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南见村里人都知道了,嘴角闪过势在必得地笑意,他也不再压着声音,“三叔,来福哥不是病了吗?阮家回来可是有大用处啊,阮家老二是乡下郎中,说不定能帮来福哥治病呢。”听了一番话,围观的乡人们异动了,事实上他们当中病倒的不再少数,这一路上也有好几个病死的,若是有会医术的阮二叔在……他们这才记起,阮二叔原本在县城的仁心堂里做医童,耳濡目睹了十余年,又在大夫那学了些医术,后来就回到村里做赤脚大夫,平日里他们有个什么小病也都是让他帮忙看看,开两幅药灌下去就好了,又方便又省钱。村人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有妇人抱着发烧的孩子叫唤道,“里正,就让他们回来吧,咱们都是一个村的,领里邻居照顾一下也没什么。”她话一出,不少人吆喝起来。“就是,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不过是搭把手而已。”“帮下忙也是应该的。”“里正,让阮家回来吧。”村人闹腾腾的,里正脸色极其不好看,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无视了,虎着脸想让他们安静。林氏拧了他一把,瞪他一眼,“还不同意在等什么?非要来福死了你才开心?”里正有些怕她,心里却又不爽,扯着嗓子赌气道,“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药,只会诊治没有药还不是没啥屁用。”这话倒是有理。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要是没药的话,阮家回来却是没啥用,凭白增添负担。里正见他们不再吵着要阮家回来,心底得意。“三叔,他们有药,侄儿亲眼看见阮呦给阮惜熬药,阮二叔平日里会在小青山采些草药酿制,侄儿估计他们应该还有许多。”程方南开口。村民们听了,眼底热乎,又闹腾起来。里正看着程方南,有一丝恼怒。程方南却假装没看见,又将里正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来,“三叔,侄儿知道您跟阮家的过节,侄儿自然是站在您这方的,只是来福哥生病,阮家有药,他们有用就好好用,总不会吃亏?”“至于说带着他们,也不过是让他们跟着咱们走罢了,咱该怎么样还是怎样,和之前一样安排就行了。”“那保护他们的青壮年……”里正有些困惑。程方南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笑,“侄儿说了,先去是怎么样的还是怎么样,阮家那边,侄儿让程旺几个过去。”里正就笑起来,拍了拍程方南的肩膀。程旺那几个游手好闲又喜欢偷鸡摸狗,逃命比谁都快,让他们去护阮家?程方南眼底闪过一道算计。他才不在乎阮家其它人的死活,反正他只要把阮呦绑走就好了。与里正谈晚话,他就得回他娘那边了。只是回去的脚步迟疑,想起那个未婚妻,他胃里一阵翻腾。真他娘的倒胃口。第8章 她生气了阮二叔给程来福治了病,三日后程来福的烧就退了下去,人也彻彻底底苏醒过来。林氏高兴坏了,对着阮二叔连连道谢,村人见程来福果然好利索了,便一窝蜂地涌到阮家面前哭着求阮二叔给自己的儿女爹娘治病。医者仁心,阮二叔不好推辞,再加上郑氏看见其中几个孩子发烧到昏迷不醒,就想起夭折的阮骆来,也就心软地催促着阮二叔答应。来求诊的人越来越多,阮呦看着装药材的口袋越来越瘪,渐渐心焦。这些人就像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光是凤鸣村就有两百来口人,这一路上死去五六十个也还有一百来人,加上其余几村的娘家姻亲,阮家这点药哪够他们用。阮家还有尚在病中的阮惜和阿奴哥哥需要吃药呢。阮呦抿着唇,每日偷偷在药箱里多取些药出来,背着那些乡人将药全部熬了汤汁,然后倒进竹筒里囤起来。这样阿奴哥哥和阮惜的药就不会被那些人也拿走了。只是想起阿奴哥哥的事,阮呦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开心。程青梅自打那天看见阿奴哥哥后,那双眼睛就像黏在阿奴哥哥身上似的,这几日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阿奴哥哥身边转悠。以前她都是缠着哥哥的。这么快就见异思迁了。阮呦端着药罐子回去,果然又看见程青梅又在她家手推车那凑着,眼睛直勾勾几乎黏在阿奴哥哥身上了。她今日换了一身粉底浅黄色小碎花的衣裳,下面穿着翠色裙子,扎着一个根麻花辫,耳朵上还坠着以前最喜欢的那对银葫芦耳饰,脸明显是洗过,看起来白白净净的。阮呦埋头看看自己,唇线抿得直直的,灰扑扑又宽大的衣衫,头发全部束起来,乱糟糟的,用两根木棍子固定着,脸上也是脏兮兮。