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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阉之女》TXT全集下载_28(1 / 1)

慢慢松开怀中的人儿,他一脸平静地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深吸一口寒冷清冽的空气,若无其事般地问道:“你刚才说宗家怎么了?”秦桑脸上的红晕浓得化也化不开,双腿还在微微打颤,仍沉浸在奇怪的酥麻感觉中,哪里还想得起来自己说过什么。闻言,她直愣愣看着朱闵青,大眼睛里全是迷茫。朱闵青笑了,“喜欢?”秦桑回过神来,轻啐他一口,忍不住也笑了。房门轻响,帘栊晃了下,便听豆蔻在外说:“少爷,门口来了个妇人,自称是宗闵氏,宗倩娘的母亲。”朱闵青愣了下,不禁失笑:“真不经念叨……让她到前院南房的小书房,我们等会儿过去。”秦桑摸摸发烫的脸,呢喃道:“我不过去了,无非是为宗长令父女求情,你自己掂掇着办吧。”冷风吹了这一阵,朱闵青也渐次恢复平静,端起桌上的残茶一饮而下,因笑道:“都到这一步了,他们还想全身而退不成?”秦桑却道:“别忘了,也许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谨慎些。”朱闵青微一颔首,挑帘出去了。风扫过树梢房顶,天空零星飘着雪花,偶有几片落在脸上、脖子里,凉飕飕的,朱闵青倒觉得安定不少,便背着手,缓缓踱着步子来到前院小书房。小书房位于倒座房东头,北面是门窗,采光并不好,天阴着,屋里也没有点灯,因此光线十分暗淡。宗夫人独自坐在窗下,见他进门忙站了起来。她个子较一般女子高挑,人也瘦,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虽不甚年轻,但保养得非常好,眉黛春山,目若秋水,一望即知当年也是位姿容秀丽的美人。朱闵青示意她坐下,自己撩袍坐在八仙桌另一旁,冷然道:“大老远从辽东过来,有话请直说,不要浪费我的功夫。”宗夫人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无任何的笑意,“我为我夫君和女儿来,我夫君的案子既然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就暂且不谈,我女儿……”她顿了下,口气有些重,“她年纪轻,是有些不懂事,受别人蛊惑也是有的,但你把她关了这么久,气也该消了,总不能让她在大牢里过年。”朱闵青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知道她犯下的事?恩将仇报,我没弄死她已算手下留情!”“我今天去看了她,人都瘦脱形了,吓得跟什么似的,我瞧着都不大正常。”宗夫人语重心长道,“终归没出岔子,她也得了教训,你大人有大量,就这样算了吧。”朱闵青讥诮道:“你一劝,我就听,凭什么?”宗夫人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感情,摇摇头,痛惜万分般,微微叹了口气,“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就看在这点子情面上,能饶过我的女儿么?”虽早有预感,然亲耳听她说出来,朱闵青心下还是大吃一惊,只脸上神色不变,沉声道:“你做梦呢?”宗夫人笑纹淡淡的,神往地看着微黄的窗户纸,“我做梦也想闵氏一族重现往日的荣宠尊贵,先皇后,也就是我的堂姐,神仙一般的人物啊,是我们所有闵氏女子的向往。”“若是她在,定会护着每一个闵氏族人。”她的目光慢慢落在朱闵青身上,轻声道,“今天春末,我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写信的人叫青鸢——你认识她吗?”朱闵青目光阴沉,看她的眼神充满警惕和排斥。宗夫人并不期望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闵氏嫡枝就剩她一个了,说起来她是你舅家的表姐,小时候常和你一起玩……不过那时你才一两岁,估计也不记得了。”