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都传遍了,就你木呆呆的,跟谁都不合群,要不是我告诉你,说不定等换皇后了你都不清楚是为什么。”小粉衣嘟嘟囔囔地抱怨,手上把刚洗好的衣服抖开挂在绳子上晾好,脚下踩着小马扎摇摇晃晃的不稳,秋庭就站在一边不作声地扶着,等她晾好衣服跳下来才松手。“咱们被分来这里洗衣浣纱,整日手都泡皱了还吃不饱饭,我年纪小又不识字做这些事就算了,可是姐姐你呢,你读过书还会写字,你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事的。”小粉衣轻车熟路地拿出草药碾成的绿膏给宫女满是伤痕的手上药,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我听闻皇后心善,很是善待下人,就想着能不能去求求她,让她把你安排去做些其他的事情,总好过陪着我在这里受欺负。”“可是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吓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故弄玄虚说:“这宫里早就变了天了,管事的都不是皇后了,变成了一个都没有听说过的明月姐姐!”“明月是谁?”宫女任由她摆弄,闻言皱起眉头问。“不知道。”小粉衣闻言老老实实地摇头,“听说她漂亮得倾国倾城,让陛下一见到她就爱上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宫女一针见血地说:“陛下要是真喜欢她,会放着她无名无份地在宫里吗?”“可是她管着宫里的事,皇后和陛下都没有说什么呀,这难道不是默许了吗?”小粉衣疑惑地问。“有时候捧着太高也不是一件好事。”宫女沉默许久说:“你跟我讲讲宫里的流言都说了什么。”“好呀好呀。”小粉衣搬着凳子乐呵呵地趴在她腿上,“那你给我掏掏耳朵。”“宫里流言可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陛下是战神下凡的,还有说陛下是旧朝秦深将军和长公主长宁的后代的,再有,就是皇后了……”“说楚相没有收下陛下的聘礼,楚辞罔顾亲人坚持要出嫁……”“说她不是完璧之身……”“说她在前朝时和左项勾结私相授受自荐枕席……”“说陛下新婚夜发现喜帕上没有落红震怒而走……”……赵兆喝了一口茶,仔细观察着奉茶伺候的宫女侍人,皱眉对秦尧说:“我最近怎么感觉宫里怪怪的,好像有人背后议论什么,可是等我走近了,他们又什么都不说回了。”秦尧对此漫不关心,随手抽了一本奏章,说:“后宫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处理,她既然选择了放任,那就由她心意。”“可是阿辞那样柔柔弱弱好说话的样子,”赵兆着急地说:“你不给她撑腰,她能管得住别人吗?”“师兄。”秦尧放下手中的笔,眼睛看着他,耐心地说:“阿辞想要什么,只要她开口向朕讨要,朕都会给她,既然她不曾开口,自然是有她的理由。”赵兆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虽然相信秦尧,但还是本能地担心楚辞,他仔细思忖片刻,发现自己也只能袖手旁观,只能说:“上次你让我送去给阿辞煮茶那个小姑娘,我觉得把她放在阿辞身边不太好,下次你找个机会把她打发走吧。”秦尧想了想,近来赵兆都没有见过阿辞,自然不可能见到跟在她身边的人,那就只能是上次大婚之前见到的。依照他的秉性和脾气,能让他说出“不好”,这个小姑娘也算是很有本事了。秦尧问:“阿辞怎么安置她的?”“阿辞留下她了,”赵兆说:“说是你的一片心意不好浪费,就没同意让她出宫。”“都由她吧。”秦尧平静地说:“一个小丫头罢了,翻不起什么风浪的。”第二天早上,楚辞不被人打扰地沉睡在恬静的梦乡里,秦尧看了她一眼,放任她继续睡着,自己一个人用膳。明月见到只有秦尧一人,心中不禁一动,有些后悔今日今日怎么没穿那件桃红的衣裳,不过此时也没有时间留给她后悔了。“陛下尝尝这个,”早膳时她在秦尧身边伺候,殷勤地用银筷夹了鱼茸放到秦尧碗里,“今早新捕的青鱼做的,鲜的很。”秦尧尝了一口,“尚可。”明月得到回应立刻高兴了,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她放轻放柔了声音说:“这佛手金卷焦脆可口,陛下尝尝。”秦尧吃了一个,觉得有些甜了,不过楚辞应该会喜欢,就说:“这个早膳给皇后留一份。”明月嘴角的笑一顿,俯身应是。秦尧一个人吃完早饭,看着一桌的精致的饭菜还剩下许多,没像以往一样记着赶去早朝,突然起了闲聊的心思,问:“皇后的早膳应当和这些相差不大?”明月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谨慎地回答:“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也相错无几,有时殿下心血来潮有特别想吃的,也会稍作调整。”