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珊珊一向聪明,何之洲的脸色怪异,她添油加醋说游屿昨晚就看着不怎么对劲。为照顾游屿,薄覃桉也请假没去上班,有些约好的病人也得重新预约时间。游屿蜷缩在他怀里看他网上诊断,这是医院最近才开通的义诊活动,每位医生一周都得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参与。游屿脸颊红扑扑的,薄覃桉找来温度计,量完说烧退了。这次发烧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游屿兴奋,一次发烧换自己没见过的薄覃桉也算是值了。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薄覃桉,明明声音也不对劲了,可还是装冷静。床上的男人哪有冷静的。薄主任就该争影帝。晚上八点的时候,舒少媛来了电话。游屿清清嗓子不让舒少媛发现异常,可刚回一句,舒少媛便立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有什么事吗?”游屿岔开话题。“没事就不能打给你?”舒少媛反问。“可以可以。”舒少媛确实是有事要问游屿,她叹道,“方远的事,他们告诉你了吗?”游屿回头看看薄覃桉,起身穿鞋走出去,站在客厅阳台边说知道。“他们说,他想见见我。”游屿气笑了,想见?方家谁都想见,心比天高梦想无限大。既然舒少媛来找自己商量,大概是也被说动了,只不过这些年都是游屿在自家与方家之间周旋,她也年龄大了,有些事不像以前想得多。有能力的人就在家中拿事,游屿一步步走到现在,舒少媛听他的,杨程昱做错事也少不了被他说教。他和杨程昱年龄差不大,都还没他和薄覃桉之间的差距大。公司也有和杨程昱差不多年龄的员工,做错了该骂的游屿也骂,不分高低。“不行。”游屿拒绝道,之前方家私自拿到舒少媛的电话号码他就已经发过火。他捡舒少媛痛处,毫不留情地用针扎。“结婚的时候你有想过他也有你的仁慈吗?”他没有,他就是个禽兽。他亲手把你按进深渊,你一步步爬出来,难道又要回去再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吗?游屿冷道,“你问我前问杨程昱了吗?”杨程昱对舒少媛好,夏夏四五岁的时候舒少媛找机会告诉他游屿的父亲是谁。“他说不行。”舒少媛说。游屿道:“难道问我,我会同意吗?”“妈,你怎么越老越不清醒。”他说完才发现自己说过了,又道歉,“对不起。”舒少媛不在意这个,儿子是为她好。“那妈妈就不去了。”挂电话前,游屿斟酌道:“妈,今年我回家过年,可能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舒少媛立即来了精神,“什么?哪家的孩子?不是过年也行,或者妈妈过来看你。”游屿摇头,“我这边来了个视频会议,之后再说。”“行行行,工作重要,好好照顾自己,实在不行就去医院!”“舒女士吗?”他身后传来薄覃桉的声音。游屿是听到脚步声才挂断的。“嗯。”薄覃桉就在他一步的距离,他转身就能投入他的怀抱。※※※※※※※※※※※※※※※※※※※※微博写“78”的更新提示,关注可见,点击编辑记录第七十九章“方远可能不太行了。”游屿说。也难为他撑这么久,游屿闷声咳嗽,捂着嘴。薄覃桉让他咳出来,他回笑道,习惯了。他不太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本来就长得不像能吃苦的样子,如果再弱不禁风点那就真是花瓶。他对薄覃桉说,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因为工作,没见最后一面,我会后悔吗?”游屿低着头,浅笑,“快告诉我吧。”“我懒得猜你心里想什么。”薄覃桉回他,“你不该回去。”游屿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以前薄覃桉可从来都不会回答自己。不说对错,只是帮他梳理头绪,然后让他自己做决定。“是不该。”游屿埋在薄覃桉怀中,许久,蹙着眉说头晕。游屿又休养了一天,平时想休假,但真让他休息,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薄覃桉的意思是让他再躺几天,但游屿觉得在家办公不方便,还是坚持尽快去公司。