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宝儿便靠拢过去,主动拉过阮惜的手,叫了声“惜哥哥”,还带着小奶音,看得陶芷稀奇地笑起来。阮惜皱着眉,将他的手甩开。他又舔着脸重新抓住阮惜的手,叫了声“惜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混小子只喜欢跟府里的姐妹玩,从不爱搭理府里的兄弟,我倒是头一回见他在男孩前这般乖巧的,敢情不是讨厌男子,是没遇上好看的,”陶芷笑着呸了一声,“这色胚子!”阮呦也抿着唇笑起来。陶芷留在阮家用了晚膳,之后便和阮呦在院落里逗狗聊天,她蹲着阮呦旁边,看着阮呦柔美地侧颜,酝酿片刻才开口,“阮妹妹,我想跟你说句心理话。”阮呦偏头看她,认真地听的。陶芷嘴角弯起来,“陶家和谢家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与我没有干系,姑母做的事是对是错我不能评判,但那到底只是姑母做的,不是陶家做的事,我不想此事在你我之间有什么芥蒂。”“我想与你交好,又苦于晚认识你,至于谢家那方,只要我同谢钰断了婚约之事,便再无恩怨关系,我只希望日后你亦能唤我一声陶姐姐,而不是生疏的陶姑娘。”她看着阮呦,神色认真。阮呦却吃了一惊,“你要与谢家断绝婚事?谢家哥哥是个很好的人……”“是,”陶芷不在乎地笑,“其实我心底早就不想要这桩婚事了,谢公子再好,我亦不曾见过,于他无情谊,便无不舍,再者祖母为这事气病了多次,我觉得不值当,何必执意去强迫别人。”“我亦有自信,便是退了这门亲事,我陶芷日后也不会过得比任何人差,将来的夫婿亦不会比谢公子差。”她淡然地笑着,眸色通透。阮呦木讷地看着她的眼眸,半晌,笑着道,“陶姐姐是个通透豁达的人。”也是,强留地总归是不好的。陶芷注意到她称呼变了,脸上的笑容更真切几分。阮惜到底还是小孩子,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在陶宝儿好一顿厚着脸皮地磨蹭下,与他交好了。两人聚在一处说话,陶宝儿给他看了自己的小宝剑,傲娇地抬着下巴,“好看吧。”“你会习武?”阮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宝剑。陶宝儿愣了一下,也不迟疑,就点点头,“我会!”“那你日后可以教我吗?”阮惜看着他。陶宝儿想起自己经常逃课的事,脸在夜色下心虚的红了,“惜哥哥为何想学武?”阮惜抿着唇,一张精致的小脸严肃认真,“我要保护姐姐。”陶宝儿看了一眼阮呦那方,又见阮惜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想起自家大姐和他说过的话。大姐说,惜哥哥生过一场病,所以长不大,让他不要欺负惜哥哥。他怎么会欺负惜哥哥呢,肯定是其它的坏孩子欺负惜哥哥。陶宝儿应了声,“好!你保护阮姐姐,我保护你。”“我下回来就教你。”“嗯。”阮惜笑起来,眸子弯弯的。临别的时候,陶宝儿还在依依不舍地和阮惜咬耳朵,炫耀自己武功如何高强的事,他说自己一口气打八个不再话下。吹牛正吹得起劲。“宝儿,走啦。”陶芷在车上催促着,他像个小老头一样泄了口气,高高地应了一声,跟阮惜道了别,被仆人抱上马车。马车悠悠离去。车厢里传来稚嫩地童声,“大姐,回去了让爹爹给我请个武师来,要最最最最厉害的那种。”作者有话要说:告诉你们个秘密,酒七排行九十七,暗卫营地一共1一百人,从一百到一,是从强到弱的排序。九七是暗卫营中排名第一的女子。至于为啥不给九八 一百,因为都是男的,阿狗会吃醋。第73章 七十三章天灰蒙蒙亮, 窗户吱呀呀呀地轻轻扇动,拖出长长的颤声, 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 微凉的风吹了进来, 带着阵阵寒意。阮雲从床铺上爬起来, 走到窗户前,他抬起手抚着木棂,轻皱着眉。他记得入睡之前关了窗的。