像个小乞丐。不知道为什么,阮呦有些不服气,她也有几件好看的裙子,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是娘说不能带不必要东西她才没带的。这段日子都是穿着哥哥改小的衣裳。阮呦端着药罐子走近了些,就听见一声腻腻的女声传来,又娇又嗲,“阿奴哥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怎么会和阮家一路?”阮呦腮帮子鼓起来。什么阿奴哥哥!是她能叫的吗?陆长寅靠在木板上,神色慵懒,他轻轻抬手扒拉一下耳朵,觉得耳畔声音太吵了,眉梢染上一抹不耐烦,眼角远远地瞥见阮呦。娇娇的小姑娘抱着药罐子,脸上沾了黑黑的柴火灰,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河豚,紧抿着唇看着自己这方。唔。她在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陆长寅眸底沉了沉,偏过头,嘴角牵起漫不经心地笑意,黝黑眸子狭着戏谑,磁沉的嗓音带着撩人的弧度,“想知道?”他眉梢微挑,慵懒散漫的撩拨之意味尽在眼尾。程青梅只觉身子酥软,痴痴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道,“想知道。”陆长寅嘴角绽出三分笑意,眼角视线瞥见阮呦抱着药罐子转身离开了。看着她负气离开的身影,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黝黑的眸又恢复一贯的倨傲冷淡,看着眼前痴迷的女人,眉梢躁意浓浓,薄唇吐出几个字,“不告诉你。”这些日子,他同阮呦相隔太近。近到,他开始不防备她了。—整整一日,阮呦都没再搭理过陆长寅。她黏在阮雲身边,不管哥哥做什么她都要跟着,阮雲自然心喜,他就是觉得阮呦对那个新来的阿奴太好了,整日都在他身边转悠。他已经不爽很久了。高兴之余他又有些疑惑。前几日两人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就忽然这样了,这是闹矛盾了?浓密深邃的夜色笼罩大地,惨白的月光朦胧,象隔着一层白雾,洒落一地冷清,许是月光太白,夜里竟觉得凉快几分。地上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很细碎。陆长寅没有睡,他转过脸,黑暗中看着一抹娇小的人影靠过来,走得越来越近,柔和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捧着竹筒,低垂着眸。“阿奴哥哥。”她轻轻唤了一声。与白日那故作娇嗲的声音完全不同,很自然,很舒服,也很好听。陆长寅舔了舔唇,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真记仇,生气了就不给他吃药,偏偏却又心软得不行,最后还是来给他喂药了。吃完了药,陆长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阮呦。”他叫住他,微哑的声线,叫她的名字时总是说不出的好听。阮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早已订了亲事。”沙沙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却让阮呦手脚凉了凉。“阿奴哥哥不是说……没有家人……”身后是一片缄默。阮呦手紧紧地捏着衣袖,没有回过头看他,“阿奴哥哥放心,我对阿奴哥哥没有想法的。”手在微微颤着。要是哭出来就丢脸了吧。她这样病怏怏的身体也不会有人愿意娶的,这样的年纪许多人都在说亲事,那些村里人的嫌话她不是没听过的。她这样的身子很难生养,无子是大过,所以娘每日哄着她吃补身子的药。藏着心事被这样挑明了,那些懵懂的情愫此刻无处安放,阮呦极力克制着微微颤栗的身子,有些手足无措。阿奴哥哥怎么知道她心悦他的。陆长寅挑眉看她。没有说话。听着阮呦微颤的声音,陆长寅看着月光下女子的身子,那么娇小单薄,这些天却对他无微不至。他垂下长眸,滑过自嘲,他是有几分颜色,这世上好皮囊容易蛊惑人。她还小不懂事,但他不能不懂。情情爱爱他没碰过,他这样的人,不能碰,不该碰,也不配碰。趁着现在,还没有陷入,早日斩断。“那就好。”他的话冷淡又刻薄,阖上眼睛。阮呦的眼眶渐渐泛红,强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地上,轻轻地一声响。她吸了口气,咬着唇回去。—自那晚起,阮呦就没再和陆长寅单独待在一起,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喂药的事让阮雲做了,她就整日跟在李氏身后,一起去挖野菜树根,捡野果子。