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坚持要,只叫人下去找,不必真的拿给他。”吕知州又嘱咐道,“他若问起本官,就说我有要事出去了。”“是。”通判将近日水情拿给了谢珩,果不其然听他问起了安渠修缮纪册,他按照吕知州的吩咐,将谢珩的问题一一应付了过去,堵得谢珩也无话可说。简简单单的几份水报也没什么看头,他们翻了翻,上面倒是毫无任何问题。即便在暴雨的洗礼下,安江水位依旧保持如常,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涨动。荀礼看的笑了出来:“知州大人防治得当,就是神仙来了,恐怕也不一定能将水位平衡的如此恰当好处。”谢珩也放下手中的案卷,搁在一旁:“既然今日找不到安江堤坝的纪录,就罢了。明日一早我与荀大人就出发去石城,还请通判大人帮忙与吕大人说一声,我们走的早,就不来打招呼了。”通判点头:“好,我一会儿吩咐下去,明日早早将车马备好,在官驿前等着。两位大人辛苦,路上小心。”又客气了两句,谢珩与荀礼便离开知州府。回到官驿,两人的脸色都不甚明朗。明知吕知州是故意拖延,可他们却无可奈何。只是荀礼还是想不明白:“若真是发了洪水,延误水情可是重罪,按律当斩,你说吕知州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他可没有延误。每日水报都在传送,水报上看不出异常,即便真的有洪涝,就是天灾,也全然怪不到他头上。”谢珩道。荀礼沉默了。这就好像明明所有人都看出来一个人在撒谎,可偏偏那谎言逻辑缜密,叫人找不出一丝漏洞可以反驳。“到底如何,明日我们去一看便知。”见他愁容满面,谢珩开解道。“好。若等着他们安排车马,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差乱。一会儿我下去让人另外准备一辆,以防万一,明日我们早些出发。”谢珩轻笑一声:“还是荀大人想的周到。”“少揶揄我。”荀礼斜睨着他,嘴上抱怨,但面上却没有被打趣的懊恼。如今他也算敞开心扉,与谢珩之间的相处越发自然,不似以前的谨慎克制,是一种真正从骨子里流出的亲密。这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的生动而鲜活的荀礼……谢珩伸手握住荀礼的手,眼底情意自不必说。他们拿定注意,便早早歇下了。但半夜里,谢珩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浑身燥热难耐,好似身在烈火之中,一股无名欲火直冲下身,在渴望着什么……他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衣襟大开,一个婀娜女子正趴在他的上方,猩红嘴唇就要碰到他裸露出的胸膛上。谢珩混沌迷乱的脑海忽然清醒了三分,他猛一翻身,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那女子踹了下去。趁着自己还算清醒,他手指颤抖地解下床边纱幔,将两边的帘子合起,捏在手中。他实在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都已变得发白了。那女子被他踹下床,痛吟了几声,却不气馁,站起来飞扑到床边:“公子,您若是难受的紧,不如让奴来帮帮你……”谢珩浑身高热,汗水密布。他睁开眼睛,却只看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让他头晕眼花。他根本没听清那女子在说些什么,欲望濒临爆发,他不愿意让自己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露出更多难堪的姿态,只竭尽全力嘶吼道:“滚!”那女子不知是何出身,如此放浪。隔着一层纱帘对他吐气如兰,尖利的指甲划在那层纱上,发出诡异而扰动人心的响声:“公子,你不想要么……公子,让奴给你……给你……”她用力去拉那帷幔,可使了半天劲儿却分文不动。女子不禁有些奇怪,那茶水中的药量下的极足,按理说足够药到一个意志最坚定的壮汉,可为何谢珩看着柔柔弱弱,到了现在力气都还分毫不减?到底是什么让他支撑到现在?女子不解地看着纱幔后的谢珩。即便隔了一层阻挡,也依旧遮不住他出尘脱俗的眉眼。谢珩呼吸愈发粗重,可手上力气却没松半分。他神志已经不甚清醒,嘴中喃喃着什么,女子凑近听了许久,也只听出一个字来:“邵?”难道是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女子被自己的揣测惊到,直觉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谢珩苦苦与情欲对抗,不愿沦陷。一个男人,竟愿意为了自己所爱的女子忍下这样蚀骨的欲望……她虽是青楼出身,可也知道知州大人派人来找她做的这事十分下作。她原本也是不肯,可看了知州给的画像,她突然就改变了注意。饶是她见过无数男人,可没有一个人,能比谢珩更好看了。