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我瞧你才是一脑袋稀泥,狄帅是何等样人,能婆婆妈妈地为这点小事请旨跑来,那才真有鬼嘞!”“信不信由你,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没听说那小娘子生得,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行了,仔细你这张嘴吧,回头捅到狄帅耳中,少不得跟那小郎君似的,挨一顿结实板子。”外面略静了静,像是两人心存忌惮,各自都收了声,但很快又低声道:“哎,你听说了么,那小郎君被发赴回洛城了。”“那还能不知道,我起夜解手的时候亲眼瞧见的,天不亮就走了,瞧那样子一脸的不高兴,临走的时候连半句话都没说。”“昨日挨完板子不还有说有笑的么,这又是为什么,好歹是亲兄弟,狄帅这处置未免有些过了吧?”“正因为是亲兄弟,狄帅如何处置用不着别人多言,你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嘛,快些走吧……”.谢樱时在车里终究还是待不住了,悄悄下来,一个人绕到石山背面,坐在突起的页岩上发呆。日头高升,天光越来越亮,映着香色的男装袍摆一片晃亮。她双眸却一眨不眨,反而盯着那片耀眼的光出神凝望。狄烻是自己请旨来的,为的便是来寻她。就像那人说的,这本身听着便像个笑话。要真是如此,她几次三番那般真情流露的告白,他早该有所回应才对,更不会再答应与皇甫宓成婚。事实似乎清楚得很,根本不必多思量。但这无意间听到的流言,却莫名其妙深印在她脑中,又一遍遍的在耳畔回响,怎么也挥之不去。仿佛正应了困扰在心里的那个结,自己对狄烻仍然余情未了,所以才会生出如此毫无意义的期盼。然而她隐隐感到,这期盼又不像是无中生有。如果说阿焕靠在车旁和自己说了几句话,被他撞见,因此受罚是赶巧了的话,那昨晚敷药时半途里被叫走,转而就勒令回洛城,就不能不让人觉得有点刻意为之了。狄烻难道是故意这么做的么?又为什么这么做?谢樱时心头不免涌起春草萌发似的激动,但一想到那个阿焕竟是他的亲兄弟,就不能不怀疑这仅仅只是个可笑的错觉。刻板严肃的兄长对顽劣不羁的兄弟小以惩戒,不过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怀疑的?她本是想出来透口气,脑中翻来覆去转悠着这些东西,不由越来越烦,两只脚垂在山岩下踢来荡去,手上抠拨着碎石子,一把一把往下丢着发泄。“谁!”粗沉的喝问声中,阿骨快步从高耸的岩石后绕出来,仰头之际,脸上的怒色一滞,随即尴尬地咧开嘴。“我道是哪个胆大的呢,原来是娘子你。”谢樱时没料到他会来,独处的气氛一下子没了,在上面居高临下的说话也未免失礼,索性身子微弹,从几丈高处轻飘飘地落下来。“好轻功!”阿骨竖起拇指,由衷赞了一句,随即插手行礼:“多时不见,没想到娘子竟在洛城。”谢樱时有点心不在焉,干笑了下:“我不爱呆在中京,正好随师父在这里习学,姑且算是打发日子。”她略顿了下,忍不住探问:“你们……怎么会突然来的?”阿骨像是早料到她会问,眼神正色起来:“说实话,我也没料到大公子会忽然上疏请旨,甘愿降职到这里来。”“甘愿降职来这里?”谢樱时扬起头一脸愕然。“可不是么。”阿骨也嘬牙叹了一声,“南疆平定之后,朝廷并没封赏,只给大公子加了个虚头巴脑的赏衔,随即便解了兵权,后来回中州待了一阵子,没多久又去了关外,半个月前中京忽然传来旨意,我还以为是入京述职,没曾想却是调他仍任洛城,于是纳闷问了一句,原来是大公子私下里请的旨,自降半级入职,只做一镇统军都督。”原来那番浑话无意间竟说中了。谢樱时一时闹不明白,脑中懵懵的开始感觉到事实在不断颠覆她深信不疑的设想。“听他说其实去年冬天时便有这个打算了,没曾想却耽搁到现在,朝中的事真是难说得紧,也不知这中间费了多少周折。”阿骨还在“絮叨”之际,谢樱时嘀咕似的插口冒出一句:“或许是皇甫家暗中助了把力,可他到这里来做什么……”“皇甫家?这事老令公根本不知道,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再者,现下两家已说不上什么牵连了。”谢樱时悚然一愣:“没牵连,他和皇甫宓不是已经……”话刚出口就觉出唐突,跟着便发现阿骨看她的眼神也古怪起来。“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大公子跟那女人早就一刀两断了!”