朱闵青的脸色难看至极,双手紧握成拳,不住地颤,好半晌才道:“不用说这些废话,我明白告诉你,宗倩娘我是不会放了的。”“你是怕我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不会的,你是我闵氏一族翻身的希望,我不会蠢到自毁长城。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就算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看在死去的青鸢和林嬷嬷份上,可以吗?”宗夫人缓声道:“倩娘并不知情,是我叫她来找你的,我想你肯定会回护我们。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其中又冒出这许多人和事,那孩子也是糊涂,我向你赔罪。”说着,她款款起身抚膝一蹲,“太子爷,饶了我女儿吧,我带着她回辽东,此后绝不踏入京城半步。”朱闵青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眼睛死死盯着她,像是在分辨她的话有几分真假。宗夫人又道:“往后你肯定有身份大白的一天,闵氏旁支还有不少人,都是你的助力。”“所以要饶过你们,以彰显我的仁德?促使更多的人投奔我?”朱闵青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我长这么大,从没依靠过你们,现今更不需要!”他立起身,“呼啦”一声拉开门,一阵风扑,卷得袍角“啪啪”响。“人,可以放,我也不怕你们说出去——别忘了东厂的势力!”朱闵青咬牙冷笑,“只怕消息还没传开,你、宗倩娘,还有你所谓的闵氏旧人,都已身首异处。”宗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见他要走,马上追问道:“何时放人?”“明日午时。”朱闵青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一路走到垂花门,看着西厢房发了会儿呆,却是没进去,转身进了东厢。两次搬家,又有此前刺杀案,林嬷嬷的东西已所剩无几。林嬷嬷之前住的屋子也改成了书房,家具摆设什么的换了个遍,唯一保留的,是装着朱闵青儿时旧物的红木箱子。朱闵青立在屋子正中,默然盯着那口箱子。听着窗子外头凄厉的风声,他的心越来越冷。突然,他提起一脚狠狠踹向箱子,“哐嚓”一声,厚实的红木竟被他踢出个大窟窿。朱闵青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长长吁出胸中闷气,回身一瞧,秦桑依靠门边,咬着手帕子正在看他。“啊……你怎么来了,没吓到你吧?”秦桑摇摇头,“心里闷也别拿自己身子撒气,脚不疼吗?”朱闵青拉着她坐到堂屋,“我是练家子,这点子功夫还不在话下。”“你答应她放宗倩娘了吧,不然你不会如此郁郁,被她威胁了?”“她威胁不了我,就是提起了林嬷嬷和青鸢,那青鸢……唉,放了宗倩娘,就当我再也不欠闵家人了!”秦桑说:“顺便将卫峰也放了吧,皇上现在都不提卫家,我看这阵风已经过去了。”朱闵青很快琢磨了下,笑道:“明天一起放,卫夫人如此聪明,会知道如何做才妥当。”翌日晌午,宗夫人接到了自己的女儿。她双腮深深凹陷下去,眼睛无神无光,虽是换过一身新衣,也重新梳洗了,可怎么也遮挡不住身上那股子落魄狼狈。宗夫人既心疼又心酸,还有三四分的埋怨,“你这孩子,生生一盘好棋局让你下坏了,先跟我回辽东,等你爹爹出狱再做打算。”宗倩娘木讷地说:“爹爹无事?”“怎么可能无事?”宗夫人叹道,“朱闵青肯放过你,就不会为难你爹。朝廷上天天吵闹,都是由你爹的案子引起的,他还得用你爹拉苏首辅下台呢,不过也就是保命罢了。”母女二人边说着话,边慢慢往客栈方向走着,但见前方过来几人,打头的正是卫峰,后面跟着卫夫人和两三个婆子长随。卫峰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嘶哑着声音问道:“倩娘,你将我给你的匕首当了?”