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少媛抱臂上下打量儿子,“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儿子。”“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啊。”游屿在吧台边坐着,腰挺得笔直,解开衬衣前两颗扣子破罐子破摔,慵懒道,“难道您会拒绝每一个送上门来的漂亮小孩吗?”舒少媛年轻时反叛过,虽生气,但夸游屿不愧是自己的儿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说。游屿说,“我和你不一样。”舒少媛最后心里才有了杨程昱,可他,他从头至尾都有薄覃桉。哪怕他不愿承认,但午夜梦回惊醒时,身边躺着的人不是薄覃桉,他还是会崩溃,后来学会抽烟,深夜心脏因为失落空虚而剧烈疼痛的时候,他就用烟草麻痹自己。可还是不怎么会抽烟,一不小心就会呛到自个。眼泪与鼻涕一起流,狼狈又可笑。他对方远说,“我不是个好人。”不是你们这些人眼里,成绩优异被称作邻家小孩的孩子。他从兜里掏出盒没拆封的烟,问方远,“抽吗?”方远摇头。游屿拍拍方远的肩,起身,笑了声:“方远,快死了,做个男人吧。”他站在院子里抽烟,烟雾缭绕间,想了想,给顾岭打了个电话。“游老师。”游屿吐了个烟圈,“顾岭,你是个乖孩子。”“游老师您怎么了?”顾岭问,“需要我现在过来吗?我今下午有课,可能得晚上才……”“想要什么?”游屿打断他。“游老师?”顾岭不解。游屿用气声笑道,“别人跟我都有目的,现在还没给过你什么实际东西,你想要什么?”话音落下,顾岭那边沉默了很久,直到微弱的哭声顺着电流声传来,游屿失笑:“别哭。”“游老师,你不要我了。”顾岭哭道,“你不要我了。”“我哪里做错了?”“我改。”“你很好。”烟烧尽了,灼伤手指前,游屿蹲下将其放在地上捻灭。他安慰道,“是我不好,想好要什么就告诉我。”“可……可我。”顾岭闷声哭道。“我,我真的喜欢你。”不行啊,游屿说。“顾岭,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有特别喜欢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得到幸福。”“我的幸福是您!”不,游屿摇头。通话结束后,游屿忽然觉得好笑。没有薄覃桉时,别人的屁股对着自己,但有了薄覃桉,就是自己对着薄覃桉。“老混蛋。”他骂了声,忍不住用手摸了下喉咙,捂着脸觉得好丢人。正好白姨从厨房中走出来,张罗着游屿快回屋,屋里凉快。白姨善良热情,瓜果都摆在游屿面前催游屿快吃,游屿接受不了淳朴热情,吃过饭稍微坐了会便说自己很累,白姨领着他去准备好的房间休息。他也的确是疲惫到了极点,脸刚挨上枕头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是深夜,他看到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闪烁,眯着眼看清楚是谁后接起。“酒醒了?”他说。“你在哪?”薄覃桉问。游屿翻了个身,“你想我了。”是肯定句,他确定薄覃桉一定是想他了。薄覃桉那没立即回答,他低声笑着说,“急了?第二天醒来找不到我,现在深闺寂寞你肯定是想我了,怎么,没我你不能自理吗?”那边的人说,“是。”“要不要脸。”游屿骂道。“别人没你舒服。”薄覃桉说。游屿愣了下,随后啊啊啊啊啊啊地裹着被子打了个滚,脸又红又烧,“薄覃桉你要不要脸?”“不闹脾气了?”游屿无语,“还真不要脸。”他警告薄覃桉这几天不许打电话过来,看到也不接。薄覃桉第二天醒来后没见游屿,上班时常可哭哭啼啼跑过来求饶,说是自己嘴快一不小心什么都说了。“师父您手机壁纸就没变过,这都几年了,要是再不说怎么追到手?我就想着帮您一把,才说了几句,游总监就生气了。”常可双手合十哭丧着脸,“他回去没把您怎么样吧?”常可把自己对游屿说过的话,又一五一十重复给薄覃桉。“他要是不喜欢您肯定不会来接您回家,我以为说出来他会感动,可我没想到他会生气。”“不怪你。”薄覃桉将病人病历递给她,“出去工作吧,准备查房。”其实游屿临走还给薄覃桉留了个礼物,常可出去后,薄覃桉挽了下袖口,露出脉搏上用黑色中性笔画着一张丑兮兮的卡通猪脸。