这世间哪个人还能没有一点儿痴念了。女子苦笑一声,又劝道:“公子,这药是青楼众多药中最烈的,您靠自己是熬不过去的……今晚就让我帮您一次,此事过了,我绝不纠缠……”情欲煎熬着谢珩,身上冷汗与热汗交替频出,整个里衣都已经被浸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忽然睁开眼,盯着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薄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诛心的字眼:“恶心!”那女子浑身一震,饶是她再不知廉耻,此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脸色变的煞白,起身踉跄了两步:“我、我……”一个不察,撞翻了桌上的东西,几个茶杯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不敢再去看床上的谢珩,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了。谢珩迷蒙之中听见门扇开合,房间重新静了下来,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艰难聚集起来的理智瞬间烟消云散,他在那瞬间彻底臣服与那不堪的欲望之下,胡乱地解开裤带,一手向下,覆在了那早就丑态毕出的欲望之上。荀礼本在酣睡之中,忽然听得谢珩房间传来一声清脆响声,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又听得他隔壁门扇响动,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看看怎么回事。他起身开门,刚探出一个头,便看见有个可疑的身影直奔楼下而去。他追上前去抓住了那人,却发现是个女子。“你是谁?”女子泪流满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见荀礼有些面熟,忽然想起知州给她看的画像好像也有他。知道他与谢珩认识,女子良知犹在,跪下痛哭道:“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那屋里的公子,他中了药,可不愿让我帮他。那药极烈,若,若是没有及时……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什么?”荀礼大吃一惊,根本无暇顾及眼前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也无心与她再纠缠,立刻调转脚步。刚到谢珩门前,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声喘息。…………一切云歇雨散,谢珩才看清身侧荀礼被自己折腾的凄惨模样。他蓦然回忆起方才睡前有人端了一壶茶水给他,那时他以为是荀礼帮他准备的,便没多想。现在看来……那茶中必定加了什么东西。谢珩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不过就是要阻拦他们去石城,居然想出这样龌龊的办法。可不论如何,他们还是太过年轻,着了道,只能又耽搁了一日。如今看来,只要他们说出发,吕知州便会有无数计谋等着。不出他们所料,荀礼歇过一天,身体好转些许,便派人去与吕知州通传过,要俩开江州区石城。吕知州当然满口答应,可次日一早,通判就来赔罪,说准备好的车马由于车夫的疏忽,没有发现顶盖破裂,致使车泡了一夜雨水,怕是没法子用了。饶是他们早有准备,可听到这样拙劣的借口,还是叫荀礼有些想笑。然而他身体还有些酸疼,再一想到这事拜谁所赐,又笑不出来了。通判见他神色怪异,一副欲笑不能的痛苦模样,心中一喜,面上却假装关心道:“荀大人身体不舒服?不如再在江洲歇一日吧!”荀礼咬牙切齿,不愿看他装模作样:“有劳通判大人关心。只是谢大人实在牵挂江安百姓安危,不敢再耽搁了。”他跟下人耳语两句,那人转身跑开,再回来时,身后还跟了另一辆马车。通判张口结舌:“这,这......”他不是早已吩咐了城内所有车马行和驿站,不准今日出借马车给他们么!“实在是巧,当日刚到江洲,我便让人去备了车马去水文台,这不正好用上了。”谢珩淡淡道。前日荀礼跑了几家车行询问,都推说马车已经被人租光,再无可用的车了。不仅如此,连他们下榻的官驿都推三阻四,不肯去找车马给他们。他觉得怪异,便将此事说给了谢珩,谁知谢珩一点也不着急,只让他明天等着便是。荀礼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那马车走来时,他瞠目结舌的表情根本不亚于通判。他是真的没想到,谢珩竟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们在通判呆若木鸡的视线下上了车,直接来到石城。