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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入怀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1 / 1)

他点了点头,牵强地笑了笑:“好。”现在的他,无比珍惜在强光下的每一处鲜艳色彩,一旦光线暗下去,他的视线、他的心,也跟着暗了下去。冷清收回思绪,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几盒药,一颗一颗地取出一大把药,放在掌心,仰头吃了下去。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澡。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升腾起来,温软地包裹着他的臂膀。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淌下去,顺着脸颊的轮廓流到下巴尖,一滴滴落下去。浴室的光线很暗,他在进门的时候甚至有一刻的冲动,想干脆不开灯。你看人还真是奇怪啊,越是难过心痛,越要撕开自己心口那道血迹斑斑的瘢痕,让失望狠狠地钻进每一寸肌肤,让低沉失落的心里更加难以承受。自从大量服药之后,他的视觉越来越差了,光线强的时候尚且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看清每一种颜色,光线稍暗一些,世界就开始变化,变得灰暗、惨白、了无生机,盈盈充满无法扭转、毫无退路、无路可走的绝望。天色暗下去,又悄然亮堂起来。冷清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明朗绚丽的色彩,咖啡色窗帘,深蓝色被单,被扔在床头的白衬衫,青灰色的陶瓷杯,米白色灯罩,还有窗外湛蓝干净的天空。他撑着床坐了起来,看着窗外明朗的蓝发愣。一阵凉风钻进来,把他的头发吹乱。他收拾好出了门,来到那家他和简桥曾经常常一起来画画赚钱的画室。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坐在桌前写字,听见有人开门抬起了头。“来了?”男人说着,把手里的合同往前面推了推,放在了冷清的面前。“你也知道,你要是不再继续画下去,就要付高额的违约金,”男人说,“本来这份合同明年就要到期了,你想好了,真要违约?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冷清没说话,看着合同上的一串数字,停顿一瞬,伸手拿起桌上的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络腮胡男人看着他签字,手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拍,摇头感叹道:“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从来不长远考虑,只图一时痛快,不把钱当回事儿!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还有其它事吗?”冷清签完名字放下钢笔,出声打断他激昂回首当年事。“……嗯?”络腮胡停下来想了想,“没了,只差你汇款了。”冷清点点头,利落地转身离开了画室。他出门的时候,还能看见挂在墙上的那些画,有的是简桥画的,也有的是他自己画的。踏出了这间屋子,他将与这些作品、以及它们身上承载着的过往再无瓜葛。赔了高额的违约金之后,他身上就没多少钱了,怕家人担心,这件事也不敢告诉别人。至于简桥,等他下次来这儿的时候,就会知道了。简桥会怎么想?会不会猜测他为什么要放弃继续画画?会不会常常想他在遥远的城市做些什么?自从昨天和简桥剑拔弩张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今天简桥没给他发消息打电话,就连第二天他离开,简桥都没吭声。以前的同学们一路送他到机场,他不是很在意他们舍不舍得他离开,何况有的人看上去还挺高兴的。而他唯一在意的那个人,却并没有来。他回头,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再往进站口看了一眼。冷清一直是油画班里最拔尖的那个,越是站在顶峰的人,越是招致山脚山腰上满满的怨气和嫉恨。再加上他不爱说话,对谁都冷冰冰的样子,唯独和简桥关系不错。而今天简桥竟然没有来送他,这对于其他同学而言无疑更加可笑。好在他一走了之,在背后嚼舌根子说些闲言碎语,也都跟他什么关系了。他对大家浅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登机口。飞机在天空中划过,通过窗口能够隐隐约约看见云层下面的城市。公路、汽车、大厦、草场……每一处都有各式各样的人生活着,每一处都有各自不与外人道的难以启齿的故事。简桥站在航站楼下,迟迟没有上楼,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飞机准时起飞,升上天空,往南方飞去。