宗倩娘扭向一旁,不去看他。宗夫人见状,二话不说抬手给了女儿一记耳光。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5 23:58:45~2020-05-26 23: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渡舟横 10瓶;ccccccofu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3章宗夫人这一巴掌, 把宗倩娘打懵了, 也把卫峰看傻了。只听宗夫人厉声训斥道:“你太不懂事,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知道你难,知道你需要银子,可人家赠送你的东西,便是再难再苦也不能卖掉当掉。”卫峰还怔楞着,宗倩娘已经发出低低的抽泣声。到底心底还有份情意在, 卫峰想维护她几句, 然刚一张口,却迎来了母亲暗含警告的目光, 只得讪讪闭上嘴。卫夫人扬起下巴, 上下打量宗夫人一眼, 半是不屑半是讥笑,“宗夫人不是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吗?你这病好的真是时候。”“我儿子痴, 可我不傻,如今你做戏给谁看?打啊,有本事把你女儿的脸打肿。利用完我儿子就一脚踹开, 想攀高枝了不是?可惜, 人家根本瞧不上你们。”“慎言!”宗夫人脸色一变, 分辩道, “我们是为了军饷案子找朱大人,可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莫要败坏我女儿的声誉。”顿了顿又说,“卫嫂子, 我们两家也算通家之好,我夫君仁义,一人抗下所有罪责,如今人还关在诏狱里。可卫大人的总兵之位还坐得稳稳的,平心而论,你这样污蔑我们说得过去吗?”卫夫人一撇嘴,“你不知道我们凑了七万两银子补上去了?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我给你支个招,你家把剩下的三万两凑齐交上去,宗大人也会很快释放。”“我们哪里来的银子?我家的情况……”“那你能怨谁?而且我把话放这儿,”卫夫人眼中阴光四射,咬着牙道,“怂恿我儿生事,将我儿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们差点毁了他!这笔账,咱们回辽东慢慢算,让你们痛快过一天我就跟你姓!”宗倩娘接触到她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后退一步。宗夫人还能撑得住,因笑道:“你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我们可没拿刀逼他,你们当父母的没管教好儿子,为何要埋怨外人?再说,辽东也不是你卫家能一手遮天的。”卫夫人冷哼一声,活动了下手腕。“今非昔比,你不是巡抚夫人,只是犯官家眷,你看哪个买你的帐?难不成又指着老百姓替你喊冤?他们吃过一回亏,生生被顺天府从京城赶出去,现今这招不灵了。”她冷冷道:“本来事情不用这样收场,宗大人罪不至死,我家老爷有愧于宗大人,必会善待你们。宗倩娘也会是卫家当家媳妇,如今……哼,我真庆幸没迎娶她过门!”说罢,硬拽着卫峰离开。卫峰底气不足道:“娘,朱缇是看中父亲的兵权了吧,不像真心帮咱们……”“闭嘴!”卫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下儿子,低声道,“他推波助澜也好,诚心帮忙也好,总之咱家又被卷进京城这个权力争斗的窝子,一旦寿王案被翻起来,皇上决计不会有错,错的都是查案的人!咱家只有依附他才能保命。”卫峰回头张望了下,明显露出心疼的神色。卫夫人自然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心中已暗暗盘算出无数个折腾人的法子。此时天空更加阴沉,风卷着雪粒子沙沙落下,打在宗倩娘脸上,脸疼得更厉害了。