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两鬓斑白,眼梢略有细纹, 但容貌却未见老迈,瞧着像是方才进入不惑之年。他未遮面, 亦未着夜行衣, 一身单薄的武者袍,瞧着随性自在。然而,此时直指闻月脖颈的那把剑,却昭示者他的危险。闻月蹙眉, 忆起他的容貌:“上京第一剑许道士?”“正是在下。”许道士捋了捋胡子, 一派悠闲:“我既要杀你,死前不妨叫你知道名讳,如此进了阴曹地府,也能有个怨念。”“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奉人之命, 不得不杀。”许道士话音刚落,周遭便有侍卫持械而来。闻月认得,那群人皆是国师府中守门侍卫。许道士为剑痴,但依照武林规矩,却绝不会肆意欺凌弱小。而今守门侍卫分毫未伤,很明显地昭示着,许道士的意图为她。他是来杀她,而非旁人的。传闻中许道士剑术高超,足以抵千人。侍卫虽恐惧,却仍鞠躬尽瘁地声援闻月:“国师莫怕,若他敢伤您,我们定叫他出不了国师府。”“你们大可试试。”许道士轻蔑道,“谁敢上来,谁便同她一道赴死。”侍卫终究是怯了,颤抖着手,却没一个敢上前。许道士杀她之意,十分决然。闻月深吸一口气,迫自己平静下来。许道士剑术甚至高于谢翊,若真想要她死,当真不费吹灰之力。或许今日,她恐怕真难逃这一劫了。可即便如此,她亦要给谢翊留下些什么旁的线索,毕竟身旁侍卫丫鬟诸多在场,总有一张嘴能传进谢翊耳朵里。自决定与谢翊一道重谋生路,颠覆王朝起,闻月早做好了誓死的准备。只是眼下,她唯独觉得可惜的,是无法在今世死前,同谢翊再见上一面……彼时,许道士的剑越逼越近,她已无法再思量更多。她仅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借此从许道士手里寻到更多线索,以利谢翊后续安排。抬高下巴,闻月追问他:“许道士可是……奉皇后之命?”“恕我无法告知。”经皇后属下提点,许道士守口如瓶,只轻飘飘地道了句,“国师还是快些由我送上路吧,待会儿我还得去辰南王府呢。听闻国师与谢翊两情相悦,若是耽搁了你二人上路的好时辰,恐怕难在阴曹地府里相会了。”“什么?!”闻月大骇,“你要杀谢翊!”“怎么,国师心疼了?”“许道士多虑。”闻月冷笑一声,“你杀我尚且轻易,可谢翊乃辰南王独子,辰南王府未来继承人,你若杀了他,辰南王府定会不惜一切,将你置于死地。届时,你便是能以一敌千,亦抵不过那辰南王府百万兵马。”“我许道士乃上京第一剑,能有何惧!”许道士仰天大笑。闻月早听闻他练武入魔,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很显然,他此刻已入了魔障。闻月提醒他,“你生死不足为惧,那你女儿许酣呢?”许道士闻言,一双血丝遍布的眸子猛地一凛。他恍惚想起,十年前,他听闻血能助剑魂,便抹了女儿的手腕,拿来祭剑。谁知,女儿的血怎生都止不住,最后等他反应过来时,幼小的女儿躺在榻上,脸色煞白,血染红了白棉被。思及至此,许道士心中无比后怕,神色也愈发疯狂。此刻,他望向闻月的眼中满是怒意:“你竟敢拿酣儿威胁我!”说罢,他猛一抬剑,作势朝闻月刺去——“我杀了你!”他的剑又急又快,叫闻月躲闪不及。眼见情势不对,影卫飞身出手,以剑挡住许道士弑杀的招式。然而,影卫剑术终究不及排名上京第一剑的许道士,不过数招,已被许道士打趴在地。周遭有侍卫不断朝他攻来,却统统被他打倒。不消须臾,许道士的利剑,再次朝闻月袭来。闻月急忙躲避,却不慎被台阶绊倒,颓然倒地。