忽然一小团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 准确无误地落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发出轻脆地一声“嘭”, 看清楚东西,是一团纸团,阮雲打开纸团, 里面是一块石头。点燃灯,将纸条看完,那双一向温润含笑的双眸眯了眯, 盛着危险和惊怒。他嘭地一声拍在桌上,神色阴沉下来,怒意浓厚。张家。他们怎么敢!如此下贱。阮雲压住胸口欲爆发的滔天怒火。这消息是谁传来的?他眉头紧紧皱着沉思片刻, 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他深吸一口气, 缓缓平静下来,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是真是假,他都要自己去查清了再说。否则, 若是那人私心不许呦呦嫁人故意想毁了这桩婚事,就当真隧了那人的意了。天色近亮,阮雲就穿戴好衣裳出门,他推开门正好撞见一身素衣的谢钰。那个不食人间烟火,风光霁月的谢家玉树此刻风尘仆仆回来,鬓角青丝稍稍凌乱,眉眼间添几分憔悴。“阮兄要去何处?”谢钰敛眉淡笑。“去寻左山长,”阮雲关上门,端详着他的神色,添了一句,“为呦呦的事。”谢钰眉眼微垂,他不笨,只听阮雲说是为阮呦的事,心中便有数了,左山长不认得阮呦,阮雲能为了阮呦的事去寻山长,除却婚姻一事,便没其它事了。阮雲见他笑意淡淡,到底心软了几分,他直视着谢钰的眸,有些认真地问,“谢兄可还想娶呦呦?”“阮兄不是防着我?”谢钰听他提此事,蓦然失笑。“我只问你想不想?”阮雲声音凝重。他是不满谢钰家中之事,但他既然下定决心入官场,如今又有秦家在身后支持,要摆平谢家不过是时间问题。谢钰他从来不缺才华,他缺的是狠心。所以当初他会带着谢娉婷离京,安稳度日,这是自保,是抵抗,却也是软弱妥协。思来想去,阮雲也挑过许多人,但都没有托付给谢钰放心,正如谢钰所说,呦呦合了他的眼缘,动了想娶的心思,这些年相处又知根知底,无论如何也会珍视呦呦。谢钰是薄情之人,但正因如此,亦不会滥情。谢钰轻笑出声,与他对视,“想。”不可否认,那年在花灯节,那一点艳红,梅花灼灼,明月皎皎,都不及那一眼来得惊艳,十里长灯,蓦然失色,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怕只是短暂的一刻,却是他自生来头一回。那是不是喜欢,他不确定。阿娘用情至深而死,他便收敛了心,再不愿为谁而动,情爱二字他亦不想沾染分毫。但那时,他只知道要与那样的人共度一生,他是愿意的。但他是不是非阮呦不可,他也说不清。只是心中的悸动,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想娶阮呦。娘生前告诉他,用情一事要有节制,万不可与她一样,傻得一头栽进去,落得荒唐凄凉,凡事适可而止,他都懂得。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破了节制。—“玉麒来了。”阮雲的字叫玉麒,是及冠之时,林先生赠的。阮雲到山长的住处时,左山长早已洗漱好,泡了一壶养生茶吃,正端坐在炕上下棋,让朝着他行礼的阮雲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眯着眼睛笑,“过来陪为师下盘棋。”“是。”阮雲规矩地起身,捋直衣袍落座。棋盘上早已摆好残棋,他执了冰凉地黑子,轻轻落子。起初是快棋,安静的房间里,接连不断地响起落子时的声音,再后来速度渐渐放慢,半刻钟才能落一颗棋。时间悄悄溜走,天色渐渐泛白,直到一轮朝阳从窗户透进,在屋子里染出浅浅的薄光。阮雲捏着棋子,轻抿唇,欲落子。左山长盯着他落下的位子,伸手拦了,引着他落到另外一处,原本平稳地棋局输赢立见。“师父高见……”左山长看着他轻摇头,“你早就知晓落子于此处就能胜为师,却故意下其它的地方,欲跟为师打个平局,是也不是?”