冷清离开了这座城市,这座没有几个人惦念他的城市,从这座北方小城搬走,去到遥远的南方上学。他有没有再加入绘画团体,有没有继续画油画,有没有得到好的机会,这些简桥都没有听闻。直到有一天,他在杂志上看见了冷清的国画作品,他才知道,原来冷清是真的离开了,离开他,离开油画,离开他们热爱的炙热的理想,离开他们笑着闹着背着画板喝着冰水的夏天。“这是你的参赛表,”油画班的赵老师把一张纸递给他,“你核对一下信息,我就上交了。”简桥微微皱眉,拿起了那张纸。全国青年油画大赛报名表。他的指尖颤了一下,把报名表放下了,抬头问:“不是该让冷清参加吗?”赵老师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冷清已经退出我们的油画班了。他走之前,推荐了你来参加这个比赛。”这是什么意思?他最后的礼物?还是随手的施舍?他为什么不走得干脆利落,为什么不力图抓住每一个对他有利的机会?“我不愿意。”简桥说。“其实冷清离开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参赛之后再走,不过也好,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你的水平不比他差!”赵老师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过简桥已经快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了。只是后来简桥也想通了,这个机会他不但要抓住,还要用得特别好,他要让冷清知道,放弃这个机会等于放弃了什么,离开油画班等于失去了什么。在冷清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简桥都能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气。包括后来他站在那个万人瞩目的舞台上,接过金奖的奖杯,面对各式各样的记者和摄像头,说出那句“这个奖杯是我捡来的”,全场哗然。简桥那张被口罩遮住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不情愿。有人说他耍酷,有人说他真挺酷的,就是没人知道这个大奖是别人拱手让给他的,更没人知道冷清是谁。从前冷清总说简桥天赋高,说他前途无量,没有多少人记得,那时候年轻一辈比简桥画得好的,还有冷清,只有冷清。究竟是谁冲动?是谁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那次冷清拦住他质问他的话,他也挺想反问回去,问问冷清究竟是为什么。简桥想,他应该会记恨冷清很久吧,如果……如果后来他没有知道真相的话。☆、24我的心是一座城一座最小的城没有杂乱的市场没有众多的居民冷冷清清冷冷清清我的梦是一座城一座最小的城没有森严的殿堂没有神圣的坟陵安安静静安安静静——顾城《我是一座小城》——————来到这座南方城市的第一年,没钱没势,无依无靠。那时候他找了份兼职工作,帮一个工作室画壁画,能得到一笔钱,不算特别多,但也能勉强养活自己,总归可以不再那样穷愁潦倒走投无路。故事的最初,发生在那个突然停电的晚上。工作室的老板是个一脸横肉长得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穿得像个混社会收房租的刺头老大,怎么看都像那种会在自己的店里挂上“菩萨保佑“、“财神庙里发横财”的人,没想到却要附庸风雅画上西方文艺复兴风格的壁画。这些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家人也好,以前的同学也好,尤其是简桥。他们都是已经有一定水平的人,平日里心高气傲,有些活计看不上,就算有钱也不想去赚。可那时的他没办法,他没钱,所以必须去赚。横肉带着一身肥膘走过来,在他身后把颜料桶踢了一脚,喊道:“明天我就要看到成品!别跟我说什么晚上不好画,拿人钱就替人办事,哪儿那么多穷讲究,你当你是顾千凡呢,老子还得恭维你?!”冷清没说话,默然拿着刷子涂色。白天光线不错,店铺里又有大面积的玻璃墙,光亮合适,看得清楚。而晚上则不然了,光线昏暗,没有自然光也就作罢,可房里的灯光恐怕已经年久失修,明明灭灭暧昧阑珊。那时候冷清仍旧常常在吃药,吃得越多,在光线不好的时候对色彩的辨识能力就越差,有时候甚至到了完全只能看见黑白世界的地步。一身肥膘甩下狠话离开之后,冷清就不得不连夜画完,第二天好交差。到了半夜实在有点儿饿,他揉了揉肚子,但没有吃的,只好挺着。那会儿连账都没结,他身上的钱少得可怜,连买药都东挑西拣,宁愿缺斤少两地吃着。到了深夜,冷清饿得不行,只好坐下来,靠在墙上睡了一会儿。眼皮也没完没了地打着架,脑子里全是浑浑噩噩的困顿。他可能只睡了半个小时,那一觉挺香的,虽然又冷又饿饥寒交迫,但他一想到明天就可以结账,一直垂着的心就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丁点儿。一觉醒来,他睁开眼睛,眼前确实一片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昏黑,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他自己单薄的身影作伴。