剑锋袭上她脖颈的那一刻,闻月认命地闭了眼。许道士的剑,不比旁的刺客,尚有破解之法。而今时今日,即便谢翊在场,亦难救得她。她不期待能够活命,她唯独希望的是,在她死后,许道士前去辰南王府之前,能有人提前给谢翊通风报信,叫他早作准备,以此逃过一劫。若能如此,她死也死得安心了。回想这重生的一世,能与谢翊于夷亭之中再相逢,同行那上京之路,在瘟疫村中一道协力救人,打破门第之差险些嫁他为妻……此般种种,皆是闻月心头美好回忆,即便就此死去,亦能叫她长久回味。她求只求,未来年年岁岁,他一切安好,大权在握,儿孙满堂。即便同他白头偕老的不是她,她觉得也够了。毕竟,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她唯独羞愧的是,她要占他些便宜了。生命在此刻凋零,她将永远保有年轻面容,永生不会老去。倘若哪日在阴曹地府再相逢,或许她仍年轻,他却已白发苍苍了。脸颊一侧感知到剑风来临,闻月蹙眉闭上了眼。然而,就在那剑锋即将落上她皮肉那刻。自门厅外,忽然传来少女急切大吼——“爹,快住手!”须臾后,紫衣少女许酣自后门飞快跑出,谢翊、徐禹捷紧随其后。许酣睁着恐惧的大眼,急欲制止父亲杀人举动。然而,处于疯癫中的许道士,耳目失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眼见那剑尖距离闻月仅有毫厘之遥,谢翊再也无法镇定下去。不顾徐禹捷的阻拦,谢翊飞身过去,以龙引剑击开许道士的剑,护在闻月身前。谢翊心中有急欲保护之人,已是坏了剑术比试的大忌。他虽已击开许道士的剑,却终究低估了上京第一剑的实力。不消须臾,那锋利的剑刃又急又快,再度向二人袭来。谢翊无奈,以身挡在闻月身前。一切发生不过瞬间之时。闻月紧闭着眼,并未从危险之中缓过神来。直到预期的疼痛久久未能到达,她方才缓缓睁开了眼,却在见到那张苍白的脸后猛地一怔。她错愕问他:“你怎么来了?”他扬唇浅笑,吃力地替她拨开额前狼狈的碎发,语气温柔得不成样子:“你有难,我自然要来。”环顾周边,根本不见许道士身影。闻月正要好奇发问,却倏忽感知到胸前大片温热正在泛滥。她本能伸手去摸,却被那黏腻的触感惊出了一声冷汗。须臾后,她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彼时,受了伤的谢翊再也撑不住,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闻月身上。与此同时,闻月清晰可见,谢翊肩头已被刀剑捅出了一个巨大窟窿。汩汩的鲜血正不断在往外冒,而他与她身子贴合之处。她的粉衫之上,早已被鲜血染红,甚至一路淌到地上!更要命的是,此刻谢翊嘴唇发紫,显然是中毒之症!闻月早已料想到,今日被她知晓如此惊天秘密,虽意外被谢翊救出坤宁宫,但皇后一脉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只是……她决计想不到,迎来的结果,竟会是如此。重生一世,闻月自知能预见未来,对待任何事情皆是平静且无畏。可当谢翊为她挡了这一剑,紧闭双眼、生死未卜之时,闻月头回感知到了漫天的慌乱。她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也忘了医者的本能,她唯独做的,只是紧紧、紧紧地抱住他,像个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的人,绝望而又无奈。