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你吸引,说来可能非常肤浅。你什么都还没有做,我就对你的名字心动了。你总说那是郁闷的郁,可我不这样想。我觉得那是芬芳馥郁的郁,就像你一样,是一朵向阳而温润的花。喜欢你。喜欢你坦率,喜欢你善良。喜欢你任性,喜欢你可爱。喜欢你温柔,喜欢你的一切。我拥抱温柔的人。也拥抱你的迷茫与慌乱,也拥抱你的不安和逆反。还拥抱你那些不为人知的所有真情、实感。我的小宝啊,你就是我的宝藏。你和父母和好了,我为你开心。以后,他们就是你的港湾。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可能还会与你再见,可能不会。这就是我说的方法,你一定会笑我太笨。你最聪明了,但还是用我的笨办法吧。以后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你的聪明。你千万不要觉得欠我什么。这三年来,你给了我太多快乐和幸福,你教会我爱,也让我感觉到被爱。就当是我的报答好了。我所做的这些,并不仅仅因为答应了师父要保护好你。我也是在履行对你的承诺。我很想你,还没分开就开始想念。很想抱你,吻你,做最亲密无间的事情。想和你共度余生,细水长流。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你分享一对耳机,听同一首歌。不知道还能不能听到你讲的幼稚又拙劣的睡前故事。我爱你。这句话是不是第一次告诉你?我很后悔。如果知道有一天会分开,我一定会告诉你一千次。我喜欢你,我爱你。抱歉,这样直白地写出来了,你一定非常不习惯吧。我只是……有点害怕。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将来我很久都没有来找你,就再找一个人在一起吧。那个人一定不能像我,我会不甘心。如果像我,那为什么不是我。当然了,我更希望你慢一点遇到下一个让你喜欢的人。更希望当我们都强大到能够撑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时,我们还会相逢。到了那一天,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不假思索地牵你的手。很抱歉我暂时缺乏跟随你的勇气。很抱歉这一次这么没出息。很抱歉弄疼你。可我很想让你记住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记住我,最好永远也没办法忘记。谢谢你送的布娃娃,我很喜欢。简开开留给你,顾心心我带走了。开开心心被我们分开了,他们夜里会哭吗?(笑)我不知道。但你不要哭。你不要再哭了。顾郁。我的手表也留给你。它陪伴我很多年,现在替我陪着你。要是坏了的话,千万别扔掉,修一修还能用。看着此时此刻睡着的你,我好像有好多好多话要讲。我还以为未来很远,和你的余生很长。没想到,我们只是潦草地各奔东西。我好啰嗦,这封信怎么这么长。(笑)可是一想到未来一段时间,它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慰藉,就想写得更长。长到你读完的时候,抬头就看见我了。你要多吃饭,多休息,不要逼自己太累。不要吃海鲜,不要让自己受欺负。这几天我给你画了一些画,你回画舟堂的时候就能看到。这次没有人会逼你烧掉了,一定记得好好保管。星河送你,清风送你,天地都送给你。你是我的世界,我喜欢你。顾郁。顾郁。再见。———————简桥离开了,只留给他一夜无法忘却的激烈和身体上的点点红痕。他愣怔许久,才勉强反应过来。顾郁拿起床头的手机,刚一开机,铺天盖地的消息就猛然扑来。无数新闻,无数话题,无数报道,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情,一件完全盖过所有其它新闻的事情——在某艺术权威平台上,借当代艺术标杆老陈之口亲自宣布,绘画天才明月从此封笔,离开公众视野。比起追忆和缅怀逝去的人,这个世界更喜欢看活人的笑话。顾郁扔掉手机,回忆着昨夜的种种。终于抑制不住,几近崩溃。抽噎哽咽,几乎不能出声,颤抖着抬起手臂遮住双眼,泪水倏然涌出,爬过满脸,濡湿被单。他爱简桥,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强烈过,渗透心脏和肺腑,迸裂出无力而颤抖的痛楚。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他爱的不是明月,是简桥啊。作者有话要说:是时候把文案中的“清水”二字删掉了……☆、72想你,想你,想你。——列车里吹拂冷气,车厢很安静,仿佛每个人都疲累至极。列车开动,徐徐北上。窗外的风景倒退,玻璃上映着身影。