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路过一家水果店,他进去东挑西拣买了点儿水果。路上还有家服装店也不错,正好要入冬了,他顺手买了两件厚外套,一件黑色,一件深灰,兴高采烈地提回家了。“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顾郁回到画舟堂,就看见顾媚娘和顾来福趴在自己房间的窗边一动不动。他放下东西,凑过去看,窗子里面只有一张幽怨的脸。“哟,”顾郁朝里头喊道,“这是谁呀?”简桥蹭地站了起来,凶神恶煞地趴在窗子上:“顾小宝!你不是人,竟然连窗子也锁!”“这就不怪我了呀,”顾郁一边把窗户外面的锁打开,一边解释道,“小时候爷爷怕我自己溜出去玩,专门上的锁,没想到啊,十年过去还用得上。”锁一被打开,简桥就猛地推开窗,跳上书桌撑着窗框跳了出去。窗户被推开的时候顾郁被砸到了额头,还没来得及躲就被简桥扑了个满怀。顾郁赶紧护住了脑袋:“别打脸!”简桥倒没打他,但一使力把他推到了墙上,瞪着他:“你锁我干什么?”“鸡蛋灌饼吃了么?”顾郁没回答他,反倒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这么一句。“嗯?”简桥老实回答,“还没。”“哎哟,那个巨无霸豪华版十多块呢,我平时都吃五块的,我去给你放微波炉里热热啊。”顾郁无比自然地推开他,掏出钥匙朝房间走去。怎么又被他绕过去了?简桥确实有点儿饿了,于是乖乖等到他弄完再接着质问他道:“你锁我干什么?”“是这样的,”顾郁等在微波炉旁,耐心解释,“我听爷爷说,你跟一个文创工作室签了合同,年后要搬过去住,是吧?”这跟把他锁起来有什么关系,简桥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你看啊,这学期不到两个月了,虽然合同上的日期还没到,但是你可以先搬出来,适应一下外面的生活,是吧?”顾郁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申请,“我呢,找咱们善解人意的辅导员细细说明了原委,你搬出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再加上你和冷清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时间要抓紧,比完赛就要准备期末考了,这么一想,是不是确实分秒必争啊?”简桥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你居然背着我去提交申请!”“我呢,太爱学习了,就早起千里迢迢地去上早读,顺便帮你把事儿办了。”顾郁郑重其事地把申请书交到他手里,再转身打开微波炉,把热得烫手的豪华巨无霸鸡蛋灌饼递给他。简桥没有接,严肃地盯着他。顾郁有点儿心不在焉,双手握着饼,笑了起来:“我也想尝一口,快接着,我再去买一个。”简桥依旧严肃脸,毫无感情地接过了灌饼,走到客厅坐下,把申请书揣在外套口袋里,捧着饼埋头啃起来。顾郁转身往外跑,到小区门口东张西望,但是已经过了早点时间,哪儿还有鸡蛋灌饼的小摊点。“叔,”顾郁向保安求救,“鸡蛋灌饼什么时候走的?”“九点,刚走五分钟,”保安大叔说,“哎小顾,今早上不是看你买了一个了吗?”“……啊,又饿了嘛。”顾郁笑了笑,转身往回走了。“现在的年轻人胃口真好啊!”保安大叔看着他的背影,欣慰地说道。简桥的豪华巨无霸鸡蛋灌饼确实很豪华,里面的料多得不得了,啃得都有点儿撑肚子了还没啃完。顾郁灰溜溜地走进正堂,默然坐在他身旁。简桥瞥了他一眼:“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没了。”顾郁叹了口气,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饼。简桥被看得浑身发毛,手往旁边一伸:“给你咬一口?”顾郁眼中绽放了春回大地的光芒,他立即靠拢张大了嘴,还没碰到,突然猛地停下,抬眼看他。“你……不介意么?”顾郁问。“我要是介意还有你这一口么?”简桥问。顾郁笑起来,就着他的手闷头咬了一大口。简桥看他吃得那么香,一下子不忍心收回手了,于是把剩下的饼塞进了顾郁手里:“你吃吧。”顾郁的手指顿了顿,看了他一眼。简桥埋头凑近,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剩下的吃不了了。”顾郁喜滋滋地吃完了剩下半个,才发觉确实加得有点儿多了,老板人又太实在,这哪儿是买了块饼,简直就是买了个世界。“爷爷和易向涵十一点半的航班,”顾郁说,“你去接吗?”“去啊,我人都坐在这儿了,还能跑了不成。”简桥回答道。打车过去的路上,顾郁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降下车窗吹了会儿冷风。“你坐过飞机么?”