上予了小妹方便。白景旭沉默。一旁一直未说话的七皇子慕容明状若不经意的开口道,“五哥,我倒觉得这样太过麻烦,六姐与白姑娘都是女子,体力稍差,只是个玩乐而已,不必如此劳累。依我看,两人谁先夺旗为胜便可。”五皇子慕容衡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白景旭与慕容明,倒是从未见过他这个一向不争不抢的七皇弟替谁说过话,今日,有点意思。“如此,也甚好。”慕容衡无可无不可的应了。规则既已定下,白景旭便前去告知两人。慕容衡勾唇一笑,转了转指上玉扳指,看着白景旭离开的背影,随口问道,“七弟与景旭从前相识吗?”七皇子慕容明淡淡笑了笑,“不曾,怎么了?”慕容衡饶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无事,随口问问。”说罢,便将目光投向嘉歆与慕容莹所在。--赛马场上。嘉歆轻抚了抚小马,让它更多的熟悉她的气息。“白嘉歆,别磨蹭了。总归,是要输的,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又有什么差别呢?”慕容莹坐在她的蒙古马上,在嘉歆旁边挑衅道。嘉歆不理,温和的拍了拍刀刀的马背,左脚一蹬,便利落的翻身而上。马儿通人意,能敏感的体会到御手的情绪从而控制奔速快慢轻缓,因此赛马之时最忌讳御手情绪激动,激起马儿的野性。慕容莹抱的是什么坏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白嘉歆自然不会上当。赛马场的号手见两人都已准备妥当,便吹响了竹哨。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嘉歆与慕容莹都一挥手上缰绳,迅速御马奔行。嘉歆反应快,与哨声前后只毫厘之差,是以开头便领先慕容莹半步优势,她不敢放松警惕,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的旌旗,尽力控制着小马不偏离路线。慕容莹随后紧跟,见一直追不上那半步之差,发狠再次奋力挥动缰绳,双腿夹紧马腹,马儿吃痛,仰头一声嘶吼,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一个大前步便追上了之前的半步之差,迅猛之势不减,一鼓作气隐隐有超过嘉歆之势。此时,距离终点尚未过半。嘉歆感受到小马的躁动,瞥了一眼得意的慕容莹,抿紧双唇,拉着缰绳控制着胯.下小马的方向,放松对身体的掌控,身随马儿动,小马感受到主人的配合,更加兴奋,轻盈的奔驰如海潮一般,一波接一波的快速翻飞。很快,便拉开了与慕容莹之间的距离。慕容莹发现再怎么舞动缰绳,她的马儿就是不提速,看了一眼前方已离终点不远的白嘉歆,她腾出一只手,抽出腰间软鞭,狠狠往马屁.股上一抽,马儿嘶鸣,前蹄高高抬起,速度快了几分。慕容莹见有效,便又狠狠抽了几鞭子,马儿疼痛的几欲发狂,一转眼就追上了白嘉歆。嘉歆听见马儿的嘶鸣,早就回头去看,慕容莹的蒙古马已渗出肉眼可见的血迹。嘉歆见她这样百无忌惮,大声制止道,“慕容莹,住手!你的马儿不要了吗?”慕容莹冷笑,不置可否,“怕输便怕输,作什么找那么花哨的借口!”边说着,边又挥了一鞭子。嘉歆见她的马儿后腿处都已皮肉外翻,立时气急,拉动缰绳,朝慕容莹靠近,欲要制止她这样的行径。慕容莹得逞的笑了笑,扬起一鞭子就往嘉歆身上抽。“嘉歆!”白景旭看的目眦欲裂,奈何距离实在过远,只有紧张的大叫,希望能提醒到嘉歆。一旁的慕容明也皱紧眉头,颇为紧张。五皇子慕容衡不赞同的看着慕容莹的行径,面露不虞。心中暗骂,这个蠢货。此事她求了他与七弟二人做见证,若真出了事,叫父皇怎么看他们。嘉歆听到兄长的声音,便知不好,她来不及回头去看是何事,感受到脑后劲风,御马往右,偏头避开一鞭。