到了地方,他们也不废话,第一件事便是冒着大雨去看了水则碑。水则碑上书平字,没之当泄,出之当蓄。如今他们去看,那字早就在水下了。跟随的人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心。而正在此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雨势又加剧了。谢珩尽力稳住身形,风吹的他有些睁不开眼,雨水打在地上震耳欲聋。他喊道:“既然水没过了平字,可有开闸?”狂风将几人身上的蓑衣吹起,水文台台司甚至有些站不太稳,扶着亭柱回喊道:“大人,暴雨突发,安江水量骤增,水位上涨极快,决不能在此时开闸啊!”荀礼心中突跳,他想起以前整理案卷时看到的历朝历代防汛纪录,心知台司说的是对的。若此时开闸,泄洪区根本承受不住,只怕会引发更多灾难。于是他问道:“那现在安江上游情况如何?”“两位大人,我们先回去再说,这里实在不适合......”几人快速离开水则亭,回到了县衙。台司将脸上雨水抹去,也顾不得换下湿衣:“下官已将水报发了过去,上游的几个城县派人轮流守堤,谨防溃口。”谢珩也已浑身湿透,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可也顾不上许多,直接问道:“既然水情如此严重,怎不见你们上报?”听他问责,台司扑通一声跪下,冤枉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每次都如实发送水报啊!”荀礼有些惊讶,来之前他还以为台司与吕知州是串通好的,故意做了一份假水报拿来给他们看,可看台司这副神情,分明是不知情的。谢珩想必也想到这一点,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些时日发出的水报可留了备份,拿来给我瞧瞧。”台司立刻起身将所有的水报拿来给谢珩一一过目。谢珩快速翻阅几张,那上面记载的果真与在知州府看到的不一样。他将那水报交给随行的下属:“将这份也誊抄了,与昨日在吕知州府上誊抄的区别开来。”下属领命下去。“我早已将水情告知吕知州,但知州大人许是早有对策,只叫我不用担心。”事情到了此时,荀礼已经看明白台司是个憨厚实诚,本分尽职之人,断然不会刷花样欺骗他们。荀礼便也对他放下些许防备来,诚恳问道:“我们从未真正接触过水利,一切不过都是纸上谈兵,根本不如您在这边的经验丰富。依您所看,这雨何时能停?”台司叹了口气:“大人,我也不想瞒您,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那这安江堤坝能撑多久?”“唉。”台司忧心忡忡道,“单我在任期间,上面从不曾下拨银款修堤,也许是百年来的安稳让大家都疏忽了......”十数年从不曾修缮过了......荀礼听到台司的话,回想起他在工部看到过的一次次申请批放给江安修堤的银款,只觉得讽刺悲凉。都道商人重利,可这侵吞救命公款的却是那最看不起商贾的士人大夫。这一次次申批白银,吕知州拿了银子必然要有所回复,可既然如此,为何他连造假的修堤纪录都拿不出来?荀礼疑窦丛生,莫非......他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让他寒意遍体,不敢再细想下去。得知了安江的水情危急,谢珩与荀礼当夜便有些坐不住了。“我只做最坏的猜想,吕知州逼迫富商捐钱,私吞修堤公银,如今又瞒报水情,恐怕就是等着洪涝一发,朝廷下拨赈灾银,他又能中饱私囊了。”谢珩便只是说说,也恨的咬牙切齿,“就按你那时说的,请临近的怀扬、奎南两府尽最大可能调度救灾粮以备突发情况,明日便派人将中下游临江居住的百姓迁至高处避灾。”“嗯,还要让江安所有城县都进入戒备,封闭江域,关闭城门......可光是我们这点人手还远远不够,该如何是好。”谢珩疲惫的捏了捏鼻梁:“看来还是要让吕知州帮忙。”荀礼点头:“安江堤坝再不济应该也还能坚持几日,不如这样,我留在这里移迁城民。明日你回江洲想办法,不管是哄是骗,先让吕知州增派援手过来。”要让吕知州派人过来帮忙不算太难,可留荀礼在这里,万一他还没又说服吕知州就爆发洪灾了怎么办......然而眼下是他装模作样收了吕知州的贿赂,相比荀礼,吕知州定然对他更为放心一些,交涉起来也更方便......尽管他明白这其中种种考量,但谢珩只要想到荀礼可能面临的危险,便无论如何也答应不下来。荀礼见他脸色晦暗不明,好半天不发一言,如何能不明白谢珩的担心。他放柔了语气:“我一定会等到你过来接我,接江安的百姓回家。”谢珩深吸一口气:“等我。”第33章他们兵分两路,谢珩连夜赶回江州。荀礼则跟着台司去察看安江的水势。记忆中平静的安江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荀礼站在风雨之中,看着下面浊浪排空,声彻云霄。他眉眼之间俱是担忧,仿佛已经从湍急的江水中看到了洪水漫过堤坝,淹没城镇,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大人,我们已经派人挨家挨户告知做好防洪的准备。