简桥突然出声问。顾郁点头。“不怕么?”简桥又问。“怕啊,”顾郁叹了口气,回忆起曾经痛不欲生的经历,“一路从头怕到尾。”“你长这么高,会不会每天早上起床站起来都怕啊?”简桥又问。顾郁没忍住笑出声:“神经病。”在航站楼,刚一见到顾千凡,老头就丢了行李扑过来,给顾郁一个熊抱,欣慰地说:“小宝没瘦啊!好小子!”“我吃得可好了,”顾郁赶紧去拿起行李,窜到老人身旁,“怎么样?玩儿得开心吗?”爷孙俩在前头说说笑笑,简桥在后面接过了易向涵的行李箱。“谢了,”易向涵笑起来,“大半个月不见,发现你格外好看啊。总感觉在北方没看到这么养眼的。”“我就是北方来的。”简桥说。“……啊,”易向涵尴尬地点了点头,“看来南北方帅小伙都挺多。”“简桥啊,听小宝说你要搬出学校住?”顾老爷子从副驾驶往后探出脑袋,“我记得你那个合同年后才生效啊。”“是,”简桥没好气地瞥了顾郁一眼,说道,“我先临时找个别的地方。”“这何必呢,你就住画舟堂,回去我让小宝把客房打扫干净,一直也没人住,”顾老爷子很是满意,“正好你和冷清要参赛了,时间紧着呐。”这爷孙俩对过口供了?怎么说的话一模一样。顾郁以为他们俩得拉扯两三个回合,没想到简桥很快就答应了:“好,谢谢师父。”“客气了啊。”顾老爷子转回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乐呵呵的。对简桥而言,在这座城市里,比起学校,画舟堂在他心中更亲切,何况要找一个合适的只租两三个月的房子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一听到顾郁要为了他收拾屋,他就觉得就该让顾小宝遭这个罪,谁让他把自己锁在屋里的。他们吃过午饭之后,顾郁就和简桥一起到学校搬东西,易向涵没什么事儿做闲得无聊,也跟着来了,说要回归校园,看看有没有小学弟为她的美貌所倾倒。“拉倒吧,还倾倒呢。”顾郁说。易向涵往他脑袋上扣了一记神掌:“瞧瞧你这个钢铁直男的样子,一看就是没人追。”“有。”简桥悄悄补了一句。“嗯?”易向涵一愣,“谁在说话?”“学院里喜欢他的女生很多。”简桥说。“听到了吧!”顾郁得意洋洋地炫耀道,炫耀完了悄悄推了简桥一把,“多谢相救,说得我都要信了。”“是真的。”简桥说。“嗯?”顾郁惊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觉得她们都跟你不太搭,除了三班法语班有一个还不错,她长得跟温竹不相上下,但是没有温竹有内涵。”“所以?”顾郁问。“综合考虑,温竹比较合适。”简桥说。顾郁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简桥你没事儿吧,平时那么忙还有空想这些呢?”“上周三马原课太无聊,就替你思索了五分钟。”简桥说。“那我谢谢你啊?”顾郁笑了起来。他们正说笑着,一个身影跑了过来:“师姐!”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徐水蓝抱着书,正和大家打招呼。“为你倾倒的来了。”顾郁说。“师姐,你怎么来了?我请你喝奶茶吧……”徐水蓝反常地非常主动,易向涵倒也不客气,开开心心就跟着他跑了。顾郁跟着简桥走到了宿舍楼下,停住了脚步:“我在这儿等你。”“好。”简桥点头,大步上了楼。“在原地等你”这种话,总是令人安心的,虽然没拥有,但也不失去。他回宿舍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人,看上去异常平和,就像他们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大家都还很拘谨而羞涩。他收拾东西没用多久,毕竟东西也不多,临走时给陈方旭发了一条信息——-下午2:26-辰沙与果灰:我走了。简桥提着行李下了楼,刚走到楼道口,就看见顾郁坐在花坛边,手指掰着花台里的小草。果真是个玩泥巴长大的人啊。简桥走了过去,在他跟前停下了。顾郁抬起头,嘿嘿一笑:“这里头好多蚯蚓啊。”“你是傻子吗?”简桥问。顾郁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从他手里拿过一个行李箱,跟他并肩往校门走。回到画舟堂之后,顾郁就马不停蹄地去收拾客房。那间屋子基本没人住过,就在顾郁的房间隔壁,灰尘堆了厚厚一层。顾郁收拾好,拉开窗帘,往房间里喷了一点儿柠檬水,再走到画室,敲了敲门,去厨房做饭了。简桥听见敲门声,放下画笔,把行李搬进自己的新房间,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收拾好。这间屋子明朗亮堂,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坐在里面,心情都变得开阔了。难怪顾郁那么单纯,感觉整个人和画舟堂一样,敞亮干净。