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倒台了, 辽东库银案也渐渐平息, 宗长令依旧关在诏狱, 朝野上下似乎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因皇上龙体欠佳,京城的上元灯节没有大肆操办,且苏光斗遭到清算,与之来往密切的人都惶惶不安的, 生恐下一个轮到自己。所以,永隆二十六年的年节,就如同结了冰的护城河,表面上平静如斯,下头却是暗流涌动,湍鸣着奔腾而去。很快到了二月二,京城人家房顶上的积雪还未完全开化,天气仍显得十分干冷,除了黄灿灿的迎春花带来几分春意,京城各处仍是光秃秃、灰暗暗的没什么生气的样子。这个时候,寿王旧宅的海棠一夜之间花开一树,料峭春风掠过,便如一团粉红的云微微飘动,映着拂晓灿霞,当真是明艳夺目,楚楚有致。美则美矣,却差点没把看守宅子的差役吓个半死。据说那株海棠是寿王生前的最爱,颇有几分灵气,寿王湮灭后,也随即凋零枯萎。别说开花,多少年都没发过芽!如今怎的突然开花了?而且根本不到开花的时节!天生异像,必有冤情。逐渐,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在街头巷尾悄悄传开:寿王是冤枉的,根本没谋反,都是被奸人构陷的,那株海棠是为主人喊冤来啦!春日一天暖似一天,这个消息也从民间蔓延到官场,人们议论纷纷,一时间甚嚣尘上,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终于有人耐不住上书永隆帝,请求重审寿王谋反案。一来以正视听,毕竟谣言传来传去,越传越离谱,实在有损皇上圣名。况且百姓间传谣,若朝廷不当回事控制,极容易被为人利用生事,搅乱朝局。二来么,寿王案当时牵连甚广,毕竟是由时任掌印太监的张昌主查,彼时很多朝臣对他颇有微词,张昌定然会挟私报复。其中产生的冤假错案,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查明。永隆帝不想查。可随着寿王旧宅的海棠花开得越来越盛,朝野上下呼声也越来越大,最后,就连朱缇也劝他查一查,哪怕走个过场,起码把朝臣百姓应付过去再说。永隆帝也不是傻子,随即猜测道:“你是不是想给你老丈人家翻案?”朱缇并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很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奴是有这个私心。其实寿王翻不翻案无所谓——反正他那一脉都绝嗣了。重要的是安抚朝臣的心,他们家族间关系盘根错节,同情当年犯官的不在少数,不然也不会有人借机提出重审。”永隆帝眉头微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朱缇眼眸微垂,脸上依旧是谦和真挚的笑,没有一点心虚,“皇上,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何必把美名留给新君?”永隆帝猛地倒吸口气,目中闪着莫名地光芒,感慨道:“就算朕不查,新皇帝为笼络群臣也会给他们翻案……到头来还是你想着朕啊。”如此一来,朱缇顺利拿到了主审的差事,协同审理的还有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但后来,永隆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让内阁冯次辅也参与主审。阳春三月,张昌被押解入京,同时,辽东总兵卫宁远也被一纸诏书召回京城配合查案。朱缇和朱闵青都忙着,秦桑反而闲了下来。每日里她就看看书,赏赏庭院中的玉兰花,闷了就和豆蔻月桂两人说说笑话,亦或请崔娆来家中玩耍几日散散心——崔娆被催婚催得快郁闷了。晌午过后,天空下起细细的雨,夹杂着碎屑般的落花,在清凉的风中温柔地飘落。没有提前下帖子,冯芜突然来了。她的神色看上去有点疲倦,眼中隐隐带着一丝忧伤,和秦桑印象中那个明眸善睐的冯芜大不一样。秦桑眉头微动,笑吟吟说道:“听说冯次辅晋升在望,这等天大喜事,你怎的闷闷不乐的?”苏光斗一去,内阁诸般事务全交由冯次辅主持,权势和首辅相差无二,皇上也透出口风,待重审案了结,就提拔他为首辅。冯芜笑笑,却道:“前几日我见到苏暮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停地咳,都仲春时节,还穿着露了棉絮的夹袄。哥哥死了,父亲死了,祖父只剩一口气,她哭着求我救她,我看着人都有点不大正常。”秦桑问道:“那你救了没有?”冯芜摇摇头,半晌才道:“她做了暗门子,就为一口吃的……”秦桑也不言语了,望着窗外,目光沉静而幽远。细雨仍旧纷飞,混沌迷蒙的雨雾中,万物都变得虚幻不定。冯芜继续说:“家里人都说她是自作孽,可我不这样看,苏家这是斗败了,如果胜了呢?那她就会被人称为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想来也真是好笑。”