或是跟阮雲腻在一起,给阮雲梳头发,两兄妹聊得不亦乐乎。反而陆长寅这边,除却一个叽叽喳喳惹人烦的程青梅,简直冷冷清清,他垂着眉,眉心微蹙。阮呦将药煎好端给阮雲的时候瞧见他衣裳的肩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应当是被树枝刮开的,哥哥的皮肤也被刮出一条血痕。她蹙着眉头有些心疼,“哥哥这里受伤了,疼吗?”阮雲见她满脸担心的模样,心底柔软,“不疼,没啥感觉,哥哥先去给阿奴喂药。”陆长寅听见声音,看了过来。小姑娘满眼心疼地拽着阮雲的衣袖,“哥哥先把衣裳换下来,我先给哥哥缝好,不然待会去采野果又弄伤了。”“阿奴……”阮雲打算先给阿奴喂了药再换。“哥哥先换衣裳,”阮呦嘟嘟嘴,打断他,“阿奴哥哥那边有梅子姐姐在,让梅子姐姐帮忙给阿奴哥哥喂药吧。”阮呦没看陆长寅这边。陆长寅却气笑了。“这样行吗?”阮雲盯着阮呦,有些迟疑。阮呦抿着唇,低声道,“梅子姐姐会愿意的。”阮雲看着阮呦没说话,他知道程青梅会愿意,那妹妹呢。妹妹愿意吗?阿奴那幅模样实在太出众,他对旁人都是冷冰冰的,偏生对妹妹却很有耐心,妹妹又与他相处最多,这些日子他也是才发现自家妹妹竟然对那臭小子生出了好感。他盯了阮呦半晌,见她垂着眸乖乖地揪着他的衣袖,只得开口,“好,哥哥这就去换。”陆长寅就看见阮呦抱着阮雲的衣裳去了陈娘子那儿,她坐在树下,斑驳的阴影照在她的身上,还有些稚嫩的脸庞眉眼柔和而认真,专注地封着针线。耳鬓处几缕青丝垂下,顺着白皙小巧的耳朵,几滴汗,落尽宽大的衣裳里,精致小巧的锁骨……陆长寅喉结滚动,暗骂一声,收回视线。“阿奴哥哥。”耳边传来粘腻又尖细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疼。程青梅含羞带怯,对上一双薄情寡义透着森森冷意的黑眸,如同深渊恶兽,她的脸一瞬便得煞白。“滚。”“咚”一声,竹筒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药洒了一地。程青梅落慌而逃。陆长寅的眉眼间还残留着戾气。他瞥见木板上冒出的一块尖角,忍着疼动了动身子,嘶啦一声。是布匹被划破的声音。第9章 哥哥因为天气太热,阮呦将青丝全部挽着,几缕碎发耷在额际,纤细的玉颈露了出来,似一掐就断。此刻她正神色专注地盯着针线,纤细骨感的手指快速地缝合着衣衫,额头渗出细汗。旱风起,吹起几缕青丝,她垂着目,眉眼柔和,脸庞梨涡浅浅的,说不出的乖。听见那方传来“咚”的一声,她身子微顿一下,复而继续缝着衣裳。陈娘子看着她,心底微叹。她知晓,阮呦看似认真,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呦呦,跟义母说说话吧。”陈娘子放下自己手中的针线。阮呦抬起眸来,杏眼湿漉漉的,乖乖应了一声,“嗯。”对上她那双干净澄澈毫无杂质的双眸,陈娘子改了主意,不打算再拐弯抹角,“呦呦,阿奴不是良配。”“义母……”阮呦眸底带了惊色,脸颊一点点变红起来,微微开口。“义母都知道,”陈娘子打断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你还小,这个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在村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与外男接触过,就是见面也见得少,阿奴那模样好,义母活了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也未见过比他生得出色的人。”她叹了一声,那样的模样和那眉眼间的戾气,注定不是寻常人。也只有淳朴的阮家人信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她却不会信。阮呦性子单纯,日后在农家才是最好的,牵扯进那些富豪世家的弯弯绕绕,只怕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她也早就厌倦了那些明争暗斗,才隐匿于乡下。“呦呦对他有好感是情理之中,莫说是你,你看看,到这来后,逃荒途中哪个女子不是时不时偷看打量阿奴?”“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喜欢,呦呦对他,或许只是美的欣赏,有好感而已,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年纪还小,未曾接触过这些,所以才会如此迷茫。而你见其它女子靠近他会心底不舒服,这也不是喜欢,呦呦想想,若是有另外的女子叫雲儿哥哥,雲儿又只对那个女子好,不对你好了,你会不会难过?”阮呦杏眸里满是迷茫,肯定地点点头,“会。”哥哥是她的哥哥。陈娘子嘴角牵起笑意,“这就对了,你想想,这和你看见其它姑娘靠近阿奴是不是同一个道理?”