简桥忙活完,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厨房里飘来的香味,他揉了揉肚子,感觉有点儿饿了。他伸了个懒腰,感觉手指打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毛茸茸的。他掀开被子一角,看见了枕头边放着一只灰色绒毛穿着红毛衣的玩具小熊,大概就两个巴掌这么大,在枕头边又小又可爱。这个顾小宝,怎么这么幼稚啊。简桥抓起小熊,放到了脸上,温软的绒毛蹭在脸上,挺舒服的。在你的枕边放一只小熊,让它替我打败你梦里的所有恶龙。作者有话要说:同居的日子开始了,搞事还会远吗???☆、22“蓝蓝,你好没出息啊,”当年的易向涵扎着马尾,露出了光洁好看的额头,走在他前面,“我要是你,就不会挨欺负。姐姐请你喝椰奶吧,要不要?”“大家要去河边抓螃蟹,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她利落地撩起了袖子,得意地对他挑了挑眉,“我抓螃蟹可厉害了。”“我是顾千凡的学生,当然比他们画得好了,”她骄傲地看着路边摆成一排的作品,扬起了下巴,一张脸英气十足,“我将来可要成为大画家。”“蓝蓝,我走咯,”她提着行李箱向他告别,“说不定你以后会看到我的画,到时候,可别说不认识!”现在看来,不认识的人,似乎不是他,而是她啊。“看我干嘛?点啊。”易向涵伸出手,在徐水蓝面前打了个响指,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着菜单。“我要椰奶。”徐水蓝说道。“你怎么在这儿来了?”他转头问。易向涵:“无聊跟着他们出来转转,透透气找灵感嘛,前段时间天天不停地想,感觉脑浆都要被榨干了。”“那可以放松一下,”徐水蓝说,“附近有一家猫咖,你想去吗?”“猫?”易向涵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猫,那走吧。”我不光知道你喜欢猫,还知道你最喜欢狸花猫,最喜欢给猫咪顺毛摸,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他跟着她,一步一步,低头看着她的脚后跟。那时候她很高,他很小,只到她肩膀;如今他已经长成一个温润如玉的挺拔少年,在她身旁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那时候她穿得宽松又简单,马尾扎得很高,和一帮男孩子玩在一起丝毫不忌讳,像个没心没肺的假小子;现在她长发如瀑,穿长裙和大衣,走在路上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会让你自己慢慢想起,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在记忆中惊艳而绚烂的夏天。徐水蓝迈了两个大步子,走到了她身旁,和她并肩一起往前走。晚上,顾郁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坐在床沿上拿起了手机,两条新消息正好蹦了出来。-晚上11:09-辰沙与果灰:过来一下。辰沙与果灰:注意掩护。顾郁疑惑地放下手机,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轻声溜出了房间。外面已经一片昏暗,能看见爷爷和简桥的屋子的门缝里都还亮着一道光。顾郁还没来得及走到隔壁屋子门口,顾老爷子就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他问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晃什么呢?”顾郁赶紧解释:“我喝口水。”“给我也倒一杯。”顾老爷子说着,走进了书房。他转身一走,顾郁就赶紧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一溜烟跑进了简桥的屋子。顾郁关上门,抵着门框看见简桥背对着他站在书桌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他叫了一声:“简桥?”简桥转过身来,冲他笑了笑,手里抱着一个肯德基全家桶。“那个……我有点儿饿了,就点了个这个,又怕吃不完……其实你误会了,没人规定吃全家桶就必须得是一家三口……”简桥东拉西扯磕磕巴巴地解释着,还没说完,就被顾郁冲过来撞了个满怀,差点儿把全家桶给撞飞了。“简桥你也太好了!”顾郁兴奋地叫了一声,湿漉漉的头发把他的脖子蹭得冰冰凉凉的。“哎好了好了,”简桥有点儿招架不住,“快吃,我真的饿了。”顾郁跟他坐在桌前,拿起鸡腿啃。其实从小到大顾千凡都没亏待过他,好吃好喝有营养地伺候着,不然也不会长成这么个大高个子了。比这种快餐好吃的东西他吃得多了,但十几年,心里就总念着这个。