做手术时,护士看到他手腕的画,失笑道:“薄医生您这是唱哪出?”“家里的小祖宗不懂事。”薄覃桉说。护士赞同地点头,“我有个外甥,三四岁,也喜欢拿着笔到处画。小孩嘛,长大就好了。”方远是在第三天凌晨没的,天蒙蒙亮,白姨冲上来使劲敲门,大喊道:“游屿!游屿快!你爸不行了!”游屿睡地轻,很快便披上衣服下楼。方远奄奄一息地叮嘱方志材要好好过日子,方志材一家围在他身边,游屿没上前,等待方远叫他,他才凑近。“你,你过来……让,让爸爸好好看看你。”方远颤抖着手碰了下游屿的脸,“真像你妈妈。”所有人都很难过,白姨坐在方远身边抹眼泪,方志材靠在墙边哭,他的妻子和孩子陪着他。妻子低声安慰他,但也哽咽地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才能说完整。游屿说:“像你,我这张脸还能看吗?”方远央求他叫他一声爸爸,游屿握着他的手,方远的手居然出奇的温暖,他说完这话,眸光突然比刚才亮了几分。他等待游屿开口。回光返照,快要死了,游屿想。他清清嗓音,在方远的期待下,俯身贴在他耳边说。“你。”“去。”“死。”“吧。”他说罢,得逞般地轻笑了声,方远整个人身体猛地颤抖,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游屿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方志材扑上去放声大哭。方远时睁着眼断气的,就算死了,那双眼也依旧盯着游屿。让游屿想起自己高中一个人在家,也是被站在门外的人吓得要死,导致他现在都有阴影,出门前先顺着猫眼向外望望有没有人。他伸手将方远的眼皮抹下去,“别看了。”我觉得恶心。方志材到死都不知道游屿并未喊方远爸爸,他以为游屿终于顺了方远的心意,方远这辈子也算是得到儿子的原谅了无遗憾。方家的所有人,自始至终沉浸在自我感动中,无法自拔。他感激地对游屿说,你爸爸他终于能够没有遗憾地走了。不,游屿冷眼旁观,收回手道:“通知亲戚,你们不想去殡仪馆火化,那就尽快埋了,天热尸体容易腐烂。”第八十二章方家的亲戚大多住在村内,还有些在镇子上,少数去城市定居。日上三竿时,众人便都聚地差不多了。接待是方志材的事,游屿不认识他们,便以没睡醒为由回屋休息。白姨不知道游屿与方家的关系,或者说方家将自家与游屿之间的关系捂得严严实实,好面子地在众人面前营造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惺惺作态。像游屿见过的那些公关公司的手段,但他们做得更接地气淳朴些。白姨只以为游屿性子冷淡,见游屿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便带着午饭上楼来安慰他。人多,做的饭也简单,一锅烩菜蒸十几个大馒头便能顶饱。白姨将瓷碗放在游屿面前,笑道:“你是大城市生活的人,我们这些饭就是简单的家常饭,别嫌弃。”游屿没动,自白姨放下饭菜,他的注意力便一直被她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吸引。戒指应该是新买的,但农妇经常干活,戒指表面斑斑驳驳留下几道较深的划痕。但戒指被她擦得很亮,应该是时常取下来清理。白姨半蹲在游屿面前,握住游屿的手,“再怎么难过,也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她的手一点都不像舒少媛的。舒少媛保养得当,一双手细软柔滑,游屿小时候晚上睡觉闹腾,舒少媛便会慢慢用她那双带着淡淡带着护肤品香味的手轻拍他的背。舒夏是女孩子,喜欢同母亲凑在一起捣鼓护肤品,学着大人的样子涂抹精华水。久而久之,母女两身上的香味便趋于相同,只不过舒夏身上还多一股儿童沐浴乳的奶香。白姨的手粗糙僵硬,掌心的纹理凌乱,手背上还有干农活不小心被草木割伤的疤。手指也很粗,比游屿自己的手指还要粗那么一圈,像他在超市见过的进口小萝卜。大概是天太干的原因,虎口处甚至有些脱皮,皮肤更细软的那层暴露在空气中,混着已然风干的外表。游屿哑然,居然有些庆幸,幸好舒少媛离开了这个地方。她就像朵精致易碎的琉璃花,蒙尘是一辈子,光鲜亮丽摆在展览柜中也是一辈子。