像是急于把话说清楚,阿骨一双眼瞪得像铜铃:“当时她拿着一封老公爷的亲笔书信,说是婚约一切照旧,可大公子该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嘴脸,心意也决绝,不惜当场就将那封书信烧了。”他说着说着,咬牙带着股愤恨的味道:“当时我也闹不清,老公爷向来秉身持正,怎么会糊涂起来,后来回了中州才知道,原来那女人拿了一封说是老令公讲和的书信亲去了趟中州,在老公爷面前哭哭啼啼,一面诉说自己可怜,一面说大公子的不是,自己那些肮脏事却只字不提,老公爷受了蒙蔽,才写了那封信,老夫人是知根知底的,可惜劝不住,气得几日都没吃下饭。”谢樱时听得目光怔然,说什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般模样,喃喃问:“那后来呢?”“后来?烧掉书信当晚,大公子就将那女人送走了,回到中州还被老公爷家法处置,打了两百背花,后来事情说清楚了,老公爷便默认退了这门亲事,只是念着和皇甫家往昔的交情,没当真闹到撕破脸罢了。”阿骨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凝在她身上,也是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呢,在南疆时你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连句话都不留就走了,原来也是受了那女人的骗,以为大公子要和她成婚。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当初在颍川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我跟在大公子身边十几年,从没见他为哪件事犹豫不决,出尔反尔过。”他是言出必践的人,她当然知道。可既然如此,当日在河边茶寮里相见的时候,又为什么不当面解释清楚?难道在他看来,这些话根本就不必说,自己仍旧是个任性的孩子,全然不可理喻。那刻意请旨来这里又算是什么?一切的误会都解开了,但谢樱时心中却像堵噎了块石头,更加难受得厉害。她只觉眼圈酸痛得厉害,说什么也不愿让人瞧见自己这副样子,连礼数也顾不得,转身便快步而去。越走越快,最后已是发足狂奔,没留神转过山脚时,整个人迎头撞上一副宽厚坚实的胸膛。作者有话要说:阿骨:大公子,就靠你自己了!!!(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 ”灌溉营养液*20,流浪小妖 灌溉营养液*3第69章 含情脉脉谢樱时猝不及防, 被撞得眼前一懵, 酸麻的鼻中却嗅到了对方身上那种常常令她面红耳赤, 方寸大乱的气息。一瞬的怔愣之后,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离开男人宽厚坚实的胸膛,仰起头对上那双也正垂望过来的眸。时隔大半年,狄烻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面容沉毅,目光中依旧深蕴着看不透虚实的意味,淡淡的神色间甚至连一丝情理中原本该有的诧异都看不出,只是默然注视着她。此刻谢樱时全然没去想着究竟是巧遇,还是有意为之。满心只是想不通,在这种“狭路相逢”似的情形下, 他面对自己居然竟能若无其事,仿佛没有半点心绪上的起伏。或许,阿骨纯粹就是一厢情愿的揣测。而她也会错了意, 他之所以会回洛城, 其实跟自己毫不相干。谢樱时只觉说不出的难受, 过往那些委屈一股脑全都充塞在胸肺间。她不是他, 怎么也没法子装作淡然洒脱,可又说不出的不甘,红着眼圈咬唇回望, 总想从他脸上瞧出些含情难抑的痕迹。又像在等着他先开口。然而,那双眸却始终幽沉似海,除了凝望便是静默。僵局维持了好半晌,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的时候,铁甲颠震的窸窣声蓦然打破沉寂。“原来大公子真在这里。”一名赤盔赤甲的兵士大步走来,隔着丈许远便肃然插手,暗觑了谢樱时一眼,欲言又止。“你且回营,无事不要随意走动。”狄烻醇酒般沉厚的语声终于响起,没有回头,目光仍旧垂在她脸上,显然方才的话不是同那兵士说的。瞧着也不像有什么紧急军情的样子,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叫下头的人先行回避,好让他们两人说话么?谢樱时心中立时涌起酸溜溜的失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闷头快步径自去了。她赌气走出老远,忍不住又回眼去望,山脚边已是空荡荡的,人影也瞧不见了。.