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珩点头,“我叫元祁去济世堂开几副安神的方子送过去。”“我已经叫青山去了。”母亲突然提出让他辞官,一听到谢珩的名字反应更为激烈,他心里总觉的有异,却又像水中捞月,抓不到什么重点。“……江安府道天气有异,连日暴雨。则谢珩兼行,荀礼擢任水司郎中同进,巡查江安水利,防治洪灾……”此话一出,不仅是荀礼有些站不稳,整个朝堂都一片哗然。短短数月连续晋升两个商贾出身的朝官,不仅是升,还是高升,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先前一个温熠景,不过是一个闲散官职便已经让诸位相公学士吵翻了天;如今又来了一个荀礼,这次更是破格,水司郎中,巡查水利,防治洪灾,这可是要实打实要出政绩的,日后怕是还有的升。又说荀礼,早已有人对他攀附谢珩心生不满,昨日听闻他被今上叫去,都以为必定要受斥,谁知今日竟来了个惊天反转。身后大臣吵成一团,荀礼跪在前面听着,无措又茫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在前列的谢珩。谢珩本就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看过来,微微颔首,荀礼心中便莫名安定了下来。“圣上英明,现已是雨季,本就该早做准备。只是臣以为,荀礼尚且年轻,毫无经验,若要派人巡查水利,荀礼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况且荀礼在工部只做些文书工作,恐怕对于水利一是并不精通,若真要巡查水利,臣想还是应该另寻人选。”“朝官三年一考核,荀礼自科考入仕,如今已在朝七年,考功簿上无功无过,恐怕难当此任……”他们赤口毒舌,几乎要把荀礼说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温熠景按捺不住,差点冲出来想要争论,被眼疾手快的同僚一把拉住。荀礼心中叹气,怕是当日温熠景升迁,也是听着这些戳心的话语,独自忍下。但在那之中还是有一个人为他据理力争,舌战百官。明明是文官,此刻却像浴血奋战的武将,厮杀拼搏,为他挡尽刀枪。荀礼光是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得一股力量稳稳地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在这杀人恶语中脆弱倒下。“林学士,任何经验都是积累而来,若不培养新人,致使朝中官员青黄不接,圣上最后无人可用又该如何是好?”“李相公,听闻荀礼在工部将建朝以来那些冗杂繁琐的文书全部整理翻新,一一记录,恐怕对于水利之事,他要比你我都懂。”今上看着他们争辩不休,一言不发。等他们告一段落,朝堂静了下来,今上才点了工部尚书的名字,道:“卿觉得荀礼如何。”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到工部尚书身上。工部尚书清了清嗓子,躬身道:“前些时候,永寿宫的偏殿不知为何坍塌了一角,事关太后安危,臣便赶紧叫人去翻阅案卷,查一查永寿宫上次翻修是在何时,所用材料是否合规。臣本以为就算加急,查明此事也要两三天之后,可没想到,不过一上午,便找到了永寿宫偏殿坍塌的原因。”“张尚书,太后安危固然重要,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修建宫殿。”“林学士稍安勿躁。臣此次能很快查明偏殿坍塌一事,正如谢大人所说,多亏了荀礼将工部多年的案卷一一整理,分类别册,一目了然。不知这算不算功?荀礼在工部兢兢业业,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从无差错。巡查水利一事,臣虽不知荀礼能否胜任,但臣相信,不论荀礼身处何职,都不会辜负圣上的期待。更何况,此次巡查水利,谢大人为主,荀礼为辅,臣愿意相信谢大人,一定能将差事办的妥当。”荀礼有些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工部尚书竟开口为他说话,这种程度,几乎等同于为他背书。他们又有争辩起来的趋势,今上头痛不已,干脆将话抛回给了荀礼:“荀礼,朕命你辅助谢珩巡查江安水利,你觉得如何?”“臣......”荀礼艰难开口。他和朝中百官一样,心中不解大过了欣喜。虽不明白圣上为何接连提拔瑞明与自己,他只知道,于他来说这也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有怀瑾,在一片反对声中高声维护自己,自己若退缩,如何对得起他为自己冲锋陷阵之情.....荀礼定了定神,伏下身去:“臣定不负圣上之托!”