阮雲身形微顿,“师父……”左山长抬手打断他,“棋场如站场,你既身在战场就不该对敌人有分毫忍让,战场只有输赢,赢便是功成名就,输便是阶下囚,任何心软换来的只会是万劫不复。”“师父不是敌人。”阮雲微垂着头。左山长淡笑不语。他从身旁的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来,递给阮雲,“你回去之后好好研读,要知道,正人君子是给外人看的,入了官场就按官场的规矩来,人的本心如何只有咱们自己知晓。”“是,学生受教。”阮雲恭敬地接过书,他瞥了一眼封面,写着《厚黑学》三个大字,眉头忍不住皱起来,不明白这是何物。“书你之后再慢慢看,当下先专心科举之事,若有何不懂的只管来问为师,”左山长将杯中早已经凉的茶水洒了出去,重新斟了一杯,“对了,你今日这般早过来可是有何急事?”阮雲这才起身鞠躬,恳切道,“学生想向师父借几个人。”左山长捋着胡须,“哦”了一声,也不问到底是何事,道,“人我这里有,左首辅之前就提过,若你需要人,只管给你,你先回去,夜里我便让他们来见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几分高兴。阮雲为什么拜入他名下,他是心知肚明的,先前阮家受牢狱之灾那事,说到底他们并未出多少力,都是那位大人在暗中使劲,依着左首辅所言,他们对阮雲虽然有恩,但这恩情还不够大。他们给阮雲施加的恩情要更大才行,大到能栓住他,以此来制约那位大人。如今阮雲肯向他要人,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牵扯更深,他自然高兴。“多谢师父。”阮雲松了口气,作揖道谢。几句寒暄过去,阮雲便辞了,只是左山长忽然叫住他,“这月沐休,你暂且就别回去了,跟为师去见一见左首辅。”阮雲颔首,神色激动惊喜,“是。”左山长见他这副模样,失笑摇头,“你回去罢,好好温习。”阮雲从左山长的院子出来,脸上的笑意才浅下来,丝毫没有先前那副要见左首辅的荣幸激动。正人君子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假象,要知道如何杀人不见血,做了坏事别人也觉得你的好人。这样的道理他在逃荒那年就悟出来了,他不清楚左党为何如此优待他,但能让位高权重的左首辅如此看重于他,必然是他身上有什么是他们可图的。报恩要报,但他不是任人牵制的傀儡。比起去见左首辅,他更想回家陪家人。从左山长那出来的时候已然接近晌午,阮雲还未抵达就寝处,就听见四处毫不掩饰地奚落嘲笑声,稍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去,就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书生从身侧过去,正交谈着什么,说得情绪高亢。“简直是败类!竟然做出如此丑事……”“我当他是个什么天才,能得裘大儒看中,原来也不过是个攀高枝的软脚虾罢了。”“简直有辱读书人的名声,这样禽兽不如的狗东西,裘大儒竟然也能看得上……简直笑煞我等。”“滚吧,滚吧,同这样的人在一处念书让人恶心至极。”“要为兄说,不但他的脸丢尽了,皇家的脸也被他丢尽了……”“这样恶心的人凭白无故毁了咱们国子监的名声。”阮雲依稀明白他们说是谁了,嘴角带了三分笑意,虽然不知道到底程方南做了什么耻辱之事让人这般唾弃,不过听见程方南不好,他的心情就不错。“雲兄,到这来。”食堂有不少人,叶昭几人在不远处地桌子旁朝着他招手,“饭菜我们已经给你打好了。”阮雲走了过去,坐下时道了句多谢。叶昭立马就贴了过来,一幅神神秘秘乐呵呵地模样,“你今日走得太早了,错过了大消息!快快坐下,我同你说个好消息,这个好消息你一定喜欢听。”“什么好消息?”“嗐,今儿大早这消息就传遍了,估摸着这会儿整个燕京城都知道了,那个程方南与郡主无媒苟合,郡主已有四月的身孕………”他便说边啧啧啧地咋舌,“那程方南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这么个败类。”