秦尧回头看她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人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明月一喜,内心微动表面上便忍不住带出惊喜来,她激动道:“奴婢明月,之前在陛下身边伺候,后来陛下让奴婢陪侍皇后身边。”她缓缓地仰起头,咬着下唇羞怯地问:“陛下不记得奴婢了吗?”“不记得,不过你倒是有一副好相貌。”秦尧淡淡道,说了这句话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意味,收回目光抬脚往外走,吩咐:“等皇后醒了你们再进去伺候,不许打扰她。”明月在他背后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地面上浮现笑意。然后恨恨地回头看着放下的帷帐,手中的指甲嵌入了手心。楚辞睡醒时被窝已经不热了,她翻了个身困顿萎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软榻,侧身枕着自己的胳膊发呆。最近秦尧总是很忙,早上一大早匆匆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被子放回床上挤着它。当然,也是因为她睡懒觉不起两人见不到,可是剩下的时间里秦尧也总在忙,连吃饭都不一定会回来,但偶尔吃到好吃的了,还是会派人送来给她一份。有时候太忙了两人一天都见不到面,他也会让人送糖来,十分严谨,还是每天只有两颗,附带着些小玩意儿,随手折的一只小鸟,路边半干的一朵残花,或者是纸上语焉不详潦草的一句话……简直是像哄孩子似的,大人在外赚钱养家,又担心家里脆弱敏感的小孩儿委屈,就变着法地陪着她安慰她。“还真拿自己当我爹了。”楚辞咕哝着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来一张简笔的化,上面是一只小小的燕子风筝,就是最常见最简单的那种,秦尧依然画的很丑。她把薄薄的一张纸盖在脸上,孩子气地嘟着嘴吹,把它吹得滑下去了,然后又捏起来放在面前看。“不过要是你是我爹,”楚辞不由地开始胡思乱想了,她忍不住笑着畅想,胡言乱语道:“那样好像也挺好的,毕竟我这么乖,怎么宠也不会宠坏。”外面却突然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楚辞立刻不好意思地把小画藏起来,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自欺欺人地假装还睡着。“殿下。”云舒柔声道:“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刚刚见到一只小鸟实在是太可爱了,这才忍不住发笑,绝对不是在笑殿下。”“唔。”楚辞躲在被子下羞愤欲死,“那也不许笑,小鸟也会不好意思的。”“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错。”云舒轻声细语道:“殿下可不要拿奴婢的错来惩罚自己,闷着了怎么办,快出来透透气。”楚辞慢慢地露出头来,眼睛水汪汪小脸红扑扑的,怎么看怎么可爱,云舒体贴地把还露出一角的小画塞回去,温温柔柔地问:“殿下可是想家了?”楚辞把头搁在云舒膝盖上,仰头看她温柔的脸庞,低声喃喃道:“不是想家,只是想我娘和我哥了。”毕竟她的家人好像只有他们,而他们早就不在了。“殿下受苦了。”云舒轻抚她的头发,目光温情。楚辞摇了摇头,“想也没用,又见不到他们了,说不定他们也不愿意见我。”“怎么会?”云舒安慰她,“殿下聪明可爱,夫人和公子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殿下,更不会不想见殿下。”“可是我都没有见过我娘,我一出生就和她分开了,甚至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还有我哥……”楚辞语气低落,“他是因为我才……我娘知道了一定会生我的气的。”“不会。”云舒捧起她的脸,耐心地安抚着,“他们都很爱你,不忍心你受任何伤害,奋不顾身地保护你,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真的吗?”楚辞目光希翼地看着她,眼神发亮,“我娘真的会这么想吗,她不会生我的气?”“真的。”云舒保证,“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生你的气的。”楚辞抱着云舒的腰难过道:“要是你是我娘就好了,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云舒一顿,失笑道:“殿下刚刚还想要陛下是爹,现在又想奴婢是娘,这话让陛下听到了可是要生气的。”