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不得说不方便,原来正在洗澡。大白天的,既不是日晒雨淋,又没到该歇息的时候,怎么没来由的贪起舒坦来了?他撇着嘴不以为然,可也没真当回事,挥挥手让那些仆厮全都下去,径直走向隔间。那门没关,只是半掩着,里面的座屏后白雾蒸腾,还有水声撩动的哗响。“花奴有事?”没等他开口,座屏背后倒先出声问了。狄焕暗惊,没想到自家兄长这手灵犀外感的功夫已练到了如此地步,不知不觉又将他落下老远了。他不免心绪更差,半闷不响地应了一声,走进去拉了把椅子坐下。刚开始沐浴就被打扰,屏风后的人没有生气,但也没有起身的意思,里面依旧不断传出水声。“什么事?说吧。”狄焕等了这么久,特意找来,本来早就想好了说辞,这时候近在咫尺,还隔着一层东西见不着人,却莫名其妙反而有些不好张嘴。酝酿了片刻,脸憋得通红,才带着几分试探的口气问:“哥,上次……我……我说的那回事,你打算……嗯,什么时候跟娘提?”“什么事?”如他所想的一样,自家兄长听了之后便愕然回问,显然早把他心心念念的事忘到脑后去了。但很快又“哦”声恍然:“上回不是说过了么?成亲的事急不得,只跟娘说,就算许了你,耶耶那里不点头也是没用,你年纪还小,晚两年再说不迟。”一张嘴就是连哄带骗地搪塞过去,听着就叫人生气。狄焕恨恨地跺了下脚,想也没想就起身绕到屏风后:“哥,你就是被耶耶逼的,这般年纪都娶不上媳妇,我可不想跟你一样!再说我等不得了,人家小娘子都已经有相好的了,哪里还等得了我三年两年?”狄烻没想到他竟会急成这样,明知自己在沐浴,直接便往里闯,早拿块浴巾遮在腰腹间,凛眸瞪他:“成什么体统,出去!”“这有什么,你又不是女人家的身子看不得,小时候我不是常跟你一块洗澡么,哪里没瞧过?”狄焕口没遮拦,丝毫不以为意地撇着唇,双手搭着沐桶的边沿伏下.身来,满眼恳求的热切。“哥,我真不是说笑,那郎中小娘子是我一眼看中的人,不光生得美,轻身功夫也算了得,再加上懂医术,哦……对,饭烧得更是一等一的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么好的人上哪找去。”他说得双眼放光,说不出的兴奋,随即又神色一黯:“可惜,她说自己早已经心有所属了……”“这是,她亲口跟你说的?”狄烻浅狭着眸,唇角无意间淡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狄焕沉浸在失落中,全然没瞧出兄长神色间的异样,生无可恋地趴在浴桶沿上点头。“可不是么,她还说……还说这辈子非他不嫁呢。”“哦——”那抹笑的趋势直接顺着狄烻挑起的唇角延伸上去,带着眉眼也弯翘起来,但很快又沉落下去,深藏于无形。“既是这样,那我也没有法子,劝你还是收收心吧,省得到时自己难过,也连累了人家。”“那怎么成!”狄焕急起来,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把浴桶拍得“啪啪”直响:“我心里放不下她呀,哥,你不知道,自从知道她有心上人,我这些日子就没一晚睡着过,再这么下去,我怕……我怕连命都不长了。”“胡说什么!”狄烻寒眸眇了他一眼,“这话要是传到中州去,少不得要家法处置你!”除了父亲之外,狄焕一向敬畏兄长,见他露出动气的模样,吐了吐舌,住口不敢再闹,改为跪姿撅起唇,仍旧是一副不肯轻易放弃的样子。“男女之情,与人生境遇都是一样,得之有幸,不得便是有缘无分,强求不来,若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更会消磨意志。”狄烻望着那副死倔的模样,知道这种劝说苍白无力,但面对一个“执迷不悟”的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说辞来开导,叹了口气:“好了,你去吧,这事以后不必再提。”“哼,算了!”见他不肯帮忙,狄焕一跃而起,赌气咬牙切齿:“说什么我也要查出她那个心上人究竟是谁,就不信还能比我强了去!”狄烻:“……”第78章 花明柳媚从东到西, 谢樱时把瓮城不大的后进院落来回找了个遍, 竟没瞧见小白猫的影子。前些天狄烻突然领兵离开方城之后, 这猫儿就和她一起被“丢”下了。没办法,她只好接过手来照看, 回来时自然而然也将它带在身旁。本来有个乖巧的小东西陪伴,睹宠思人,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可偏偏今天却有些怪,午前喂过食,哄它进窝,等出去拣了几副药回来,小东西便不见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她也越来越是心焦,像身边少了个要紧的人似的,空落落的难受。