她哑着声,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谢翊,你醒醒,醒醒好不好?”“谢翊,你不能自私,我要你见我老来模样。”“今日你方才同我说过,要同我白首到老,不能不作数的。”语气一点点的软下来,眼泪也一滴滴溢出眼眶。大颗大颗的泪,跟断了线似的,成串成串落下来。闻月头回感知到,相比于自己死去,她或许更想……让他活。毕竟眼睁睁看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太残忍、太痛心。第94章 云纹没过多久, 徐禹捷与许酣反应过来, 立刻迎了过来。两人合力将谢翊转移至闻月寝殿, 徐禹捷负责替谢翊止血, 许酣则负责上前安抚闻月。与此同时, 徐禹捷还不忘传出口令,派人立刻去宫中寻御医, 替谢翊解毒。而今已是夜间,御医至此定会拖延。因此, 待闻月平复之后, 许酣便在徐禹捷的指挥下, 将闻月带进殿内,为谢翊诊治。闻月用剪子替谢翊除去衣物, 方才瞧见那血窟窿周边,肤色皆已青紫, 显是中毒症状。中毒缘由, 应当是剑上淬毒。可许道士作为上京第一剑,虽自来疯癫,却绝不愿意行鬼祟之事,很明显, 此乃皇后授意为之。父亲擅长用毒, 闻月亦深得真传。镇定下来后没多久,她便诊断出,谢翊中了致命的铃兰毒。铃兰毒极为阴狠,毒入体内之后, 不到一个时辰便可致命。皇后以此下毒,显然昭示着,她杀谢翊与闻月之心十分决绝。若换做旁的医者在场,谢翊中了铃兰毒,又遭人一剑穿肩,定是必死无疑。但好就好在,而今闻月在此。当年闻父死前,曾为闻月留下一张解百毒的方子。那方子上的药材极为难寻,前世闻月亦是凭着这张方子,请殷灵子东拼西凑,方才研制出了为然儿解毒的药丸。今世,为防不测,闻月早在重生之时,就研磨好了药丸,以备不时之需。却未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这竟成了眼下谢翊救命之药。一顿翻找后,闻月寻到了那颗药丸,给谢翊服下。然而,毒虽解了,但因失血过多,加之中毒解毒伤了元气,谢翊却仍是昏迷不醒。一连等了三日,眼见谢翊毫无起色,闻月再也坐不住了。身为医者,她知晓再拖延下去,或许谢翊将一生永远无法醒来。她心想,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能救她,那就是——去中原穹山,寻菱悦花。菱悦花能解百毒,亦为大补之物。若谢翊能服下菱悦花,定能有苏醒机会。思及至此,闻月再也坐不住了。她同徐禹捷告知缘由之后,一入夜,便收拾起了行囊,准备明日带领罗宏等人一路西行中原,去寻那罕见的菱悦花。临行前,闻月忽然想到,辰南王与中原州牧乃是过命之交,谢翊亦曾带兵出入中原。彼时,为方便辰南王府之人往来,中原州牧曾赠通关腰牌于谢翊。若能得那腰牌,有中原州牧势力撑腰,定将让寻找菱悦花之事变得愈发顺遂。她隐约记得,数月前在谢翊书房内,曾见过那腰牌一眼。既然如此,她实在有必要深夜前去辰南王府一趟,去谢翊书房寻一寻那腰牌。若寻着,固然是好。若未寻着,倒也无碍。毕竟谢翊眼下病重,辰南王亦是忧心忡忡,在闻月提出菱悦花兴许能救谢翊后,辰南王二话不说,便给好友中原州牧去了信。只是,闻月寻过一次那菱悦花,知晓寻菱悦花的不易,假药纵横,真药难寻,若无一个懂菱悦花之人,要想寻它近乎难如登天,连权势滔天的中原州牧亦不例外。与其将谢翊的命捏在旁人手里,苦苦等待。闻月宁可选择搏上性命,也要亲自下中原,替谢翊去寻那一线生机!是夜。闻月顺着辰南王府后花园的小道进了谢翊书房。然而连续搜寻许久,却始终未见那腰牌的踪影。