楚辞:“……”还说刚刚没听到!明明听的一清二楚!“殿下。”云舒没再逗她,正色道:“最近楚府附近出现了一些陌生人,好像在打探消息,还有人找到了殿下之前乳母的家人,甚至有人开始探查公子的下落。”“殿下,陛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第20章“殿下,陛下想要知道什么?”云舒看着楚辞问。楚辞慢吞吞地围着被子坐起来,眼神茫然地发着呆,然后就想到了大婚那天晚上,秦尧为她生辰煮的长寿面,然后她喝了酒胡言乱语说的话。“没什么,”楚辞低头抠着手指,声音平静地说:“只是他不相信我说的话,要自己查证一下罢了。”“毕竟楚相名满天下,是读书人的高山仰止,天下人的可望可不及,忠心可昭日月,注定要名留青史的,怎么可能因为我一两句话就动摇,相信他会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呢。”“况且他要是真的找到我哥的下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楚辞神色黯然,云舒也说不出话来。外面却又传来一阵响动,花清端着托盘跪在外面,声音平稳得毫无起伏地问:“殿下可是醒了,要不要用膳?”云舒闻言诧异,“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殿下的早膳规格不应当如此,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准备得完?”花清一板一眼地说:“明月姐吩咐的就是如此,陛下早膳用的就是帝后同食的规格,因此殿下晚起,便只剩下一些点心。”“这是在欺负你呢,殿下。”云舒看着楚辞,轻声说。楚辞垂下眼,揉捏着手指问:“陛下知道吗?”“知道。”花清答。楚辞揉揉眼,抬头笑着说:“那我就只能任由她欺负啦。”点心又干又硬,咬在嘴里又苦又涩,噎得楚辞眼睛发红,只得又喝了一口冷茶才咽下去。云舒摸了摸她的头,从袖子里偷偷拿出来一颗糖给她,“少吃一点糖,不然要牙痛的。”楚辞把糖含在嘴里,辩解道:“才不会,我小时候都没有吃过糖,现在也没有吃很多,不会牙痛的。”花清跪在外面又说:“明月姐说了,要是打扫整个飞鸾宫还不够云舒忙的话,以后小花园的枯枝落叶也都交给你清理,打扫不干净,不准吃饭。”楚辞低着头沉默不语。她知道是自己的不作声和不作为给了这些人胆大包天的勇气,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把她身边的人放在眼里,宫中只知明月不知楚辞。可是前朝皇后只是左斯手中的傀儡,地位还不如他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谁都可以上前来踩一脚唾一句。而现在的皇后楚辞,也只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摆设,她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在眼里,背里暗里恨不得取而代之。宫中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知道了。”云舒看着楚辞脸色答道:“退下吧,有事来报。”“是。”花清退下。“不过再忍受几日罢了,奴婢还是挨得了的,殿下不必忧心。”云舒宽慰她,“这样的日子奴婢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此时已经不知比那时好上多少了。”楚辞清脆地咬碎糖块,舌尖舔了一下甜腻的嘴角,问:“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宫里现在都是那个明月说了算?”“是。”云舒点头,“连不问世事的浣衣小宫女都知道了,想来不会再有人不知了。”“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就如传言中所说的,宛如天女下凡?”楚辞好奇地问:“漂亮得让人见了第一眼就喜欢?”云舒失笑,“我的殿下啊,明月在陛下身边伺候多久了,要是第一眼就喜欢……”她摇头,“怎么可能现在还任由她籍籍无名。”“要说第一眼就让人喜欢的,也该是殿下才是。”云舒看着她轻柔地说:“奴婢一见殿下就觉得熟悉亲切,连陛下第一次见殿下就要娶您,远比一个小宫女好得多。”楚辞摸了摸脸,迟疑,“可是我一点都不漂亮。”“谁说的?”云舒问。“陛下。”楚辞答:“他说我只是可爱,不是漂亮。”“相由啊心生殿下,外表和皮囊会老去,灵魂却永远鲜活。”云舒说:“殿下,历尽千帆归来,仍是赤子之心,这才是可爱啊。”“陛下这是在夸您呢。”云舒温和地说。楚辞向来对外貌不在意,因为她深知,有时候一副好相貌带来的不是无上的恩宠,而是灭顶之灾。