“这消息是真还是假?”阮雲眸色微讶。“应该是真的,反正那郡主不是要和程方南成婚了吗?是不是真的,再等几个月孩子生下来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这名声肯定是臭了,”叶昭嘿嘿嘿地笑着,“你是没看成好戏,今日程方南听了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之后被那些学生骂得狗血淋头,有一人率先扔了东西砸他让他滚出国子监,接着便是很多人扔书,砸了他个头破血流……”“他就灰溜溜地逃走了,连反驳都不敢反驳。”阮雲见他偷笑,心领神会,“那带头砸人的是你?”叶昭竖了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还有高二哥他们?我们都是跟你学,你不是不喜他?你我兄弟相称,我自然要帮你出这口气。”阮雲嘴角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几位兄台日后有事,阮某绝不袖手旁观。几人挠着脑袋笑了起来。阮雲心情好了,握着筷子正打算夹菜就注意到另外一桌上的人,眸底多了几分冷意,他端着菜走了过去。赵叶昭几人满是不解,但见他过去,也都跟着一路过去。“张公子不建议在下坐这吧?”阮雲在那人对面坐下,笑容温和可亲。张颜正专心致志地用饭,视线便被一道身影拢住,他一抬眸就看见阮雲,立刻局促紧张地放下筷子,叫了一声,“阮、阮兄,请坐。”他神色不掩吃惊,完全没有想到阮雲竟然过来了。“不介意我朋友坐下吧?”阮雲轻挑了一下眉,问道。“不、不介意,几位兄台请坐。”张颜有些紧张地抖起手来,他认得叶昭几个的,身份在燕京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招惹。“多谢。”阮雲含笑道谢,声音谦和有礼,如涓涓细流一般温和而毫无攻击性。张颜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跟着坐下,小声道了句,“不用谢。”叶昭几个琢磨不透他要做什么,只好掩住困惑的神色跟着一道落座,听阮雲开口问他们,“你们方才要同我说什么消息?”“啊?”叶昭愣了一秒。阮雲神色未变,“不是说早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么?”张颜地耳朵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们再说什么。叶昭立刻明白了什么,轻咳了声道,“是程方南的那事,他啊……同人无媒苟合,听闻平悦郡主已有四月身孕了,这简直丢了读书人的脸,是个禽兽败类……”“那还真是个败类。”阮雲点点头,又转过头似无意问起张颜,“张公子觉得呢?”张颜愣住,好一会儿才跟着出声附和,“在下也如此认为。”他说完话便埋头用饭,却忽略了阮雲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暗藏在深处的嘲讽。第74章正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 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慈宁宫”三个大字。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 窗外细雨横斜, 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 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过往的宫女都谨小慎微匆匆而过, 大气不喘一口。鎏欢手握玉壁,轻捶着蒋太后的腿,闲暇之际分出些神, 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 以及外面传来一阵阵凄惨刺耳的哭声。