“我本来想给她点银子,可我不敢,我怕这个举动给我家招祸。”冯芜看向秦桑,苦笑道,“也许有一天,我会落得一样的境地,那还真不如死了好。”秦桑诧异而震惊,却是顽笑道:“你说胡话呢,冯家正是烈火烹油之时,往后只有别人敬着你的份儿!”“秦妹妹,我对你一向没有恶意,就别说这些虚话搪塞我了。”冯芜深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想和你做个约定,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咱们都互相保下对方,可好?”秦桑心头重重一跳,笑容不减,“这话怎么说的,我听不明白。”冯芜抿了抿嘴,眼神黯淡下来,“话已至此,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只看你的心意。”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停下,忽笑道:“其实我特别羡慕你,朱总管允你婚事自己做主。我却要听家里的安排,哪怕明知夫君心中另有他人,也只能装着不知道,含笑嫁过去。”冯芜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秦桑倍觉奇怪,安慰道:“冯姐姐才貌双全,出身高贵,冯姐夫定会回心转意。”冯芜深深看了她一眼,“别人或许可以,他不会的。”秦桑脑中闪过一个人影,惊呼道:“莫非是……”朱怀瑾!他真的要和冯家联姻?秦桑不确定起来。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冯家决定支持朱怀瑾夺嫡。联想到朱怀瑾有可能知道朱闵青的身份,秦桑暗叹一声,还好这人是个风光霁月的,没有和皇上说似是而非的话。就凭皇上的猜忌心,爹爹和哥哥都落不着好。只盼寿王案尽快重审清楚,好牵出闵皇后的冤屈。秦桑如是想着,待抬眼看时,早没了冯芜的身影。这场雨持续到夜间才慢慢停住,朱闵青也带着一身雨气回来了。他的眼睛晶莹闪光,嘴角微微上翘,显见心情非常好。朱闵青一进门就兴奋地喊道:“阿桑,成啦!”秦桑忙放下手中的书,一边用帕子擦去他脸上身上的雨水,一边盈盈笑道:“寿王真的没有谋反?”朱闵青一把握住她的纤腰,高举过顶原地转了几圈,笑得很大声,“真的没有!都是张昌设下的毒计,连构陷我母后的事也交代了。还有原先查案的官吏,供词也都对上了!”秦桑又惊又喜,一颗心立刻就像敲鼓一般“咚咚”地跳起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娇嗔道:“快把我放下来,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看你乐得忘乎所以是不是?小点声说话。”朱闵青小心将她放在炕沿上,还是揽着她不放,“三司、内阁、司礼监,几方人共同审理,这份供词,皇上就是想怀疑都没理由。”“反正都是张昌作恶,有他在前面顶着,皇上只说受人蒙蔽就能对付过去。我却担心另一桩事。”秦桑把冯芜的话备细说了一遍,略带忧虑道:“你的身份明了之后,江安郡王也许会继续争夺储君的位子,他是藩王之子,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要笼络朝臣,和内阁联手?可我又觉得这不像他的作风。”朱闵青愣了下,“我现在身份未明,大多数人都认为皇上会传位于朱怀瑾,没准儿冯家是提前表明立场。内相和外相从来都不和,冯芜是有感而发罢了。”秦桑想了想,遂笑道:“也对,那就等皇上认回你,再看看朝臣们的态度。”朱闵青冷哼一声,很有几分不情愿地说:“叫他父皇,我还真叫不出口呢!”然而他二人都将事情想得简单了,包括朱缇,包括诸多臣工,均没有想到,永隆帝对寿王的忌惮深入骨髓。翌日,案宗呈递御前,永隆帝看完,手指尖捏得发白,直接把案宗摔在冯次辅的脚下。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9 02:02:30~2020-05-30 01:4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6章皇上突然恼火, 一干臣工均是不明所以, 却也不敢问,一个个屏声静气垂手肃立,好似木雕泥塑。一时间大殿内静得像座无人的荒庙,只闻窗外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冯次辅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地盯着地上的案宗,想捡又不敢捡,更没勇气为自己分辩一二。【公/众/号:xnttaa】永隆帝曾私下交代过他, 重审寿王案, 只给无辜受牵连的臣子平反即可,旁的不用多管。但同时, 江安郡王也找了他, 请他据实复查, 不可再混淆黑白。他终究违背了圣意。这个抉择是对是错,如今冯次辅也说不清楚, 他在赌,赌江安郡王的魄力有多大。