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息怒。”因心替她按摩的力度又大了一分。思虑过多,穴位酸胀,皇后没忍住,沉沉闭了眼。太子非皇室所出之事,早在三年前,因心因办事得力,被皇后所信之后,便已知晓了。而当初,寻访那前太医之女以绝后患的想法,亦为他提出。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闻月竟有预知未来之事的能力,叫坊间谣传甚嚣尘上,甚至让晔帝都信服了,命她拜官国师,也再没让因心有杀她的机会。因心提醒皇后,“今日之事,倒确实蹊跷。”皇后闭着眼问:“为何?”因心道:“主子可别忘了,前两日国师可是告过假,离了上京。”皇后没当一回事儿,恹恹道:“不是听闻是同那谢翊郎情妾意,一道出了城,游山玩水去了嘛。”“可若真游山玩水,怎会离了我方暗线的视线?”“你的意思是?”“国师与谢翊离开上京后,暗线却未能得知二人去往何地。若当真游山玩水,又怎可能防着人知?”因心危险地眯起眼梢,“此中必有蹊跷。”皇后蓦地睁开了眼,回眸灼灼向因心:“你认为此事该如何是好?”因心一顿不顿地迎上皇后目光,眼中锋芒毕露——“而今这时辰,国师应当还未离宫,寻个借口截她回宫,一探虚实即可。”第91章 威胁午门前。闻月幽幽朝他一笑, 走下车, 迎向因心, “因心公公, 不知何事阻拦?”“临时阻拦国师返程, 还请国师体谅。”因心朝她躬身,丹凤眼弯弯抿出一丝笑, “今日太子意外伤了手,听闻当时仅有国师一人在场。太医惯常询问伤势, 想知晓到底是如何伤的, 太子尚小, 一时痛得说不清,故而只能请国师进宫一叙了。”闻月回以一笑, “恭敬不如从命。”很显然,皇后对太子的伤势已生了疑, 方才迫不及待地截停闻月, 想要一探究竟。而这样的可能,闻月一早便已预知。在怀疑太子身世之后,她已开始猜测,皇后每日与太子一道用膳, 或许并非是母子亲近, 而是借此机会看查太子。因此,若想得到太子之血,以此滴血认亲,她有且仅有一上午的时间。所以, 未等出宫,她便早早在马车上完成了滴血认亲之举,防的就是眼下这种出不了宫的可能。好在,因早已预测到了此种可能,闻月早早在马车上将那装有壮汉之血及太子之血的瓷瓶用清水洗净,并将那清水一路洒在道路之上,任由水分蒸干。再在车内放上多个香囊,以此掩人耳目。她十分自信,即便此刻因心硬闯马车,亦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因心引着闻月,重新步入宫墙之中。行至半途,有人迎来,同因心汇报。离得不远,闻月虽听不清二人耳语,但却能凭着唇形,隐约得见,那人口中所述与马车相关。听闻因心其人,自来事事谨慎妥帖,故而才年纪轻轻爬到了如此高位。不过他决计想不到,闻月早在这之前,早已布下棋局。而因心,只不过从下棋之人,变成了棋子而已。眼下,因心眉头微蹙,显然是因未寻到证据而发愁。此举,正中闻月下怀。既知因心在马车之中未寻到丝毫证据,闻月便坦然许多。因而,在后来面对坤宁宫中皇后旁敲侧击的追问时,她表现得悠然自得,不卑不亢,一言一行叫皇后寻不到丝毫破绽。但可惜的是,闻月还算漏了一点。皇后手里,还存了最后一张牌。而那张牌,是闻月致命所在。彼时,在一番发问未得结果后,皇后未急亦未气。贵妃榻上,她单手撑着下巴,把玩着珠串,不经意道:“听闻国师出自江南,父亲曾在宫中做过御医?”“正是。”闻月埋首,不动声色,“不过家父十数年前便告老还了乡。”“那可巧了。”皇后懒懒道:“本宫身边曾有一名赵姓御医服侍在旁,他亦是在十数年前下了江南。若非姓氏不一,时间上如此巧合,本宫还当真以为,此人与国师父亲乃是同一人呢。”闻月说:“宫中御医无数,同年返乡亦不胜其数,巧合罢了。”“那是自然。”皇后扬了扬团扇,美眸在她脸上流转,笑意幽幽,“那赵御医可是犯了法的,哪能同国师父亲相提并论。”父亲生前之事,闻月本就好奇。只可惜宫内所有关于父亲的证据近乎毁于一旦,根本无从查证。眼下皇后主动提及,她没有不探寻的道理。思及至此,她接下了皇后话茬:“恕臣好奇,那人到底是犯了什么法?”皇后由因心搀扶下榻,走向闻月,娓娓道:“我朝自古便有以新生皇嗣血祭之惯例。每逢新生皇嗣出生下一年的正月,皇帝便会取血,并将那新生皇嗣的血融到一块儿,以此献祭上天。太子血祭那年,赵太医负责取血。可他到底是个愚笨蠢钝之人,竟在取血之时,失手在祭台之上打翻了血碗,害众臣认为此乃不祥之兆。”闻月不自觉地眯眼。她了解父亲为人,他自来正直不阿。当年替皇后做下那等狸猫换太子之事,定然对皇族心中有愧,故而不惜在血祭大典,众目睽睽之下,以身犯险,想借此叫皇帝生疑,扭转乾坤。可无奈的是,他不过是一介御医,力量实在微薄,哪争得过彼时盛宠滔天的皇后。皇后停在闻月跟前,两人间仅剩一步之遥。慵懒打了个呵欠后,她口气轻描淡写,但说出的话,却叫闻月字字惊心:“血祭之上犯下如此大错,那赵御医竟还想诡辩,皇帝不悦,意欲杀他,本宫顾及他往日照顾情分,倒为他求了情,只不过赠了他一壶哑药,挑段了手筋而已。”握紧的拳,不停在颤。担心被皇后见了生疑,闻月不落痕迹地将手收进了袖里。