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同一首音乐,他靠着车窗,轻叹一声。Пo3oвnmehrtnxoпonmehn,轻声呼唤我的名字吧,kлючeвonвoдonhaпonmehr.用泉水把我饮饱吧。ot3oвetcrлncepдцe6e36peжhoe,你那无垠的、难言的、痴痴的、温柔的心,hecka3ahhoe, глyпoe, heжhoe是否会回应呢?“我小时候就是听了这个乐队,才想要学俄语的。这种对祖国和故乡的赞歌,在那个年代更加真切。好听吗?”记忆中那张脸颊隐在熹微的晨光中,温软的笑容渐渐消散,直到被前进的列车扔在故地。和顾郁这种一切往好处想的乐天派不同,简桥活着不是为了活着,他活着就必须有什么支撑他活着。顾郁就像一盏深夜的路灯,照亮了他的路程。在那段路程里,他快乐、自在、身披光芒。尽管抬头看时,头顶仍是昏黑的夜空。而走过这盏路灯之后,他拥有的只剩看不清未来的前路,以及包裹着他的昏沉夜色。3haюc6yдetcrhaшecвnдahne,我知道,约定的相见必会实现,rвephycь, rcдepжyo6eщahne...我会回来的,我许诺。.顾千凡的告别画展变成了明月的告别画展。在他最鼎盛巅峰、前途无量的节点,向这个浮华世界沉默表达了他心中的江河湖海、悬泉飞瀑、九天星月……画中所有旖旎风光,都是他送给顾郁的礼物,送给他一片遥远的、不被世人所玷污的圣地。七月流火,暑气渐消,顾郁踏上了离家的路途。“真不用送啊?”易向涵挂在他身上,拍拍他的后背,“跟我们客气什么,我让赵觅山送你去。”那个当初说“在这儿待不下去了”的赵觅山现在还好好地待在这里,抓起车钥匙,对他扬了扬下巴,“走?”“真不用,”顾郁笑笑,“我约的车已经到了,走了。”他没回头。画舟堂这个名字,可能要生疏一段时间了。行李箱的轮子一圈又一圈转,他的双腿一步又一步走远。所有一切,都抛在了身后。他坐上车,关闭车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声。顾郁降下车窗,只见两只大狗朝这边狂奔而来。他看着它们跑近,红着眼笑了笑。顾媚娘已经六岁了,不像往常那样年轻爱动,但还是喜欢偶尔玩玩飞盘,喜欢玩水,洗澡对它而言从来不煎熬,狗粮能吃一大碗。顾来福长出了金毛的大长毛,如今体格比它妈妈还大一些。喜欢遛弯,喜欢看动画片,还喜欢去公园欣赏其它的小母狗。两只狗扒着车门,拼命地摇着尾巴。顾郁伸出手摸摸它们的脑袋,轻声嘱咐道:“哥哥走了,你们要替哥哥看好家。媚娘,不能天天玩水,会感冒的;来福,下次我回来,要看见你当爸爸喽。”媚娘和来福拼命舔他的脸,尾巴摇得飞快。“好啦,要乖,”顾郁把它们爪子放下车窗,对司机说道,“师傅,走吧。”汽车发动,驶离这个他生活过的地方。夏秋凉风从窗外灌进来,顾郁伸手关上车窗。“汪!” “汪汪!”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媚娘和来福正追着车在后面狂奔,跑得耳朵嘴巴都随风抖动。他探出车窗,对它们招了招手,喊道:“回去吧!”伸手还是传来“汪汪”的叫声。顾郁眼眶湿润,升上车窗,沉声道:“师傅,麻烦快一点。”车停在红灯路口时,顾郁回头怔怔了看了许久,后面终于没了身影。他靠着车门,眨了眨眼,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迅速伸手抹掉,泪水濡湿袖口。飞往莫斯科的航班即刻启程,身旁的陈方旭闭着眼休息。顾郁没有睡意,从小小的窗户俯瞰大地。他的城市,远看是一个又一个的圆,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在这方土地上,平和、舒适,人们爱谈笑,爱吃爱玩,爱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天,吹不玩的牛。在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从高空看下去,一切都变得渺小。他们离开了,而这座城市里的许多人,还守在老地方,挣扎着,奋斗着,期冀着,仰望着。离开了大剧院,在特殊学校里那个小小的展示厅里,年轻的舞蹈老师跳了一支没有伴奏的舞。那个摆着许多佛经的房间里,两个人偎依着相拥,靠在床头,温声软语地说着悄悄话。一直都在恨的男孩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他离开了那间孤独阴暗的房间,靠着行李坐在候车大厅里,心里空落落。易向涵走上了天台,坐在老旧的椅子上,仰头望着天空中平稳离去的飞机,冲出云层,画出一道长长的线。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她没回头,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都走了,”易向涵沉静地说道,“也好,省得我操心。”