太后依在塌上, 着一湘红色大红妆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摩挲有声, 红袍上绣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端得是雍荣华贵。鎏欢悄悄抬眼, 就见太后脸色苍白了些,肃着一张脸,并不为之所动。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玉嬷嬷提着药壶进来,她细心将白瓷药碗递给太后, “太后,该吃药了。”那温度晾得正好适中,玉嬷嬷喂着太后一勺勺吃了, 掏出手帕替擦嘴,这才小心开口,“公主打小身子弱,这会外面还下着雨,只怕跪出什么病来,郡主如今又是……”嘴里未说出口的话,打了个转,闭了口。太后冷笑一声打断她,厉声道,“让她给哀家跪死了更省事!”玉嬷嬷知道她在气头上,伸手轻拍着太后因气而起伏剧烈的背,目光触及那一头银发,心底也埋怨外面不懂事的郡主。老太后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能安安心心过个平稳日子。前儿国公府做了那么大错事,惹得陛下震怒,若不是太后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只怕就当场就抓进牢里关押起来。私自养兵,这样大的事,陛下没斩了他们都算好事,若不是太后与陛下念叨从前之事,激起陛下心中几分慈母之情,国公府早就不复存在了。他们倒好,接连做了除夕夜的那蠢事,得罪了多少王权富贵,若不是这件事三皇子摘得干干净净,便是她也想亲自掐死郑国公府。“前些日子,哀家还在陛下面前替她说好话,想着春祭后就把婚事办了,如今她却这般来打哀家的脸,咳咳……”老太后自来身子不好,已经七十岁的年纪,平日里喜静,养在深宫中,这会子气急了,又咳了起来。“太后,您别急……”玉嬷嬷心疼了,忙倒了茶水服侍她吃下。“哀家老了,也没精力去管这些腌臜事了,陛下那儿,哀家会亲自去请罪,至于他们国公府的事就由他们自个儿去料理,日后哀家都不着手,”老太后阖眼,“让她们打哪来回哪去。”“日后不许外眷没有哀家的传信不许再踏进慈宁宫半步。”说完,她便闭上眼睛,再没睁开眼,歇在软榻上宛若熟睡过去,玉嬷嬷“欸”了一声,伸手将锦背掖好,退了出去。太后娘娘这是发了狠了,“外眷”两个字,就是对公主和郡主心凉了。郡主这事有辱皇家颜面,太后是不可能再颁懿旨替郡主赐婚了,倘若只怀了个一两月倒还好,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便罢,却已经四个月了才知晓。她活了几十年,也不曾见过哪家孩子不足五月早产的。庭院中央跪着的公主和郡主,一贯娇宠着长大的,这会儿眼眶通红,鬓发乱了,又被雨水打湿,显得颇为狼狈。玉嬷嬷看着眼里,暗叹口气。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说不心疼是假的,但也气,气她们不争气,三天两头惹得太后犯病。玉嬷嬷走上前去扶起公主和郡主,“公主,郡主都起来罢,地上寒得很,如今郡主是双身,不为自己考量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量。”“嬷嬷,母后可原谅我了?母后能不能帮帮秋媛,”公主抓着玉嬷嬷地手,哭着道,“这事都怪我,我没能管好她,是我做娘的失职,如今秋媛成了燕京的笑柄。”“嬷嬷,皇外祖母愿意见我?媛儿已经知错了,外祖母最疼媛儿了,求求外祖母替媛儿想想法子——”郑秋媛崩溃大哭起来,“我如今成了燕京的笑柄,只有皇外祖母替我赐婚,才能让那些人住口。”玉嬷嬷见她不依不饶心中起恼意,神色肃了下来,摇头,“太后身体欠安,这会儿已经歇下了,让奴婢出来告诉公主,让公主和郡主回府去。”国公夫人听闻太后身体欠安,心中愧疚,“是儿臣不孝顺,如此儿臣便回去,嬷嬷千万让母后好生将养着,儿臣过几日再来。”