可是秦尧的包容和平和让她逐渐放下了这些沉重绝望的念头,而旁人对明月的推崇和赞誉又让她迷茫而担心。可是担心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懵懂地防备和不安,问秦尧,问云舒,问他们觉得明月漂亮吗?但是从来不会问“我漂亮吗”,她只会在脸上沾了灰,脏兮兮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我很丑吗,我很难看吗?”“殿下很好看,”云舒肯定地说:“要是殿下不信奴婢的话,可以去问陛下,问赵大人,他们总是不会撒谎的。”“况且殿下还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呢,以后张开了,就会成为国色天香的美人的。”“殿下才十六岁呢,不用急。”不用急吗?可是楚辞觉得她快要等不下去了。秦尧今日回得依旧很晚,洗漱完躺倒软榻上的时候,回头看楚辞,楚辞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但他知道她没有睡。秦尧胸腔闷震带着笑意,好像只是看楚辞一眼,白日里身心俱疲的劳累都烟消云散了,就连她闹脾气的样子都觉得可可爱爱的。像一只因为受到忽视而故意冷战的,很凶的猫咪,可是其实一句话就能哄好。秦尧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叫她,“阿辞,朕今日好累。”楚辞迟疑片刻,慢慢地转过身来,在黑夜里捂着被子露出眼睛看他,犹犹豫豫半饷,很不情愿地开口问:“怎么了?”秦尧眼里带着笑意。前朝那摊子事就是一团乱麻,左斯遗留下来的窟窿要一个一个填,大爻的千疮百孔要一个一个补,还有那些生事造谣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见缝插针唯利是图的投机者,自命清高目下无尘的读书人。每一个都让人头痛。但他只是问:“今天怎么不理朕?”好像天下的事都要往后排,这才是他值得关心的头一件事。“没什么。”楚辞别别扭扭地说,秦尧就安静地等待她下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楚辞重新开口,声音迟疑,“他们都说你有了喜欢的人。”秦尧枕着手臂失笑,心说你不是早就以为我喜欢你吗,还等别人来说?楚辞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啊?”“看起来很乖很可爱,说话软软的会撒娇,很容易生气但是一哄就好。”秦尧配合地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还爱吃糖,会背着我偷糖吃。”楚辞想到云舒多给她的那颗糖,心虚说:“我没有很喜欢吃糖。”“所以我说的也不是你啊。”秦尧故意道:“你不要对号入座。”楚辞闷闷地翻了个身,突然问:“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吗?”“知道。”秦尧让人出乎意料地说。楚辞意外,好奇地问:“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秦尧自顾自地说:“你喜欢的人不是很好,他自大狂妄,霸道独断,经常惹你生气,你生气了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哄你,就只会让你吃糖。”楚辞想了想,突然就笑了,她躲在被子下踢了踢脚,滚来滚去地把被子都压在身下,然后又安静下来。“我们两个喜欢的人好像都不太好。”楚辞说。秦尧不同意,“是你喜欢的人不好,我喜欢的人明明很好,柔软善良可爱。”楚辞:“……”好像被比下去了,不甘心。“我喜欢的人高大英俊本领高强。”楚辞心虚地说。“所以他们两个天生一对?”秦尧有些想笑。“???”楚辞满头疑问:“为什么他们两个要天生一对?”秦尧在心里叹了口气,侧头看着傻乎乎的楚辞,妥协,“那你们两个天生一对。”反正也没有任何区别。安静了一会儿,楚辞开口慢慢说:“我不喜欢明月。”说完了还担心秦尧不知道她是谁,补充道:“就是你送来让她给我煮茶的那个。”秦尧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平淡地说:“不喜欢就让她走,朕说过了,宫里都是你说了算,你想干什么都行,不必和朕说。”“不论什么原因吗?”楚辞看着他轻声问。“你不喜欢就是最大原因。”秦尧说:“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迁怒讨厌别人,所以要是有人让你不喜欢,那就定是她的问题,和你无关。”“所以不管你怎么处置她都是应该的,朕尊重你的所有安排。”楚辞不好意思,把被子拉高遮住脸,然后又拉下来一点,迟疑道:“我哪里有那么好,明明我经常没有理由地就对你生气。”“那是因为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在我面前你不用小心翼翼,想做什么都可以。”