冷清走过来,靠着桌子,坐在她身旁。易向涵倾身,脑袋靠在他腿上,注视着远在天边的飞机。他心跳加快,垂下头不作言语,呼吸声急促起来。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落在他腿上。易向涵深吸一口气,哑声开口,“冷清,说点儿什么吧,太安静了。”“……嗯,”冷清应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唤道,“易向涵。”易向涵抹了把脸,抬起头,转头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平静的目光中涌起波澜。片刻过后,冷清倏然俯身,易向涵也猛地凑近,双手环绕他的脖颈。交融的唇齿间,留下一个绵长的吻。楼梯间的门口,只有一杯渐渐变凉的奶茶。椰奶西米露,易向涵口中的“小孩子才喝的东西”。风吹得塑料口袋悉窣作响。.五年很漫长吗?也许是的。在五年的漫长时光里,有人抱着根本就不知道是否会兑现的承诺一直等着,有人熬过了无数活不下去的时刻,有人在时光的平淡流逝中找到自我,有人迈出勇敢的第一步,也有人悄然退出。在不相信眼泪的莫斯科,顾郁尝尽了各种味道,酸甜苦辣。却没有任何一种,尝起来像家乡。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听过了许多新鲜的故事。有自己最敬爱的导师,惊奇地发现,他也曾是大学时教过他的尼基塔的导师。他去过很多地方,参观多许多风景名胜:克里姆林宫,红场,圣瓦西里大教堂,阿尔巴特大街……在美轮美奂的地铁站,拍下过无数照片。只是常常还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一点,属于他的,很重要的东西。读完硕士读博士,并开始创立属于自己的工作团队。花了许多钱,最难的时候穷得没饭吃,却总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咬咬牙,那些灯火,还是会为他而亮。陈方旭跟着他工作的时候,也砸光了钱,成天搜罗那些能力好脑子却不好的人跟着他们创业。他们脑子都挺蠢的,一群偏执的傻瓜聚在一起,过春节的时候没钱回家,在异国他乡一起包饺子。那时候他们很快乐,虽然一无所有。可是年轻人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资本,不就是一无所有吗?再后来,他去机场接机,迎接一个人,一个故人。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不得不说,关小梨这小子,竟然一点都没有变。穿衣服还是那样宽松潮流,喜欢撞色衬衫,看起来像一颗新鲜的糖果,有橘子汽水的味道。还是烫卷发,大晚上戴个墨镜,一副“全世界都好无聊”的样子。噢,错了,是关梨,这个一点也不可爱并且不符合他气质的名字。顾郁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关小梨愣了好一会儿,才搂紧他的腰身,戏谑道:“看来你过得很不好啊。莫斯科又不相信眼泪了?”“滚滚滚,”顾郁松开手,和他并肩向前走,“就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这几天忙,没给你找房子。你要不先在工作室睡一晚,明天我去给你找。”关小梨很是不解,“我去你家睡啊。”“也行,我家有沙发。”顾郁答道。“凭什么我睡沙发?”关小梨更加疑惑,“喂,你知不知道我原来的工资多少啊?”“啊行啦行啦,”顾郁摆摆手,“我又没有求你来。”“我是给你台阶下,不然你下一步就该求我了……”关小梨说道,伸手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两人笑笑闹闹地回到了住处,裹着一身异乡的尘土。每年春节这一天,顾郁都会收到两笔数目不小的转账。用屁股蛋子想一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个什么都缺就是钱一抓一大把的总裁老爹打给他的。有一年夏天回国,他让顾天柏不要再给他钱,说着每一个成年人都会讲的那种“我钱够花”的谎言。总裁老爹答应了,到了之后的春节,信用卡里又汇进一笔钱。他才知晓,原来不是同一个人给他的。顾郁挨个询问过很多人,都说并没有给他转账。他才不得不相信,是谁在他身后看着他。这个不相信眼泪的莫斯科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地乱琼碎玉。此时此刻,顾郁抬起头,伸出手来。几片雪花落在他掌心,冰冰凉凉。以前住在国内南方的时候,总是想去一个夏日有烈日狂风、冬日有纷飞大雪的地方。如今来到这里的五年间,他却没有一天不想念,那个南方的温润和煦、微风甘泉的故乡。