“好,谢珩,你和荀礼即日便出发,若有灾情及时上报,朕便将江安一带的百姓全都托付给你们了。”谢珩出列跪下,与荀礼齐齐叩首。虽然朝堂之上争论不休,所有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但下了朝,还是有人围住了荀礼不住道喜。这些人平日不见怎么搭理荀礼,方才在朝堂上也无一人替他说话,现在倒是满脸亲近,恨不能将几年前擦身碰到这类事拿出来攀交情。荀礼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大家也没必要为了本就不熟的他得罪权贵。他也挂着笑容应付几句,却看见工部尚书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大人,刚刚多谢大人了......”荀礼心中甚是感激,赶紧追上去道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工部尚书摆摆手,“况且杨尚书天天在我面前夸你,要我多照顾你些,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杨尚书?”万万没想到此事当中竟还有杨尚书的助力。说曹操,曹操到。杨尚书此时刚好路过,看见了他,便兴高采烈地上千来拍他的肩膀:“少敬啊,恭喜恭喜。虽然和一开始说好的不太一样,不过正好趁着去江安巡查水利,也路过襄城,回来的时候便在家中多待几天也是一样的嘛。”原来是他还记着当初允诺荀礼的事情。说起来,荀礼实在有些惭愧。两人一开始说好,他帮杨尚书说媒,杨尚书帮他要假。结果他没能帮杨尚书将杨姑娘和谢珩撮合到一起,倒是他借着杨大人的请求自己和谢珩......真不知到底是杨大人请他说媒,还是帮他说媒了。荀礼尴尬地笑了笑,才道:“多谢杨大人好意......不过家父家母前日刚到京城,等事情结束下官一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复命。”也就是说,荀礼刚于父母团聚,便又被外派出了京城?想通这点,杨尚书的笑戛然而止:“......”“不论如何,还是多谢大人了。”荀礼深深行了一礼。杨尚书赶紧拉他起来:“你救了我家蔓舒,此恩我无以为报,少敬,实在不用如此客气。”说起这个,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那日大家都淋了雨,也不知杨姑娘是否受了寒,我也不好去打听.....”“那倒没有,倒是你后来生病告假,她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对了,我已为她定了一个好人家,再过几个月便出嫁了,到时可要记得来喝杯酒!”杨大人喜气洋洋道。“如此,恭喜杨大人了。”与杨尚书又寒暄几句,荀礼才回到家中。今日本该摆上烧尾宴庆祝一番,可今上命他与谢珩即日出发,便也没时间去准备贺宴,赶紧收拾行装才是正经事。第30章他赶到家中,迎面撞上正捧着一个小花盆的花匠。他手中的盆简单朴素,里面长出一根生机勃勃的嫩苗。花匠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赶紧侧身让开路。荀礼本来都已经走过去了,又倒了回来:“这是?”“这是大人让种的樱桃啊!”花匠高高兴兴道,“我将其中一颗栽进盆里,做成盆栽,如今已经长这么高啦。我想着先吧这盆小的搬来给大人放在书房中。”荀礼睁大了眼睛,手指碰了碰上面小巧的绿叶,惊喜道:“好好好……”复而又懊丧道,“不过我如今要出门去,恐怕也没时间照料,还是麻烦师傅多注意些。”“大人客气了,我一定好生照顾着。那我先给大人搬过去。”他又看了一会儿那株小苗,越看越喜爱。若不是父母都在前厅等着,他还要再盯上一会儿才能罢休。“今上既指派了你去巡查水利,务必要尽心尽力,切不可辜负今上的信任。”荀父知道他如今得用,自然高兴,不免语重心长嘱咐一番。听闻他得了外派的差事,荀家上下自然欢喜。只有荀母全无笑颜,又听说他是要去往江安一带,更是极力反对。“我们缘何赶往京城来你都忘了,如今又要礼儿回去?”荀父皱眉不悦道:“他在朝为官,吃朝廷俸禄,以百姓为重,自然要担起责任。若有危险,他不上,难道要老百姓冲在前头?”“那就辞官不做了,礼儿在京城六年都不曾受过用,怎么,怎么就突然……莫不是只有这等危险的活儿才想起他来!”“你这说的什么话!”荀父气急,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我看你是疯了,快些回屋去!”在大殿听了那么久论战,没想到回家还有。眼瞅着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荀礼赶快站起身来,扶着荀母往外走:“父亲不要动怒,母亲只是担心我。”荀父长叹一口气,摆摆手:“你与你母亲好好说些话,叫青山和蕊丹替你收拾行李。”