唯有朱缇面色尚可,紧张思索片刻后, 蹑手蹑脚上前捡起案宗, 象征性地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 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朱缇道:“难怪皇上气恼, 寿王也当真是没脑子。一听说有人逼宫,他既不找内阁商议,也不寻五军都督府,就凭小内侍的一面之词, 竟带兵闯入禁宫,任凭谁看都以为他是谋反。”永隆帝仍是阴沉着脸不说话。朱缇略一停顿,小心试探道:“依老奴拙见,此案尚存疑点,不若发回重审?”永隆帝颜色稍霁,微微颔首,却是瞧着下面一众臣工,像是等着他们的表态。大臣们是面面相觑,暗道好个谄媚小人,一看风头不对你立马改口啊!当初结案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尚存疑点?有心思剔透的臣子已然猜到,皇上不喜寿王,根本不想给他翻案!便有几人的头垂得更低了。然也有耿直的大臣谏言:“此案耗费大半朝廷之力,各部协同审理了一个多月,张昌业已承认假传圣旨令寿王带兵救驾,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并无任何疑点,寿王谋反案确是一桩冤案,皇上理应为其昭雪。”永隆帝一听,本来好转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随即微睨朱缇一眼,示意他弹压几句。可是一向机警的朱缇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呆然飘忽,竟没看到永隆帝的眼神。殿内的气氛显得枯燥和尴尬起来。有个小内侍顺着墙角,战战兢兢进来,小声和朱缇禀报了,便垂手侧立一旁听吩咐。朱缇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后几不可察一笑,回身凑到永隆帝跟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众人听见。“江安郡王、宗人府宗令、礼部尚书,还有几位留京的老王爷,递牌子进宫请见皇上,人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巧这个时候来,说不是给寿王鸣冤都没人信!永隆帝眼前金星乱窜,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鼓胀得几欲爆开,不由用力摁住,恨恨道:“朕身子乏了,今儿谁也不见,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罢。”说完,不等朝臣们跪安,他已拂袖而去,徒留众位臣工僵立原地。朱缇也赶忙跟着走了,但离开时,“不经意”蹭了下都察院左大人的袖子。左大人安然自若地走出大殿,扑通,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前。他这一跪,方才谏言的两个大臣马上随之跪下,然后,冯次辅也跪了。本来要走的几人也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咬咬牙,跪吧。很快这边的情形就传到了永隆帝的耳朵里。永隆帝额上青筋霍霍地跳,仍是强撑着不理会,吩咐朱缇:“调锦衣卫过来震慑,若还不走,就给朕拖到午门廷杖!”朱缇领旨下去,半个时辰后回来,无奈道:“皇上,江安郡王等人也在宫门外跪下了,也要打他们吗?”永隆帝脸色涨红,随即铁青,渐渐又白了嘴唇,颓然向后一靠,“一个个都来逼朕,到底朕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他喃喃道:“除太子,所有皇子必须就藩,这是祖制!先皇却为寿王改了……他有威望,有兵权,几次犯上不敬,朕无法,只能一笑了之。现在叫朕给他平反,叫朕说自己错了,荒谬,朕就不信他没有谋反的念头!”对永隆帝的心结,朱缇也有几分了然,于是等他心情稍稍平静了,才慢慢道:“文官只知道文死谏,遇到些微瑕疵就恨不能撞死、跪死,好成全他自身的名节。那些宗亲们呢,应是兔死狐悲,害怕有一天会莫名其妙扣上谋反的罪名,所以他们才联起手来这一出。”朱缇打了个顿儿,看永隆帝面有所思,因笑道:“张昌构陷在先,寿王言行也有失慎重,皇上何错之有?”“倒不必恢复寿王身后殊荣,朝臣一方要清誉,宗亲一方要定心丸,都是虚幻的东西,皇上给他们就是。总比君臣大动干戈的好,省得别人以为皇上心虚。”永隆帝思量再三,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揉着额角道:“让他们都进来吧。”朱缇躬身退了几步,却抬头又问:“皇上,废后闵氏与寿王并无私情,谋反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是否也一并宣告天下,将牌位请入太庙?”永隆帝腮边的肌肉抽搐两下,霎时口鼻都有些歪,目中闪着极其复杂的光芒,半天才道:“容后再议。”今日三番两次拂逆圣意,虽心有不甘,朱缇却知不能再多说了,遂遵命退出。日影西斜,满地金色灿烂,朱漆铜钉宫门上的衔环铺首耀然生光,映得朱闵青身上的大红曳撒出奇的好看。