“公主,”玉嬷嬷叫住她,整顿下神色,“太后的意思,是公主日后都不必再来了。”国公夫人呆愣住,“母后——”“不可能!不可能……”曦月郡主已经哭闹起来,“皇外祖母不可能不见我们的,定是你胡说!”郑秋媛爬起来就往院落里去,边跑边哭喊着,“外祖母——”“秋媛!”国公夫人瞧见玉嬷嬷转青的神色,一把抓住郑秋媛,啪得一声打在她脸上,“够了,你给我闭嘴!”郑秋媛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长大的,便是一句重话也不曾受过,这会脸上挨了一巴掌,重重的,丝毫没留半分情面,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中又委屈又怕,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捂着很快就红肿起来的脸颊,默默掉泪。国公夫人朝着玉嬷嬷行礼,面色羞愧,“母后身子不适,我便与媛儿回去,嬷嬷让母后万万保重身子,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操心了。”玉嬷嬷见她如此说面色才稍稍缓和过来,“公主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太后娘娘的。”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带着郑秋媛在宫殿大门外朝着太后的住处磕了三个头,才跟着侍女出去,等正在出了宫门,看着国公府的马车,她才晕眩一瞬,差些一头栽到地。“娘……”郑秋媛连忙慌乱地扶住她,“娘你怎么了?”国公夫人的脸色一瞬煞白,只觉得头脑昏沉起来,“回府。”母后是彻底舍弃她们了。四个月,怎么会是四个月呢。“为何会是四个月?”方回到郑国公府的程方南白衣尽是污渍,原本俊秀的脸庞皆是红红紫紫的淤痕,狼狈不堪,他出神地喃喃,“那林大夫去哪了?”“事发之际我就让人去将那大夫抓过来,但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林大夫及其亲戚都不见踪影。”郑国公眯着眼睛沉吟。“阴谋,是阴谋。”程方南喉咙涌上一阵腥甜,他吞了下去,双目充血,紧紧地攥着拳头,狠戾而笃定,“是陆长寅,一定是他。”郑国公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一时被惊得发怔,久久未回过身,“为何是他……”他盯着暴怒近乎癫狂的程方南,心中咋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方寸大乱的程方南……不会是魔怔了……陆长寅没理由这样做。“一定是他,国公爷。”程方南阖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张原本有些扭曲的面孔复于平静,似先前的狂风暴雨都不过一场幻觉,他垂下眼眸,“这次是事是晚辈的过错,要打要罚晚辈都任由国公爷,只是还望国公爷不要责备郡主。”国公爷细细端详他许久,见他面色如常,心中赞他定力,“罢了,此次的事就此揭过,我只愿你二人能和睦恩爱,你先起来罢。”“谢国公爷,”程方南起身,他拢在衣袖的手指紧了紧,“那晚辈与郡主的婚事……”国公爷皱起眉头沉思,半晌才开口,“我原本打算在你春闱之后再办婚事,但事情已经如此,时日不可再拖下去,就在十日之后罢,我让人在城东替你收拾一间宅子,这些日子你且住过去,等婚嫁之日再来接秋媛过去。”“如今惹了陛下太后生气,婚事尽量从简,你与秋媛暂且委屈委屈,我会多添一些嫁妆,不让你们难过。”“晚辈明白,一切以大局为重。”程方南的脸色白了一瞬。“你也不必垂头丧气,秋媛是本官最疼爱的女儿,届时本官央求三皇子来为你们主持婚事,也会多添一些嫁妆,不让你们脸上无光。”程方南的脸色好看一些,朝着郑国公郑重地鞠躬,“多谢公爷。”