他将荀母送回房间,挥退了下人,认真的看着她:“母亲,这些天您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大夫来看过你了吗,怎么说?”荀母勉强笑了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有些睡不好,不必担心。”“睡不好?为何?”荀礼不解道,“是不是床铺太硬,我叫人去买软垫铺在下面。”“不,不是……”荀母摇了摇头,含着一丝希望又问道,“礼儿,真的不能辞官么……”荀礼只当她还是担心自己,只好好生安慰道:“母亲,我真的不会有事的。只是去巡查水利,很快就回来了。”“不,我不是担心这个!”“那您到底是担心什么?母亲让我科举入仕,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看到我今日懦弱逃避,贪生怕死的模样?”荀礼实在不解荀母的态度为何是这样,话中也带了几分失望。荀母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要撕破一切去面对她这些天的恐惧。她的双眼紧紧锁住荀礼,一字一句艰难道,“你,你……你是不是攀附了什么权贵,才……”荀礼惊愕地看着荀母,他如何也想不到,荀母担忧的,竟是这些东西。他倏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荀母,似是晕眩一般脚步虚浮地后退了几步,心中只觉的荒唐:“……母亲……到底何出此言?”荀母看他的反应,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没有!你没有对不对!是不是,是不是他强迫你!”“谁?”荀礼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浑身冰冷,心跳骤停,“母亲,在说谁?”“那个姓谢的!我都看到了!他怎么敢在家中就……”荀母疯狂地扯着他的衣服,嘶声哭喊着,“礼儿,我打听过了,知道他权势滔天,我们抗衡不过。可,可他再厉害,也管不到襄城去,我们快快离开,一起回去……”原来荀母这些天的心神不宁,竟是因为她看到了那天自己与谢珩在厅中亲密……荀礼心中难堪,不知要如何面对母亲。他在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轻推开荀母,屈膝跪下,缓缓地磕了三个响头:“母亲,怀瑾没有逼迫我……我与他是两情相悦,我更是在书院,就倾慕于他……”“啪!”话音未落,荀礼就被荀母一巴掌扇的偏过头去。荀礼心痛地看着荀母,一时无言。自他记事起,荀母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更遑论动手打他。如今动了手,足以见得荀礼有多让她伤心……“你们都是男子!”荀母痛哭道,“这样有违纲常伦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礼儿,现在回头也为时不晚,明日我就托人去寻个好姑娘……”“母亲!”荀礼沉声打断她,“此生我只要怀瑾!”荀母嘴唇哆嗦:“若我说,你再执迷不悟,你我母子情分便到此……”荀礼一阵恍惚。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初通心意的夜晚,谢珩提及六年前的事情,他不愿说,他也不再追问,只是说起“以后你必定不能再如此对我”时眼底隐隐透出些许不安。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谢珩都不曾强求他什么。就算当年自己忽然毫无缘由的对他置之不理,后来又因为那无理的缘由厚着脸皮接近他,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曾有过一句怨怼之言。荀礼将心比心,若有一天谢珩忽然将自己拒之门外,长达六年,自己又是什么心情,六年后又该如何自然地面对谢珩?“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可笑他还暗自伤神到底是谁伤了他的心,却原来是自己……如今,他难道又要再一次亲手打破美梦,再伤谢珩一次?不,他绝不能……荀礼痛苦地闭了闭眼:“母亲,我已经答应了他,再也不会放手……”“滚!滚出去!”荀母疯了似的对他拳打脚踢,将他轰出门外。来往的下人听见这边的动静,都吃惊地捂住了嘴巴。“母亲,我还有皇命在身,等巡查的事务了结,再来与您赔罪!”屋里静悄悄的,毫无动静。母亲大约是伤透了心,荀礼步伐迟缓地离开了。他心里揣着事儿,便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出发之时荀父和温熠景都来送他,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母亲的踪影。