他居高临下盯着朱怀瑾,目光无悲无喜,不带一丝情感,“你会失去圣心。”朱怀瑾跪在宫门前,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微笑,“错就是错了,寻常人都要知错就改,天子更不能凭个人喜怒行事。”朱闵青扯扯嘴角,“有朝臣和宗室的支持,看来你信心十足,笃定万无一失了。”朱怀瑾一笑,却道:“我不只想给寿王和无辜的臣子翻案,还有闵皇后,我也会尽力说服皇上,还她一个清白。”这下朱闵青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惊讶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问道:“为什么?”朱怀瑾坦然迎着他质疑的目光,嘴角轻勾,笑道:“反正不是为了你。”朱闵青立即猜到此话含义,嘴角微微下吊,只冷笑着不说话。宫门出来一个小内侍,传皇上口谕,请朱怀瑾等人进宫面圣。朱怀瑾撩袍站起,从朱闵青身旁经过时,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公平争一争,看谁更适合那个位子。”太阳遥遥西沉,粉红花瓣似的晚霞一朵朵延伸开来,染红了半边天空,将禁宫笼罩在无与伦比的华彩之下。朱闵青微眯双目,望着朱怀瑾远去的背影,神色莫辨。但是永隆帝有自己的倔强在,任凭朝臣宗亲轮番上阵,还有朱缇在旁敲边鼓,可半个月下来,他答应给含冤臣子平冤,恢复寿王王爵,仅此而已。没有给冤死的臣子及其家眷任何补偿,没有重新给寿王修陵,也没有把其他宗室子弟过继给寿王承嗣。至于闵皇后,他一字不提。哪怕有诸多人为其说情,哪怕谁都知道闵皇后是冤枉的,永隆帝还是三缄其口,就装听不懂。眼见到了暮春初夏的时节,事情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朱闵青不免日渐焦躁。熏风拂过,地上树影摇曳不定,他独自坐在玉兰树下,手里拎着壶酒,一腿微蜷,一腿伸展,怔怔望着澄净的碧空。表情中带着迷惘,和几许深深的哀伤。秦桑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下,生疼生疼的,几欲坠下泪来。她揉揉眼睛,将泪意按下去,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没出声安慰,就是默默地陪着他。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寻求解释,“我想不通,皇上就那么厌恶母后?明知道她是冤枉的,却还让她背着污名,为什么呢?明明是结发夫妻……”秦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懂帝后的感情,也给不出答案。“督主夫妇,崔应节的父母,盛御史两口子,夫妻感情都挺好。甚至宗闵氏都有宗长令疼爱,可我的母后,怎么就没人疼,没人爱呢?那些大臣们可都说她是贤后!”朱闵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仰头灌下半壶酒,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阿桑,我的母后,还有我,是不是永远只能处于阴暗的地下,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不会的,只要弄清皇上的真实想法,总能想出法子。”秦桑道,“爹爹前儿个捎信,让你稍安勿躁,你且听他的就是了。”“皇上头疾愈发严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假如哪天突然死了,那我就再也没机会替母后伸冤。”“别急,都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须得更加谨慎,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秦桑道,“就算最终什么也没有,可我还在,总归这辈子就赖上你了。”朱闵青笑了,目中弥漫起无边的温情,驱散了方才的失意。他一低头,便啜住她的唇。微凉,带着酒香,混合着从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的花香,是心醉的味道。他的唇离开时,秦桑的脸颊已是酒醉般的绯红。朱闵青不错眼地看着她笑:“等过了冬月,你一除服咱们就可定下亲事,年前我就恨不得成亲,到时我定要用太子妃的规格迎娶你。”“哪能那么快,我爹嘴上不说,可他才舍不得我匆匆出嫁,毕竟为人父的心……”秦桑说着,脸上的笑凝固了,忽然眼睛一亮,急急道:“既然皇上知道先皇后是清白的,那定明白皇后之子就是他的亲骨肉,若他还有舐犊之情……”朱闵青琢磨了片刻,冷然道:“也许会认下我。”