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大概和薄覃桉做完后的第二天还会捂着脸害羞,但游屿现在只盼望自己那点可怜的工资能供得起自己的花销。薄覃桉说他钻钱眼里了,游屿理直气壮插着腰说薄主任财大气粗家底厚,我就一给别人打工身负房贷的社畜,情人和钱比起来当然是钱比较可爱。出门时,他盯着薄覃桉删光手机里那些觊觎薄覃桉,或者是已经接触过得到好处的小情人。薄覃桉问他,怎么这么不自信。游屿扬声说,“管好下半身,我属风筝。”重新见面那天,游屿的伶牙俐齿让薄覃桉诧异,现在真想开颅看看游屿脑子里到底还藏了多少挖苦人的话。他拍拍游屿的屁股说快走,游屿推了他一下,“别碰我。”和薄覃桉那晚,眼见着薄覃桉兴奋,可游屿疼得整个人都要被纵向撕裂,不提还好,提起他就想抡起锤子砸死薄覃桉。生病得受照顾,一旦活蹦乱跳,游屿心中便莫名起火。何之洲早上没在,下午下班时才回来,这人行踪不定,游屿有时候也抓不住他,除非要事,他也懒得满世界找人。何总带着满满一盒巧克力,游屿抬了下眼皮,何之洲笑眯眯望着自己,“又去钓鱼?”何之洲摇头,“没去。”“这几天你得盯着其他项目,别总到处乱跑。”游屿冷道,“我是你亲信,没办法,得天天蹲办公室。公司是你的公司,我不可能一直帮你盯着。”“做完这个项目,我要请半个月的假,回去处理点事。今年年假没用,就从年假里扣。”游屿这句话不是请求。“出什么事了?”何之洲关心道。游屿将文件整理好才抬头对何之洲说,“家事。”“是阿姨她……”游屿打断何之洲,“不是。”何之洲又在游屿这坐了会,游屿冷着脸没理他,他自觉留下巧克力离开。秦珊珊进来拿文件时,游屿让她带着巧克力出去,秦珊珊哇了声,这个牌子的巧克力特别贵。“送你。”游屿摆摆手。秦珊珊立即笑道,“谢谢老大。”晚上没回薄覃桉那,游屿回自己公寓打包了两个行李箱的衣物放在鞋柜边,明天带过去。他和薄覃桉的生活习惯略有不同,许多东西用不顺手,薄覃桉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边住的意思。收拾好后,离休息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游屿去画室待了会。就那么坐着,面对画架,蒙在画板上的布都没掀。有时候进画室并不是想画画,只是觉得身处静谧的空间,能更让他变得冷静。一整天,他的脑海里总回忆起,自己烧地迷糊,薄覃桉坐在自己面前说怎么会选择这条路。游屿问,什么路。“陈卡斯为你选择的路。”薄覃桉说。陈老师?游屿愣了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薄覃桉指的是自己应该继续画画,完成舒少媛与陈卡斯的期望。可人是独立的个体,哪能完全让亲人或者是师长左右,至少在游屿这,翅膀足够硬是可以反抗的。他现在从事的一切也与画画有关,只不过换了种方式。他没有陈卡斯和舒少媛那种必须得到什么成就的心思,他只想做个普通人,做个衣食无忧偶尔会因为工作而头疼的普通人。据说成为一个普通人很难,双亲健全没有重大事故,亲戚之间相处和睦,没有经受过校园暴力,顺利完成学业在自己满意的公司上班。先天条件不够完整,游屿只能让自己这部分做到完美。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可惜,可惜他从小努力直至现在。但只有薄覃桉捋了下他额前的发,用毛巾擦干额头的汗,告诉他,“无论哪条路,相信自己的选择。”走之前颜料盒没盖好,边角有些开裂,游屿弯腰将颜料盒盖好收进收纳袋中,连着画架一并放在门口。他拍拍画架,打了个哈切,大概薄覃桉没学过画画,不懂天赋和努力加在一起中途放弃有多令人遗憾。但舒少媛也永远不会明白,比起坚持,放弃对于游屿才是最困难的。舒少媛永远不懂他想要什么。就像游屿自己,也不明白舒少媛为什么不自己努力拿到她渴望的奖项,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方案赶在截稿日期交上去,游屿定好去方家的机票,最近是旺季,最近一班也得四天后出发。他得以悠闲地过几天清闲日子,特地嘱咐秦珊珊别来打扰。薄覃桉工作忙,总有人求着他手术,晚上和薄覃桉“打架”的时候,病人家属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没有!游屿凶狠地盯着薄覃桉,用口型告诉他挂电话!