大人没来之前,其实我们也派了一部分人手,在郊外搭建避险营,以应对突发情况。只是我们地方小,人手不多,进度就慢了些。”知县说道。“知县大人想的周到,”荀礼收回目光,与台司等人一起下去,“但也不必让百姓过于恐慌,告知他们躲避的路线,不要擅自行动。”“是。”荀礼又去知县口中的避险营看了看,果真如他们所想,人手明显不够,进度缓慢。荀礼撩起袖子,干脆带着人一起在这里帮起了忙。“大人,您身份贵重,这种粗活怎能劳您亲自动手!”知县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拦他。礼抱起一根圆木,认真道,“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天灾不可预测,我们能多做些准备便多做些。”“啊?”知县见拦不住他,与台司对看一眼,也只得撸起袖子,上前帮忙。荀礼与这些人都是文官,哪里做过什么粗活。但他咬牙坚持着,不停歇地忙了一上午,衣衫尽湿,累得站都站不直了。知县叫人拿水给荀礼,喘着粗气道:“大、大人,您回去歇一歇吧。”荀礼抹掉额头上的汗,微微一笑,接过水:“知县大人难道没有发现附近村庄的青年都已经过来帮忙了吗?”知县惊讶地环顾一圈,发现正如他所说,搭建营帐的人比他们刚来时多了一倍还不止。明明没人去喊,但大家都自发的聚集起来,干的热火朝天,没有一个人喊累叫苦,也没人耍滑逃避。“这……”知县深受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荀礼眼睛弯起:“大人是他们的父母官,您不怕脏累,这样为了大家的性命拼尽全力,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知县默然了,良久后才叹道:“虽然荀大人比我年轻,但看的比我透彻多了。”荀礼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及至傍晚,帮忙搭建营帐的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大家齐心协力,进度自然就快了起来。吕知州暗算谢珩,可倒了霉伤了身的却是他,尽管歇了一天,也还是没有好利索。今天又帮着干了这么多重活,等回到住处,荀礼实在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可清晨起来,他还是忍下浑身肌肉的酸疼,与知县等人一起去帮忙。这样忙碌了几天,荀礼还去了几个村庄查看,知县做的很到位,上至耄耋,下至幼儿都知道若是洪水来了应该往哪里躲避,多少让荀礼宽心了些。这日他又去营地帮忙,中午歇息的时候,水台司看着天色渐暗,暴雨将至,才让大家都先散了,找地方避雨。前天台司去看安江的水位,说是几乎快要漫过堤坝,不知还能撑过几场暴雨。一旦决堤,洪水席卷而来,即使他们做了再多准备,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何况这里的营帐也才搭建了一半,能容纳的人数实在屈指可数。荀礼坐在搭建好的营帐中出神地看着雨珠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江州到石城不过半日距离,不知谢珩到底要怎样与吕知州谈,以及协商的如何了。暴雨不停,他们也只能停工回去。不知为何,他今天格外烦忧,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当是自己多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可没想到他的预感竟成真了,水台司纵马赶来,他神色慌乱,从马上跳下来摔在了荀礼面前,顾不得站起来便朝着荀礼大喊:“荀大人不好了,江水已经漫过河堤了!”荀礼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目光投向远方河岸旁的村落,好像已经听到了人们惊慌失措呼喊救命的声音。他怔楞片刻,立刻翻身上马,语气决然:“先去让百姓都撤离!”知县这才反应过来,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挑了些身强力壮的青年一起跟了上去。知县拍马赶上他,劝阻道:“大人,我去!您还是在城中比较安全!”荀礼摇头拒绝,现在发生了灾祸,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在城中坐镇,才能让人们安心。他只是来办差事的,不如知县在这里的威望高,留知县在这里才是明智的选择。他分析的有道理,台司也这样劝了几句,知县才停了马。他朝荀礼深深一拜:“还请大人一定小心!”荀礼顾不得回答,带着人就往城外飞奔。知县一直看他出了城门,脸上表情骤变,挥手决然道:“关城门!”荀礼对此全然不知,等他们赶到离江岸最近的村庄时,冰凉的河水已经淹至大腿,并且还在不停上涨。好在还有官府的人将他们引至营区,先安顿了下来。