顾千凡有时候看得出来,但已经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打开他的悄悄埋藏的心结了。那条亲情的血脉,有时候是联系的纽带,有时候却也是隔断他们的阻碍。老爷子拿着旧报纸站在门外,把脸贴近了些,听着房间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也笑了起来,笑得皱纹一条一条堆起来,长成绵延不绝的沟壑。吃饱之后顾郁在椅子上一瘫,揉了揉肚子,回头往床头看了一眼。“你给顾开开取名字没有?”顾郁问。简桥喝着可乐,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什么开开?”“顾开开,顾开开!”顾郁不耐烦地叫道。“顾开开就顾开开,喊什么,”简桥放下可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只穿红毛衣的灰色毛绒小熊正歪七竖八地栽倒在枕头边,于是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只熊?”“对啊,”顾郁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给它取名字没有?”简桥愣了愣,脑袋上又冒出了一个问号:“你都叫它顾开开了,我为什么还要取名字?”“那是我取的,不是你取的,”顾郁说,“我屋里有个棕毛的,叫顾心心。”哇,真好听啊。简桥用尽全力很想对这个优美的名字进行一番词藻华丽的赞扬,但最终还是敌不过良心的谴责选择放弃:“开开心心?”“啊。”顾郁认真地点头。“你把开开心心分开了,它们晚上不会哭吗?”简桥问。顾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简桥你有病吧?”“谁有病,到底谁有病,”简桥往椅背上一靠,“非要我给一只已经有名字的玩具熊取名字,我也不知道谁有病。”“放在你床头就给你了呗,取个名字怎么了。”顾郁不以为意。“那就简开开。”简桥说。顾郁对简桥并没有拆散开开心心的组合名字感到由衷欣慰,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对他挥了挥手:“我回屋了。”说完他又对着简开开招了招手:“拜拜。”“晚安。”简桥说。顾郁有点儿难为情,这两个温柔又矫情的字在他嘴里实在很难说出来。他走到门口,捏着门把手,扭扭捏捏回了句“晚安”。在顾千凡的调和之下,冷清和简桥终于开始沟通,但也仅仅是说一些简单的专业的字眼,一个字废话也不多说,顾郁不太搞得懂,他们这算是冷战闹别扭,还是真的就这么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他们的参赛作品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每天就待在那个画室里,没完没了地画,没完没了地设计,没完没了地改,估计下一步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为安一生奉献给艺术事业了。简桥从学校搬走之后,陈方旭成天都在表达对他的呼唤和思念,蔡哲和他没再有什么联系。而至于那个已经进不了小区的齐子瑞,不知道有没有作妖来找他,反正表面上没看出什么异常。全国高校俄语大赛落下了帷幕,系里派出去的同学取得了三等奖,获得了国家公费派出留学的机会,大家鼓掌的时候,顾郁坐在教室的角落,也笑着鼓掌,笑得有些勉强,倒不是不甘心,而是不舍得。所有老师都曾经一致同意派顾郁出去比赛,但没人想到,他放弃了自己的机会,把名额让给了别人。尼基塔还说,要是派出去的是他,少说也能得个二等奖。而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出去留学呢?没人知道为什么。“你明年去留学么?”顾郁翻开课本,压低了声音问道。“不去,”简桥回答得很干脆,“我又不热爱它。”顾郁对这个问题感到费解:“那你为什么学啊?”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简桥不愿意讲,留给他的只有余韵深长的无声沉默。虽然顾郁嘴上不说,但简桥总感觉他心里挺不痛快的,他很热爱这门语言,也比任何人都渴望融入到真正的语言环境中,去感受更多的超越语言的人文力量,在其中获得快乐和慰藉。“那你出去吗?你这么优秀。”简桥说。顾郁摇了摇头,开始读书了。下课后两人并排推着车往校门口走,一路上简桥被迫和顾郁互相抽单词,你考我动词变位,我考你名词变格,虽然简桥觉得自己平时学习上并不懈怠,但他觉得真没必要这样,一路上发会儿呆不好吗?“小宝!”一个男人从人行道边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叫了一声。