书房侧边有一暗门,偶尔谢翊在书房累了,懒得回寝殿中,便会在这暗门后头的房间里睡上一宿。难不成是谢翊将腰牌转移到了后头的寝室里?既然来都来了,闻月不死心,决定再去里头寻一寻。暗门后的寝室很整洁。一床,一柜,一盏灯,很是简单。翻了遍床榻,未见物品,闻月顺理成章地将目光挪到了那个深黑色的木匣子里。木匣子周身镌刻云纹,边缘之处镀了银,瞧着不像是个单纯的柜子,倒像是个传世宝物。柜子落了锁,无法轻易打开。闻月倏忽想到,她刚刚曾在书桌抽屉中见到过一把与鎏金的铜钥匙。是否有可能那把铜钥匙便是打开木匣子的钥匙呢?想到这儿,闻月飞快推开门,取了那钥匙一试。运气意外得好,那把铜钥匙竟与锁头匹配。“咔哒”一声,锁头被轻易打开。可里头的东西却叫闻月失望。没有腰牌,没有有用物品,仅是些简单衣物、铠甲以及几把匕首。闻月觉得可惜,正想关上木匣子,却在见到那深藏在木匣子底部的一件云纹黑袍时,猛地瞪大了双眼,目光之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重新揭开木匣子,她翻出那件绣有云纹的黑袍。她立起身,将那云纹黑袍陈展开来,正想看看是不是前世记忆中的那件,却在抖开衣服时,忽然闻得“啪嗒”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黑袍里头掉了出来。闻月本能垂下眼,却在见到地上的那只熟悉的面具时,彻底红了眼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前世,戴着这只面具的男人,曾在辰南王府暗无天日的等待中,陪她度过无数个日夜。她拘于妾室身份,从不敢对身为侍卫的他有所妄举,生怕害了自己,更怕害了他。那么多日夜里,她曾无数次想要亲手摘下那块面具。却从未曾想到,当那面具落在她跟前时,竟会是如此情状。她不敢相信,前世江呈戴过的面具,竟会出现在谢翊的书房里!或许只是面具的巧合?闻月急忙查看那云纹黑袍,企图寻找真相。然而,在见到那云纹黑袍上,与前世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纹路时,闻月彻底愣住了。她至今记得,前世那年,她遭府中上姑娘欺凌,罚她在院门外跪一整夜。那一夜尤为漫长,大雨打湿她的衣衫,寒意浸透她每一寸皮肤,叫她狼狈得不成样子。也是那一夜,江呈为她撑了一夜的伞。狂风暴雨之下,那油纸伞辟出的一方阴翳根本不足以抵挡风雨。伞被刮破,那不会说话的男人也不走,就那么沉默地陪她淋雨等了一夜。后来,她昏迷倒下,他抱着她一路回院。实则,江呈并不知道,那一夜她根本并未昏迷,只是实在贪恋他的温暖,悄悄给了自己这么一个难得沉沦的机会。那一夜,她假作昏迷,窝在他温暖的怀里,他胸口那道云纹,她小心用拇指抚了一遍又一遍,那上头的每一道丝线,每一根走线,不用说是重生一世,便是十世,闻月也都根本无法忘记。她对他无法抑制的欢喜,也是自那个暴雨交加的夜开始的。可是,属于江呈的衣衫,为什么会在谢翊书房中出现?是谢翊杀了江呈,夺了这身衣衫和面具,还是……江呈便是谢翊!心快跳出胸口。或许前世曾有一刻,闻月曾根据江呈与谢翊相似的身形及背影,怀疑过他们为同一人。然而,两人身上不同的气息,一个多情冷酷、一个沉默温柔,截然不同的气质,根本叫闻月不愿意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她不想,也不愿将二人联想到一块儿。因为她打心眼里不愿相信,那个夜夜温柔守候的男人,会是那个曾对她始乱终弃的谢翊。