他低头,插上耳机,开始播放最近的一条录音,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在静谧的夜晚,只听那一日的简桥轻声开口,“嘿,顾小宝。你总算毕业了。好久不见。”顾郁笑了,停下脚步,扯下耳机。想了想,倏然回首转身。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可以甜了,可憋死我了。今天电脑坏了几分钟,砸键盘的时候发现,输入法不记得顾郁简桥这些人了,打了好几个名字,它全都不记得了。就像是太久没更新,它就说:“喂你这个菜鸡写的狗屁啊!我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干脆年更吧你!”(摊手)☆、73雪花落下,顾郁转过身,只见路灯下,还是那个沉静的身影,眉目含情地看着他。顾郁双眼通红,似笑非笑,回味过无数时光,开口道:“我喜欢你、听你的话、对你好,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简桥无言,鼻子一酸,大步向前把他拉进怀里。顾郁抵着他的肩膀,双眼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却终究没有一滴泪落下来,仍旧问道:“你怎么不要我了?”简桥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一霎那的决定,就让他们彼此缺席了对方整整五年的人生。“……我要你,”简桥答道,将他紧紧圈在怀里,沉吟道,“我只要你。”爱是什么?是人生海海偶然相遇之后所产生的奇妙羁绊,是无数时间线无数可能性不顾一切交织冲向那个唯一的答案,是茫然生活翻来覆去兜兜转转却不可言喻的无解。顾郁抬起手,轻轻缓缓地环住他的腰。五年的幻想,就在这一刻倏然变成了昏沉的真实。路边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们并肩走着,隔着一小段距离,分享一对耳机。耳机里播放的还是那些他们五年之前共枕入眠时一起听过的旋律,当音乐响起,好像在漫天大雪中,却回到了那些嬉笑打闹的夏天。到了家门口,顾郁取下耳机,拿出钥匙打开门。本来一路上顾郁都觉得心情复杂,踌躇着想要和简桥单独共处一室,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却求之若渴地盼着。与此同时,他又总担忧和简桥无话可说,一路都缄默不言,回到幽闭的小公寓里,哪儿还有话讲?顾郁利落地走进门去,一边解开西服,扬起脖颈扯松了领带,一系列动作熟练有致一气呵成。简桥跟在他身后,关上门。顾郁弯腰把拖鞋放在简桥跟前,接着脱下鞋光着脚到了浴室。简桥无言地换上拖鞋,没有打量屋里的一切,而是盯着顾郁的背影目不转睛。那头顾郁已经放好了热水,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叫道:“来洗澡吧,沐浴露在旁边。我去给你找一件睡衣。”他说完这句话时,突然意识到因为是一体式公寓,平常家里就他一个人,所以没有装浴帘,洗澡的时候只需要拉上窗帘就好了。透过玻璃,顾郁隐约看见简桥的表情有一丝若有所思。他很是尴尬地关掉热水,退出了洗浴间,一边向外走一边沉声道:“我去超市转转。”“不用,”简桥伸手一把拉住他,“歇会儿吧。”“……那我去看电视。”顾郁给他拿了衣服,在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上的俄罗斯第一频道。那边衣物褪下,被一件件仍在浴室外的椅子上,里面的水声哗啦啦地响起。顾郁心头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叽叽喳喳地播报着新闻,顾郁斜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焦躁不安,隐约听见那边轻咳了两声。顾郁忍无可忍,一把抄起扔在旁边的手机,刚才的耳机仿佛还有简桥戴过的温度。疯了,要死要死。顾郁咬牙切齿地开始搜歌。清心咒。他戴上耳机,死死地盯着电视画面,表情非常严肃,拧着眉头神色冷峻。耳机里播放着非常祥和圣洁的音乐——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哪尊菩萨可以来收了这个心浮气躁浪荡不羁的野男人。顾郁叹了口气,洗浴间的玻璃门突然被打开。简桥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走了出来,穿着他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发尖淌着水,对他微微一笑,“有擦头发的毛巾吗?”顾郁抬眼看过去,怔怔地出了神。