阮呦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点头。“是一个道理。”原来,她弄错了自己对阿奴哥哥的感情,原来自己对阿奴哥哥的喜欢是对哥哥的喜欢。阮呦锁着的眉头松开了,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义母,我明白了。”陈娘子含笑点点头,“呦呦能明白就好。”“那我去阿奴哥哥那边了。”阮呦抿着唇笑,比起之前大方了不少。阿奴哥哥是哥哥。“去吧。”陈娘子温和地笑着,眼底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臭小子让她宝贝呦呦伤心了,她自然要膈应他一下。当然,这样是最好的,她之前就发现阮呦同阿奴之间有些不对劲,那个冷冰冰的少年桀骜不驯浑身是刺,却在呦呦走出去的时候,收了刺,变得温顺平和。她原以为是因为那少年感恩呦呦救了他。见惯大风大浪的她,便是看不清那少年到底如何作想,也能看清楚阮呦少女情愫。他们两个不适合。就做普通的兄妹是最好的。—“阿奴哥哥,你怎么把药弄洒了。”阮呦走近手推车,弯腰将地上的竹筒捡起来,地上湿漉漉的中药被烈日晒了一会就干涸了,只留下残余的药渣。她猫着腰,从陆长寅的角度看下去,长长的睫毛微卷,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下巴尖尖的,唇角微微翘着,说不出的乖巧。她还是叫他阿奴哥哥。却感觉变了。阮呦将竹筒收拾起来,又去取了一个装着药的过来,弯了弯杏眸,笑意柔和,“还好之前给阿奴哥哥和惜儿囤了药。”陆长寅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模样微怔一瞬,眉头微微皱了皱,半晌,只沙哑的应了一声。吃了药见阮呦要走,陆长寅微抿着唇,叫住她,“阮呦。”他神色倦卷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睡意,浸墨的黑眸凉凉的,如万底深渊,看不透也猜不透。阮呦坦荡荡地对上他的眼睛,笑着问,“阿奴哥哥还有事吗?”她咬了咬舌尖,手指头情不自禁蜷缩。不要紧张,阿奴哥哥是哥哥。哥哥。陆长寅舔了舔唇。察觉到她将这两个字咬得有些重。他抬眸看向陈娘子那方,知道定然是陈娘子同她说了什么。这样也好。他垂下眼眸,微翘起唇,声线低沉,淡淡地开口,“无事。”无事。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阖上眼睛假寐。—接近七月,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般的烈日,天空中的云好似被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知了起伏不停的叫声更是天了几分燥热之意。能跟着同乡人一起走,阮爷爷的心事卸了大半,脸上浮出笑意来。正午天气最高,村人就做了调整,在最热的午时停下来休憩,等避开最热的日头再继续赶路,白日走得稍慢些,等夜里没了太阳,一行人脚步就走得更快了。路上发生了好些冲突,一些单独出行的人都被人抢了,还打死了人,阮家跟在程家人的后面,那些人虽然虎视眈眈,到底没有太胆大。阮爷爷心放下来,面色轻松许多,这些日子阮二叔忙得满头大汗,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歇过,这一路上得病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家去看病。阮呦这两日表面上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但阮家人都了解她,她是个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不说话的小姑娘。阮爷爷就在晌午休息的时候用刀砍了一截木头,做下大树的阴影下雕刻起来。阮呦给他送饼和水过去的时候,阮爷爷就笑呵呵地把雕刻好的物件给她。是一套十二生肖雕像,木头雕刻出来的,上面砖了小孔,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精致又可爱。“呦呦喜不喜欢?”阮爷爷笑眯眯地问,眼睛都皱纹皱着,慈爱非常。阮呦心尖一热,鼻头发酸,抿唇笑,“谢谢爷爷,呦呦很喜欢。”她弯着杏眸,甜软软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伸手将十二生肖取过来,仔细用针线串在一起,然后挂在脖子上。阮爷爷见她喜欢,也跟着笑起来,拍拍她的头,“喜欢就好,爷爷希望呦呦开开心心的。”阿奴那孩子看着不错,呦呦的身子骨不好,日后恐怕说不到好亲事,阮家自然能看出来阮呦对阿奴好,他们也睁一眼闭一眼,阿奴那孩子没家人,日后跟他们一起过,要是能和呦呦在一起也是一桩美事。