她明白过来是何事后,随手抽出头上的木簪,往慕容莹右手手腕处射去。“啪嗒——”一声,慕容莹手上软鞭应声落地,她手腕脱力,再握不住缰绳,马儿失去控制,发狂将她甩在地上。嘉歆再未回头看她,只御马行至终点,拔起那只旌旗,高高举起,看向后方跌落在地的慕容莹,淡淡道,“我赢了。”嘉歆随手丢开旌旗,御马踱步至慕容莹面前,她抬头冷冷看了一眼嘉歆,“说吧,是要黄金白银,还是绫罗绸缎?”“我要你,日后离我哥哥远着些。”嘉歆勾唇一笑,微微俯身,以居高临下之态,一字一顿道,“你要知道,我可不想有你这样的兄嫂。”若不是和峤曾教过她暗器之道,今日她只怕凶多吉少。嘉歆说罢,摸了摸颈前暖玉,便再不理会慕容莹,御马离去。只留下慕容莹一人跌坐在地,气的胸脯起伏不迭。第20章 神医公子窗间过马,转眼就到了建武十八年。夏去了秋来,北雁又南飞,今日风娇且日暖。院中的雅菊开的正好,雕花木窗半敞半开,嘉歆伏在案桌前,神色认真,提笔在纸笺上写着什么,字迹遒劲流美,莹白秀美的脸蛋被午后日光照耀的柔和光洁。微风拂过,纸笺扬起一角,露出几个工整小字,“和子仪台鉴”。半炷香后,嘉歆搁下笔,轻轻吹干纸笺上墨迹,细心折好放入双鲤板中,怔怔的出了会神儿。距离和峤奉旨离京前往临燕镇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她的兄长白景旭前不久也获准随军前往。自去岁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从临燕镇来的驿差传回来的好消息。建武十七年,腊月残冬,国公府世子和峤研制出预防时疫的药草囊包,人们佩戴在身上不易感染时疫,时疫也因此得到控制。建武十八年,仲春杏月,国公府世子和峤便研写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救万千患者于水深火热之中。从前,世人皆道,国公府世子白衣卿相,少年美丰姿。如今,众人都传,少年神医,悬壶救世,乃大魏之幸。嘉歆想着便轻笑起来,有一种与有荣焉之感,她轻轻摩挲着颈前暖玉,心中喃喃,和峤哥哥,你做到了。嘉歆唤采月进来,将手中的双鲤板交给她,嘱咐她,“采月,记得用蜡密封后再寄往临燕。”说罢,便托着腮望着窗外雅菊。采月双手接过,见嘉歆自此便没了动作,犹豫着没有离开。嘉歆偏头,疑惑道,“还有何事?”“是,这便去了。”采月应声,提醒道,“只是小姐,您该温书了。”大魏女子武考分为文试与武比,再过几月,文试便要开始了。嘉歆武艺出众,加之天资聪颖,平日里又刻苦勤奋,武考本该无甚顾虑,书院中平日小测,她皆为魁首。可惜,独独弱了文试。因此,书院先生布置了更多的笔墨课业给她。“我知道了……”嘉歆哀嚎一声,趴在案桌前翻找出厚厚一叠课业,看着入目的四书五经,不由得感叹道,“若是和峤在这儿便好了。”他定能三言两语与她讲个透彻。从前和峤总怕她无聊,常教她许多有用的技艺,讲解时总是耐心且直切要点,堪称文武双全,无一不精。“怎么又想起你了呢……”嘉歆摇摇头,将脑中浮现的和峤甩去,翻开书页,细细温习。--而此时,临燕镇。就这样被嘉歆甩出脑中的和峤本人正凝神为一个小女孩儿把脉,一旁一位老妇人期待的看着和峤。女孩儿的眼睛乌黑溜圆,正是从前和峤初来时遇到的名叫瑶瑶的小姑娘。和峤松开手,温和的视线转向一旁的老妇人,肯定道,“阿嬷不必忧心了,瑶瑶已无碍。只她年纪幼,日后要好好将养。”“是,是。”老妇人连忙点点头,激动的拉住和峤的手,“多亏了神医公子啊,阿嬷我就这一个孙女相依为命啦。”老妇人说完,低头看见自己苍老粗糙的手紧紧抓着和峤如玉般干净的手掌,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生怕和峤不悦,想要把手收回来。