“别难过,你还有我们,你爸爸在天上也会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白姨哽咽道,“他这辈子过得苦,几十年都没高兴过,幸好找到你,你是他的骄傲。”游屿讨厌极了方远,恨不得让他们这一家子人不好过,但对白姨,他还是心生怜悯,觉得她可怜。他端起碗,白姨立即递筷子给他。“谢谢。”“快吃,快吃,你昨晚就没好好吃。”白姨连忙说。“您难过吗?”游屿问。白姨听罢,笑了下,没说话。她看着游屿吃完,游屿放下碗筷时,她忽然低头用手抹了把眼睛。“难过。”她说。“我前年才到你家,总想着他还能再撑会……就一会……”白姨泪眼朦胧说,“我孩子都不允许我嫁过来,他们说他快死了,嫁过去准备后事都需要钱,是个累赘。”“可是,可他对我真的很好。”游屿抽了张纸巾,轻轻按在她眼睛上。白姨身体僵了下,很快捂着脸埋在游屿怀中哭泣。她的声音不算好听,有种男人声音般的雄厚感,但又哭得像十七八岁经历青春期的小姑娘。两者之间,有种莫名的违和,却又处处流露出令人不忍的心痛。他把手放在白姨的肩膀,另一只握着她的手。平静道:“如果您听过我母亲的故事,算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方远很幸运,临死还有个女人能为他哭一阵子。”游屿说,“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他,但很多时候,喜欢这种东西可以被时间磨平。”他说罢,自己张着嘴失神片刻,又摇头否认。喜欢应该不会被磨平,但人总要向前走。这种感情很廉价,可以对人,可以对畜生,也能对某个根本没有生命的物件。他说,回忆比喜欢珍贵,你要是想他,就不要忘记和他生活过的分秒,很小的一件事都是他存在过的印记。“白姨,这些我和我妈妈都没办法给他。”游屿说,“但你可以。”白姨与前夫育有两子,在城里做包工头,老大叫包平,老二叫包安。他们到的时候白姨刚好从游屿房里出来,见母亲眼睛红肿抽噎不止,以为游屿让白姨受了委屈,冲进去破口大骂。“你们方家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死了儿子还不安生。我妈进你家门不是给你们做牛做马,老子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们这一家子吸血鬼。”包安边骂边挥舞着拳头朝游屿冲过来。包平抓住包安的胳膊,冷道:“别冲动。”“大哥!”包安急道,“拦我干什么。”他指着游屿的脸,“以前听人说方远那孙子有个漂亮老婆,生了个儿子跑了。就是这个小白脸!看着人模人样,说不定跟他那个妈一样贱!他妈就是个**!”“包安!”包平道,“闭嘴!”白姨被包安刚才冲进去时吓傻了,此刻总算是回过神来拖住包安,死死抱着他的腰说:“不是,不是!我没受委屈,游屿刚刚是在安慰我。”“老二你别冲动,我没受委屈,我自己哭的。”白姨见游屿朝包安走过来,怕包安再动手,急忙向包平求助,“平子你快劝劝你弟弟,大家都是一家人生这么大气干嘛!”包平没发火却也没拦,游屿一步步靠近时,紧盯着游屿。游屿与包安只有一步的距离,挣扎着的包安忽然停了下来,游屿笑道:“原来是个纸老虎。”包安在他跨第一步的时候便不敢与他对视,两个人近距离时,刚才还凌人的气势瞬间消减不少。“我呸!”包安朝游屿吐了口痰。游屿偏身让过,手掌起落间。“啪!”裹挟着凌厉的风,稳准狠打在包安的右脸。他这一巴掌极快,眨眼间便给包安留了一个猩红的手印作为见面礼。“骂我小白脸的,你是第一个。”游屿又抬手,包平警惕地挡了下,连带着白姨也冲前来挡在他们二人面前。游屿笑道:“没打算打人。”“你弟弟的衣领没翻过来。”他指了下包安的汗衫。“谢谢。”包平说。游屿甩了下发麻的手腕,“打你,是想告诉你口无遮拦是要遭报应的。”“我这人有仇必报,即刻就到,不喜欢时候未到。”“这一巴掌提醒你,别随便骂别人的妈是**。”游屿捋了下额前的发,就为了这一巴掌,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你骂我小白脸,我全当是对我这张脸的肯定。”他弯眸笑道,“至少长得漂亮在世界各地都是通行证,注定我比你有成就。”“另外,别想着报复我。我这个人很金贵,你要是敢动我,我认识个不错的律师,足以告的你倾家荡产。”“游屿,你别这样,我代安子向你道歉,我们都是一家人,伤了和气不好。”