谢樱时无精打采地回到营中,看到方先生正督促下面的医馆伙计把装药的大车移到阴凉处停放。她心想不好躲着不见,于是也走过去帮忙。“脸色这么难看,昨晚歇得不好?”方先生搭眼便瞧见她微微泛青的眼圈。她知道自己现下这副模样在别人眼里定然好看不了,干笑了一下:“头回出关,还真是不习惯,夜里风大醒了好几次。师父的腿寒还没利索,先回车歇息吧,这里我支应着。”方先生却已从她神情间打量出了端倪:“怎么,有心事?”谢樱时闻言当即一怔,暗忖岂止是有心事,先听了阿骨一番信誓旦旦的解说,然后却是狄烻淡漠至极的表现,一热一冷,简直要让她患上心病了。可这些话没法对外人启齿。她故作无事地翻理着药材:“师父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心事,嗯……就是睡得不好,人有些懵懵的。”方先生见她刻意藏掖,微微一笑,跟着喟然长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要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就算我这半百老儿,也时常为点心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听他忽然吐露心弦,谢樱时忍不住问:“师父也有牵挂的事,莫非是师母……”话刚出口便觉后悔,方先生平素只身一人,并无伴侣,也没听他提过家室儿女,兴许早已都不在人间了,这般贸然提起,实在有些太过唐突。见她掩口歉然,方先生倒不以为忤,含笑慈蔼地看着她:“若真有个师娘,瞧着你不知得有多喜欢,可惜啊,我没这个福分。”他像是打趣,看她诧异地望过来,鼻息轻叹:“我行医几十年,走遍天下,治好的人何止千万,有些名望,也入过宫,在人家眼里算是风光,可心里头的苦呢,没有人知道。”说到这里,他忽然目光转沉,像在自言自语。“那时候有多大?想不起了,只记得第一次瞧见她,大宅院里好人家的娘子,竟然没嫌一个小叫花子邋遢,不光收留了我,还能笑着说话。我就在她家的医馆做了学徒,日子安定下来,可没过两年她却突然离了府,后来才知道是应选入宫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像着了魔似的放不下,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便废寝忘食的习学,渐渐在医馆里站稳了脚跟,名声也有了些,后来终于有机会被举荐入宫做了医正,也终于在先帝身边见到了她,但她却已不记得我了,只是还会那般和善的笑……”谢樱时听得怔怔出神,鼻尖一阵阵说不出的酸楚,忍不住问:“那后来呢?”“后来?嗯,我心想这样也好,不认得反而省却了许多麻烦,只要能陪着她,哪怕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好得很。只可惜,她连三十岁都没能熬过,也没瞧见自己的孩子出生。”方先生说到这里像才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一笑:“瞧我,老糊涂了,没来由的提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你别多心,况且凭你的身份,大可不必这么多顾忌,心里有什么牵挂,总要靠自己决定究竟是抓住还是割舍,别到了我这般年纪再来叹息想念。”谢樱时暗觉这话像在点拨自己,没有再接话,脑中的杂念像一下子全被清空了,只剩下狄烻轩昂如松的身影。.理清了药材,把方先生送回车上歇息,谢樱时也下定了决心。她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无论是怎么想的,今日都要让他亲口说出来。打定主意之后也没了顾忌,大步径直走向中军帐,还没到门口,就被两个赤盔赤甲的守卫拦住了。“做什么,中军要地也敢硬闯?”“烦请通报一声,我有要紧的事要同你们狄将军说,请他相见。”她满以为对方会通融,谁知那两个守卫却同时肃然摇头,连传信都不肯。谢樱时不肯罢休,对方也软硬不吃,说不上几句,其中一人便挥手赶她:“军令如此,谁敢违背,队伍马上就要开拔启程,不必多说,快些回去准备吧。”这时候忽然要动身,当真让人摸不清头脑。她见不到他的人,那股犟脾气顶上来,索性扭头便走,肚里暗骂了几句,发誓就算他以后亲自找来,自己也绝不原谅。午后,队伍果然徐徐启程,原本护送的天德军依旧在前开路,赤嵬军分作两部,掩护左右侧翼。谢樱时心里别扭,一路都在车帐里生闷气,可又耐不住去想究竟是他不愿相见,还是那些兵士头脑简单,只知军令,不懂变通。