薄覃桉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游屿张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以示抗议。之前薄覃桉科室有位女医生,结婚怀孕回去生孩子,出了月子迫不及待回来上班,众人为她开接风宴。薄覃桉这几个医生被轮流敬酒,很快便灌趴几个。游屿接到电话来接人,电话还是薄覃桉自己打的,只说自己在哪,半句废话都没给他。“是你?!”常可扶着薄覃桉坐在路口吹风,薄覃桉说有人接,她以为是代驾,没想到是那晚见过的人。薄覃桉顺着常可的声音抬头,立即要站起,常可连忙把他重新按回去,“小心摔倒!”游屿弯腰,面对薄覃桉,让他与自己平视,弯眸笑道:“原来你也会醉。”“他酒量不好吗?”他又问常可。常可摇头,“特别好,两瓶红的半瓶白的。”游屿诧异,出去见客户得练酒量,医生这种职业不该时常清醒偶尔糊涂吗?偶尔糊涂也得找得到理智,喝得眼睛都直了的程度游屿还是第一次见。他啧啧道,幸好不在急诊。“你师父在急诊的时候哪敢喝酒。”他终于得以大着胆子,学薄覃桉拍自己那样,拍拍薄覃桉的脸,对着他用手指比了个一,问他,这是几。“……”“滚。”薄覃桉说。游屿哎了声,好凶!游屿把车开过来,常可帮着扶上车,游屿想了想说你也上来吧,先送你回去。常可摇头说,公交车站离这很近。“你是他徒弟。”游屿回头看了眼躺到在车后座的薄覃桉,将放在后头的毯子丢在他身上。常可弯眸笑道,“难道是师父向你介绍我这个单身女青年了吗?”“我不喜欢你这款。。”游屿无情道。怪不得常可说要去坐公交,这离她家很近,大概五六分钟的车程。小区通道窄不好进,她在路口下车道谢。“醒酒药放在师父上衣口袋里。”她说。“好的。”他目送常可离开,常可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我没见过师父这么高兴。”“他平时高兴也像不高兴,我不敢说。”常可想了想,“但我觉得他这段时间心情挺好,对病人也很耐心。”“他一向很耐心。”游屿说。不,常可摇头。作为医生,治病是主要,对于病人的情绪能够照顾到便要注意但不必太热心。别的医生都是对年龄偏小的病人多加照顾,而薄覃桉对小患者避之不及,见了也多是冷冰冰问几句,之后根据病情开药做手术。“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针对不太听话的患者,后来发现他可能不喜欢小孩。”常可苦笑道,“后来的后来,我发现他不喜欢的范围很精确。”“精确到十八岁以下,十六岁以上。”“可能那个时间段的小孩很调皮。”游屿将车窗升起一半,不想再跟常可讨论这个话题。常可的表情明显是小女生八卦时的兴奋,再聊下去,指不定要扒拉出什么东西来。“哎哎哎,别!”常可连忙道:“我师父手机桌面你见过吗?。”车内沉默了会,车窗慢悠悠降下来。常可见游屿感兴趣,有戏!连忙扑上来看看后头的薄覃桉,小声说:“三年前他去巴黎旅行,在画展买了幅画,我刚成为他徒弟,当时好奇有什么画能入得了他的眼,就问他长什么样。”画还得展览,结束后才能运回国。薄覃桉不说是什么画展,常可想上网查也没法,只能天天磨着薄覃桉,可怜巴巴求他给自己一个长眼的机会。薄覃桉实在是受不了小姑娘在眼前跳来跳去,只好从手机内找出当时在画廊拍摄的照片。“画是次要,画旁边站着一个人,我师父说这是作者。”常可摇头晃脑说,“当时我夸这位作者年轻长得帅,师父说的确年轻有为。”医院里的病人来来去去,医生见得人多,常可见游屿第一面时她刚下手术,累得不分东南西北黑白是非,没想起来,只觉得这个人熟悉。今天再见,她猛地回忆起自己几年前在薄覃桉手机里见过的帅哥画家,俨然就是现在的游屿。画回来后,薄覃桉便把画当手机壁纸,再没换过。“我见过他的手机壁纸。”游屿说,“不是画。”“最近的确是换了。”常可开心道。“为什么呢?”她拉长音调说。第八十章为什么呢?游屿说:“管好你自己。”他音调带着凉意,以及明显的愠怒。游屿很少在工作之外的事情里生气,工作消耗他大半部分精力,他没力气再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另外一件事上死磕到底。更不喜欢被人随意揣测,拿着某些与自己相关的事开玩笑。或许常可只是想八卦,小姑娘们普遍都有这个爱好。但对于游屿来说,毫无根据的猜忌与已有证明的揣测,两者的严重程度在他这里化为等号。可归根结底,这都是他与薄覃桉之间的事。