“砰砰——”书房前传来敲门声,叫闻月浑身一凛。定是方才烛火未熄,有人寻了光而来。她在心头暗骂自己大意,怎能因更深露重,笃定不会有旁人造访,就此掉以轻心,忘熄烛火,叫人知晓了书房中有人在?暗门后头,闻月正踌躇该如何是好之时,门外的人已迫不及待地发了声。“阿月,是你吗?”声线温柔,口气缓和。是辰南王妃的声音。既然来人是王妃,躲也是躲不掉的。思来想去,闻月收拾好木匣子,走出暗门,解了门栓。甫一开门,见了闻月,王妃紧绷的一双眉渐渐缓和了,她朝闻月温婉一笑:“阿月,我就知道是你。”“您怎知我今夜会来?”闻月好奇。王妃不回应,只是从袖子中掏出一枚木盒子,递给她:“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除此之外……还是来同你致歉的。”“王妃言重。”闻月知晓王妃所言何意,只是这歉意,她委实担不得。那日,谢翊重伤不醒被人送回辰南王府。王妃见自家儿子好端端出门,却鲜血淋漓地回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知晓谢翊乃为闻月挡剑而受伤昏迷,她更是恼恨得不行。儿子受伤,为母本能,叫她痛恨害人者,也一并恨害儿子受伤的闻月。眼见多位医者进了谢翊寝殿均都叹气出来,她急得直掉眼泪,失了温婉本性,忍不住对闻月说了几句重话,甚至气极时,还叫她远离自家儿子,永远不许踏入辰南王府半步。书房前,王妃跨过门槛,走进来。她一把抓住闻月的手,低垂着眼,语气恳切:“那日情急之下,对你说了重话,当真是对不住了。只不过为母之心,叫人慌乱,后来见你不计前嫌为谢翊解毒、救治,而今又听闻你要为他亲自上中原穹山寻菱悦花,方才连夜赶来,想同你道一声对不住。”“王妃,是我害了谢翊,我理应为他救治、寻药。您对我说重话,亦是应当,我从未曾有丝毫怪罪您的心思。”闻月回握上她的手,口气心疼。“那就好,那就好……”王妃连连重复了好几声。二人离得很近,烛光映衬之下,能瞧见王妃眼下的团团乌青。闻月这才发觉,在谢翊重伤的几日里,王妃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神情、目光皆不复从前被丈夫、儿子宠着的娇憨愉悦,取而代之的是灰暗与憔悴。是她害得王妃焦虑,害得辰南王夜不能寐,也是她害得谢翊卧床不醒。思及至此,她寻菱悦花救治谢翊之心愈发急切。二人双手交握时,那木匣子再度被王妃推进了她的掌心。“这是?”闻月不解。王妃和蔼笑笑,说:“三日前,仆从给谢翊打扫书房时,偶然寻获了中原州牧所赠腰牌。此等要物,我本想是亲手还给他的,可未曾料到,未等到他回来,却知晓了他重伤的消息。这腰牌我也不敢轻易处置,就一直留在身边,而今听闻你要上中原寻菱悦花,心想这腰牌定会对你有所大用处。今夜思来想去,辗转难眠,总觉得你会来寻,于是,便想着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给碰上了。”闻月打开那木匣子,果真见那腰牌正安然置于中间。“太好了。”她不由大喜,“有了它,定能叫寻菱悦花一事事半功倍。”“若能用上,那便好。”王妃拍拍她的手。闻月收好腰牌,打算与王妃告辞,离开辰南王府。然而,那云纹黑袍及面具委实叫闻月奇怪。眼下谢翊尚在昏迷,根本无从探寻真相。此去中原穹山,路途迢迢,或许将耗去半月时间。而那半月时日,闻月定会为此事困扰。好在王妃如今在场,闻月心想,或许王妃是否知晓,关于此事一星半点的信息。毕竟辰南王府内院之事,皆由王妃掌控。