正思量着要不要到前面校场那里找找看, 忽然听到头顶隐约传来哀叫。谢樱时心头一紧, 循声跃上屋脊, 很快就瞧见那猫儿伏着身子缩在侧檐的角落处, 旁边还有几片四分五裂的碎瓦。她赶忙过去查看,小东西眨巴着一双含泪般圆溜溜,水汪汪的猫眼, 啾声细气地像在求救,那只半蜷在尾边的后腿明显有些异样。“叫你到处瞎跑,摔伤了吧!”她摸到折断的猫腿骨, 还好,伤得并不太重。“疼得厉害吧,好了,好了,回去给你医脚。”谢樱时没留意到它只是微微抽颤,没有痛得呻.吟,也没看自己,等要抱它起身的时候,才发觉小东西两只前爪扒着檐瓦,一副不愿就此离开的模样。“怎么了?”“喵~”那猫扬着头,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看什么呢?”谢樱时发现它盯着对面高墙上那座角楼,愈发不明其意,好半天才隐约猜出它注意的其实是装饰在檐角上的那只瑞兽。“你今天究竟怎么了,那东西有什么好瞧的?”她在那颗绒绒的小脑袋上轻抚着,望着它仿佛真要沁出水来的双眼,忽然明白了什么。“该不会你喜欢?”“喵~”“……”闹了半天原来是小春心动了,还真是莫名其妙,八成之前就是想爬到楼上去,结果摔了下来,就成了这副德性。谢樱时不明白它怎么会对着个死物也一见倾心,摇头叹笑:“傻丫头,那东西是假的,没法子和你作伴,何苦还把自己摔成这样?”“喵喵~”那猫儿全然不信地连叫两声表示反对,前爪把瓦楞扒得更紧。“真是个蠢东西!”谢樱时嗤鼻在它小脑袋上轻拍了下:“你就是真爬上去了,它也不会应你,这叫自作多情,懂么?到时候难过的可是你自己……”说到这里,蓦然发觉这小东西难舍难离,又委屈之极的可怜相,跟当初对狄烻用情神伤的自己一模一样。没人肯帮忙,也没人能明白,耳中能听到的全是些苦口婆心,自以为是的警醒,就像她刚才那样。不管是对是错,总该让它自己决断才是,凭什么由着人家指手画脚?谢樱时叹了口气,脸色和语声都和缓下来:“别难过了,我带你上去找它好不好?”“喵~”那猫立时来了精神,似是忘了腿上的痛,忙不迭地抬起爪子就扑进她怀里。“拿你没办法,先想想稍时怎么跟人家说吧。”她把猫抱在怀里,小心托着后腿,伸指宠溺地在那软绒绒的小嘴边杵了两下,抬头估量着落脚的地方,纵身跃起,踩着高墙落上角楼。履着斜檐走过去,蹲身小心翼翼地将猫儿放下。那小东西已经有些急不可耐,没等她放手便扭着身子挣脱,拖着伤腿一拐一扭地凑过去,绕着那只瑞兽亲热地嗅闻挨蹭,还嗲声嗲气地“喵喵”叫个不停。砖雕的饰物直直立在那里,毫无动静。那猫儿很快也嗅出是个死物,又或者见它冷冰冰的不应,也不再自作多情了,失望地低声幽咽,兀自却还不肯死心地在已有些残破的兽身上扒拉。没多久,它终于死了心,一步一回头地挪回来,“泪眼”汪汪地扑进谢樱时怀里。“没事,没事,你看,它虽然不跟你说话,但永远都会守在这里,只要你想见,便能见到它,不也好得紧么?”她能体味这种伤感,轻拍着猫背随口安慰,自己心里也沉甸甸的不是个滋味。从前她在狄烻那里得不到回应,觉得事事都索然无味。如今他虽然说过不离不弃,但总还是让人有种缥缈不实的感觉,就像这次的不告而别。她牵肠挂肚,却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至于将来,她更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出了会神,从角楼上跃回地面,收拾心情,抱着猫儿原路返回。转过狭窄的巷道,刚绕进通廊,远远就看到站在自己那间屋子门口的挺拔身影。烟青色的大襖,霜白下裳,冷郁的月光下更显得轩昂独绝,翩然无双。是他!看到日思夜想的男人,谢樱时只觉一股暖意充塞进胸膛,那点不快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即奔了过去。狄烻也很快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望她温然浅笑,双手依旧负在背后,悠缓地走下台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樱时满脸喜色,离着好几步远便忍不住开口问。“刚到不久。”狄烻淡挑了下唇迎上去,端注在她俏脸上的目光微微下移,留意到那只猫异样的脚。“它怎么了?”“嗯?哦,不知在哪摔伤了腿脚,害我找了半天,你等急了吧?”