他苦笑一声,自己刚违逆母意,还指望母亲能迅速原谅他。“你母亲说不舒服,我便不让她来了。”荀父想起方才荀母阴沉的脸色的截然的态度,也不知这母子俩怄的什么气。“我知道,”荀礼慢慢道,“母亲心情不好,父亲多陪一陪,等这边结束了,我,我有话对二位说。”荀父疑道:“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还要等你回来?”荀礼笑了笑:“时候不早了,谢大人还在那边等着,父亲快回去吧!”他爬上马背,又与荀父告别一番,这才轻轻一夹马腹,追上了在前头的谢珩。看这谢珩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荀礼稍稍扬眉:“在笑什么?”谢珩看他一眼,唇角持续上扬:“没有,只是与你认识之后,我一直都想去江安看看。”“谢大人,我们可不是去游玩的。”荀礼被他说的有些脸热,故意板起脸来训他。“自然。倒是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谢珩观察入微,早就看出他强颜欢笑的模样。荀礼眨了两下眼,突然道,“我只是在想,要准备什么样的聘礼,才能将惊才风逸的谢家三公子领回家。”谢珩轻笑一声,面对他的调笑也不恼怒,随意道:“委禽奠雁,配以鹿皮。若是有心,再送上一两盒濛顶茶便可。荀大人,我在家中等你。”荀礼本想调戏他一番,谁知竟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来,倒弄得他不知如何作答了。这样与谢珩说笑几句,方才阴霾的心情也一扫而空。可惜很快,连绵不绝的大雨便将二人开始还算晴朗的心情都浇灭了。雨势不减,他们也不敢在路上多加耽搁,一人三骑轮换,终于在第七日赶到了江州。江安知州和通判早早在府衙外候着,一听到奔疾而来的马蹄声,立刻叫人撑伞去迎,将他们带至官驿。谢珩率先翻身下马,再去一旁把荀礼扶了下来。江安知州本名吕浚山,是江安人士,生的白胖慈祥,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活佛样子。吕知州等他们站稳,才上前道:“谢大人,荀大人,一路辛苦。二位稍作休息,我已命人在家中备好饭菜,还望大人不要嫌弃,赏光来坐一坐。”他们是京官,现在身在地方,有些事情该马虎的还得马虎过去。吕知州好心请客,他们也不好拒绝,谢珩道:“多谢大人好意,不如等我门稍作休整再去家中拜访。”吕知州见他们破雨赶路,衣服下摆早已被溅上泥点污迹,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再派人来接二位大人。”谢珩与荀礼对视一眼,脱下蓑衣上楼。等过了拐角,看不见楼下一行人时,谢珩才对身边心腹耳语几句,那心腹听罢,点头离开了。荀礼与他并不是一间房,他们疲于赶路,他已经几日没有睡过好觉了。换下湿衣,荀礼实在撑不住,眯了一会儿。只是窗外雷雨阵阵,不多久便被惊醒,却发现窗外已经暗了下来,便揉了揉脸去找谢珩。结果发现谢珩正慢悠悠地坐在一旁喝茶,湿衣换下放在一旁,不慌不忙的对进来的荀礼道:“你觉得这位吕知州如何?”荀礼摇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吕知州看着慈眉善目,古道热肠,只是不知今夜这顿饭到底是他好心,还是一场鸿门宴。”“到底是什么,去了便知道了。”谢珩起身将衣衫穿好,“走吧,我们去尝尝吕大人家的家常菜。”第31章说是家常菜,真到了地方才发现酒菜之丰盛,堪比高阳楼大厨用心打造的盛宴,鱼肉鸡鸭,样样齐全。吕知州热情好客,将自家的陈年美酒都拿出来招待谢珩他们。他亲自将谢珩和荀礼面前的酒杯斟满:“这是表亲从青州带来的好久,口感醇厚,两位大人,请。”“请。”喝前他们也没想过这酒如此之烈,一杯酒下去,荀礼肚中已经是火烧火燎。反观谢珩却面不改色,还拿来酒盅给吕知州倒上,端起酒杯敬道:“我与荀大人奉今上之命前来办事,人生地不熟,还请吕大人多多照顾。”吕知州端起酒杯,满面堆笑:“大人这说哪里的话,不过,听说荀大人也是江安人?”荀礼道:“下官家在襄城,只是从小便离了家去京城读书,如今再回来,也是有些近乡情怯。”“襄城?这样说来,我们也算半个老乡了,来,荀大人,我再敬你一杯。”酒过三巡,饶是荀礼百般推脱自己不胜酒力,也被灌了不少。吕知州敬酒词花样百出,叫人逃都逃不掉。喝到后来,荀礼都有些受不住了。胃里火烧火燎,一个没忍住,差点当众失态,荀礼急忙捂住嘴巴:“我……”吕知州见他眉头紧皱,连忙叫来下人:“快,快扶大人去一旁歇歇!”荀礼以袖掩面,不好意思道:“我,我先失陪一下……唔……”他被两个人轻柔的扶起,带到隔壁的厢房之中,有人给他端上盆盂,他再也忍受不住,扶着边缘将脸埋了下去。