那木匣子已陈于书房良久,王妃不该不知。思及至此,闻月推开了暗门,将王妃带了进去。指着那木匣子,闻月开口道:“今日寻腰牌之时,偶然见此木箱,王妃可知这木箱中所藏何物?”“自是知晓。”王妃道。早在王妃进来之前,闻月已不动声色地关了木匣子,上了锁,还了钥匙。而今,未知一切的王妃,竟然意外熟练地从谢翊书桌的抽屉中,抽出那把铜钥匙,走到木匣子前,弯下腰,顺利将其打开。翻开箱盖,王妃将里头的一切陈在闻月面前。王妃解释说:“这些都是他祖父留下来的东西。”“是同林家皇室一道开国的那位老辰南王?”“正是。”王妃说,“数十年前,老辰南王与先皇在中原相识,结为异性兄弟,后来先皇不满原皇室苛捐杂税,害得民不聊生,便与老辰南王一道揭竿起义,成立了南施国。而这木匣子,连同里头的铠甲、匕首,皆是当年老辰南王留下的。当年,老辰南王便是以这铠甲匕首上了战场,夺得了次次胜利。老辰南王认为,这些器物都是上天垂青,福祉降临的象征,故而辰南王府自来有惯例,待嫡子成年之后,便要将这木匣子里头之物传给嫡子,以示香火绵延。”闻月怔在当场,一言不发。王妃未察觉异样,翻开那里头衣物,一件件同闻月介绍,其中便有那云纹黑袍及面具:“这面具当年不知为老辰南王挡下了多少乱石、飞沙,上头至今还有斑斑痕迹呢。还有这件云纹黑袍,是当年老辰南王攻下定宁城时所着衣衫,若认真比对,你定能发现这云纹与这木匣子上所刻云纹乃是如出一辙的呢。”经王妃提及,闻月才打量了一眼那木匣子上的纹路。果不其然,如王妃所说一致。双手不停在抖,眼前也有水光隐现。闻月强装镇定,追问道:“是否有可能,有一日会有人将这云纹黑袍及面具盗了去,穿在自个儿身上。”“绝无可能。”王妃笃定道。须臾后,关上那木匣子,王妃站起身来。她走到闻月面前,正色道:“首先,若这偌大辰南王府遭窃,定会盗取金银,而非这一箱老辰南王作为留念的传世衣衫。其次,这木箱虽然瞧着破败简陋,但谢翊作为嫡子,定知道这木箱传世的重要性,绝不可能让人随意盗了去。”闻月听完,沉默了。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她就想不明白呢。老辰南王留下交给子孙的遗物,谢翊不会不知重要性,哪可能轻易赠与旁人,更不用说,被那居于上京东街、家中曾遭火灾的侍卫盗了去。若江呈当真盗走了这身云纹黑袍及面具,他又怎敢往复出现在辰南王府,大摇大摆地抱着她,游走在长廊上,送她回院中……而今向来,前世关于江呈的一切,都蓦地叫闻月开始怀疑。为何院中每夜巡防侍卫仅有他一人,为何他一哑巴侍卫竟能不顾旁人忌讳抱她回院,为何自来对外人极为反感的然儿竟会对他意外亲昵……前世之事,或许只要她多想想,她定会发现——江呈与谢翊从不会在同时出现。江呈与谢翊有着令她疑惑的相似身形。为何今世她寻找江呈之时,竟会等来查无此人的结果。如今看来,前世江呈之事,仅指向一个方向,那便是——江呈便是谢翊。那个闻月前世死前心心念念,沉默无言,极尽温柔……叫她爱却不敢言的男人。第95章 死生第二日, 闻月与罗宏便踏上了前去中原的路程。得了中原州牧的腰牌, 闻月一行人如虎添翼, 只用了三日便抵达了中原穹山。因先前曾与江边客到访过此地, 闻月知晓菱悦花真药的踪迹。因而她只稍废了些力气, 便已寻到了一株真正的菱悦花。可另闻月未料到的是,就在得到菱悦花后不久。有一行黑衣人, 已从上京追至了中原。而生死一线的发生,亦不过是瞬间须臾。途径中原官道, 一处山崖之前。马儿连续奔走将近三个时辰, 已见疲态。闻月便下令, 众人稍作整顿,饲马修养, 半个时辰后再启程。闻月束了马,闭了眼, 靠在树下准备休憩。