谢樱时嘴上半遮半掩,目光始终不离他略见清癯,却愈显棱角分明的俊脸。“也才过来,没一会工夫。”狄烻在猫腿上瞧了瞧,淡然摇了摇头,像早在意料之中。“这小东西淘气得紧,上次在中州的时候,竟然跑到十丈高的望火楼上去了,一不留神就摔下来了,幸好我就在边上,后来才知道,它是想去瞧檐头上的瑞兽。”言罢,叹声轻笑,重又望向她。原来早不是第一回 了,害她白操心一把。谢樱时有点暗恼,暗地里在猫身上不轻不重扭了下,自己的脸却不知为什么红了,垂眸别开目光。“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谁没个七情六欲,那瑞兽雕得精干挺拔,就不允许人家喜欢了?”这话表面反驳,莫名其妙却成了在夸赞他,连自己也捎带进去了。她情知说错了话,眼角觑见男人眼中蕴起的笑意,耳根子也热起来,咬唇低着头不敢抬。“嗯。”狄烻不知何意地应了一声。嗯什么嗯,存心占便宜笑话人是不是?谢樱时不由气恼,抬眸回瞪的一瞬,怀中的猫已被接手抱了过去,他也转了身,压根儿就没瞧见自己这恶狠狠的一眼。“有药吧,先给它治一治。”狄烻说着已走上台阶,推门进房。谢樱时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揣着开始加快跳动的心跟进去。掌灯、净手,取来药箱,狄烻已坐在桌前,帮那只猫儿扶正了断骨。这时候徒然只剩尴尬。她不知道说什么好,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坐在他旁边,先给猫腿敷上续骨生肌的药膏,再截下两根竹片,一左一后夹在旁边,用棉纱一圈圈地包裹住。狄烻也没说话,谢樱时始终不敢抬头,也不知他有没有瞧自己。只有那只猫儿一直痛呼似的“喵呜”叫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也一刻不停地转着,瞧他们两人的目光很是怪异。谢樱时渐渐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尤其是现在缠棉纱的时候,指背掌缘不由自主地就会蹭到他的手。粗粝的触感撩刺着她的心越跳越快,渐渐连鼻息也稳不住了。她终于没法子再忍耐,草草绕了两个圈打结,把东西收拢好,起身去放医箱。背后响起脚步声,徐徐走近。谢樱时胸中砰乱如鼓,却又涌起难以言喻的期待。可就在期待临近的一霎,脚步声却从身后掠过,径直走向另一边。怎么这样!她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他走到榻边,将那只猫儿轻手轻脚地放进窝里,又温柔地轻抚,不禁更是气恼,霎时间连收拾的心思都没了,随手将还没归置好的医箱一推,气哼哼地就往外走。刚要抬脚跨过门槛,淡熏的风蓦然从背后贴近,那两扇半开的门也被一只大手嘭声掩上。谢樱时来不及回头,人已被揽入怀中,背心紧紧地靠在那副坚实的胸膛上,耳畔听到缓淡,又沉若呢喃的低语:“生气了?”“好了不起么,谁生你的气!”她嘴上不认,每一个字都透着怨气,话音未落,便张口朝他手臂上咬去。狄烻巧妙地躲过,鼻中呵出低沉的轻笑。“上次那伤还没好利索,还想再给我添处新的?”“你坏死了,我就要咬,不多留几个疤,你便记不住我!”谢樱时顿足挣脱怀抱,在他胸口上泄愤似的捶了几拳,当真抓住他的手腕便咬。这次狄烻没躲闪,由着她施展尖牙利齿。齿锋的触感印上手腕,但没有继续深进的收紧戳刺,只是虚张声势便偃旗息鼓。但柔软的唇却没有随之离去,仍旧留在那里,轻轻的,温柔地吻着……忽然,娇躯纵体入怀,紧紧拥住他的腰身。作者有话要说:(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 流浪小妖 灌溉营养液*2,阿拉斯加 灌溉营养液*10第79章 花前月下久违的相拥触感真真切切,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安适。谢樱时嗅到他身上水汽清新的味道, 原来为了见自己还特意提前沐浴过。她不禁更有种意料之外的欣喜, 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紧搂着那精干的腰身, 像怕这男人忽然又从眼前消失了一样。“不生气了?”狄烻也环上双臂,在耳畔低语轻问。怯怯的语声饱含着平日里少有的温柔,也更加撩人心弦。谢樱时听出其中揶揄的笑意,埋着红透的脸又在他腰背上捶了几下,娇嗔问:“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一声短促的轻笑飘入耳中,然后便没了下文。