等再抬起头时,一个侍女贴心地端来一碗醒酒汤,荀礼道过谢,抬腕灌了下去。另一边的屋子,吕知州还在与谢珩推杯换盏,谢珩都来者不拒。他表现的顺从恭敬,吕知州便也渐渐放松了心中戒备。他与通判对视一眼,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手下。那人便恭恭敬敬地端来一盘炸的金黄的米糕放在谢珩面前。那一盘子公共十六块糕点,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塔型。吕知州介绍道:“大人,江安人家里来了客人,都要上这么一道甜点,名字叫酥炸金糕。大人来尝一尝。”“金糕?”似乎是觉得这个名字有趣,谢珩又重复了一遍。通判解释道:“这个,以前江安人穷苦,便用了糯米做糕,炸至金黄,高高堆起,象征钱财。这也不是说希望家中金银高堆,起码能吃饱穿暖。到如今呢,就是图个好寓意了”谢珩抖了两下袖子,满嘴道好,伸手拿起筷子夹起最上面一块,放入嘴中咬了一口,夸赞道:“外皮酥脆,内里软糯,果真好吃。”吕知州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笑容:“大人,若是喜欢,便多吃几块。”谢珩领情,伸了筷子又去夹,这一夹,便觉出不对。他将上面的酥皮用筷子扒开,里面便漏出一点金光。他挑了挑眉,放下筷子,不解道:“这……”吕知州压低声音:“京城与江安相隔甚远,谢大人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过来,这是本官一点点心意,以慰藉大人舟车劳顿之苦。”谢珩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谢珩不过奉旨当差,哪里就辛苦了。这……我实在不能收。”吕知州并不意外,京城来的清贵人家,总有些面上的矜持,他也不再劝,却也没让人将那一盘金糕收下去,只恭维道:“今上派谢大人来,实乃江安百姓之福!来来来,喝酒,喝酒。”“好好好,来。”谢珩跟着举起杯子。过了片刻,谢珩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大人稍等,我,我去方便一下。”他说罢,起身离席。刚才,吕知州许是怕人在外旁听,门外叫了两个下人守着。谢珩装作头晕,摇摇晃晃地将其中一个用力撞开。那人不防,直接跌下了台阶,摔的站都站不起来了。谢珩怒道:“没长眼睛么?在这挡本官的道!”吕知州听见动静,出门来看,却见谢珩指着其中一个骂个不停。另一个扶着那受伤的伙计不敢动弹。谢珩见他过来,依旧是不依不挠道:“吕大人,恕我直言,你这两个伙计,实在有些不机灵。我要去隐房,没人引路不说,还跟块儿木头似的挡着门。”他像是有些喝多了,变的骄横起来。吕知州仔细打量他一番,只是赔笑道:“是是是,”又对那两人喝道,“还不快滚下去,叫两个懂事儿的过来。你,带谢大人去隐房!”那两人凭空受了谢珩一顿骂,却也不敢反驳,只能得令下去。谢珩这才满意,等到了地方,他进去转了一圈,出来道:“去拿些手纸过来。”下人虽觉得他不好伺候,但碍于他是京城来的大官,也只能又转身离去。谢珩等他走远,才悄然回去。他放轻脚步,在窗边站定,便听得吕知州和通判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通判道:“大人,若是谢珩不收可怎么办。”“哼,你可知那个荀礼是什么人。”此时无人,吕知州再提起荀礼便带上了几分轻蔑之意,言语间全无方才的礼貌尊敬。“不就是一个商户之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得了圣上指派来巡查水利。”“是啊,商户之子。那你又知不知道,前些时候京中升迁的那个温熠景,也是商户之子?”“这么巧?”通判惊讶道。“巧?”吕知州笑他天真,“温熠景与荀礼是密友,数月前荀礼突然开始与谢珩频繁走动,没过几日,温熠景就为了谢家女与宁王世子起了冲动,接着便被今上升了官职,比你我的品级都高。”“这……”“再说荀礼,今上派给他这么一个差事,朝中那帮老骨头还不吵翻了天。那些权贵有哪个不反对的,单单只有谢珩,不光不阻止,在殿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为他说尽了好话。”“不是说他们两个原来是同窗么,也许是因为这样……”吕知州讥讽道:“呵,若真有这么好的交情,那个姓荀的六年前不就发达了,哪至于等到现在?定是那个姓荀的开窍了,不知道和温家那小子一块塞了多少好处给谢家。”通判抚掌道:“既然谢珩爱财,那就好办了。等一会儿他们要走时把这些塞给他。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就是。”“那个谢珩也是,早就听人说他没什么文人骨气,是个见钱眼开的货,如今金子堆在他面前,还装什么清高,早早收了,大家都欢喜……”谢珩听到这里,眸子骤然转冷。