“你如今当误之急是去裘大儒赔罪,他亦因为此事名声受损,还有一月便是春闱,只要能在春闱上考中,有的是你风光的时候。”国公爷抬起眼皮,语气里带了警告。“国公爷放心,晚辈明白。”程方南整了整神色。从书房退出来后,程方南正打算抬脚离开,一道黑色人影便出现在面前,他悄悄靠近了程方南些,附耳悄声道,“姑爷,属下查到了些事——”“是关于陆长寅的……”“当初燕京陆府的人并未全被赶尽杀绝,早在之前还有个放籍归田的老嬷嬷,是陆姑娘声母的乳娘,现在住在青州,她或许能知道点什么。”“尽早将人接过来。”程方南脸上的冷意缓和些许。他要早日查出陆长寅的秘密。“是。”黑衣人闪身即逝。程方南平息情绪才去洗漱打理一番,换了一身在苏绣阁新买的长衫,那长衫上修着兰花,捯饬好后才坐上马车匆匆离去。“去三问草庐。”那是裘大儒所在的地方,虽名叫草庐,却是一座宅子,建在西山半山腰上,此处树林阴翳,鸟语花香,古朴典雅幽静,宅子很大,院落种满兰花,香气扑鼻。裘大儒学富五车,却不愿出仕,反而隐居如此,倒也有世外桃源的意趣。程方南走在石阶上,听缓缓流过的溪水一滴滴打在石头上,心中的躁动沉淀下来,忍不住赞叹,这才是隐士之乐。被侍童引着进去,程方南心中紧张,不敢随意打探,只微低着头跟在侍童身后,见到盘腿端坐于蒲团上的人时,他便恭敬地跪了下去,“学生见过先生。”裘大儒麻衣蕴袍,只簪了一根雕刻着兰花模样的木簪子,浑身散着书卷气,又大抵因为隐世,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味。大儒只轻轻应了一声,让程方南起身。程方南却跪坐不起,头伏在地,“学生给先生丢脸了,学生做出错事,连累先生名声受污,实在愧疚难当。”“罢了,错事已经酿成,再悔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你只要做好眼前之事,”裘大儒缄默片刻才开口,“你跟我来一趟,为师有东西要交给你。”“是。”程方南眼眶微热,起身跟着他。裘大儒从木柜里取出厚厚的一卷纸递给程方南,他肃声道,“这些试卷是为师毕生心血,你这些时日就不必再去国子监,免得再生事端,你只要待着家中做题就是,若有何不懂的只管来问为师。”“切忌,此试卷不可传阅任何人。”裘大儒的声音严谨而认真。程方南心猛得跳了跳,随即是狂喜,他郑重地接过来,似猜到这里面是什么,声音微颤,“学生保证不给任何人看。”“师父大恩学生永世难忘。”程方南痴痴地看着手中的试卷,眸中闪过势在必得。—燕京郊外一处农家,泥墙草房里,一张土炕上,十七八岁年华的女子紧紧地裹着被子,蜷缩着身子,紧紧阖着眼,正满头冷汗,嘴里不住地着嘀咕着什么。啜泣后,间或一声尖叫,又哭着喊了一声幽怨的“姑爷”,似沉浸在一场噩梦。“你这贱婢,竟然敢背着本郡主勾引方南,看本郡主不打死你!”尖锐的“啪”的一声,刺破耳膜,襦裙之下一大片血渗了出来,红得刺眼。“姑爷……救我。”“救救孩子……”那个儒雅清俊的男人满眼吃惊,“你说什么胡话,你这贱婢如何会……如何会怀了我的孩子,郡主……方南不曾与这贱婢有过什么。”“许是那日,那日方南吃醉了酒,这贱婢主动靠近我,我以为是郡主才……”“才做了这样的荒唐之事。”“郡主莫气,方南心中至始至终都只有郡主。”“不过一个贱婢罢了,郡主要打要杀都随意,方南的孩子只有郡主一人能怀。”“姑爷……你……”好狠的心。当初分明是他哄骗与她,是他先勾搭她的啊。女子轻声梦呓,眼角一滴泪顺着滑落,沾湿枕头。“姑娘,姑娘。”苍老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红芍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枯槁的老人脸,才清醒过来,发现已然泪流满面,脸上和身上的疼痛也活了过来。“又梦魇了?”老妇人将油灯放在一旁的木箱子上面,用陶罐子倒了一碗药递给红俏,“吃药吧,吃了对肚子里的孩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