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能让呦呦这么伤心,定然是阿奴那孩子说了什么话。阮家也不怨阿奴,这种事到底要两厢情愿才是美事,不然反倒成了一桩孽缘。只是心疼自家小姑娘,明明这般好啊。阮爷爷疼惜地看着阮呦。“嗯。”阮呦吸吸鼻尖,将泪意憋回去。她心底愧疚,觉得自己不懂事,眼下在逃荒,却害得家人因为她个人的小事这般担心。现在正是休息的时候,但大部分人都没有闲着,而是四处去寻有没有什么树叶树根或者找些野果子。也有人进深林里去打猎。阮呦也不闲着,她将家人换下来的衣裳破了的口子都缝补了一遍,又缠着阮雲要一道去找吃的。阮雲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起。两人在林子周围转悠了一圈,四处皆是人,外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光秃秃的一片,就连老树根都被人刨走了。“哥哥,咱们往里面走走吧。”阮呦扯了扯阮雲的衣角,“咱们的粮食只够顶几天了。”阮雲原本有些踌躇犹豫的神色一滞,被决然替代,“呦呦,你就在这外围转转,哥哥进去看看。”“不行,我也要进去。”阮呦固执地摇头。“呦呦……”阮雲蛮不赞成,“林子里危险。”他尚且能跑,妹妹身子差,走两步就喘,这些天也是手推车推着过来的,要是遇上野兽怎么办?“哥哥,这里有脚印,我们跟着脚印进去不会有危险的,之前肯定也有人来过。”阮呦抿着唇,不听劝。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阮雲心软了,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答应她一道进去,“那你跟着哥哥后面,要是遇见危险马上就跑知道吗?”“好。”阮呦弯弯眸答应。阮呦她们沿着地上脚印进去,越深入,里面的人越少,鞋底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林子里的树高耸入云,枯叶泛黄,少些嫩绿色的叶子在最高处,她们根本够不着。这里几乎没人,他们不敢再深入,就在四下转转,阮雲在几处阴翳地地方找到几窝瘦小的苦麻菜,面色松缓些。“哥哥。”阮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麻利地将野菜挖出来扔进背篓里朝着阮呦走过去。“呦呦,怎么了?”“这个果子可以吃吗?”阮呦咽了咽唾沫,指着丛林中隐隐露出来的一从树枝,上面坠着一串拳头大小的红紫色果子,那果子太重压弯了树枝,上面还有些绿色的小果子。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的,红紫色的果子咧开了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阮呦走近了些,将果子掰下来捧在手上,闻了闻,一股子清甜的香气。阮雲摇了摇头,“应该不能吃吧。”这东西长在这一串串的,虽然不算打眼,但路过这,有心人一定会发现,这里也有来来回回的脚印,却没有人摘这个东西。要是能吃的话,还能给他们剩下么?阮呦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吃,但里面的果肉成雪白的颜色,摸起来软糯糯的,犹豫了几分,阮呦还是将这几个开了口子都果子摘下来放进背篓里,大约有十来个,也就拳头大小,并不重。万一能吃呢。她看见有些果肉上有虫子留下的洞眼,虫子能吃的话,人应该也是能吃的吧。阮雲也没拦她,转身继续寻吃的,在林子里待了一个时辰,汗水早就打湿了背襟,白皙的额头上被蚊虫叮了好几个包,才找到挖了几株野菜。不过总算是有收获。俩人就回去了。出来林子就有人往他们背后的篓子里瞟去,见没什么好东西就移开了目光。回去的时候阮呦在枯黄的灌从顿住脚步,她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枚陀妃色荷包,彩色的线条绣着锦鲤戏莲。阮呦想起程小翠那双躲躲闪闪,又含着愧疚的眼睛,抿了抿唇,默声将荷包揣进怀里。作者有话要说:带带:昨天阿狗让呦呦伤心了,今天呦呦也来伤一下阿狗。唉,网课真的好烦啊呜呜呜。通知:因为榜单字数的原因,明天的一章推迟到后天发,后天下午五点发两章出来。第10章 恩成仇回到阮家休息的地方,阮呦抱着在林子里捡到的野果子仔细观摩着,心里有些犹豫。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应该不会有毒吧?嗅着那股清甜味,阮呦口齿生津,压下心底想要咬一口的冲动,手指不断着摸着果子,眉头蹙起。