白姨说。包安骂道:“妈!你别对这个小白脸道歉!他要想告就告!我们也不怕把他家的破事抖出去!他爸这些年花了我们家多少钱,你每年的医保也都填给方远那个病秧子,他家就是个窟窿!”“填不住!”的确是填不住,游屿这点倒格外赞同,他说:“总算有个明白人,看来你也不傻。”包平皱眉道:“你什么意思?”“这次安葬费不需要你们出一分钱。”游屿摇头道,“但医药费我不会补给你们。”那些是方远欠你们的,不是我,我不负责帮他还债。“至于一家人……”游屿走出门,低头望着一院子的亲戚,有些人正好抬头看到自己,对身边的人指着他小声说那是不是方远那个城里来的画家儿子。“我和他不是一家人,你们也不希望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是。”包平回道。那就好办了,游屿一拍手,总结道:既然我们达成共识,那么这几天就让我们演好这出戏,好聚好散吧。包平没想到游屿这么干脆,认同道:“好聚好散。”包平让包安扶着白姨下楼,包安经过游屿时又骂了几句,游屿没放在心上,靠在栏杆边问包平,“抽烟吗?”“不抽。”包平说。包平很高,比游屿还要高出半个头,黝黑的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却是亮得很,一看就像是个精明人。工地上粗活累活多,他早年间没当包工头时经常搬砖,手臂肌肉发达。与游屿这种坐写字楼办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偶尔病恹恹的人对比鲜明。白姨的手指比游屿的粗,儿子也比游屿壮两圈不止。“我妈总提起你。”包平说。哦?游屿饶有兴趣道:“怎么形容?”包平偏头,与游屿对视,“就你这样。”他还没来及说第二句话,手机忽然嗡嗡响了几声,来电显示是甲方薄主任。包平等待游屿说话时,显然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字,做了个请的手势,“工作重要。”游屿之前提过不接薄覃桉,但此刻看到薄覃桉的来电,又一时间心痒。他活这十几年,打人次数屈指可数,与包平这种力量型包工头直接硬碰硬,虽占上风,也大多是包平没让弟弟动他。他此刻惊魂未定,听听熟人声倒是能安心许多。更何况是薄覃桉。他接起,手机振动了下提示已进入接通模式。“别抽烟。”薄主任在电话那头说。游屿烟夹在手指,包平不抽,他也礼貌性地没点燃。“没有。”他说。薄覃桉闷声笑了下,“那就是准备抽。”游屿后退一步,捂着手机离包平远了点,低声兴奋道:“薄覃桉,我刚刚打人了。”“哦?”“对脸直接抽过去,手都麻了。”他没意识到自己这话带着撒娇,继续道:“不是我想打,他骂我!”薄覃桉那边笑出声,“知道了。”“你打了人,是不是还应该鼓励你。”“是啊。”游屿大言不惭。“怎么鼓励?”男人好笑道。游屿想了想,一时没想起来该怎么夸。随后,电话那头慢悠悠传来男人的声音,“如果在床上也有你现在打人的半分努力……”神经病,游屿及时切断通话,转身对包平说,我们刚刚聊到哪了。※※※※※※※※※※※※※※※※※※※※如果有海星,请投给小屿~谢谢~第八十三章他背身时,包平一直观察他,等他接完电话回来,包平忽然笑道:“你跟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游屿觉得好笑,“刚刚不是说就我这样?”“包安冲动听什么是什么,他说的都是其他人对你母亲的看法,包括你。”包平说,“你也别生气,没多少人见过你们母子两。”把自己当明白人,可还是纵容包安辱骂。游屿抬眼,语气里听不出多大的情绪,“你也不聪明。”“我这个人没本事。”包平与游屿对视,“我妈想和方远一起住,绝食闹脾气。没办法,我就这一个妈。”“孝子要一直守在灵堂里,我们三个得共处一室好几天,管好你弟弟。”游屿将烟收回兜里,下楼前又回头道,“刚刚我没诓他,我认识个很不错的律师。”“如果以后想跟方家打官司,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她,打八折。”方家的亲戚都没见过游屿,游屿下楼后便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有些人家中正在装修,便想请游屿画幅画,好挂在电视墙上作背景。