冷清有点儿害怕,环视了一圈,在周遭的环境中没有看到一丝色彩和光芒。他扶着墙站起来,开始感觉到了心悸。他皱眉,手指摸着墙壁,掌心传来凉意,钻到心里,变成了一阵刺痛。他努力喘着气,想用平稳的呼吸平复下来,一边慢慢挪步到开关旁。冷清按了按开关,开灯、关灯,反复好几次,没有反应,屋子里的灯没有亮起来。停电了,世界跌入了不见底的黑暗。冷清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找到了一小截老旧得不成样子的蜡烛,看上去已经被潮湿的空气浸润,不知道能不能点燃。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按下去,在黑暗中升起了小火苗,暖黄的光亮划破黑夜,屋子顿时亮堂起来。他把蜡烛固定在桌上,转身拿起画刷继续画,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前一片混沌,脑袋又疼又昏沉,心里没完没了地慌乱冲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颜色有没有用对,更不知道这样偏执地坚持着是为了什么。在那一小截蜡烛燃尽,整间屋子倏然再次陷入黑暗的时候,冷清站在冰冷的墙壁面前,握着画笔,脑袋无力地磕在墙上,一滴沁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你看看这些颜色,红橙黄绿都分不清,老子都比你厉害!”一身肥膘吼道,“为了交差就敷衍了事,活该这副穷酸样!”冷清懒得去争辩什么,这幅壁画,很难找出其他人能画到这样的地步,然而昨晚确实有些色彩用错了,在那样昏暗明灭的光线里,他哪里还看得清楚都是些什么颜色。这个老板这样说,无非也就是想赖笔账而已。“滚蛋吧!”一身肥膘在柜台抽屉里拿出装在信封里的一沓钱,一扬手扔到了他身上,“就这样的烂东西,给你钱都是老子心肠好!”冷清皱眉,手指紧紧握着,指甲嵌进掌心,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他没说话,弯腰把钱捡起来。那沓钱比他应该得到的薄得多,但他有错在先,只好忍气吞声地转身走出了店门。刚走到外面不久,电话铃声就伴着呼呼刮过的凉风响了起来。冷清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接通了。“小清啊,在那边还好吗?”一个和善的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要是在那边不习惯,过几天我过去看看你吧,这个月要休假了,你一走,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妈,”冷清轻声唤道,“不用担心,也不用跑那么远来看我,我挺好的。”“妈妈又不嫌麻烦,你这小子,还不乐意了呢。”女人笑了起来,嗔怪他道。冷清停下了步伐,站在江边,看着眼前流淌的河流。夏秋季节,河里涨了水,肆意地流淌着,从不知来路多么遥远的一头奔向不知去路将在何方的另一头。他的左手放在外套兜里,指尖悄悄摩挲着信封,握着里面那一沓少得可怜的钱。“我一切都好,今天还领了画画的工资,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再往我卡上打钱了,留着自己花。”冷清说。“傻孩子,妈妈挣钱当然就是要给儿子花的呀。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药啊?”“我挺好的,药也吃得少了,你不要担心,要照顾好自己。”冷清回答她道,话里掩埋了所有真相。“药一定要吃,不用担心其它问题。你这个性子,向来都报喜不报忧……”老妈还在说些什么,冷清已经听不太清楚真切了,他盯着面前的河流,拼命地想看出什么值得静默观赏的东西,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他的生活,他拼命地想找到合适的精彩的方式去生活,却怎么也找不到。电话挂断之后,冷清仍旧发了很久的呆,脑子里倒也没有再想什么,毕竟什么都不够令他感到快乐。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简桥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在嘟嘟的忙音声之后,电话拨通,铃声响了起来,淡淡的音乐声轻飘飘地奏响,如一潭湖水一般平和恬然,风轻水软,绵绵细腻,像极了他向来没有从简桥那里得到的温和抚慰。音乐悄然褪了下去,机械的女声响起,电话没有人接。他用尽全力才勉强积攒起来的那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勇气,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和他的心一起猛地落了下去。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烟,低头用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忽明忽暗,烟雾缭绕着他的指尖,他吸了一口,烟味随着齿关钻进深处,麻木了被风尘紧裹的感官。