不但不老实,还笑话人。谢樱时气哼哼地扭起身子:“笑什么, 不许笑!”头顶的人似乎正色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混揉在鼻息中的“嗯”声。“嗯算什么意思?到底想不想我,快说, 快说呀!”她显然不满意这种敷衍, 不依不饶地连声催促。但回应她的是更深更紧的拥抱, 还有耳畔呢喃低诉般的鼻息。到底是一板一眼正经惯了的, 要他开口坦诚说出来的确是难了些。谢樱时见他不答,正感失望,那股轻缓的吐息蓦然俯近。“想。”满心期盼想听到的那个字, 和着温热在耳边萦绕,让她心头酥酥地打了个颤,人也脱力似的竟然有些站不稳, 软软地伏在他身上。为了自己,他竟然说出来了。一霎间,谢樱时只觉胸中被难以言喻的欣喜充满,连呼吸都是甜的。“我也好想你……”她情不自禁地拿脸颊在他缓跳的心口处轻蹭,偷偷抬起眸,瞧着他俊美的侧颜。烛光映照下,近在咫尺的耳根竟然微微泛红。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害羞?谢樱时一讶,像发现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这副样子,恐怕世上还没第二个人见过吧?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珠转了转,忽而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抽回手,悄悄地往上探。将将要触到他的耳轮时,就被那只大手捉个正着。“就让我摸一下嘛。”谢樱时不满地嘟起唇。“别闹。”狄烻稍稍用力,按住她不老实的小手,眼含轻责,但却不再是平日里肃然的沉静。谢樱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耻笑”他,不肯轻易放过,仰起头,唇角带着坏坏的笑。“那,你告诉我,刚才到底为什么脸红啊?”狄烻没回答,只是紧紧地攥住那只小手,俯唇在她鬓边的发际间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下。谢樱时有些始料未及,那轻轻一吻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盈盈舒展开来。她满心欢喜,可又怨他投机取巧。就算不好开口,要用这法子回答,也不能如此敷衍了事啊。“明日,跟我回洛城吧。”像是预感到她不会善罢甘休,狄烻忽然转了话题。“回洛城?干什么?”谢樱时先是一愣,稍稍放开手,仰起头来蹙眉望他:“我不能回去,我姑丈……”“我知道。”狄烻神色郑重,“这里是边关重镇,也不是久留之地。”“那到了洛城我能回哪?秦府去不得,难不成躲在你的经略府里?”谢樱时想不出能有什么好去处,却发现他唇角不知何时微微地向上挑起,眼底深凛的光也有些神神秘秘,好像藏掖了什么。“不是经略府,洛城那里还有我一处宅子,只是不常去,地方也小了些。”他垂着眼前那双越来越亮的眸:“怕委屈了你。”“不委屈,不委屈!”谢樱时摇头连声叫着,说不出从哪里生出的这股子兴奋劲儿,仿佛一口蜜灌进嘴里,一呼一吸都是甜的。她俏脸通红,笑得却像娇艳绽放的花朵:“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我都不在乎!”咬了下唇,又忍不住问:“明天什么时候?”这迫不及待的样儿,活脱脱就像个等不及盼着要见好东西的孩子。狄烻微挑的唇终于展开笑意,抬手在她头鬓边轻抚:“早些歇息,明日走时来叫你。”又是藏藏掖掖的不说清楚,越来越不像之前那正儿八经的样了。谢樱时不满意这回答,扭着身子嘟起唇:“讨厌,怎么老是这样,说清楚不成么?还有,还有,那宅子在洛城哪里,里面什么样?”“去了不就知道了。”狄烻继续卖关子,说着便松手放开了怀抱。见他有打算离去的意思,谢樱时不由一急,忽然不想就这么放他走了,张臂又将那副精干的腰身抱住。“先别走,我还没说完呢……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她仰着脸,猫儿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狄烻已经转过去的脚又扭了回来,含笑垂望:“还有什么,说吧?”“我……”谢樱时只是不想让他这么快走,一时还没想到该说什么。