游屿没必要跟他们较真,不答应却也不拒绝,含糊着敷衍过去。在这期间,坐在远处的包安一直盯着他。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白姨那边除了儿子也来了几个,是她亲姐姐,剩下的好像是参与社区活动认识的好姐妹来帮忙。那几位很勤快,立刻揽了厨房做饭的活。农村办白事比城里讲究,一个村的人都来吃饭,厨房免不了要多几个人才能做得出来。方志材征求游屿的意见,游屿想说我没意见,但看在方志材特地来问的面子上说,不要锣鼓队。“可不要锣……”游屿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我嫌吵。”敲锣打鼓吹唢呐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游屿格外见不得唢呐,从生吹到死。话虽如此,这么多长辈在,不允许请锣鼓队不大现实,万一被骂欺父灭祖游屿担待不起。最后协商,只出殡前一日吹奏。灵堂搭得很快,就在院子里,所有小辈换好孝服后要在晚饭前祭拜。包平包安都比游屿大,但游屿是方远亲生,方家长辈的意思是让游屿跪在最前头。方远生前,游屿就不想离他太近,更何况死了。游屿说白姨既然跟方远结婚,那包平包安就是家里的兄弟。他语气中的嫌恶就差摆在脸上,惹得长辈不快,当场要指着他的脸大骂。“你骂我一句,我就少给你家花五千。”游屿后退一步,平静道:“原来姓方的都这么恶心。”这次葬礼费是游屿出,方远要埋在祖坟,倒是让他少花公墓钱。但零零碎碎的仪式置办下来,也得好几万。白姨拉着他去偏厅,拿出一张银行卡说里头有三万,都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让游屿别都花自己的钱。游屿没拒绝,拿着白姨的卡转头给了包平。翌日,游屿起得很早,天刚亮就睁着眼睡不着了。如果不是在这,他很少能这个点醒来。偶尔睡过头,上班都得扣全勤奖。楼下已经有人活动,还有搬运重物的碰撞。鸟叫声盘旋,每听到集中扑腾着的翅膀声,随后都会跟着极为嘹亮的狗叫。紧接着,传来一道极为惊讶的声音。“你是谁?!”游屿穿好衣服拿着洗漱用品出门,才露了个面,白姨便喊道:“游屿!游屿你快下来!”嗯?游屿疑惑,怎么了的音还没发出来,便看到淳朴的农村妇女蜡黄脸上的笑容,以及她身边身着黑色连体裤装,眉眼明媚且白皙的女人。“妈?”游屿皱眉。舒少媛也正好抬头,游屿没来得及问,便又看到从门口走进来一起帮着包平搬米袋的何之洲。粮食进仓库,二人一同走出时,包平欣赏似地拍拍何之洲的肩膀,小伙子力气挺大。“过奖。”何之洲笑道,转而抬头,扬声,“阿姨说要过来,正好我不放心你。”游屿淡淡道,“放心,没碰活,手腕保护地很好,老板您要求的项目一个都不会落。”末了,他总结。“还能画。”“怎么跟小何说话。”游屿下楼后,舒少媛嗔怪道。“没关系。”何之洲打圆场,“我两平时就这么交流。”游屿说:“不敢。”本以为自己走了公司有何之洲坐镇,没想到他跟着舒少媛一道过来。游屿没细问,舒少媛便主动提起自己先给方远烧点纸去。她招招手让何之洲去拿带来的东西,何之洲连忙去门外停着的轿车中取回来。是一大束包装好的红色康乃馨。舒少媛抱着花,红色更衬托地她容颜鲜丽。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包括正走进方家院子来帮忙的村民。如果是平常人,受瞩目时一定害羞地不知如何自处,但舒少媛大半辈子都被众多惊羡追逐,早已习以为常。何之洲走到游屿身旁说,“阿姨还是想过来看看,不好意思问你有没有离开,于是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游屿朋友不多,也不经常在舒少媛面前提起自己的交友圈。唯一与舒少媛熟悉的是何之洲,何之洲对游屿的事上心,游屿的很多消息舒少媛都是从何之洲这获得的。为方远奔丧这事,游屿没告诉何之洲,何之洲对方远的印象也仅仅只是游屿很讨厌这个父亲。“你该劝她别来。”游屿冷道。舒少媛一步步走进灵堂,抱着花。烧纸一般是要跪着的,她嫌毯子脏,也不想跪,就弯着腰接过白姨递过来的纸钱,丢进火盆。她看着纸变为灰烬,顺着风盘旋而上。黑衣服沾到这种东西很容易留下痕迹,她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咳嗽了下,对白姨莞尔一笑,“挺呛。”