荀礼一旁忽然瞧见从远处飘来一个木桶,里面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她缩在桶里,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人们都在逃跑,慌乱之中将那木桶撞得七倒八歪的。荀礼艰难地拨开人群,伸长了手,一使劲儿,将那木桶拉至了身边。女童脸上俱是污水,早就被吓得双眼无神。荀礼见她穿的单薄,裙角还被江水浸湿了,便脱下了外衣将她包裹了起来。做完这一切,荀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不怕了,不怕了。”他想让人先推着木桶离开,眼睛还没离开女童,她忽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放:“爷爷,救救爷爷!呜呜……”她扑腾着,险些将木桶打翻,荀礼赶紧将木桶稳住:“爷爷?爷爷没有出来?在哪里?”女童抽抽搭搭地抬手指了指前方,然而荀礼根本不知道是哪里。他迷茫地站直身体,旁边走过来一个男人,仔细瞧了瞧女童,大惊道:“这不是云妞吗!你爷爷呢?”“你认识她爷爷?”荀礼眼睛一亮,连忙抓住他问道。“大人,我……”那男人刚想说话,却被身边人狠狠一拽,才改口道,“我,我只是知道她有个爷爷,并不,并不认识……”荀礼失望地松开手,那人赔着笑走开,他身边人小声说道:“傻不傻啊你,你要是说认识,让你回去救人可怎么办!”“哎哎,还是你聪明……”明明人声嘈杂,荀礼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两人的对话。他将木桶交给别人抓着,自己快走两步,抓住方才那个男人。“告诉我她爷爷在哪里。”那人还想说自己不知道,却被荀礼先一步截住了话:“不需要你去救,我去。告诉我她爷爷住在哪里?”男人无话可说,只得道:“就在村口往东走几步,门前有颗玉兰的就是她家。大人,您要自己去?他爷爷年纪大了,走路都不利索,原本也没几天好活了,真不值当再搭您一条命……”荀礼眼神锋利地扫过他,吓得男人浑身一哆嗦,立马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荀礼无意难为他,天灾面前,谁又能苛求这些普通人舍己为人。他叫人看好木桶中的小姑娘,自己找了一条粗绳拿在手中,不顾众人的阻拦,朝着刚才男人说的地方逆行而去。眨眼之间,水就已经没过腰部了,荀礼一步不停,很快就找到了男人所说的玉兰树。他推门进去,屋内昏暗,不见有人。荀礼心中着急,水已经淹了半间屋子,不知老人还是否安好。他寻不见人,只得放声喊道:“有人在吗?老人家?云妞爷爷在吗?”他喊了一会儿,忽而听得里间屋子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谁……”荀礼大喜,顺着声音望去,发现老人家佝偻着身子在床上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老人家,”荀礼赶紧过去,“别怕,我是来救您的!”他将手伸过去,扶着老人家一点点的挪了下来,荀礼顾不得其他的,将粗绳系在老人家腰上,再将另一头缠绕在自己手腕上,将他背了起来。荀礼不敢耽搁,背上他就往外走。河水还在漫延,越涨越高,荀礼看不见路况,只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摸索。荀礼仰了仰头,将背上的老人家往上耸了耸。“好孩子,别管我啦!”老人家趴在他背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我一把老骨头,死了不可惜的。只是,只是我那孙女儿云妞能不能麻烦你给照顾下?我是个命不好的,儿子儿媳都死的早,只剩下这一个骨血……”“不要丧气,”荀礼咬了咬牙,“我们来的及出去的。”说罢,他也不再言语,只闷头朝前走去。好不容易看见了焦急等他的一群人,让他松了一口气。随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木排划到了他身边,先把他背着的老人接了上去。荀礼如释重负,双手扣紧木排,想要使一把劲儿跃上,可洪量突然暴涨,水流变的湍急,猛力冲击在荀礼身上,让他手下一滑,直接被掉进水中不见了。“荀大人!荀大人!”随从惊恐地大喊道。这时只听另一个声音从远处响起:“决堤啦!决堤啦!”第34章荀礼被污浊的河水包围,冲的他晕头转向。也不知后脑勺撞了什么东西,他只感到一阵闷痛。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居然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一颗已经倾斜了的粗壮大树旁边。荀礼拼命划动四肢,靠近了树干,扯住了一根看起来还算粗壮的用尽最后的力气树枝爬了上去,才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稍歇片刻,举目望去,所见之处皆被大水淹没。