简桥见他没反应,俯身取下他的耳机,重复道:“有毛巾吗?”透过领口,顾郁顺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往下看,突然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一般扯下另一边耳机,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站起来,“……啊,有,有。你等我。”慌乱地走了两步同手同脚之后,顾郁扔了根毛巾给他,自己去洗澡了。简桥坐在沙发上擦头发,低头瞥了一眼还没有熄屏的手机。……清心咒?他愣怔了一下,拿起耳机戴上。播放器自动切到下一首梵文诵经。简桥皱了皱眉头,暂停音乐,回头看了一眼。瞥到顾郁不着一物的背影时倏然回过头,轻叹一声,点击继续播放的按钮。这一晚他们两人没什么过多的言语。顾郁关掉了灯,低声道:“你睡床,我睡沙发。”简桥只好答应,在床上躺下之后,在一片昏黑之中望着天花板出神。等到夜深,顾郁依旧不言不语,估计已经睡着。简桥昏昏沉沉地入眠,这一个晚上,又开始做梦。他梦到那栋几乎要被废弃的居民楼,里面只寥寥地住着几户人家。顶楼天台被太阳炙烤得发烫。和风煦日,天气正好。天台站着一个身影,远远地眺望,视线却被挡住,除了层层叠叠紧挨着的灰白的居民楼,除了时光覆上的掸不去的尘土,什么也看不清。简桥冲上楼顶,那人转过身来,在围墙上坐下,望着天空,笑了起来,“简桥,今天阳光真好。”简桥喘着气,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了脚步,焦急地说道:“子瑞,过来,快过来。”“全世界的阳光都很好。”齐子瑞穿着病号服,身上却染上一层污垢灰尘。他依旧望着天空,望着流云,寄托他所有的夙愿和难言之隐,到了别人眼里,却终究只是景色罢了。“子瑞……”“简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同意你爸爸的施舍,跟你一起去学画吗?”不是,那不是施舍……“其实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离开那里,离得越远越好。来到这座城市,也是想逃。就连退学也是因为我受不了了,我想离人群越远越好。”简桥站在不远处,不敢靠太近,只能无声地看着他。“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一味地告诉你是你弄丢了简明月,威胁你帮我画画,去偷冷清的笔记,故意让许漫衣毁掉你的画,向媒体透露顾千凡的遗作……都是错的。”齐子瑞抬起手,阳光从他瘦削泛黄的指缝间钻过,映照在他眼里,却见不到一丝亮盈盈的蓬勃希望。“我就是不想要任何人好过,想把全世界掀翻,想让所有人回到原始时代,重新恭恭敬敬地活一遍,”他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顾郁?我曾经跟他说,只要他揽下所有错,只要他离开你,我就好好对你。”简桥心生波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答应了,我提的所有要求,他全都答应了。简桥你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齐子瑞轻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个把你当作生命里的唯一的我,能为你做的还没有他多。”他抬起右腿,支在低矮的围墙上。赤着的脚沾着污泥,骨瘦如柴的脚踝了无生气。“子瑞,不要犯傻,来……”简桥几乎崩溃,哀求一般向他靠近。“站住!”齐子瑞打断他,“不要再拦我了,你已经拦了我十几年了!”简桥只好停下,胸口发闷呼吸困难,一次次地劝他到自己这边来。齐子瑞看着指缝间的阳光,转而又看自己又黄又瘦的手背,几乎失了形的皮肤和骨头,眼眶湿润起来,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今天阳光真好,”齐子瑞垂下眼睑,看着宛若密不通风的狭隘又局促的楼房,两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可为什么我的天在下雨?好大的雨啊,好大……”“子瑞,下雨了我和你一起淋,湿透了也没关系,总会天晴的是不是?”简桥也红了眼,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你过来,我还在这里啊……”“我撑不下去了,简桥,”齐子瑞终于抑制不住,哽咽抽噎起来,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涌出眼眶,“他们为什么那么对我,为什么……”世间从没有什么是公平的。