仰望着那张线条硬朗,却又魅然入骨的俊脸,出神半晌,心中忽然冒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你……你……亲我一下,好不好?”话一出口,整个人瞬间像烧起来似的,耳畔也嗡嗡作响。但她这次没有低头,也没有避开那双望过来的眸。笑容在狄烻脸上渐渐转淡,目光反而更加灼灼,眼底是冰雪消融般的温暖。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五指虚拢,轻抚着鬓边丝缎般的秀发,又顺势蹭过侧颊。狄烻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下一下竟然停不住,像在感受那片动人的红烫。他看到那秀挺白皙的鼻无声的抽吸,越来越急促,樱唇微颤,涂了口脂般丰润的胭红间还留着浅浅的齿痕。下一瞬,他的手已托住她尖尖的颌,俯下头去。“啪啪啪——”响亮的敲门声蓦然响起,跟着便听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在外面叫道:“还没睡吧,是我!”谢樱时眼见那两片淡薄的唇凑过来,自然而然地闭上双眼,脑中早已一片空白,却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更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竟会突然找来。她生怕狄烻误会自己,啧了下唇正想解释,他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挑颌示意她到里间去。门开的一霎,狄焕看清面前的人,脸上摆好的笑容戛然一滞,跟着就变成张口结舌的错愕。“哥?你怎么在她……”“跟我来。”没等他说完这句话,狄烻已跨过门槛,反手掩闭房门,伟岸挺拔的身影自始至终挡在面前,没容他窥见一丝房内的情形。狄烻抄住他臂弯,一直拉到院中,又向前走出老远,还没有放开的意思。狄焕却已忍受不住了,瞅着机会挣脱,退开两步,横眼怒目而视。“花奴……”“别说了!”狄焕恨恨地咬着牙,稚气的脸上说不尽的委屈:“用不着多余解释,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这时候在她房里,难道我还瞧不出来么?先前我问你她的心上人是谁,你便支支吾吾,原来是这个缘故,哼!”他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一跺脚,转身掩面就跑。狄烻苦笑叹了口气,一晃身赶上去拉住。“花奴,这事的确不是我故意瞒你,只不过……”“都叫你不要说了,怎么还婆婆妈妈的!”狄焕又抬手甩开,却没再愤然而去,低头抹了把泪,像是终于把那股怒气压了下去,抬起头一脸郑重其事。“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叫我心服,一个是耶耶,一个便是你,要是她……以后没成我嫂嫂,我可跟你没完!”第80章 风雨欲来背山面湖, 溪水环绕。走进朱漆大门, 转过影壁, 里面的院落并不算大,两侧抄手游廊, 正面厅堂相对,倒也不失精巧气派。院中还搭着个花盆,架上牵藤引蔓,垂花累累,下面青石小径的石灯笼旁还种着几株纯白如雪的茉莉,叫人油生亲切。顺着正厅后面的木阶走上去,站在二层垂花楹楼的窗前,越过粉墙外的丛丛翠竹, 正好能远眺湖对岸的繁华街市,当真可说是洛城中景致极佳的妙处。谢樱时兴致勃勃地在宅子各处里里外外转了好几个圈,仍旧按不下那股子新鲜劲儿。她算不上挑剔, 可也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现下却像转了性似的, 瞧瞧这个, 摸摸那个, 总觉连床榻桌椅,陈设摆件都说不出的称心可意。都说爱屋及乌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以前从没体会过。这里是狄烻的私宅。而自己, 是他真心实意接进门来的女人。虽然这只是一处看似寻常的院落,但足以让见惯了楼阁森森,广厦重重的谢樱时心生满足。从现下起, 她不必寄居在秦家,也不用再回中京那个令人作呕生厌的永昌侯府。这处宅子,从今以后便是狄烻和她在洛城的家了。一念及此,谢樱时心中便说不出的喜悦畅快,又好像被甜蜜塞满了,情不自禁的会笑出声来。她没让仆婢动手,自己把妆奁、衣裳、用具照喜好收拢摆放好,回到窗前,瞧着大门外隐约半露的挺拔背影。