她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母亲,“您也太用力了。”宗夫人没答话,此时她的心境也和这天气一样寒凉,但觉前路危机四伏,有一种刚离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女儿是怂恿了卫峰不假,可也不至于让卫夫人恨毒了自家,难道是出自朱闵青的授意?她猛地哆嗦了下。宗倩娘问道:“娘,我们还回辽东吗?”“不回去又能去哪里?”“留在京城行不行?您瞧卫家的态度……娘,你再去求求朱大哥,你不是说他是闵家的亲戚?”“不成。”宗夫人摇头叹道,“这次他放你出狱,已耗费完那点子情面,以后,他不会再见我们。”宗倩娘愣了片刻,绝望地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我该怎么办?”却是没人回答她了。风渐大,雪粒子也变成漫天飞舞的雪花,断断续续降了两天两夜才停。这天是腊月三十,清晨的阳光照在房顶尺厚的积雪上,闪着细碎晶莹的微光。偶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在雪中觅食,倒显得冬景不那么萧瑟。因朱缇说今天要回来过年,秦桑早早起床,盯着丫鬟婆子们拾掇菜品,准备晚上的团圆饭。朱闵青站在廊下,看着她忙里忙外的张罗。“把门帘换成大红妆花厚锻帘子,对,就是那个金钱蟒的。”“案上摆两盆水仙,去去屋里的炭火味。还有,今晚上准备素酒,爹爹还要回宫当差,不能酒气太重。”秦桑一眼看到他,转身回屋,不多久捧了个小包袱过来。朱闵青嘴角啜着一丝笑,“给我的?”“不给你还能给谁!”秦桑笑嘻嘻地塞到他手里,“过年要穿新衣,里外全套的,记得换上啊。”一听里外全套,朱闵青的心不由跳了一下,含笑道:“我一会儿就换上。”“不行不行,新年穿新衣,今儿是三十,还是旧年,须得初一穿。”秦桑絮絮叨叨叮嘱着,忽瞥见院门口小常福探了下头,忙止住话头,招手叫他进来,“什么事鬼鬼祟祟的?”小常福赔笑道:“刚接到宫里的传信,老爷今儿不回来了。”秦桑的笑脸立时就垮了,“来人呢?总要知道为什么。”小常福道:“宫里的人透露说吴郎中被请入宫中,旁的倒没提,留下句话就匆匆忙忙走了。”大年下急诏吴郎中入宫!秦桑暗自心惊,和朱闵青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愕然——皇上可能出事了。朱闵青稍坐思索,沉吟道:“我递牌子进宫看看,若掌灯时分我还不回来,就不要等我了,你和豆蔻几人安心过年。”说着命小常福牵马,换了官服一跃而上,不放心又叮嘱一声:“阿桑,把门关好,若要放炮放烟火,让婆子小厮们来,你离远点。”秦桑说:“遇事不要急,且看清状况再说话,别上来就发狠。”“嗯,我知道的,都记下了。”朱闵青看着她笑,然后双腿一夹,那马泼风般地消失在雪地中,只余满地的雪尘流烟似地飘荡。秦桑立在大门口,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回屋,神情恹恹的,一下子没了精神。方才还欢声笑语的院子不再热闹,在旁边人家阵阵的鞭炮声衬托下,反倒有了几分寂寥。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昏苍苍的暮色笼罩京城时,他仍没回来。秦桑便知,宫里一定是出大事了。这是第一个身边没有亲人的除夕夜,虽有豆蔻和月桂两人一唱一和拼命凑趣,秦桑也提不起劲儿来。熬过子时,看着下人们放了两箱子炮仗,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方觉心情通畅些。夜深了,秦桑耐不住,立在大门口瞭望一阵子,还是不见他的踪影。豆蔻劝了半天,秦桑才回屋歇息,却是满腹心事睡不着,好容易朦胧睡去,已是鸡鸣时分。迷蒙天光中,朱闵青披着一身雪尘终于回来了。他眉头紧锁着,紧张兴奋中又带着期待和不安,一进院门就下意识去敲秦桑的房门。手刚举起,马上反应过来,朱闵青看着黑黢黢的门窗,暗道自己晕了头,竟连时辰也忘了。他慢慢踱回屋子,见炕头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新衣。