秦尧说,然后又想起上次楚辞提的要求,补充道:“饮酒和吃糖不在这个范围内,因为都不是好习惯。”“那我明天就让她走,给她很多银子,让她出宫了也能好好地生活。”楚辞高兴起来,举着手保证。秦尧:“虽然你的聘礼和嫁妆都不少,但还是要留着用到紧要的地方。”毕竟他送的聘礼不该这样用到别人身上。“你的钱我都在存着没有动,”楚辞立刻解释,“我还剩下了一点,可以用这些的。”秦尧:“……”“其实不用分这么清楚的,给你了就都是你的。”秦尧改口,平静地说:“你想怎么用都行。”明明刚刚还不是这么说的。楚辞暗搓搓地想,然后倦倦地打了个哈欠。“困了?”秦尧侧头看她,放轻了声音问,然后压低了声音说:“睡吧,好梦。”“好梦。”楚辞含含糊糊地说。第21章第二天照例是秦尧一早就离开了,不过今天他甚至都没在飞鸾宫用膳,自然也用不着明月伺候。明月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仍趾高气扬地带着身后一群幻想着飞上枝头的小宫女们坐着喝茶。楚辞围着被子趴在床上,柔软的抱枕垫在下巴处,只露出一双纤细白嫩的双手,面前放着一本话本,手中拿着一套九连环,百无聊赖地蹭着白生生的小脚丫,一边看话本一边解九连环。白银做的九连环精巧绝伦宛如一体,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她手中小圆环相碰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像是薄雾中白衣姑娘脚腕上系着的红绳铃铛。她手下动作也不觉飞快,只是全副心神系在话本上,几息之间就空出手翻上一页,而九连环就颇受冷落,虽然被主人拿在手里,却是半天都得不到一眼青睐。楚辞素手翻飞,眼睛却紧张地盯着话本,抿紧了嘴唇屏住呼吸,一目十行地飞快扫过,然后曲起膝盖半跪在床上,食指捏着书页抖了抖,翻了一页入迷地看着。九连环被她扔到了一边,交叠相套的圆环此时已经分开了,九个小环挂在素白的银杆上晃来晃去,分明又分朗,再没有原来的缠缠绕绕难舍难分。话本只不过是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下笔的人却功力深厚,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沉迷其中,拿起就再不愿放手。直到过了这一节紧张刺激的情节,楚辞才恢复懒洋洋的样子,把滑落的被子拉到肩膀上,慢悠悠地翻过一页,右手拿起九连环,又把分开的圆环重新一个一个套回去,也只不过用了不到一刻的时间。把九连环恢复原样,话本和秦尧送给她的东西放到枕头下,然后掩着唇秀气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低头自己穿鞋。门口伺候的人听到声响知道她起身了,进来伺候,又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虽然楚辞记不住她们的样貌,但也模糊知道每天来的人都不同,好像都认定了来伺候她是件麻烦的苦差事,推三阻四的都不愿来,就每天轮流交换。自然她们对着楚辞就没有什么好态度,认准了她好欺负又不会告状,态度轻慢神态鄙夷。楚辞好脾气地笑笑。“殿下洗漱吧。”有宫女不耐烦地催促道:“奴婢还有事情要去办呢,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有什么事要办呢?楚辞在心里猜测,着急在你们明月姐姐面前表忠心求关注,还是迫不及待地也想着在新帝面前崭露头角?不过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十分乖顺地顺遂她们的意,把双手浸泡在清水里。水面上没有了带着香气的花瓣,也没有缭绕温暖的温度,甚至因为清晨的寒霜而更加冰冷刺骨。楚辞小声地“嘶”了一声,感觉皮肤针扎似的疼痛,眨眼间手背上已经泛起了红,指尖颤抖手指青乌一片。她抬眼看伺候她的宫女,那宫女年龄不大相貌平常,手指指节粗大手中生着老茧,明月这是把粗使的丫头派来贴身伺候她。宫女语气敷衍,“殿下既是用过了,那奴婢就退下了。”说着竟是要走。楚辞只能草草地用冷水梳洗,冻得手指都僵了。不止是奉水的丫头,连梳头的宫女都笨手笨脚的,扯痛了她的头皮,扯断了她的头发,然后还要抱怨她的头发太多了,梳得手都酸了。楚辞在镜子里弯着眼睛冲她一笑。等到她们迫不及待地离开,花清才端着一份简单到简陋的早膳进来。“殿下可要用膳?”花清奉着托盘跪在地上问。楚辞还在低头看自己被扯掉在地上的头发,脚轻轻地踢着磕在凳子上,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小声说:“我的头发。”花清没作声,自作主张地起身走到楚辞背后,拿起那把厚重温润的檀木梳,散开她被人粗心对待的长发,手指轻轻地插进发间理顺,然后才拿起梳子一梳梳到尾。