有几次她忍不住撩开帘子偷偷朝外望,到处都瞧不见狄烻,也不知去了哪里,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就这么不辞而别了。天气尚好,又没有阻碍,队伍便走得极快,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关外的方城。那城本就是黄土堆砌的堡垒,如今更有种莫名的荒败感,仿佛是间硕大的破房子,已然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甫一进正门,便能嗅到弥漫在四下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简陋之极的草棚几乎将城中所有能算宽敞的地方都占满了,数不清的伤兵躺在随意铺成的草苫上,撕心裂肺的喊叫和呻.吟不绝于耳,活像阴间的阿鼻炼狱,却只有区区几名医士手忙脚乱的来回奔波。谢樱时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由心惊肉跳,听迎候的军士说这还算不得什么,除了上千战死沙场的兄弟外,好些重伤残废的人这两日熬不住,接二连三都自尽了,有的甚至来不及掩埋。一众新来的医士都忍不住唏嘘叹惋,也顾不上一路辛劳,当即便开始上阵救人。谢樱时也撸开袖子投身其中,挑灯一夜未休,天亮时抱着一袋止血的药草没走几步,忽然眼前一黑,闷头便栽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在做梦。梦见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周遭渐渐听不到痛苦的呻.吟,也闻不到刺鼻的血腥,很快被轻轻放在柔软的榻上。疲惫至极的身子终于有了安适的感觉,旁边的人却忽然转身而去,连一眼也没多看她。“别走……你别走……”谢樱时急得叫起来,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鼻中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近在咫尺,头鬓边温柔的触感也真实无比。她心头轰然一震,当即抓住那只大手,掌心摸到嶙峋的骨节,还有那种稍显刺人的粗粝。这次是真的!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紧挨在身边的男人,垂望的眼神不再淡漠,终于有了冰雪融化般的暖意。“放心,我不走。”狄烻温然浅笑,竟显得有些生涩,脉脉垂望片刻,伸手一揽,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谢樱时有一瞬的怔懵,回神之际无数的委屈又一次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里,半句也说不出,全都化作泄愤的拳头,用力擂在他身上,却还觉得不解气,忽然张口狠狠咬在他肩头。作者有话要说:(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 “ ”灌溉营养液*20, 流浪小妖 灌溉营养液*2第70章 甘甜如蜜谢樱时嘴上“毫不留情”地用了真劲, 齿锋在他猝不及防之际就割开了皮肉。咸腥的血气立刻弥散在口唇间。她能觉出抱着自己的男人因为疼痛而肩头紧绷, 但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轻哼, 更没有放开手,反而双臂环收, 将她搂得更紧,任由自己恣情纵意的发泄。好半晌,她终于解了恨,那身蛮劲也消散于无形,软软地伏在他肩头,滚烫的泪水滑过酸涩的眼角,滴落在那宽厚的肩头。“我还以为……这辈子真的见不到你了。”谢樱时哽咽着,犹带血气的贝齿一下一下咬啮着他的衣领。“现下不是见到了?”明明是句安慰的言语, 但低缓的嗓音却让她又是一阵鼻酸,泪水扑簌而下:“那些事,你在南疆时……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什么事?”“!”明知故问的话, 让谢樱时又怒从心起, 忍不住在他身上扭掐, 触手却是坚实的肌肤, 根本如从使力,只好虚软的拳头捶了几下。“没良心的,你坏死了!眼睁睁看着我走, 也不……也不……”她似乎全忘了当时是自己一开口把话说得绝决,只恨对方既不说明情由,也不开口挽留, 当她无关紧要似的。想到伤心处,不禁又泪如泉涌,视线里一片模糊。