暗红的长袍,是秦桑给他试过的那件。他眼前又浮现当时的景象。朱闵青不由自主抚上嘴唇,似乎,那柔软微凉的触感还遗留在唇齿之间。单单吻她的耳朵,就能让他如此沉迷,若是……朱闵青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急忙转身去净房。热水是提早备下的,然此时已经温凉,他没叫下人再烧水,借着水的凉意,将那股子冲动压了下去。待换上中衣,忽想起来,这也是秦桑做的!松江布料子贴在身上,奇怪,分明和以往的中衣料子一样,可这件却有种奇怪的触感。朱闵青仰面躺着,只觉炕烧得太热,暖得令人浑身燥热。根本睡不着!想到今天宫中发生的事,他目光沉沉望着承尘:也许很快就能达成心愿。东方泛起鱼肚白,朝阳慢慢升起,美妙而苍茫,新的一年到来了。各处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初一的早上显然是不适合睡懒觉的,秦桑很早就被吵醒,打着哈欠起身,睡眼惺忪问道:“我哥回来了没?”豆蔻道:“回来了回来了,一早就在堂屋里坐着,吩咐我们不准打扰您。”秦桑困意全无,匆忙梳妆完毕,三步两步出来内室,但见朱闵青穿着一身新衣,端着茶杯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悬了一晚上的心顿时落回肚子,秦桑也不急着问他,先给一院子的人发了红包,听了满耳朵的吉祥话,方拉着他躲入内室,问道:“宫里什么情况?”朱闵青道:“昨天皇上逛御花园,突然头疾发作,手舞足蹈,语无伦次,接着就昏迷不醒,御医只敢用温和法子,根本叫不醒皇上。”秦桑已然明了,“所以才让吴郎中进宫,他的医术不见得比御医高超多少,胜在胆子大敢用猛药。”朱闵青沉声道:“昨晚皇上倒是醒了,可吴郎中说,皇上的身体底子不大好,头疾如此严重,恐怕要提早准备了。”秦桑怔楞了下,眼中光亮霍然一闪,“立储迫在眉睫!”第74章永隆帝素有不寐之症, 精神一向不大好, 去年秋狩遇袭后就没缓过劲儿来,今年直隶闹瘟疫,接连出了保定官匪案、辽东库银案,六部臣工大论辩……把精神本来就脆弱的永隆帝搞得更加衰弱,压力重重之下,想必永隆帝有些承受不住了。秦桑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手里的甜白瓷茶杯, 沉吟道:“须得想个由头把寿王案牵出来, 然后顺理成章地给先皇后正名,昨天爹爹有和你提及过吗?”朱闵青摇摇头, 面上有些兴奋, 又带着些许迷茫和悲哀, 和无处可放的失落感。秦桑一怔,霍然意识到, 永隆帝之于他,不只是皇上,还是一位父亲, 一位并不怎么称职的父亲。从平时的言谈就能看出来, 他对永隆帝没几分亲情, 更多的是恨意, 然生父时日无多,身为人子的他,此时的心情想来是极其复杂的罢。秦桑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用掌心的热意温暖着他略显冰凉的手指。朱闵青神色微动, 目中波光流闪,整个人又鲜活起来。反手握住她的手,“昨天宫里人心惶惶的,督主要稳定宫人,还要防着外臣攻讦,没来及和我多说。好在后来皇上醒了,才没引起更大的风波。”“寿王案暂且放一放也无妨。”秦桑笑道,“这个年,苏家怕是过不好了!”朱闵青思索片刻,也笑了,“不错,无论立谁当储君,但凡皇上还想朝局稳定,都不可能把苏光斗留给新君处理。”苏党几乎占了半个朝廷,现在永隆帝还能压得住他,但若是新君继位,龙椅尚且不稳当,如何能镇得住这位三朝元老、儒林领袖?到时又是一场君臣之争,而且新君为博取朝臣支持,很有可能拿自家父亲开刀,而培养下任内相绝非一日之功。这样一来,新君面对苏党一派将完全处于下风。永隆帝不耐烦处理朝政,却不是一脑子浆糊的昏聩君主,所以,苏首辅这次只怕在劫难逃了。秦桑捋清思路,不由感慨道:“皇上一场急病,倒成了苏家的催命符。依我看,不用等到过完上元节,这几天探探皇上的口风,等初四衙门开印,就可以重新把弹劾案翻出来!”朱闵青低声道:“宫里那头我盯着,这两天盛家肯定会过来拜年,我再安排几个,等督主那头消息一定,就给苏光斗来个措手不及。”