和峤看在眼里,伸手回握住阿嬷的手,轻拍了拍,清声道,“阿嬷,和峤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阿嬷能帮帮和峤。”老妇人一怔,没想到神医公子竟有求于她,立刻道,“神医公子,有什么阿嬷我能为你做的,再好不过哩!”阿嬷命苦,丈夫早些年便去了,唯一的儿子前几年不幸战死沙场,儿媳也改嫁了,只靠着军队给家眷一点微薄的补给过活。阿嬷穷,她一直想要报答和峤,苦于无门,方才听和峤一言,立时便应了。“阿嬷也知道,平日医馆中众人皆忙碌,常常抽不出时间解决饭食。”和峤见她应了,便娓娓道来,“我想请阿嬷平日为他们准备伙食,只早午膳即可。月钱每月一两,不知道阿嬷觉得怎样?”老妇人一听,眼泪顿时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划过苍老的脸庞。她急忙转过身,反手擦了擦眼泪,感动道,“公子,阿嬷何德何能,遇上您这样的好人啊!”医馆确实忙碌,可人数不多,又只平日准备早午膳,月钱竟还有一两。老妇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和峤想帮她,不仅如此,还用了一番心思。若是和峤想帮,随意便可予她不少银钱。可是他没有,他特意寻了个合适她且不劳累的活计,又予她够瑶瑶平日补身的月例。一老一幼,怀璧其罪,不若有一傍身之所,自食其力。他思虑妥帖,暖心至此。叫老妇人怎能不感动落泪?“阿嬷,莫哭了。”和峤递上一块素帕,无措道。“哥哥,阿嬷不是哭,是高兴哩。”瑶瑶稚气的声音响起。和峤闻言,低头看向女孩儿,带了点笑意道,“原是如此,日后啊,瑶瑶要听话,让阿嬷每天都高高兴兴好吗?”“好。”瑶瑶玩着和峤腰间的玉佩,乖乖道。门外,一白衣翩翩的女子倩影走近,她容色出众,纤腰盈盈,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张湘湘看着和峤清俊的侧脸,掩不住眼中的爱慕,上前柔声道,“和公子。”和峤一怔,收了笑意,回过头时温和如常,“张姑娘,有事吗?”张湘湘见他终于看向自己,低头羞涩道,“我觉着头有些晕,不知道公子可否为我看看?”她边说着,便自顾自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手腕,递至和峤面前。老妇人在一旁看着,叹一口气,这什么张姑娘,哪是来看病呀,从前六七日来一次,神医公子还不疑有他,认真替她看诊。她每回都说自己身子不甚爽利,回回却都是无甚大碍的。现在啊,简直是变本加厉,日日里都要来的。神医公子平日里要看诊的病人不计其数,哪能由她这样耽误时间呢。老妇人不满的瞅了眼张湘湘,亏得神医公子性子好,若是换了旁人,早便将她轰出去了……和峤看也不看面前的手腕,只笑道,“张姑娘,我只看看面色即可,不必把脉,还请收回吧。”“可是公子从前不是……”张湘湘一愣,不假思索的问道,“不把脉要如何问诊呢?”她执拗着不收回。和峤眼都不眨一下,微笑道,“恕从前和某医术不精,尚要把脉才可判别装病与否。如今,医术有所精进,是以方才一见张姑娘容色,便知姑娘无甚大碍,故而无需把脉。”“你!你……”张湘湘瞠目结舌,被他说的又羞又气,不曾想他这样的温润公子居然将话说的这样直接,竟挤出了些盈盈泪花。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和峤也不看她,便道,“姑娘,请回吧。”张湘湘见他神色如古井一般波澜不起,视线再未予她分毫,不由气的跺了跺脚,转身便跑了。“哥哥,你好厉害,把那个烦人的美人姐姐气跑了。”瑶瑶童言无忌,仰头看他。