有人生下来就没了爹妈,有人含着金汤匙坐在殿堂;有人拼尽全力也抓不到一点希望,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一切;有人的爱可以昭告天下以此为傲,有人的爱只能躲躲藏藏害怕所有异样的目光。他没有家,没有背景。就连他唯一的占有和牵挂,也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他什么也没有,躲在最阴暗的角落,想要的要么是拯救,要么是解脱。他也曾小小年纪就想要解脱,却还有一个人拉他的手走出阴霾。他也曾蜷缩一团渴望着拯救,却在一次次的阴郁中想永远离开。直到后来,他确诊重症,日夜翻覆,只想一了百了。“我病了,简桥,”齐子瑞紧咬着嘴唇,渗出血腥味,双手撑着围墙止不住地颤抖,“终于……”“子瑞!”简桥觉得快喘不上气,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我明白,我都能明白。哪怕为了我,你再撑一下,等到病好了……”齐子瑞拼命地摇着头,万念俱灰,世界再也没有一点色彩。他不想简桥看见他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想在本就没有任何希望的世界里为了什么再撑下去。“谢谢你,这一路还好有你在。”齐子瑞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拼命抓着,指尖几乎嵌进皮肤里。素净的病号服被巨大的力量拧得凌乱不堪。“可是我疼……简桥,我疼,好疼……”他弯下了腰,几乎撕开外衣,指甲嵌进肉里,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喑哑,觉得窒息说不出话。“简桥,人间很好……”“不要,子瑞,我求你,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简桥?”回来,快回来……不要!“简桥,简桥!”眼睛倏然睁开,脑袋陷在被濡湿的枕头上,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张开嘴大口呼吸,连气息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顾郁蹲在床前紧张地看着他,握着他那紧攥着被单关节都发白的冰凉的手。简桥看着眼前的脸庞,陌生的公寓,舒了口气,缓缓地松开被单,垂下眼眸,看见顾郁紧握着他的手,以及手腕上那块陈旧而简约的机械表。直到他有所动作,顾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尴尬地收回了手,站起身来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做噩梦了吗。早餐好了,起来吧。”简桥闻言坐起身来,凝视着前方,目光呆滞空洞。顾郁走向饭桌,又突然顿了顿脚步,回过身来。“对了,你的表,”顾郁把腕上的手表取下来,轻轻放在被单上,“还给你。”简桥低头,拿起那只已经修修补补多次的老旧的手表,娴熟又陌生地戴在了手上。要是失去的都可以像这块表就好了,丢掉了还能再回到手里。生活总是这样,想忘记的甩不掉,想拥有的回不来。简桥掀开被子走到桌前坐下。早餐非常朴素,看起来很滑稽的中西搭配,皮蛋粥配吐司。顾郁瞥了他一眼,从沙发上随手拿了件大衣耷在简桥的椅背上,在他旁边坐下,迅速地打开了电脑。“不吃吗?”简桥穿上大衣,衣服上还有他的味道。“哦,你吃吧,不用管我。”顾郁盯着电脑屏幕,点击鼠标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简桥喝了两口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嗓子哑了?”“……啊,”顾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回答道,“我没事。”估计是昨晚着凉了。不睡不知道,一睡才知晓。沙发真特么冷啊,一夜之间他再一次领略了莫斯科的威力,零下三十度的冬日专治自以为身强体健的傲慢年轻人。没等简桥吃完,顾郁就飞快地收好电脑准备出门,“我先去上班了。现在还早,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走的时候反锁一下门。”顾郁在躲他。顾郁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往他什么都能说,有时直白莽撞得让人脸红心跳。但他现在不再什么都说,反倒什么都不说。抑或不是不说,只是在以一种简桥甚至都没有察觉的方式婉转地表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