是两个人的性格,让一切的走向变得无比模糊。他与常可对视,四目相碰时,常可被游屿冰冷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游屿:“抱歉。”他为自己迁怒常可而感到抱歉。道歉后,他一脚踩下油门关好车窗离开。回去后,游屿扶着薄覃桉躺下,他把常可放在他兜里的醒酒药拿出来,转身去厨房烧水。才刚走一步,薄覃桉便坐起拉住他,眼神迷茫,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游屿甩了下,没甩开,“我去烧水,把醒酒药吃完再睡。”薄覃桉没说话。游屿又道:“能自己换睡衣吗?”“不能。”薄覃桉说。“那就这么睡吧。”游屿的手腕被薄覃桉捏地发疼,他低头将薄覃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捏的人手指都发白了,被捏的人皮肤上也浅浅留下几道红痕。他冷笑,你还真是心狠。薄覃桉吃过药睡下,游屿点了个外卖简单填饱肚子,将薄覃桉这一切都安顿好后离开。他现在看薄覃桉碍眼得很,为避免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还是暂时不要共处一室的好。去方家前,他还接到个陌生来电。“游屿,最近过得好吗?”就算是过去多年,游屿偶尔还是会梦到高中时期,与薄邵意一起上学的日子。“还好。”游屿说。话罢,薄邵意那边有很长时间的沉默,大概是没准备好说什么,又或者说已经提前想好,但真正听到对方声音后又突然失语。游屿先开口说:“我记得你以前挺能说。”“啊……也是。”薄邵意笑了笑。“我听我爸说他见过你,就想着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们……”薄邵意说不下去了,游屿叹道,“是我突然跟你断了联系,是我不对。”他也有想过再联系薄邵意,可对于当初的他来说太难了。薄邵意身上带着薄覃桉的影子,他只要见到薄邵意,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薄覃桉。后来去国外,他换了联系方式,也不记得薄邵意的号码,学习紧张每天节奏快到飞起。毕业那段时间倒是休息了一段时间,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回国跟何之洲一起开公司。他对薄邵意,始终是感激与歉意交错。薄邵意的确是对他很好,帮了他不少忙,也让他得以拥有短暂平静且美好的中学时光。长时间的不联系,最终导致游屿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段友情,也不再想接受其他人对自己传达来的友谊。大概就像他和薄覃桉,他甚至潜意识排斥去医院。刚离开那两年,发烧感冒他都死扛着,直到有次差点烧成肺炎,室友急忙把他送去校医院。校医院其实不算是正规医院,里头的医生护士大多都是学校医学院的学生。帮游屿打针的就是校学生会的学姐,大一不忙时游屿加入过一段时间,学姐对他有意思,整整追了他一个学期。学姐心疼地问游屿冷不冷,游屿张了张嘴,一晃眼看到扎在他手背上的注射头,猛地坐起干呕。他没吃饭,什么都吐不出来。可他就是觉得恶心,厌恶至极。他呕地脸颊通红,颜色蔓延至脖子根,他恶心地热泪盈眶,大脑嗡嗡作响。最终放声痛哭。注射头在挤压下回了血,学姐连忙握住他的手让他放松,游屿却推开她拔掉针头光着脚往出跑,才刚跑出几步便被买粥回来的室友逮回床去。“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他提议。薄邵意:“好,什么时候。”游屿沉吟片刻,“我有事得出去几天。”其实游屿也不知道要在方家待多久,据方志材说方远吊着口气就等他回来。“那之后见。”薄邵意笑道。挂断前,游屿叫住薄邵意,斟酌道:“这些年你和薄医生一直在国外吗?”“我上大学那会我爸在国内,后来又陪老爷子住了两三年。”薄邵意无奈道,“本来以为他不会回国了,不知怎么的又跑回国。”“什么时候?”游屿追问。薄邵意正欲回答,又忽然止住,好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听薄医生说你要订婚了。”游屿岔开话题。