狄烻依旧沉默,搂着她的双臂却没放松,大手在她背上缓拍着安慰,丝毫不敢用力。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小,只剩低低的抽咽。“舒服点了?”他嗓音也带着些干哑问。谢樱时稍稍回神,发觉他衣襟上已经濡湿了一大片。日头西斜,彤色的霞光漫窗洒进来,映着他肩头那块犹带齿痕的殷红,莫名显得刺眼。她心头生出些歉意,胸中那些恼恨好像都散了,手探探地从他腋下伸过,也搂住那精干的腰身,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安适。慢慢将十指紧扣,拥着他在肩头蹭弄,樱唇在那仿佛还有血迹渗出的齿痕上一下一下地轻轻碰触。“还疼么?”“不疼。”这次他答得很快,口气还带着两分宠溺。谢樱时只觉身子轻飘飘的像在梦中,轻咬着嘴唇一阵阵刺痛,胸中却像灌了蜜糖般发甜。她手上不由自主又紧了紧,身子在他怀里扭了两下,把小脑袋换了个方向,抬眸之际,看到他颈间微动的喉结。“想跟我说什么?”她怔怔望着那东西的起伏,心怀期待。这回又略等了半晌,才听他低低应道:“没什么。”怎么又开始敷衍,一点趣味都没有。谢樱时很是不满,嘟起唇来,抽出一只手,一半玩笑,一半挑衅似的拿指尖轻戳他的喉结。还没等戳上几下,小手就被捉住,同时还听到他略带无奈的轻叱:“别胡闹。”“谁胡闹了……”她本来还要不服气地反驳,手刚落进他掌中,被上面粗粝的老茧一刺,立时便含羞草般软了下来,耳根子一阵阵的热烫,把脸埋进他胸口。狄烻依旧握着那只白玉般的小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垂眸低睨,入眼是她白皙纤美的后颈,乌黑的发有些散乱,侧脸沾染了几片血污,仍旧娇美难言,但也掩不住风霜之色,瞧着是比原先清减了些。半晌没听她出声,谢樱时羞赧渐去,心头又有些躁动起来。刚抬起眸,就发现他也正垂望着自己,目光是暖暖的,很温柔,再仔细看,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她双颊不由一热,赶忙别开头,继续伏在他胸口。“以后,你不许再欺负我。”“都张嘴咬了,还说我欺负你?”狄烻正儿八经的口气中暗含笑意,却让谢樱时一怔,从没想过他居然还会打趣人,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抽出被握住的手,在他胸腹间扭了两下。“就是你欺负我,认不认,认不认!”“……好,是我欺负你。”面对这样的撒泼耍赖,他好像也无可奈何,再次制服那只“作恶”的小手,将她拥回怀中:“以后,再也不会了。”这算是他在诉说情意么?谢樱时只觉浑身所有的毛孔都舒张开来,那颗心喜得发疯,不自禁地竟有些发颤,却不敢抬头,紧紧贴在他胸口,鼻间透过微敞的衣襟,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那气息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如今更加难以割舍,头脑渐渐开始微醺般的昏沉,整个人仿佛真在梦中,只盼着时光能永久停在这一刻……然而,就在她满心甜蜜之际,寂静的安适就被房门的叩响声惊破。“禀狄帅,秦小郎君押运军需到了。”谢樱时张口一讶,本来许久没见秦烺,心里头很是牵挂,这会子却觉得他来得真不是时候。狄烻随口应了一声,床榻微动间已起了身,直腰放手之际,怀中的少女却忽然伸臂揽住他头颈。“做什么?”她不答,一双俏目乌溜溜地转着,趁他不备,忽然伸头凑上去,在那淡薄的唇间印了个吻。但只是浅尝辄止,随即又缩回来,红着脸看他反应。他剑眉轻蹙,眼中有惊讶,旋即恢复如常,轻手去拉那双缠在颈上的藕臂。她却不满足,揽着不放,笑盈盈地望着他,撒娇道:“你也亲我一下!”狄烻脸上有一霎的怔滞,像觉得这要求比刚才那个吻还让他吃惊,眸中沉着些含混不清的意味。“别闹。”他稍稍用力拉下那双臂,扶她在榻上躺好。几乎就在盖好衾被的同时,房门被用力推开,衣甲未解的秦烺急火火地闯进来,头一眼便看到负手站在榻边的狄烻。像是没想到房内居然还有他,脚步滞顿了一下,怔然看着对方,随即依礼叉手叫了声“狄帅”,随即瞥向榻上半缩在被中的谢樱时,目光怪异。狄烻却是满脸沉静,眸光是一如平常的淡然,冲他略一点头,便径自出门去了。他这一走,房中的气氛反而显得有些异样。“你看什么呢!”谢樱时排解尴尬似的嗔了一句,目光却不自禁地瞥向别处。“还问我?”秦烺摘了兜鍪走近,在旁边的椅上一坐,“他怎么在你房里,你们两个方才干什么来着?”“谁干什么了?我昨日医治伤兵忙了一夜,不小心昏晕了过去,他……他来瞧瞧罢了。”谢樱时没好气地回嘴,语声却有些没底气。