他还没什么动作,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他胳膊。他心中一惊,扭过头去,看到却是面色惨淡的荀礼。“别听这些污糟之语。”谢珩回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至一边,轻声安慰道。但其实这些话对荀礼来说实在不痛不痒,早在六年前就有人对他说过,他只是实在无法容忍这些人这样歪曲谢珩。荀礼强颜欢笑道:“怀瑾,你不是问我六年前为什么没有去么?这便是原因,当初……周文东也是这样,在我面前满口胡言,我,我实在无法接受因为我的存在而让别人这样污蔑你……”谢珩却是怔在原处,他一直想知道的六年前荀礼没有来的理由,竟是这样……那一瞬间,他心头涌上千万疼惜和爱怜。他想说荀礼傻,可他这傻却全然是为了自己......原来荀礼这样爱他......这样想着,他眼底溢满了柔情,低喃着安抚他,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我听他们说这些,还不如你不理我来的痛。少敬,我不在乎这些,若你真的担心,这件事情了结我便辞官隐退,每日就在家中等你回来……”“别说胡话!”再多的担忧都在心上人的坚定中化解不见。荀礼怕他来真的,赶紧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哑然失笑,“我们出来的太久了,还是先回去吧……”荀礼整了心情,与谢珩前后错开,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席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酒杯推让。等一切结束,浑身浓郁酒气的两人被吕知州的人送回了官驿。次日醒来,荀礼还有些头疼不已。起身来到谢珩房中,却见那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个金条。荀礼瞪大了眼睛:“这……”“便是我这种见钱眼开之人,也没见过这等架势。”谢珩将盒子盖上,摇头失笑,“我知道江安一带富庶,可出手这么大方,也真是叫人吃惊。”“那这些,你打算怎么办?”“自然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叫我这种爱财之人再多看两眼。”“你可小心说话,别叫人听去了,断章取义,再去今上面前告你一状。”“刚刚吕知州派人来请,说要带着我们逛一逛江州,你说,他打算何时带我们去水文台?”荀礼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瓢泼大雨,他起身道:“别跟他拖了,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先去水文台再说。”吕知州听了他们的要求,本还想再挽留一番,看他们态度坚决,这才无奈道:“水文台在江州旁边的石城,现在出发也要到晚上了,不如大人再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谢珩眯起眼睛:“昨日怎么不曾听大人提起?”“两位快马赶来,我想着让大人休息休息再说也不迟。”谢珩有些不愉,荀礼忙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按吕知州所说,明日一早再去。吕大人,这几日暴雨不断,想必安江的河水也在不停上涨,不知这些天的水报可有传下来?”“自然,自然。”吕知州连忙道,“不仅水报,我早已吩咐水文台派人多加注意水则碑,一旦水位高了,立刻开闸引流。对了,我那里还有自今年雨季开始,水文台送来的记录。”若是夜里才能到,看不见安江的具体情况也是无用,谢珩只能妥协:“好,还有安江堤坝近年来的修缮记录,也都劳烦知州一一拿来。”听说他要安江堤坝的修缮详记,吕知州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良久才道:“好,请二位大人稍等。”第32章等转到无人之处,吕知州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通判在一旁急的直跳脚:“大人,钱不是都送过去了?谢珩怎么还不依不挠的?莫非是他嫌少么?真要让他去了石城,拿到纪录……”“行了,”吕知州不耐烦道,“先把水报给他,就说安江堤的修缮纪册一时半会找不到,等以后再拿给他。回头你再……”他如此这般地向通判耳语了一番,通判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佩服地望着吕知州道:“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