薄邵意笑道,“她也跟我一起回国了,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一如游屿所见,薄邵意的智商似乎没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还是那么容易糊弄。虽和方家有联系,但游屿只去过方家两次,这是第三次,但也是最后一次。他和方远之间断了,也相当于与方家再无瓜葛。方志材在村头接他,还跟着村里的村长。一路上村长都围着他介绍村子里的现状,说是村里最近正在开发农家乐,村委会商量要怎么把农家乐的牌子打出去。游屿听这话茬不对,停下脚步打断村长,“您有话直说。”村长笑呵呵道:“村子里这些年出去的年轻人不少,但最有出息的就是你们家,我听你爸爸说你在大城市的工作跟那些网络媒体之类的打交道,怎么说你妈妈也是村里各家看着长大的,你爸爸生病大家伙也都照看着。”“看着她长大?”游屿乐了。“那又关我什么事?”村长连忙拉住游屿道:“你是你妈妈的儿子,没有你妈妈你怎么能这么出人头地。”游屿回头对方志材说:“他什么意思?”方志材尴尬道,“小屿,你别怪村长,他就是太为村里着想,一时没想明白。”没想明白?那想明白了还得了。“村长,我敬您是个长辈。”游屿慢条斯理收回手,没生气,“我记得舒女士只欠过方家的人情,她说我母亲,我帮她还。”“但我不欠村里任何一个人。”“至于你们关照方远,方志材不是有个孩子吗?他才是方家真正的种,根正苗红。”游屿弯眸道,“我姓游。谁欠你们的,谁还。”村长见游屿不肯,急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礼貌,请你办事又不是不给你钱,找平台需要钱,这钱村里出,只要你帮我们牵个线就行。”牵线不得欠人情吗?村长对着游屿讲道理,一直到游屿站在方家大门前,他偏头问方志材:“他什么时候回自己家?”小时候的游屿或许还能被方志材这些长辈压一头,但现在的游屿过于柔和,笑里藏刀的柔和更令人招架不住。方志材推门请游屿进去,将自个与村长关在门外。隔着门,游屿能听到村长的抱怨,夹杂着几句脏话,方志材好脾气地在劝。当真一物降一物,方家在他与舒少媛头上兴风作浪,转头对村委会点头哈腰装可怜。院内被打扫地很干净,但很多东西被挪了地方。方奶奶去世后,房间被改为储物间,东西都清理了出去。游屿能看到那间房的窗户灰蒙蒙的,应该是很久都没人进去过。“游屿,进来。”屋内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紧接着门帘掀起,抱着铁盆的女人站在门口对游屿说:“你就是游屿吧,快进来。”“你是?”游屿问。女人皮肤蜡黄,脸颊顶着两片高原红,头发乌黑浓密,编成一股大辫子一直垂到腰部,“你叫我白姨就成。”白姨拿着铁盆去厨房,方远在客厅的小床躺着。病情原来越严重,他也很少再活动,方志材便搭了个简易床放在客厅,既能看电视又能休息。游屿站在门口目送白姨进厨房,对方远说:“人看着挺好。”“知道病重还肯伺候你,难得的好人。”游屿将行李箱放下,走到方远面前说,“村长刚刚求我为村里的农家乐添砖加瓦,你猜我怎么说。”方远咳嗽几声,撑着床边要坐起,游屿俯身将枕头垫在他腰下,顺势坐在他床头放着的椅子上。“村长他,咳咳,你别管他。心不坏,就是说话不好听。”方远说。电视里播着最近大火的偶像剧,游屿指着那个男配角说:“我见过他,定位是温柔男友。但私下喜欢逛夜店,同时劈腿好几个女朋友。但他这个人很有本事,爬床爬了个影视方面很强的金主。”这么说,大概方远不明白,游屿微笑道:“很光鲜亮丽是不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村长,要求我找网络平台商要宣传资源。”“太看得起我了。”他指指自己在这张脸说,“前几天我跟甲方吃饭,第一次饭桌上没人找我敬酒。”“你知道为什么吗?”方远眼睛浑浊,整个人显现出一片死气沉沉,像是腐朽的树。自身体里散发出来一股子臭味,这是只有将死之人才有的。身体器官衰竭,溃烂,只能等着身体机能被消耗干净,闭上眼长眠。“跟甲方吃第一顿饭,一个女领导饭后邀请我去酒店休息,第二顿饭我坐在对方负责人身边,没人敢碰我。”“游屿,你一个人打拼的苦我们都明白。”方远说。游屿摇头,并不只是因为村长,他才要跟方远提起。“第一次来这,陪我一起的那个人,你记得吗?”游屿问他。方远想了会,迟钝地点点头。“奶奶的遗愿是让我尽早找到一个适合我的人结婚,你拉着一个小姑娘找我。”说到这,游屿叹道:“当时我觉得你挺可恨的,在葬礼上要帮我相亲。但后来又觉得你很可怜,所以并没怪你。”