眼梢瞟过去,见秦烺正乜眼看着自己,一脸疑神疑鬼。“真的?不会是他抱你来这里的吧?”秦烺带着逼问的口气,俯身凑过来:“他没趁机毛手毛脚,占你便宜吧?”“毛手毛脚”这几个字让谢樱时一阵面红耳赤,不由想起两人刚才那番纠缠,就在有人报讯,明知自家表兄快要进来的前一瞬,她还八爪鱼似的缠着狄烻不放,提着原不该从女儿家口中说出的话。“怎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早知道那姓狄的要来洛城就没安好心!”“中你个大头鬼!”谢樱时骂了一句,揪起枕头就砸了过去。秦烺抬手挡下,退开身子不解地看她:“你打我做什么!”谢樱时哼声别过头,回给他一个侧背。两下里默然半晌,就听秦烺在后面长声叹气:“算了,看来你是禁不住他三言两语,整颗心都掏给人家了,也罢,随你喜欢吧。”之前都是疾言厉色的反对,如今口风又软了,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他说出来的话。谢樱时微觉奇怪,却没转头,瞥着眼梢看他翘起二郎腿靠在椅上,似乎心情不错。“你这些日子该已寻到云裳了吧?”“那还用问,凭我这般玉树临风的样貌,性子也讨人爱,再加上如今又有中军校尉的功名,她不爱我还爱谁去!”秦烺斜挑着眉梢,毫不脸红地自吹自擂,言下之意却不掩已得偿所愿的兴奋。“呸,臭吹!”谢樱时瞟了个大大的白眼,稍稍回身似笑非笑地看他:“既然这么人见人爱,云裳从前为何还要舍你而去?”“那是……那是因为……”“行了,你那德性我还不知道,八成是有人明里暗里帮你了吧?”“咳咳,哪有!”秦烺脸上抽了两下,神色忽然忸怩起来,可也知道瞒不过自家表妹,拧眉看她,“你怎么知道,不会是姓狄的……”话刚出口,便发觉不打自招,气呼呼地站起身:“阿沅,你诈我!”“谁稀罕诈你。”谢樱时掩唇嘻笑,却脸带不屑:“这有什么难猜,你原先是什么德性,方才见了他,居然恭恭敬敬起来了,那还不是得了人家好处的缘故,嘁!”这股聪明劲儿确实羡慕不来,秦烺垂头丧气地又坐了回去,不服气地斜着她:“你也好不到哪去,原先是你一个人疯,我瞧现在确是他不老实了,说不准会出什么乱子。”说着,又凑近压声道:“你知道么,这些时日皇甫家出了件大乱子,也不知为什么,朝廷下旨削夺了你阿翁的军职,现下的天德军使已经是你继外婆的娘家人,澜氏执掌了!”作者有话要说:(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 陈小毛的地雷*3 谢谢小仙女 我只是一条咸鱼罢了 灌溉营养液*1,“ ”灌溉营养液*10第71章 柳娇花媚澜家是颍川当地的豪强, 并非世家望族, 在最重门第出身的大夏朝, 自然谈不上什么分量。只是由于外祖与之联姻的关系,族内渐渐有人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直至身居要职。因着皇甫宜的缘故,谢樱时恨屋及乌,从没去拜见过那位继外婆,对整个澜家上下同样没什么好感。这时乍一听闻外祖被削去了军职,震惊之余,原本欢欣的心绪也随之沉落下来。想想外祖当初娶那个女人续弦,无非是为了绵延皇甫家的香火。可时至今日,膝下依旧空空无子, 反而养虎为患,被人家夺了权,冥冥之中像是早就已经注定了。慨叹的同时, 她也不禁忧心起来。现下澜家已然得势, 不光外祖, 以后是不是连狄烻也会处处受制?秦烺见她凝眉不语, 只道是一时乱了方寸,赶忙温言安慰:“你也不必太担心,老人家只是没了军职而已, 又不曾获罪,毕竟还有敕封的爵禄在,如今无官一身轻, 正好颐养天年,依我说,反倒是好事。”大半生心血都耗在军中的人,一旦离开行伍,“颐养天年”姑且也就是把虎落平阳说得好听点罢了。不过,这话倒是点醒了她。狄烻现在虽属天德军治下,但也有中州崇国府的世袭爵位。出了这样的事,以后他便不用再顾及外祖的养育提携之恩,大可以改换门庭,重新回归神策军,根本不必留在此地受那些腌臜闲气。这般一琢磨,心头立时便舒服多了。“你笑什么?”秦烺见她眼珠子转了转,跟着便是一副释然宽解的模样,不由一脸好奇。“没什么。”谢樱时干咳了两声,向后一靠,阖上眼,“都知道了,我想歇会子,有话明日再说吧。”秦烺也无意再扰她:“成,你好生歇着吧,我去瞧瞧张罗些饭菜,回头叫人送过来,这地方再苦,也不能当真委屈了你。”言罢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又听她开口叫了声“等等”,回身挑眉坏笑:“怎么样,到底还是舍不下你最亲最好的表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