陆长寅醒来的时候就瞧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颗野果子看,秀气的柳眉紧紧地蹙着,面色犹豫不决,一幅又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她委屈地咬着唇,粉白色的唇瓣亮晶晶的,诱惑动人。陆长寅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缓缓开口,“能吃。”那个山果叫做八月瓜,是陆家曾受皇上赏赐过一箩筐的贡品,只是他见过的比阮呦手上拿着的果子大了三倍不止。他应该不会认错。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阮呦刚好能听见。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底生出一丝委屈酸涩,自那日以后,她和阿奴哥哥哥哥之间好似隔着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阿奴哥哥离得很远。阮呦收拾好心情,抬眸看着他,“阿奴哥哥说这个果子能吃?”“嗯。”陆长寅低低应了一声。他话音刚落,阮呦就毫不犹豫地剥开果子的外壳,咬了一口白白的果肉,入口香甜软糯,沙沙的,阮呦的眼睛亮了亮。真的能吃。陆长寅微愣了一下,见她这般毫无防备地信任自己,舌尖顶了顶上颚。“阿奴哥哥,你吃一个吧,那林子里还有这种果子,我先和哥哥去把它们全部捡过来。”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有些忧郁的面色一改,全然是蓬勃的朝气。她小巧纤细的手将剥干净的果肉递过来,杏眼弯弯,嘴角翘起露出整整齐齐的贝齿,看起来欢喜十足。陆长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张开口吃了一口。比起以前吃的,不够甜,还有股涩味。“好吃吗?”一双弯弯的眼睛看过来,带着期盼的神色。心湖泛起一串涟漪。陆长寅“嗯”了一声。“好吃。”—夜里又继续赶路,阮呦白日同阮雲两个去了两趟,将林子里的那串果子都掰了回来,有三十来个。听说这果子能吃,一个都这么大个,这些果子能够坚持个一两天,阮家都很高兴。只是阮呦累很了,傍晚的时候头昏沉得很,呼吸急促起来,喘着气快晕眩过去。阮家人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带来的药煎了,喂给阮呦喝,喂了药后阮呦虽然清醒过来却还是手脚无力。赶路不等人,不可能因为他们就耽搁时间。阮雲被李氏训斥了一通,明知道妹妹身子差还让她去跑上跑下,阮雲看着虚弱的阮呦心底又内疚又心疼。最后只好将阮呦也放在手推车上。阮呦红了脸摇头。这样不好的,于理不合,阿奴哥哥他也不会想自己同他挨得太近。且阿奴哥哥定了亲事……阮家一时也觉得难办,寻思着要么先让阮雲背着赶一日路,明日再做一辆手推车。陆长寅沉默良久,嗓音磁沉打断他们,“让呦呦在我这吧。”事到如今,也不是纠结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阮呦垂着眸被阮雲扶着躺在木板车上,她与阿奴哥哥贴得极近,薄薄的衣料摩擦着,浅浅的夜色中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她抬起眼眸看他,他清冷出尘的轮廓上挡着月光,勾勒出一圈薄薄的光晕。那双带着轻佻又漫不经心地长眸阖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削瘦的下巴微微扬起,她这才看见他肩膀后面的衣裳破了条口子。许是她打量得太明显吗,男人眉头微蹙,暗哑出声,“阮呦……”今夜的他的声音格外沙哑,不过阮呦没有留意,她只受惊了一样,猛地埋下头,不敢再看他,“阿奴哥哥放心,我不会赖上你的。”她脸颊滚烫,耳根发红,心底却有些莫名的失落。“呦呦只把阿奴哥哥当成哥哥那样的。”陆长寅低头看她,喉结滚了滚,黑眸微沉。她小小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尽力躲避与他肌肤相触,但这手推车拢共就这么大,她就是躲又能躲到哪去。颠簸的路上,手推车跟着摇晃,她的身子时不时能触碰到他,有很快收了回去,留下一片温热。陆长寅咬了咬舌尖,一抹血从嘴角滑下,黑眸中的旖旎尽散,取而代之的是嘲弄和戾气。他微扬了扬下颚,压低声音道,“这样最好。”还是那么刻薄的话,阮呦心尖被刺了一下,却觉得没有最初的时候疼了,她咬着手指没有说话。夜色朦胧,路上很安静,只有蟋蟀知了嘈杂的声音,只有不断移动,脚步在地上留下的摩擦声,无端觉得夜色太漫长。阮呦埋着头,原本梳起的青丝乱了,如瀑的青丝柔软的散落下来,夜里旱风吹气,几揪青丝挠着他的下巴,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