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30 01:42:54~2020-05-31 02: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富贵儿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7章在秦桑的认知中, 夫妻或有不睦, 然几乎没有父母不爱子女的。俗语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作为继承大统的嫡长子,理应得到皇帝的重视才对。而且永隆帝没有子嗣,若得知儿子还好端端活着, 自己后继有人, 不说喜极而泣,至少会欣喜多过惊惕。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朱缇听后, 摩挲着下巴思量许久, 方道:“这阵子皇上越来越不爱讲话, 一天到晚就是篆刻,瞧着很有些逃避的意思。我进宫时闵皇后已经崩逝, 也不明白帝后间到底有何龃龉。”“不过,有个人应该知道怎么回事。”朱缇眼中闪着贼亮的光,嘿嘿一笑, “咱们去问问张昌。”隔了两日, 在飘洒若雾的细雨中, 秦桑和朱闵青一起来到诏狱。她依旧坐在格栅门后。另一边的张昌已不成人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儿, 两条腿露着森森白骨,骨碴子都能看得见。张昌呆滞的眼珠微微转动,看着堂上端坐的朱缇和朱闵青,嘶哑着嗓子道:“还想知道什么?”一片沉寂中, 朱闵青缓缓开口,“三千六百刀,十刀一歇,一天三百六十刀,我和别人打了个赌,赌你能撑到第几天。他们说第二天准保人就死了,可我说,若我亲自行刑,必定会叫你挨到最后一刀才断气。”张昌忍不住哆嗦了下,强撑着说:“我信,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朱缇笑嘻嘻地接过话,“罢了罢了,大家互相行个方便,你告诉我皇上和闵后的事,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省得受零碎罪。”他问道:“先皇后深居内宫,一年也不见得和寿王碰上一次,缘何你说他们有私情,皇上竟然就信了?寿王案已了,结果又牵出个新案子,结不了案,你还得活受罪。”张昌脸颊狠狠抽搐两下,盯着朱缇说:“我只求速死,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我就变成恶鬼,日日夜夜缠着你闺女!”朱闵青已是勃然大怒,喝道:“那就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如何?”朱缇一摆手止住他,起身冷笑道:“我是嫌麻烦懒得细查,别以为我查不出来。反正机会给你了,你不要也怨不得别人。”张昌终于放弃,灰败着脸道:“帝后不和由来已久,皇后的性格太刚硬要强,后宫事事做主也就罢了,连前朝政事也要指手画脚,不是劝皇上勤政,就是说皇上太过亲近内宦。”“她和皇上政见不和,皇上要的是至高无上的君权,她却认为应与士大夫治天下。”张昌摇头叹道,“闵后深得朝臣支持,被称为是亘古未有的贤后,皇上被她的光环压倒,她越好,越显得皇上无能,皇上心里能高兴吗?”“本朝没有后宫不可干政的说法,更有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强势又有威望的皇后,且闵家势大,就是苏家最鼎盛的时候也不能相提并论,扶持一个年幼的皇子登基根本不算难事。”张昌幽幽道:“先皇喜爱寿王,因此先太后特地给皇上找了个实力雄厚的岳家,可有句话怎么说的,飞鸟尽,良弓藏……这个谎言漏洞百出,偏生皇上就信了,你们还不明白?”话至此,三人皆已了然,与其说永隆帝不喜闵后,不如说他更忌惮闵家,所以张昌构陷闵后与寿王有私,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永隆帝仍选择相信,借机除掉势大的闵家,并纵容张昌活活逼死闵后。门窗都紧闭着,死一般的寂静,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朱闵青死死盯着张昌,拳头攥得出汗,喑哑着嗓音道:“这么说他当时就知道母……先皇后是冤枉的,也知道闵后之子是他的亲骨肉?”张昌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奇怪,仍照实答道:“文书房有起居注记录,何人何时何地侍寝绝不会弄错,皇嗣血脉不容混淆,这一点毋庸置疑,只看愿不愿意信了。”朱缇眼光陡地一闪,略带迟疑问道:“凤仪宫大火烧了一夜,中间无人冲入火场救小皇子,是你的授意,还是……”张昌怔怔盯着眼前的方砖,久久不语,忽抬头看向朱缇,咧嘴一笑:“你我都是阉人,所有的权势都来自皇上,其实我们有什么,只有一个皇上。你我无非就是揣测圣意,按照他的意愿去做。”朱闵青霍地跳起身,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明知是自己的亲儿子,却眼睁睁看着孩子被烧死,他还算是个父亲么?”他的面孔有些扭曲,惊愕、失望、怨恨,还有无处可宣泄的痛苦,那是一个几乎被击溃之人的神色。脸色如此难看,秦桑都不忍看他。