和峤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只听她又问道,“哥哥,不喜欢美人儿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焉有不喜美人之理?”和峤坦然,伸手将她欲往嘴里塞的玉佩轻轻抽出。瑶瑶睁大眼,好奇道,“什么美人都喜欢吗?”和峤不答,有些无奈,看着女孩儿好奇的眼神,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妇人。老妇人难得见他这般模样,笑了拉着瑶瑶,“瑶瑶,走喽,阿嬷给你做糕糕吃。”和峤收回目光,看着手上玉佩。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呢?他察觉过来自己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摇头轻笑,收起玉佩,曼声道,“墨台,查出是谁派来的了吗?”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一直陆续有神秘刺客和死士在周围暗中潜伏,伺机而动,欲取和峤性命。来人似是不太清楚和峤底细,又或是怕暴露身份,寻得皆是些三流九教,是以至今未得手。只是前些时候和峤白日里忙碌,疲惫不堪,傍晚回医馆途中不慎着了道,与一武艺高强的刺客过了几招,互有损伤,那人见不敌和峤,便几个跳跃离开了。只是临行前,被和峤长剑割下了一角衣衫,上有不明图案。和峤仔细拓印下来,便交由墨台去查明。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墨台沉声道,“属下无能,暂时只能查明是皇宫中人所为。至于具体是谁,属下想恐怕要等公子回京才有可能查明。”和峤本在沉思,听得墨台的猜想,摇头轻笑道,“此人一月来派了数十批人手来剿杀我,怎么可能任由我回到京都。”医馆中有一处专门隔开给和峤平日读书的书房。和峤转身,掀开眼前的帘子,行至案桌前,提笔写了几行字。墨台跟着进去,有些焦虑,“公子,时疫已经控制住了,想来皇上过些时候定会下旨召您回京。若真如您猜想,回京路上岂不是杀机重重!那人派来的杀手一次比一次武功高强……”和峤静静的等着纸上墨迹干涸,听墨台替他忧心,明白他的顾虑。他出言安抚道,“我又岂会坐以待毙?”他将方写好的纸递给墨台,“将这封信与家书一道寄往京都,再派人送往景和院。”墨台一怔,眼中闪过惊喜,“公子,这是要……”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和峤一个眼神制住,示意隔墙有耳。他明白过来,立刻噤声,接了信,几个飞跃便不见人影了。--是夜,皇宫内。圆月高挂在夜幕上,周遭染上了一圈红晕,散发着柔和的光。灯影剪烛,屏风上映出一个女子的侧影,绰约秀美。她一目十行的将手中信件看完,眼中闪过阴翳,抬手打开香炉的盖子,看着火焰跳动将纸张吞没。“去,再派家族死士。我不想看到,他还活着回京,明白吗?”她声色婉转,笑容柔美,却让人无端心寒,不敢直视。一直站在她身后右侧的身影,一言不发,令命离去。第21章 先生秦云转眼匆匆,花灯节,千鹤湖。“睡轻时闻,晚鹊噪庭树。又说今夕天津,西畔重欢遇。蛛丝暗锁红楼,燕子穿帘处。……”歌女们宛转悠扬的声音萦绕在千鹤湖心中,余音袅袅。秋天夜晚的风,徐徐撩拨着这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湖面上一艘雕梁刻凤的小画舫上,嘉歆正靠在船尾处漆红的栏杆边,闲闲的打着节拍,跟着歌女的声调小声唱着,“又说今夕天津,西畔重欢遇。”她的声音清爽如夏风,却又带了点少女的软糯,听起来悦耳动听。“哈!嘉歆,站这儿唱什么情歌呀,进去同大家一起啊。”谢芙搭着嘉歆的肩膀,笑眯眯的道。“不想去,也不知里面熏了些什么香,闷的很。”