冷清在这座陌生而冷漠的城市里,像一座无人踏足的孤岛一般生活着。后来他干过一些替别人做事的差事,当过几回没人赏识饱受冷嘲热讽的落魄野狗,他早该料到,曾经那么骄傲的他,也会这样面对车水马龙不知所措,在偌大的城市里,竟找不到一寸立足之地。直到有一天,他在青山写生,独自一个人坐在路边草丛里,一言不发,默然画画。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这人穿得像个打太极的无欲无求看破红尘的老道士,留着白花花的胡子,看上去很面善。他在冷清身后停住了脚,仔细地把他的画板打量一番,捋着胡子,逍遥自在地笑了起来:“小伙子,画得不错啊。你是哪个人门下的?”冷清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他:“您好,我现在没有拜师。”“画得这么好,却没拜师?”老头儿很是诧异,“找个国画师父呗,别被埋了才气!”冷清笑了笑,转过头去,没有说话。老头子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这老头儿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倒像个四处乘凉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的闲人。后来冷清写生时常常会在青山遇见这个老头儿,每次老头儿看见他,也都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细细观赏一番,偶尔说几句意见和建议,还说得挺好挺有道理,在冷清心里也算树立起了一点儿威信。“你想清楚了,真不打算画国画?”老头子问。冷清犹豫一瞬,还是摇了摇头,终于说出了实话:“其实我色弱,以后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也许……”他顿了顿,每每想到这里,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和波澜,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平常看待,接受所有,但原来并不能放下。“也许以后不画画了。”冷清说。老头子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起来:“小年轻啊,失聪之人尚且谱出华章,色弱算什么?色盲都行,失明都行。”冷清看着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跟我走,我教你画水墨,”老头子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里很是柔和,开口道,“我是顾千凡。”于是在这座山水无边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冷清找到了一方容身之地。他跟着顾千凡来到了画舟堂,这个他的梦想重新开始的地方。他放下油彩和刮刀,拿起了水墨和宣纸。因为他学画早,顾千凡让其他的几个小孩都叫他师兄。画舟堂里还有个不画画的小孩儿,是顾千凡的孙子,成天嘻嘻哈哈地和大家打成一片。跟从前油画班的冷漠面孔相比,这些人有些热情得过分了。“冷清师兄,你以前居然是画油画的?”有个男生叫王元其,好像还没上高中,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问起问题来一个接一个,“你好高啊!哦对了,听说你是师父在山上捡回来的?快跟我说说细节!”冷清沉默,低头洗笔。“师兄,师父让我跟你一组,”有个男生叫初阳,跟王元其一样大,长得乖巧可爱,说话也礼貌自然,“你要喝水吗?顺便帮你倒一杯。”冷清继续洗笔,摇了摇头。“赵觅山你这个傻子!”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吼,这是老大易向涵又被气疯了,“呸!钢铁直男!”“别理他别理他,”一个柔软轻灵的女声传来,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混杂着夏天的味道,这是温竹,“师姐,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们这些女的就是麻烦,”那个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不懂风情拆穿一切的直男是赵觅山,跟冷清差不多大,“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独立宪.法都该由你书写。”厨房门突然被猛地打开,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那个总是张罗着各种闲杂事情的男生是顾千凡的孙子顾郁,他冲外面喊道:“爷爷!你来看看你宝贝大师姐买的白菜,跟要饭的一样!”“怎么了?哪里像要饭的?!”易向涵不服,放弃了和赵觅山针尖麦芒惊险相交,转而冲向了厨房,“顾小宝,你就知道告状!