白姨望着舒少媛的脸失神,她前几天见游屿第一面时也愣了很久,哪怕游屿只是淡淡对她问好,而后走进屋内。母子两笑起来的神态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梢微微上扬,挑起一个极为漂亮的弧度。不笑的时候,眼眸中平静无波,却又不似死水般,像是晶亮的清泉。笑起来眼睛又细又长,用形似月牙来比喻比较恰当。睫毛浓密且长,在眼睑处留下浅浅的阴影,漂亮极了。不论是严肃还是笑语嫣然,都有共同的特点。不屑。哪怕语气诚恳,可从这对母子身上,白姨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以及天生的冷淡不屑。“啊,那个,的确是挺呛的。”白姨点头。灵堂外围了不少人,都像看看方远心心念念的女人长什么样,到底是什么长相的女人能生出游屿这么面容俊俏身姿挺拔的儿子。毕竟方远是个农夫,基因得多优秀才能盖过方远这个粗糙的长相。“唉。”游屿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到舒少媛抱着花起身,叹道:“何之洲,你不能事事顺从我妈。”话音刚落,没待何之洲出声问,舒少媛的笑声便传来了。“本想带一束代表恨意的花过来,但似乎没有这种花语。我不喜欢烧纸,浪费资源环境,尤其是烧给你这种人渣。”“游屿妈……”白姨连忙拉住舒少媛,“大家伙都在这,你别……”“放开我!”舒少媛冷笑道。继续说,“你托梦给我,想让我来看看你。我来了,别再缠着我,别缠着游屿。”“游屿是我儿子,我一手养大,才有现在的成就。”“方远我告诉你,得癌症是你活该!”舒少媛说罢,捧着白姨的手,怜悯道:“好姐姐,以后再遇上方远这种人渣千万别回头,快跑!”“妈!”游屿见白姨神色慌乱,怕舒少媛说出什么伤害她的话,连忙走过去拉着她往出走。幸好方志材和那群方家的长辈不在,要是他们见舒少媛这通闹,指不定要打起来。“方远是人渣,人渣也值得你特意来看吗?”游屿边走边说,对何之洲使抬抬下巴,何之洲立即拿着车钥匙去开门。将舒少媛塞进车内,游屿接过何之洲的钥匙问他:“酒店定好了吗?”“没有。”何之洲说。游屿沉吟片刻道:“我带你们先去酒店安顿,你现在定房间。”镇子上的旅馆游屿怕舒少媛住不惯,想带她去城里,舒少媛格外冷静地笑道:“又不是没苦过,就在镇子里随便找个干净的旅馆。”见游屿犹豫,舒少媛握住他的手说:“妈妈没那么娇气。”就算舒少媛表示自己情绪稳定,但游屿还是以路途奔波为由让舒少媛在旅馆休息,第二天再去方家。“你呢?”游屿问何之洲。何之洲笑,“我得跟着你走啊,省的你被人欺负。”游屿气笑了,没人敢欺负我。再回去时,方家人已经得知舒少媛大清早来闹过,再加上围观群众一阵添油加醋,顿时将舒少媛形容成出口成脏的泼妇。唯一没传错的,大概就是舒少媛漂亮地像个仙女。方远没福气,癞蛤蟆降不住仙女,才让仙女跑了。至于舒少媛跑路,原本就有许多版本,现在更是编造地离谱。方志材质问游屿时,游屿正坐在灵堂里跟何之洲聊项目上的事,正在兴头上,生出许多灵感,一边跟何之洲讨论,一边拿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写写画画。他没空跟方志材掰扯,“如果舒少媛哭哭啼啼对方远说你怎么死了,不是更诡异吗?”“那你也不能让你妈过来大闹灵堂!死者为大!”方志材怒道。“你那些年上我家门前大闹,我没报警。”游屿抬头道,他身边还坐着包安,“如果你想现在跟我算账,当着白姨儿子的面,小心你我都下不来台。”“你知道我妈恨他,不朝他棺材吐口水已经算道德在线,别激怒一个人到中年更年期提前的妇女。”哪怕这个妇女长得年轻漂亮。游屿警告道:“明天她来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别主动招惹她。”方志材:“你最好管好你的妈。”当然,游屿耸耸肩。其实前两天来的人都是亲戚,第三天时,方远出门在外认识的朋友便也都收到消息来祭拜。舒少媛在游屿住的房间里,由白姨陪着。是人都喜欢美人,同样身为女人,感同身受的心情更多。舒少媛劝白姨别惦念,白姨不好驳美人面子,只好嗯嗯哦哦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