楚辞头发很长,发质也好,又黑又亮的,入手冰凉顺滑,握在手里像是捧着一捧水。楚辞任由花清摆弄,脚踩着下面的横木,手中打开了胭脂盒,用手指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然后在阳光下举到花清面前,献宝一样地雀跃问:“好看吗?”白瓷一样的肌肤,和血一样的胭脂,就像是无边无际雪地里一株盛开的红梅,艳丽无双。“好看。”花清声音平平地回道:“要奴婢为殿下上妆吗?”“不,不用。”楚辞在阳光下看皮肤外那一层几乎透明的纹理,摇摇头道:“今日——应该穿素衣呢。”花清放下手侍立旁边,楚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个很简单的发鬓,清新,温柔,可爱……怎么说都可以,合着她尚显稚嫩的脸庞,显得俏皮天真,让人见之心怜。楚辞伸手捂住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闭着眼睛小声地哼起了无名的小调。她声音空灵,嘴角轻轻勾起的样子甜美动人,双手交握放在心口,身体随着曲调轻轻摆动。然后睁开眼睛,对着镜子把指尖残余的胭脂轻轻涂在唇上,跳下凳子,长发在空中飘起一个弧度,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花清知道有些时候,楚辞不穿鞋就像是一个习惯,好像那一刻的勇气能让她忽略终年暖不热怕冷的身体,因此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开桌子旁边的凳子让楚辞坐下。今日的早膳简直把敷衍摆在了明面上,又冷又硬的点心,隔夜的凉茶,缺了一角的盘子,脏污犹在的杯盏。楚辞看着这些叹了口气,双手托着脸,手指拨弦一样轻轻地敲着脸颊,完全没有胃口。花清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楚辞立刻眼睛发亮,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手里的荷包。“云舒说不能多吃,会牙疼。”花清木着声音说,不为所动地把荷包收好,然后说:“陛下今日回早点回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殿下可以早作准备。”“我知道啊。”楚辞含着糖,觉得没有秦尧给她的好吃,鼓着脸颊把糖顶到牙齿外面,然后又用手指戳脸颊把糖挤回去,声音含含糊糊的,“我昨天跟他说了,今天肯定要早点回来给我撑腰啊。”“那接下来……”花清问。楚辞叹了又长又重的一口气,苦着脸道:“这些看起来就很难吃啊。”“只是做做样子,殿下不用入口的。”花清并无波动地规劝。“我就尝尝,就一口。”楚辞手指在点心上面跳跃,目光灵动,“让我来看看,尝哪一个好呢?唔,那就每个都尝一口吧。”楚辞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评价道:“就像是发霉了的绿豆和泔水一起煮过的,难吃!”然后是第二个,“落在泥里被碾过的花瓣的味道,不好吃!”“呸,臭掉的鸡蛋做的,太难吃了!”……每一个都咬掉一口评价一番,选出最难吃的一个,然后把吃剩下的在盘子里摆成一个圆,咬掉一口的那一段朝里,像是一朵开着的花一样。然后喝一口冷茶,把杯子放在最中间。“好了。”楚辞拍掉手中的残渣,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道:“吃完早膳了。”“什么早膳?”门口突然传来秦尧的声音,他抬脚踏进殿门,眉目沉静,一扫冷清的屋内,目光落到仅有的两个人身上。楚辞吓了一跳,慌张地站起把脚藏在桌子下面,就像是干坏事被发现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比预计的还要早。然后侧着头看花清,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小声说:“你回去吧,就按我之前吩咐你的去办。”花清俯身行礼告退,秦尧看她一眼,没阻止,说:“怕你被人欺负,回来给你撑腰。”楚辞抿着嘴偷笑。“就只吃了这个?”秦尧回身看桌子上摆着的孤零零的盘子,手指捻起一个若有所思。“是啊是啊,你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楚辞笑眯眯地看着他,歪着头背着手模样俏皮。秦尧一笑,捏着一个送到嘴里,神色如常地嚼碎咽下,然后端着中间的隔夜残茶喝了一口。楚辞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失望地垂下头。门口适时地响起嚷嚷声,有很多人边说话边往这里走过来,因为门大开着,她们说的话全部都纹丝不动地传入到楚辞和秦尧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