师父,你看他——”冷清放下染色笔,轻叹一声,端着笔洗去水房换水。起初他并没有迅速适应,只觉得这群人简单而吵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是有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争吵打闹,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单纯的快乐和微小的欢喜。他喜欢这些人,尽管吵闹,却有着蓬勃旺盛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这是他身上所缺少的。“师父给你们露一手!”顾千凡笑呵呵地走到院子里,扬起手臂转了个圈,“新潮动感交谊舞!”“哦——”院子里响起一片哄声。王元其迅速撑着窗框翻身出去,大喊道:“师父,我来跟您交!”顾千凡跟媒体报道的不太一样,跟他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冷清本以为,他一定是个神情忧郁姿态庄重的艺术家,没想到是一个骑着小电驴遛狗、还爱和老头儿打牌、和老太太跳舞的老爷子。他的生活重新开始了,以一种睁开双眼的方式。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开始越来越沉默,说的话越来越少,不太难过,也不怎么笑,仿佛从未被世界爱过,也从未被世界伤害过。☆、25在画舟堂看见简桥第一眼的时候,冷清的心里像有一只全身裹着污秽肮脏的泥水的丛林小熊,扒开荆棘蔷薇和野生灌木丛,胆怯地探出了脑袋,往外面打量了一番,终于看见了一罐新鲜的蜂蜜,还没有尝到,就已经觉得舌尖泛着甜。三年前的简桥还没有这么高,那时的他比这时候爱笑,眼里像落进了星辰闪耀。简桥来了,他的生活有了些变化,还是不太说话,但已经比从前好很多;脾气还是不好,但好歹有了脾气,不至于毫无感情和波澜。那天简桥对他说出那句“不要抽烟了”之后,他就明白,简桥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知道那些他并不想让简桥听闻的事情。他总是想让自己在简桥面前体面一点,不要落魄不堪,不要无路可走,而是有所选择、有所保留,可以永远安静沉默地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也好。当然,简桥已经不再是他唯一的朋友,画舟堂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也或者都不是。仔细想想,他对这群朋友们的态度确实挺糟糕的。简桥,好久不见。本来三年来第一次见面,冷清很想以这样的开场白开始他们的对谈,出口却成了急切的“你怎么在这儿”。第一次出去写生的那天,简桥把顾郁的衬衣盖在他身上。坐在他身旁清淡的香味,和从前一样,好像时光没有流逝,可一转眼,他们竟然都已渐渐独当一面。深夜,冷清躺进被窝里,静默地发着呆。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他伸手拿起来,接通。“师兄——————!!!”一句喊声震耳欲聋,带着要把扬声器都吼烂的架势气势汹汹地钻进耳朵,冷清皱眉,立即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加油你是最棒的!!”王元其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喊道,“简桥都没你棒!!!”好吵。冷清看了看手机屏幕,电话是初阳打过来的,但是一开始就听见的是王元其的声音,而且又开始了他没完没了不见尽头的长篇大论。初阳一把捂住他的嘴,笑了起来:“师兄,明天你们就要去比赛了,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势如破竹,一举夺魁!”还是初阳的声音比较温柔,冷清松了口气:“谢谢。”“好嘞你歇着吧,”王元其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多的不说,反正胜券在握了。我们给你们准备了庆功……”话音还未落,王元其就被初阳一把掀开,着急忙慌地对着电话说道:“没什么!师兄你休息吧,晚安哦。”“嗯。”冷清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手机咯噔叫了一声,他点开微信,是温竹在“花工和他的八朵金花”群里发了一个视频。-晚上10:52-“冷清师兄,简桥,我为你们求了个幸运符,”温竹手里拿着一个被红布包得工工整整的符纸,眉间带笑,双眼弯弯,“金奖是你们的哟。”冷清关掉视频,下面已经有好几条回复。太阳晒屁股(初阳):加油加油~【赞】肚皮浑圆(王元其):哎哟师姐真漂亮。山海(赵觅山):迷信,不可取!向涵不易(易向涵):小妹,求个让赵觅山一辈子说不了话的符吧,姐跪下来求你了。山海(赵觅山):最毒妇人心。竹叶坏水色(温竹):【捂嘴偷笑表情包】椰奶西米露(徐水蓝):拿第一名!肚皮浑圆(王元其):@向涵不易姐,我替你杀他!【刀】【刀】【刀】媚娘和来福(顾郁):【睡吧狗命重要表情包】辰沙与果灰(简桥):谢了。