秦桑略一颔首,起身推开窗棂,凛冽的寒风携着几片散雪扑进来,袭走了屋里的炭火味。不知何时外面已阴了天,灰白的云层覆盖了整个天空,沉沉压下来,隐约可见黑雾搅动,似乎在积蓄着一场更大的风雪。秦桑指着外头的天际,回头俏皮一笑:“看,要变天喽!”一连阴了三天,到初四凌晨,终是下起了雪。先是沙沙地落着雪粒子,等宫中大门开启、各衙门开印的时候,已是纷纷扬扬的雪花片了。新年首次朝会,皇上是一定要临朝的,按例,不过是说些勉励的话应应景儿,大家一磕头,表忠心感君恩,走个过场而已。大过年的,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但偏偏盛御史十分没眼力见,又把年前刚刚平息下去的弹劾翻出来,指责苏首辅借座师之名行党争之实,且这股风气已由官场蔓延到民间,盛行于一般文人举子当中,蔚然成风,人人皆视作寻常。甚至连求学的书院、私塾都开始争相效仿,不只教书先生,还有学子监生都卷了进来。一听“监生”,朝臣们立时联想到,苏家公子鼓动国子监的学生群殴盛家公子的事。盛御史慷慨激昂大谈一通朋党之害,最后一抹嘴角的唾沫星子,“扑通”跪在御前,涕泪俱下恳请皇上去除朝中祸害根源。好家伙,苏首辅直接成祸害了!随即有三四个朝臣附议。苏首辅立时颤颤巍巍跪下,老泪纵横说自己年事已高,求皇上恩准他乞骨还乡。紧接着苏党一派又跳出来驳斥盛御史,眼见又是一场口舌论战。永隆帝揉着额角,“不当心”摔了柄如意,霎时间,偌大的宫殿死一般寂静,朝臣们都屏声静气垂手低头站着,只闻屋檐下铁马偶尔发出的丁当声。没有三辞三留,永隆帝干净利索地准了苏首辅的请求。一众人都惊呆了,皇上怎么不按套路来呢?别说众朝臣,苏首辅本人也压根没想到,他知道皇上有心动手,但没料到竟这样坚决,没留任何回转的余地。他无比后悔自请致仕,但是话已出口,再无收回可能,且皇上金口一开,管你以退为进还是真心请辞,你还敢不从?三九严寒,冷汗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苏首辅像挨了一记闷棍,那是面无人色,几欲当场晕过去。好歹他阅历广,竟是咬牙忍住,毕恭毕敬磕头谢恩,强端着架子出了大殿。那雪更大了,哨风裹着成团成块的雪吹下来,地上已是积了两三寸厚深。苏首辅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走着,没人过来扶他,往日对他笑脸相迎的宦官们,此时躲在角落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时捂着嘴笑几声。不过须臾的功夫,消息就传开了。苏首辅暗自苦笑,转念一想,朝中还有自己的门生在,自己还不至于一败涂地。风雪中,他踽踽独行出了宫门,脊梁有些弯,却没有垮。朱闵青站在殿前,眯起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冷笑了下。初五这天,苏首辅乞骸骨的消息已传遍了京城。搭配着满城“破五”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显得颇为有趣。苏家的门人故旧没有如苏光斗所想那般为他奔走呼号,反而弹劾他的奏折越来越多了。侵占民田、卖官鬻爵、贪墨库银、霍乱朝纲……一条罪接着一条罪,真假参半,逐渐呈汹涌之势。苏光斗便知大事不妙,急忙安排家人连夜出京。正月十四这天,皇上又下了一道圣旨。苏光斗正在书房写字,一个长随连滚带爬跑进门,脸色和死人差不多,“老爷,外头……锦、锦衣卫来了!”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嚯嚯,间杂着兵戈的碰撞声。苏光斗抬头一看,打头的正是朱闵青。朱闵青手捧明黄圣旨,见他就笑:“首辅大人,哦不,苏光斗,皇上给苏家的旨意。”纵然早有准备,苏光斗仍是头皮发麻,身子晃了两晃,叹道:“好快……”他脑子浑浑噩噩的,朱闵青念了什么,他是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抄家?!”