嘉歆将身子更多依上栏杆,撑着下巴看着湖上景色,懒懒道。谢芙知道嘉歆的性子,也不再多言,索性也站在船尾陪嘉歆吹着冷风。突然,嘉歆目光一滞,望着不远处一艘精巧的画舫,眯了眯眼,细细打量。谢芙好奇的跟着望过去。只见那艘画舫船尾处立着一个男子,身姿挺拔,一袭白衫,宽袖被风吹的微微鼓起,仿佛要乘风而去一般。只一背影,便引人遐思无限。谢芙当即便激动的拉着嘉歆的袖子,“嘉歆,我敢打赌,这绝对是一个美男子。”嘉歆视力不甚好,看的没有谢芙清楚,没有附和谢芙,只是今晚见那人一身风仪,难免让她想起一个……故人。想起那人,她抬眼再想细瞧,船尾却已不见了人影。------秦云听见有人唤他,便转身钻进了船舱。舱内案几前坐了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转头看向秦云。只见他约莫弱冠之龄,虽样貌清俊,却不过分引人注目,若非一身空灵气质,极容易让人忽略。上首七皇子慕容明微微一笑,示意秦云到他身边,笑着与众人介绍道,“这是府上新纳的贤士,秦云先生。今日才回京都,与在座各位认个脸熟。”在座众人竞皆给面子的笑了起来,纷纷与秦云敬酒,一旁的乐女们也极有眼力见的助兴弹起了琵琶。秦云含笑,饮了几杯。------这厢,嘉歆看着船上张灯结彩,湖畔桥栏上五色绳彩,周围热闹嘈杂她却只觉无趣,便不欲再待下去,唤人吩咐了船夫靠岸。下了船后,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扰了阿芙的兴致,嘉歆便婉拒了谢芙的陪同,却也不想那么早就回府,便百般无聊的揪了根柳条在手,沿着湖堤慢慢踱步。秦云与一干人等刚踏下船板,就眼尖的看见独自一人在岸边踱步的少女。他一愣,没想到才回京都便见到她了。只是……他微蹙起眉,有些苦恼。嘉歆看着四周依依相拥的一对对儿恋人,想起一些往事来,别过头,正看见盯着她的秦云。周围人熙熙攘攘,独他一人一身风仪,清隽雅致,皎如玉树,惹人侧目。她眉一挑,认出是先前船上那人,竟抬步往他们走来。秦云收回目光,垂了垂眼,不再看她,宽袖下的手无意识的摩挲了下。待嘉歆走近来些,秦云身旁一身玄衣的七皇子慕容明倒是先开口道,“白姑娘,今日也来游湖吗?”嘉歆与他虽不相熟,却是见过几次面认识的,便也大方笑着回道,“今日花灯节,当然要来凑一凑热闹。”说罢,她话锋一转,将目光投向秦云,问道,“不知这位是?”秦云一时不察她竟这样直接,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旁七皇子慕容明替他解了围,“这是我府上新聘的幕僚先生。智谋过人,颇有见地。”嘉歆愣住,抿了抿唇,这样的人竟只是区区一介谋士吗?她没有作何回应,只转了头盯着秦云一张俊颜,想听他如何说。“然。”秦云被她盯得受不住,只好压低了嗓音道。他的声音即便压低了也掩不住声色的清朗,如泉水泠泠般悦耳。嘉歆听了,神色怔愣了片刻,忽然勾唇一笑,打量他,“先生貌美,不知何样美人堪入你眼?”秦云怔了下,别开视线,耳尖微微泛红,实在招架不住她直白的目光。嘉歆见他不答,也不甚在意,收回目光,转而说道,“七公子府上幕僚当真是才貌双全,日日里看着饱享眼福。”“若真是如此,倒也不错。不过秦先生在春熙路另置有宅院,并不住在我府上。”七皇子慕容明知道嘉歆说话向来无甚忌讳,没有多想,笑笑回道。嘉歆听了,微微讶异,一双明眸瞟了秦云一眼,嫣然一笑。秦云面色淡然,心下却一咯噔,直觉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只见嘉歆两手交叠一拍,做了决定,“巧了,我正住在一旁的夕水街。看来我与先生有缘。既然这样,不如由我护送先生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