之前刚到这里,才一下车就有人来禀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没留神结果竟说了这么半天,还不见完。谢樱时有点等不得想跟狄烻诉说自己此刻的欢喜,但又不好过去打扰他,想了想索性便下去等。刚转进厅中,恰好见他从门口走进来,步子很慢,目光微垂,两道剑眉中间深深地拧蹙在一起。如此沉重的脸色还从未见过。谢樱时正感奇怪,狄烻正巧抬眸,与她目光一触,凝重的忧色登时冰雪消融般化开,寻不到半点踪迹。“怎么下来了?都收拾好了?”“又没几样东西,早拾掇好了。”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心里那股高兴劲儿也忐忑消退下去,“出了什么事?”狄烻轻轻摇了下头,面色如常:“没什么,关外来了两道紧急奏报而已。”“这还不是大事!”谢樱时知道他是随口安慰,纵然军情十万火急也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透露半个字,心绪一沉,不高兴地撅起唇来。“你又要领兵出征了,对不对?这才几天,又要分开了……”狄烻没否认,垂眸望着那张委屈的俏脸,眼含愧疚。半晌,叹声微笑:“这里没什么人知道,你安心住着,至多不过一两月的工夫,我便回来了。”这是要去上阵厮杀,以命相搏,又不是去衙门里点卯,或者像那些货郎小贩,清早出门,傍晚即归,怎么能叫人安心?现下别说一两个月,就是一两天,对谢樱时而言也是度日如年。她心里难受,此时此刻也不能表露出来,让他走得不安心。瞧旁边没有仆厮,大门外的人也回避了,便走近半步,市井泼皮似的抬手拿指头在那坚实的胸膛上戳戳点点。“好稀罕么,谁管你回不回来,嘿嘿,不会来倒好,这里的田宅我便照单全收了!”明明眼睛里全是不舍,居然还能口是心非的说出这些话来。不过,倒也像她的脾气。而在他眼里,这样的她才真有说不出的可爱。狄烻忍不住笑出声来,张开双臂将她环住,紧紧拥在怀中,侧脸贴在她头鬓上,嗅着发间淡淡的馨香,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蹭触。谢樱时当即烧红了双颊,那股子淡然劲儿也装不下去了,反抱住他,眼角有些泛酸。“等着我……过了这道坎,我就去中京提亲。”狄烻语声沉缓,却格外郑重,几乎每一个字都让谢樱时的心跳怦然加速,又像酒意微醺般迷醉。但那话里的异样也同时传入耳中,在脑海中回旋。她正觉奇怪,想追问“那道坎”究竟是什么意思,男人有力的臂膀已将她松开,气息俯近,淡薄的唇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一吻,随即微笑着转过身,大步而去。总觉得这样的告别实在太过仓促,还有好些话没说。可不知为什么,谢樱时竟没有追过去,就站在原地目送那抹黑色的袍摆消失在门口。院中没了声息,她漠然望着石灯笼旁那几株茉莉花。仿佛只是一瞬,那种足以叫人孤寂成狂的空怅感便沉沉地压了下来。……狄烻走出院门时,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意。两道剑眉中间拧蹙纠结,眼底更是冷得化不开的凛然,但依旧叫人看不出焦灼。“大公子,咱们……”阿骨刚走近,话还没说完,便眼前一闪,自家少主已跃上了马背。“即刻启程,回中州。”狄烻挽住缰绳,打了声唿哨,催马便走。阿骨长大嘴巴“啊”了一声,赶紧上前拦住,惊愕之下,本就铜铃似的双眼睁得滚圆。“大公子且慢,这……这万万不妥!中州被围既然是他们的诡计,大公子未得调令便回去,就犯了擅离职守的大罪,岂不是正中了圈套么?”“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么?”狄烻勒住马头,垂睨着他。“这……”阿骨粗豪的脸上狠抽了几下,分明写满了为难,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不如先上书朝廷,派人火速入京,最起码要拿到兵部的勘合,否则……”“上书?莫说能不能等来调令,就是真有,恐怕中州城也凶多吉少了。”狄烻叹息似的哼了一声:“中州外防远比洛城森严,沙戎人居然能破关围城,一定是有内应,咱们此番又将神策军的精锐大半带了出来,父亲那里究竟能坚持多久,我也不知道。”他目光漠了下,拿马鞭扫落阿骨阻拦的手,催马狂奔。“沙戎人早有准备,不日定会大举来犯,我只带五百骑,其余的随你留下,传令给秦烺,要他务必坚守方城一月,全力牵制沙戎人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