顾郁愣了愣,转头往那边看过去,只看见他爸顾天柏穿着一身商务装、手里拎着公文包,一脸堆着笑朝他走来,看上去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和十几年前把他丢在画舟堂撒手不管的姿态大相径庭。“小宝,下课啦?”顾天柏殷勤地问道。简桥卡在他们中间,把自行车往后退了些,给他们让出了空间。顾郁刚刚还在想单词的思索神色一下子褪了下去,变成了生无可恋冷漠脸:“你来干嘛?”顾天柏倒没太在意,一心一意地热脸贴冷屁股:“之前我和妈妈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马上快周末了,爸爸来是想让你周六跟我们一家子一起吃顿饭,相互认识一下,和你弟弟相互交流。海鲜大餐,你喜欢吗?”顾郁看着自行车前面的车轱辘,手紧紧攥住握柄,冷冷地开口:“不。”“小宝,上次爸爸不该说你,也不该说爷爷奶奶的不是,你就原谅我,好不好?”顾天柏放下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架子和身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顾郁冷笑一声:“谁是我爸爸?谁又是我弟弟?你们一家子是哪一家子?”顾天柏听他一连问了这三个问题,既觉得他不可理喻,又有些为这样的态度而冒火。他平时被多少人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仰望着,谁敢跟他这样说话?偏偏在他的亲儿子这里,他丢尽了威风,像一只没有尊严淋雨一整夜的落魄野狗。“请回吧,别再找我了。”顾郁说。顾天柏显然已经没了耐心,皱着眉头眼看就要发作,势必又要开始他那长篇大论的说教,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他,一条接一条地数落他的不是,一句接一句地揭露他的伤疤,用尽全力告诉他提醒他,他顾郁的生活有多么难堪又没有意义。顾天柏想和他拉扯两三个回合,但无奈顾郁直接长腿一跨骑上车,向前飞奔了。简桥也立即骑车跟上去,跟他并排骑了一段路,一起从十字路口往下,冲过一个长长的下坡,冷风从袖口领口关进身子里,把外套吹得鼓成帆。“要不,我带你吃海鲜大餐?”简桥问。顾郁笑了起来,瞥了他一眼:“谢谢,好意心领了。”“只领好意,不领虾兵蟹将了?”简桥又问。顾郁沉默了一瞬,才说:“他不知道,我不能吃海鲜。”简桥没想到,原来顾郁拒绝顾天柏竟然是因为这个。顾天柏的本意必然也不是说非得吃个海鲜,而是要拉进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光是对他的日常喜好甚至身体状况都一无所知这一点,已经足够把他们的关系拉远了。“那你不吃的挺多啊,”简桥想了想,努力回忆,“不吃蘑菇,不吃苦瓜,不吃番茄。”“那是不喜欢,海鲜是不能吃,”顾郁解释着,突然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嗯?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那些东西?”简桥勾起嘴角浅淡一笑:“你猜啊?”“我猜……”顾郁回想了一下,无果,没有答案。简桥默然,笑了笑,重新想了想:“那……请你吃火锅?”“这么想请我吃饭,简少爷财大气粗啊。”顾郁打趣道。“最近确实赚钱了,画展和作品结了账,现在腰缠万贯没处花,心里很憋屈。”简桥说。“真不要脸,”顾郁撇撇嘴,“万恶的资本主义。”“吃不吃啊?”简桥问。“吃!”顾郁斩钉截铁。顾郁觉得他俩的口味出奇地相似,爱吃辣,重口味,只是简桥不爱喝汽水,在顾郁灌第三瓶可乐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你少喝点儿汽水。”“嗯?”顾郁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什么?”简桥叹了口气:“我认识你到现在,基本只看过你喝汽水,会长不高的。”“我已经够高了。”顾郁说。简桥不想理他了,算了,劝也劝不动,随缘吧。顾郁给自己挑了一大碗素菜,说道:“过几天就要去参赛了,待会儿回去我还得给你们订机票。”简桥应了一声,才突然反应过来:“你不去?”“我去干嘛?见证你们光辉一刻啊?那万一你们没得奖……”顾郁说到一半立刻住了口,太不吉利了,怎么还没去比赛就先说了得不到奖。他赶紧嬉皮笑脸地说道:“不过如果你特别想让我去的话……”简桥拿筷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汤底,沉声道:“想。”顾郁一愣,筷子里的藕片落下去,他抬起了头:“嗯?”简桥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筷子,也抬起了头,径直看入他的眼睛,开口道:“特别想。”作者有话要说:顾小宝:遭了,是心动的感觉。☆、23沉默,像一朵傍晚的云。——顾城——————三年前。