张昌却道:“事发突然,就算救下小皇子,有个不光彩的母亲,他该如何自处?若他日后得知真相,皇上又该如何待他?若有寿王余孽利用他生事,岂不是后患无穷?”朱缇随即冷笑道:“所以你猜准了皇上的心思,就算小皇子不是死于火场,以后也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宫。”张昌默然了,半晌才咽下一口气,颤抖着发白的嘴唇道:“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朱缇,算我求你,给我个痛快吧。”朱缇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朱闵青,口气缓和下来,似是在自言自语,“天家无父子,没什么比皇位更重要,他是帝王,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男人。皇上薄凉,兴许想孩子算什么,反正以后还会有的。”“只怕他自己也没料到,闵后一去,后宫再无人生养,他竟差点绝了后,说不得这就是闵后冥冥之中的报复。”朱缇拍拍朱闵青的肩膀,“事已至此,无须伤感,走吧。”张昌诧异极了,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打转,猛地怪叫一声:“朱闵青,你到底是谁?”朱闵青脸上闪过一瞥阴冷的笑容,“托你袖手旁观的福,我没被大火烧死。”张昌此时已经呆了,傻子一样盯着他,喃喃自语:“我不信……这不可能的……”他突然爆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皇上,皇上啊——我才是最忠心的!只有我没背叛你啊皇上——”朱闵青一脚踢过去,张昌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出来时,已是天低云暗,凉风夹着冷雨打在屋瓦上,青石板地上,噼里啪啦不分个儿地响。秦桑等人站在廊下,谁都没有言语。良久,朱缇呼一口气,叹道:“时机不成熟,不能贸然相认,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朱闵青额上青筋鼓起,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却是勉强挤出个笑,说:“我晓得,即便他认下我,一想我要跪下喊他……简直叫人恶心!”朱缇又是叹气,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但语气仍是温和平顺,没有给人一丁点同情的感觉,“还有时间,咱们想法子叫他不得不认。阿桑,好生陪你哥回家。”入夜,雨下得更大了。隔窗望去,廊庑下似挂了密密麻麻的雨帘,庭院的竹丛茂树模模糊糊的,黑黢黢的一片。一阵哨风袭来,秦桑不禁打了个冷颤。关上窗,她回身道:“还不走,难不成你要在我屋子里歇下?”朱闵青仰面躺在塌上,双手垫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一动不动,毫无要走的意思。秦桑无奈,知道他心情不好,遂拿出一床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早些睡,别东想西想的。”屋中灯光熄灭,秦桑合衣躺在炕上,窗外风雨萧飒,明明倦意丛生,就是无法入睡。黑暗中,朱闵青悄悄摸上炕,静静躺在她身边。秦桑没说话,探出手,一点一点寻到他的手。凉得吓人。他的呼吸很稳,可他越是平静,秦桑知道他内心越是难过。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秦桑犹豫了下,轻轻说:“哭出来也许会轻松些。”朱闵青侧身搂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嗓音干涩暗沉,“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出生在这不人不鬼的天家。”秦桑低声道:“不是所有皇帝都这样,也不是所有父亲都配称父亲……你和他不一样。”朱闵青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暗夜中,伴着单调而枯燥的雨声,二人相互依偎着,逐渐睡去。五月骄阳渐炽,寿王案余波未消,街头巷尾仍有人时不时议论几句,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但波及的人家太多,十天半月的功夫还不够衙门给人平冤的。秦桑这边已开始做五毒荷包,拴五色丝线,蒸粽子,挂艾草,买避瘟丹,洗草药水,忙得团团转。初四这天,她令人提了两篮子粽子,并时令蔬果,坐马车去了崔家送节礼。崔夫人喜气洋洋的,拉着秦桑的手说了半天话,才放她去找崔娆。崔娆神情恍惚,眼神迷离,一缕愁云笼罩在眉间,嘴唇却是微微上翘,似哭似笑的样子。秦桑纳罕道:“你这是被逼婚逼出癔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