“我和那个负责人在一起了。”游屿轻声说,他见方远听罢有些激动,又道,“你放心,不是因为潜规则。”“他叫薄覃桉,虽然他人不在这,但我想正式把他介绍给你。”“我们曾经交往过一阵子,就是你做手术那会。”“虽然我们没有父子情,但好歹也有血缘关系,无论如何我都想对着我的亲生父亲,告诉我的父亲,他的存在。”我很喜欢他,游屿说。他伸出手,对着方远比了个九。“九年,我和他分开九年。”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会迷迷糊糊地过下去,游屿自己都打算到三十岁时找个合眼缘的人在一起,平静且安逸地度完此生。但薄覃桉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搅浑他所有规划好的一切。他说。“本想着耗到你死了,再来装模作样守几天灵堂。”但在与薄覃桉上床后,他累极了的时候,薄覃桉温柔地吻着他。游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完蛋了。“但你那么讨厌我和男**往,就想着趁你还活着的时候气一下你。”游屿说完,自己都被自己的幼稚给逗笑了。他格外认真地对方远说:“我的爱人是薄覃桉,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不光拯救了我的生命。更拯救了我整个人生。在我被你们这些吸血鬼扒拉着吸干我身体每一寸血液时,及时带我离开深渊。成为——我的光。第八十一章他一直拼命逃离,可藕断丝连哪能那么容易。或许只有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生命的消逝,才能换回来永久的平静。游屿忽然又觉得很残忍,没来由地让他为方远遗憾。方远这个年纪正是儿孙绕膝,安度晚年的大好时候。但他年轻时闹出来的荒唐,让他后半生都活在不甘与无尽的悔意中。方远突然抓住游屿的手,用尽全力晃动,他嘶哑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能这么过下去!”“小屿!你不认我这个爸我认了!”“你不能不对不起你妈妈!小媛她……她那么苦……你不能喜欢男人啊。”“你不能!你不能自暴自弃,不能因为我们这些大人的原因喜欢男人,你是小媛唯一的依靠,小媛不能没有……”“她有。”游屿见他说不下去了,才说。“就算我喜欢男人,但我依然可以照顾她,舒夏也是她的孩子。”游屿笑了下,“你们有传宗接代的观念,可她没有。”舒少媛苦吗?苦,背井离乡的那些苦,头破血流被现实摧残地打碎牙,也要混着血往肚里吞。但她获得声誉,以及金钱后,立即寻找了个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断地恋爱,不断地与各个年龄段的异**往,甚至不管不顾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追求她求而不得的那份爱情。最后与……杨程昱结婚。他轻轻拍着方远的背,帮他顺气,倒了杯水喂他喝下。方远的情绪仍很激动,但他太虚弱了,精神也比之前萎靡许多。呼吸微弱,有进气没出气,喉咙眼里发出“啊呵”之类的声音。这就是他的父亲,和他容貌天差地别的父亲。一个从未走出农村,迂腐迟钝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父亲。有那么一瞬,游屿甚至恶心自己,恶心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一个这样的父亲。方远的手很粗糙,像砂纸,游屿被这双手握着,他稍微用力点,游屿甚至会觉得像是什么又钝又粗的针在扎着自己。“舒女士知道我喜欢男人。”游屿说。工作后舒少媛趁舒夏放假来看他,正好他新收了个小孩,小孩围着他让他陪他去看电影。游屿刚下班累得很,根本提不起兴趣。小孩娇气,硬是站在他门口哭了一场。他正百般无奈地哄人,舒夏正好从电梯里出来,提着蔬菜和肉。那小孩大是唯一一个见过舒少媛的,以为见过舒少媛相当于见父母。游屿甩他的时候稍微废了点劲,从此再也没找过这类性子的,顾岭那种聪明又知进退的相处起来更舒服些。他一直很乖,至少在舒少媛的眼里。以至于舒少媛看到他养情人,先是震惊,之后便是数不尽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