然而, 比困意更早来袭的,是耳边轰隆的巨响。她警醒地立刻趴到地面,果然闻得一阵轰然的马蹄之声,正在向他们赶来。闻月顿觉不妙, 感知到危险降临, 她第一时间解了马缰,号令众人准备启程。可话音花落,那批黑衣人已驾马提剑追来。那行黑衣人剑尖直指闻月,完全不将其余同行之人放在眼里, 很显然,就是针对闻月而来的。而这世上,不想让她活着的人,或许不少,但如此迫不及待要追杀她的,有且只能是皇后一人。闻月不会武,东躲西闪,只是缓兵之计。罗宏见状,飞身而出,与那黑衣人头子缠斗在一块儿。若换在平时,单打独斗,罗宏定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倒那人。可一路上舟车劳顿,许久未眠,罗宏身体已近极限,加之黑衣人足有十人有余,若各个都迎上来,恐怕罗宏自个儿脱身都难,更不用说护她离开了。身后,闻月一行十余弟兄已全部加入战斗。然而,皇后派来的亦非等闲之辈。不消片刻,已有兄弟不敌,被黑衣人一剑穿了心,倒在地上,失去呼吸。眼见一路陪伴的兄弟,死在黑衣人手上成了亡魂。而罗宏也在与黑衣人头子的缠斗中,展露疲态。如此鏖战下去,等待他们的只会是筋疲力尽的输局。眼下,上京城中,谢翊还在等着菱悦花救命,若不及时拿着菱悦花回去,谢翊兴许就永远再醒不过来了。回想起辰南王及王妃的殷切期盼,罗宏在谢翊床头的叹息……闻月咬咬牙下定决心。她从树后走出,朝罗宏大吼道:“他们的目标是我,罗宏,快走!”“不行!”罗宏挥剑朝那黑衣人头子砍去,眼已杀红了,“我答应过王爷王妃,会保我们所有人平安归去,其中也包括你!”黑衣人见闻月走出,大喇喇地立在人群前,毫不犹豫地飞身过去,反剪她的双手,将她制住。罗宏见状,自马背上跳下,急欲刺向那制住闻月之人。可未等他一剑砍下去,已见闻月通红了眼。她未再像方才那样声嘶力竭地朝他吼,反倒十分平静,声音平静,神情也很平静,仿佛早已看开了一切。剑光在她的脸上,印出一道光痕。闻月微微笑着,神色安然如往常,但说出的话,却叫直击罗宏心脏。她问他:“罗宏,你还想不想要谢翊活?”罗宏蓦地哑了。身后黑衣人头子再度袭来,与他缠在一块儿。闻月冷声在他背后道:“今日缠斗下去,只会是败局。若要我见这十余弟兄为我而死,我闻月宁可以死谢罪。”她眯着眼,下了狠话:“若你想要我活,想要谢翊活,那便快走!”说罢,闻月毫不顾忌,迎向了那黑衣人的剑。“不要!”罗宏制止道。他知道闻月那蛮子的个性,是决定了之后,谁都拉不回来的。罗宏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如闻月所言,再打下去,只能是筋疲力尽的惨败,所有人都将葬送在这山崖之前。罗宏并不畏死,甚至在决意与谢翊一道共谋大局时,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可如今,他的殿下尚在京中等待着他的救援。他……是不能轻易死去的啊。剑割破了闻月颈间皮肉,突兀的血色刺激着罗宏的神经。黑衣人一怔,手头的剑猛地往后缩了缩。罗宏见状,咬牙、摆手朝人群下令——“走!”同闻月一道前来中原的,皆是谢翊军中得力下属。得罗宏命令,不消须臾,其余八人整队,飞速抽身离去。自此,黄沙满天的山崖前,只剩一行黑衣人,还有受了伤的闻月。闻月原以为,在罗宏走后,这群黑衣人定当毫不犹豫地将她杀死,提了她的头回去见皇后。可闻月没想到,当有人开口提出此计时,却被那领头的黑衣人反驳:“此事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