身后还能听见被洪水冲塌的房屋瓦解的声音。再向远处看去,依稀可见那个载着人的木排。幸亏他们放木排下来时用了绳子在后面绑着,上面的人虽然被刚刚的洪流冲的摇摇晃晃,但好在最终还是没人掉进水中。“荀大人……荀大人在那!荀大人没事!”其中一个随从发现了他,惊喜地冲他挥手。木排上还带着老人,荀礼不得不朝他们吼道:“想办法先走!”那掉入水中的是朝廷命官,木排上的随从也拿不定主意就这样抛下他离开。更何况现在水流汹涌,他们也有些掌控不住这小小的木排,正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时,忽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少敬!”谢珩紧赶慢赶回来,一路上见到多少灾民,心都渐渐沉了下去,只祈祷着荀礼平安,别的他什么都不求了。可最害怕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一眼看到被困在滔滔洪水中无助的荀礼,谢珩瞠目欲裂,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恐惧天灾,恐惧命运。荀礼自然也看到了他,脑海中紧绷的弦瞬间断了。不知为何,他除了安心之外,竟还有些鼻酸,一时间险些落泪。“怀瑾,先让他们走!”谢珩闭了闭眼,吩咐随从将所有人都接上船,然后叫人划着船试图靠近荀礼。可惜水势太急,船停在离荀礼还有数米远的地方就实在划不动了。他们只好从船上找了一根绳子,系上一块充了气的皮子丢进水中,希望能漂到荀礼身边让他抓住,这样就能将他拉过来。可惜水流冲刷着气囊,四处漂荡,就是不肯去到荀礼身边。他们试了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不行啊,谢大人!”随从有些气馁道。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谢珩突然失态地朝他咆哮道:“有什么不行!给我继续试!”这时舱内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谢大人,荀大人刚刚救的那个老人体力不支昏过去了,必须马上去找大夫来啊!”前面是荀礼的安危,后面是老人家的性命。谢珩两眼一黑,两边为难。半晌,谢珩咬了咬牙,忽然脱去外衣,将绳子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交给随从:“拽紧。”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就扑通一声跳进水中,不过眨眼之间就被水流冲向了远方。“怀瑾!”荀礼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掉了半条命,嗓子都要喊破了。随从赶忙拉紧了绳子,控制着他的距离,停在了里荀礼不远的地方。谢珩从水中冒了出来,举起带有气囊的绳子用力扔了过去,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荀礼眼前。荀礼赶紧伸手抓住,那边船上的人一看,大喜过望,几个人合力将谢珩他们拉了上来。谢珩先上了船,气都没喘匀就俯身趴在船檐,伸出一只手去拉荀礼。荀礼握着他的手借力爬上船,双脚踏上平地的刹那让他双腿发软,直接跪了下去。经历了刚刚的生死一瞬,他头脑一片空白,浑身脱力向前倒去。而迎接他的却是谢珩坚实有力的怀抱:“少敬……”船上的人都鼓起掌来,谢珩双手颤抖紧紧抱着他,久久不肯松开。其余人只以为他们共同经历生死,情谊自不可同日而语,也没多想别的什么。还是荀礼轻轻拍了拍谢珩的背部,温声让他放开了自己。两人衣服都湿透了,再在外面呆下去只怕都要病倒。谢珩虽听话地松开了他,但一只手还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他还心有余悸着,若是他没有赶过来会发生什么……上次荀礼掉进水中他都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察觉他的手至今都还在颤抖,荀礼定了定神,用力地回握过去。回到高地往下去看,洪水早已淹没大半个石城。他们在营地生了火取暖,谢珩握着他的手平复了一会儿,才将情况与他讲了出来:“你们撤离的还算及时,这个村里大多数人都安全了。但洪水迅猛,其余几个村子还是……死伤无数。”荀礼沉默了一下,才道:“至少……我们已经尽力了。不过倒是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没有去江州,绕道去了最近的奎州,说服知州派人援助。”谢珩皱眉道,“洪水爆发,想必吕知州已经开始发文向上讨赈灾银了,等赈灾银粮过来还有些时日。不过也不必担心,还好先前从怀扬、奎南借调的粮食已经到了,想必不日就要发往各个城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