偌大的画室里灯火昏黄,明明灭灭阑珊将息,空气里混杂着颜料的厚重油彩味,和或干燥新滑或潮湿粗糙的木头味混在一起。世界的色彩从眼底一丝一丝褪了下去,最后余下静如死寂了无生气的黑白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堆满颜料斑驳不堪的旧木桌前,失望且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全国大赛就快要开始了,你确定要退出比赛?”冷清垂眸看着眼前无边的灰暗,点了点头,不知是麻木抑或坚定,透着无可置疑的决心。“上次你的画没展出,我就觉得痛心,”中年男子说,“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你可要好好考虑啊!”冷清勾起嘴角笑了笑,笑意中漫开了无边际的苦涩,他开口道:“赵老师,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他没有说完,似乎提及起来仍是不堪与落寞,转而说道:“现在的简桥已经不比我差,这个机会给他是最合适的。再见。”他转身出了门,浓重的油彩味从他身上一丝一息地抽离出去,被封存在了那间他倾注整段少年时光的画室里。齐子瑞站在门后,转头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这个地方。他什么也没有从这个画室带走,反正他也不会再需要了。这些东西,画笔、颜料、刮刀、画布、画框……这些曾是他潜入骨髓的骄傲,是他昂首抬头眉宇间不可磨灭的自尊。然而如今,却成了他往后余生永远的幻想与奢侈。冷清走上了街道,外面吹着凉风,从袖口钻进衬衫里,又冷,又让一颗无处安放的心空无着落。他转弯,一路走到了小区楼下,昏黑的夜里路上空空荡荡看不见几个人影,孤独立在路旁的路灯散发着不清明的暖黄光线。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背后钻出来,打破了了无生气的沉默:“站住。”冷清听话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单元楼的大门口,没有说话。简桥靠在灯柱旁,动了动已经冻得有些发凉僵硬的手指,问道:“你要走了?”冷清抬眸,看着三楼仍旧亮着光的窗口,原本暖黄的灯光在他眼里成了奄奄一息的灰暗。“说话。”简桥没了耐心。“嗯。”冷清应了一声。是的,要走了,也许不能回来了。“为什么?”简桥问。冷清没回答,现在的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特别想回过头,看着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就像他们当年曾形影不离的时候一样。冷清背对着他,悄悄笑了起来,简桥那么好面子,却擅自跑来他家楼下问他为什么走,就权当是对他的挽留好了。这是冷清心里唯一的一次送别,后来同学们一路送他到机场,里面没有简桥。那些人嘴里说着“再见”,脸上看着不舍得,但他心里明白,没有人比那个面冷嘴硬连一句“能不能不要走”都说不出口的人更舍不得他了。简桥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往门口猛然一推。冷清撞到铁门上,心口疼了起来。他紧咬着牙关,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指尖像冰块一样透着满满的凉意。“为什么?”简桥狠戾地重复道。你要是走了,我们曾经的承诺、我们共同的憧憬,就在这个让人无力而疲累的世上支离破碎。这些话简桥没有说,他相信冷清都懂,可正是因为都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这么不堪地一个人守着他们的过往呢?冷清垂眼看着他,抬起了手臂,一点一点接近他的肩膀,在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衬衫的时候,无力地垂下了手。“简桥,对不起。”冷清说完推开了他,拉开门走了进去。简桥看着合上的大门,站在原地。楼道的灯暗了下去,留给他的只有昏黄路灯下万籁俱寂的沉默。冷清回到家时已经步伐不稳,倒在床边,从床头拿起水杯,仰头喝了下去。他的指尖握着冰凉的玻璃杯,想起了前几天的场景。“一定要吃药吗?”他问。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浸透了每一寸空气,医生穿着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坐在桌后,轻叹一声:“这类药物确实会造成色弱,我知道对你来说打击很大,可没有其它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