冷清勾起嘴角,清浅地笑了笑,也回复了一条。冷冷清清(冷清)::)群里又叽叽喳喳后续无穷地吵了起来,冷清好几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话要说,总有那么多小事可以吵吵闹闹,不过,看着他们叽喳说个不停,也挺好的。他关掉群里的提示音,把手机放在床头。屏幕暗下去,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昏暗,窗帘缝里透过一丝微光,他悄然闭上眼睛。不久,手机又响了起来。冷清轻叹一声,再次拿起了手机,点亮屏幕,解锁,一条新的消息发了过来。-晚上11:07-辰沙与果灰:晚安。冷清愣了愣,手指不知所措地动了动,迟疑了一会儿,回复他道:“晚安。”手机再没有其它动静,冷清设置静音,闭上眼。他和简桥还没说过晚安,从来没有过,今天是第一次。丛林小熊捧起蜂蜜罐子,闻到了甜头。吃了蜜,就该戒烟了。他心想。顾郁带他们去,顾千凡就守在画舟堂,等他们带着好消息回来。对于顾小宝来说,大老远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是很煎熬的,要飞上好几千米,四周都是蓝天阳光和云层,低头就能俯瞰一整片大地。顾郁靠在座位上闭眼装死,简桥坐在中间,冷清靠窗,安静地看着一团一团像棉花球一样的云层。简桥拿起一瓶水,拧松了瓶盖,用胳膊肘撞了撞顾郁,低声道:“喝水。”顾郁皱眉,叹了一口气:“不喝。”“眼睛睁开。”简桥说。“哎呀,”顾郁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我怕。”简桥劝不动,自己喝了一口,盖上瓶盖,从背后掏出一个灰色小熊,放进了顾郁怀里。“……嗯?”什么东西毛茸茸的,还有温度,好暖和。顾郁好奇,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看见怀里有一只灰毛穿绿色毛衣的绒毛小熊。“哈。”顾郁笑了起来,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简桥一眼。简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顾开开。”顾郁说。“现在姓简。”简桥说。“简开开。”顾郁又说。简桥点点头。“咦,以前的毛衣是红色的啊,”顾郁伸出魔爪把简开开的毛衣给扒了下来,把自己的手钻了进去,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你染颜色了?”简桥没说话,默然看着他玩那件小小的毛衣。“不像啊,”顾郁说,“以前的那件没这件这么丑。”丑?哪里丑了?简桥没好气地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毛衣和熊,给它穿上了。“别生气嘛。”顾郁把简开开抢了回来,放在自己腿上,捏了两下,再放在了自己脸上,他埋在小熊的肚皮上,闻了闻,一阵洗衣液的清香。“好香。”顾郁说道,把毛衣又扒了下来,脸埋进它细细密密的柔软温暖的小绒毛里。“你给它洗澡了!”顾郁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拿下小熊,坐直了身体,就差没大喊一声了,“还给它织了新毛衣!”正望着窗外的云层发呆的冷清被他突如其来气壮山河的一声喊吓得一抖,就连前座睡得打呼噜的老大叔都一下子没了声音。“喊,再大点儿声,”简桥说,“刚刚机长在打瞌睡,他可能没太听见。”顾郁赶紧捂住嘴巴,左顾右盼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你织的毛衣吗?”“不然呢。”简桥说。“哇,你居然会这个。”顾郁很是诧异,虽然丑是丑了点儿,但一个男孩子能够织出一个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已经很让他佩服了。“网上学的。”简桥说。顾郁把小小的绿毛衣拉拉扯扯,手在里面钻来钻去,嘿嘿地笑了起来,感叹道:“都说后爸后妈心狠手辣没人性,没想到简开开换了个老爸过得这么好啊。”“它妈不也对它挺好,弄得有名有姓的。”简桥喃喃道。顾郁没太听清,转头问:“嗯?”“没什么。”简桥说。“这个绿色还挺好看,”顾郁扯着毛衣说,“好像是比红的搭一点儿,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哈。”冷清稍微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简桥一眼,他靠着椅背,看着那只灰色绒毛小熊,正笑着,笑得很温和,不暴躁,不狠戾,不冷漠,而是眉开眼笑,宛如明丽如镜的深潭湖水披着月光一般平静又恬然。他上次看见简桥这样笑,要追溯到好久之前。顾郁拿着简开开,手指钻进毛衣握着它毛茸茸的后背,掌心很暖和,他不禁打起了瞌睡,没过多久就彻底没了意识,歪着脑袋睡得忘我。中途空乘人员来送午餐,简桥也没有叫醒他,顾郁就一觉睡到了终点,最后是被提示即将降落的广播给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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