苏光斗愣愣看了朱闵青半晌,嘴唇嚅动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朱闵青眯着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皇上还是给你留了情面,只是抄家罚没家产,没砍你的脑袋。不过苏家的子弟,恐怕就没有你的好运气了。”他弯下腰,轻轻说:“还记得苏暮雨给宗倩娘的密信吗?那封信在我手里,上面的都是你的党羽吧!现今谁都明白皇上要清算你,他们想活命,只能拼命揭发你,如何,被自己亲信弹劾的滋味?”原来如此!苏光斗猛地吐出口血,指着朱闵青哆哆嗦嗦说:“你好歹毒的心!”朱闵青轻蔑地看他一眼,“我一向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尽可放心,我不会叫你死的,毕竟看你活着受罪比死了更有意思。”他一声令下,锦衣卫们立刻把苏光斗拖到大门口,然后各院子各屋子踹门扭锁开箱,稀里哗啦一片山响,折腾得翻天覆地。大门口早已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秦桑坐着马车也来了,远远停在街对面,隔着车窗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西北风呼呼地刮着,从巷子口送来一阵阵嚎天嚎地的哭声,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官兵押着十来个苏家人正往这里走。原来逃出京城的苏家人又被抓了回来。苏暮雨浑身沾满雪水泥水,鬓发散乱,随着官兵的呵斥麻木地挪动着脚步。她看到了秦桑的脸。苏暮雨怔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发足狂奔,直冲秦桑而来。她直直向前伸着手,凄厉喊道:“求你——救救……”“我”字还没出口,就被一刀鞘打翻在地,四肢抽搐着,在雪堆中挣扎半天也没爬起来。朱闵青示意把她拖下去,温声对秦桑道:“不是不让你来么?抄家怨气重,别冲撞了你。”“如此痛快的场面,错过就再也看不到了。”秦桑说着,眼睛弯成了月牙,“而且有你这个世上最凶的煞神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朱闵青的一双眸子闪闪发光,笑得很开,耳根微微的红。仿佛冬风也染上了春意。“咳咳!”崔应节忍不住打破他们的小世界,腹谤道,这俩人就没发觉和周围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么!朱闵青冷冷瞥他一眼,“什么事?”崔应节一缩脖子,嘿嘿笑了两声,“老大,督主叫你回署衙一趟,这里交给我督办,说是辽东来消息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8 00:35:04~2020-05-29 02:0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雨熙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5章朱闵青走了, 抄家的锦衣卫反倒更加兴高采烈——没有冷峻的上峰在旁看着, 这下他们的腰包可以塞得鼓鼓囊囊啦!狂暴的啸风卷着雪尘肆无忌惮地盘旋着,疯狂地往人脸上身上扑,吹得人们睁不开眼张不开嘴,看热闹的人们经不住冻,没多久就揣着手回家了。苏家众人挨个儿立在门口,一会儿东倒一会儿西歪, 在裂帛一样嚎叫的风中瑟瑟发抖, 有几人擎不住,木头棍子似的直直栽倒在雪坑里。官兵不屑管, 旁的苏家人个个呆滞麻木, 没有人上前搀扶。吵闹声中, 苏家的“柱国右族”黑漆金字门匾被摘了下来,随随便便扔在地上, 须臾片刻便蒙上一层雪尘。秦桑静静地放下车帘,马车随即掉头,咯吱咯吱地碾着冰雪, 离开了这个曾鼎盛一时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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