父亲离世前的惨状,陡然在闻月面前浮现。当年的哑药远不止是致哑如此简单,里头还掺了毒。那毒药灼伤了喉咙,也一并灼穿了胃。父亲虽懂自医,苟延残喘活了几年,但最后仍是屈于那毒药所遗留之症。临终前,父亲死相惨烈,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一双至死都没闭上。最后,是闻月亲手替他阖的眼,点火烧了他的尸体。那大火吞灭父亲时,闻月尚且记得,儿时父亲在宫门前的那次回眸。他曾经也是……身着医袍的,那般翩翩青年郎啊。深吸一口气,闻月迫自己恢复平静。随后,她朝皇后道,“皇后愿留他条命,已是仁慈了。”“本宫哪止仁慈?”皇后装出一脸无辜模样,“本宫不止留了那赵御医的命,而且还……”“如何?”闻月趁势追问。皇后捏着护指,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她跨前一步,对上闻月目光,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本宫尚留了他幼子在京中。”闻月心头汹涌,却仍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挑起眉,她淡淡回了句,“皇后当真宽容大量。”皇后收敛笑容,提点她:“赵御医这儿子,我至今还叫他好好活着呢。毕竟若有一天,他儿子女儿长大了,本宫还指望着,他们也能来做本宫的左膀右臂呢。只是万万不要像他们父亲那般,做个愚笨蠢钝的小人便好了。”闻月回以一笑,“皇后英明。”“哦,对了,若本宫记得不差,赵御医之女也有国师这般大了。”“如此说来,当真是巧了。”皇后语气平静如斯,“同国师说这赵御医之事,也无旁的事儿,只是想借此提点国师。人是不能走错一步的,为臣皆要好好归顺主子,不要逆主子心意而为之,万万不能重蹈这就旧臣覆辙,否则——”皇后卸了护甲,伸出手,扶上闻月的肩。她指尖灵活的在闻月肩头游走,一路沿着肩胛骨而上,直至停留在闻月脖颈前。张开掌,她猛地一把抓上了闻月细嫩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在闻月颈间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皇后仍在笑,只是那笑意危险万分。她说:“若谁敢违逆于本宫,那赵太医便是前车之鉴!”皇后话音甫落,自殿外忽地传来太监尖利嗓音——“辰南王世子到!”太监报门声未止,谢翊已以一身玄黑鹤纹袍出现在了众人视野。彼时,他背逆着光,黑靴踏过门槛,整个人周身掩在光里,未见英俊面孔,却已有神祇降世之感。人未至,声已道。他朗然声线回荡在殿内:“国师与我约好下午同游画舫,怎生叫我好等一个时辰,也未见人影。东宫寻人未寻着,既是如此,便只得来皇后这边寻寻了。”皇后眼眸微眯,迅速从闻月脖颈上收回了手。“哟,没想到国师当真在此。”谢翊装作恍然模样。须臾后,他背负着手,立至闻月身旁,口中皆是埋怨意味:“那白等的一个时辰,国师定要给我个解释,否则我辰南王世子谢翊绝不善罢甘休。”未等闻月答话,皇后已抢先一步,冷哼一声,“未请便进,后宫之内,可是容得辰南王世子殿下如此撒野的地方。”“那臣好奇问一句。”谢翊说。“如何?”皇后问。谢翊微眯了眼,打量她:“皇后可是有不可告人之秘?”遭他如此口出狂言,皇后的脸青一阵子一阵。正当皇后想开口反驳,谢翊却抿唇一笑,将目光掉转只闻月的脖颈上,故意打断她,数落道:“比如,暗自惩处朝臣,又比如……杀人灭口?”“荒唐!”皇后怒极拍案,“自然没有。”谢翊反问:“既是如此,皇后有何不能叫臣入内?”皇后捏紧了拳,登时哑然。因心识相递来茶盏,叫皇后平复,不可怒极坏事。皇后抿了一口,坐回榻上,舒了口气,任情绪渐渐平歇:“辰南王世子与臣子交往,本宫委实不该管,也管不着。只是国师身份敏感,事关我南施国命脉,通帝王与天事。”皇后顿了顿,视线直指谢翊,声线愈发威严:“如若辰南王世子仗着陛下昏迷不醒,试图与国师厮混,紊乱超纲,那这事儿本宫可不得不管!”“不敢当不敢当,皇后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谢翊蓦地笑出声来,“厮混一词,更适用于皇后。”说完,谢翊将视线挪到少年因心身上,目光意味深长。眼睁睁地,谢翊看见皇后的拳已捏得发白,额角的青筋也在不停抖。晔帝已近花甲之年,皇后方才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宫内关于皇后与少年太监因心之谣传,早已流传甚广。因皇后权势,宫内虽人人不敢非议,但在宫外传言已甚嚣尘上。“砰——”皇后推翻了因心递来的茶盏,猛地站起身来。她一双眉横着,目眦欲裂,怒意汹涌:“本宫身心皆如明镜,哪容得着世子如此出言不逊!来人!”殿外自有侍卫持剑而来,立至谢翊身旁。皇后摆手道:“将世子与国师押入地牢!”然而,未等她话落,谢翊不过三招,已将多名侍卫打趴在地。皇后眼见情势不妙,瞪圆了美目,气急败坏,“你谢翊当坤宁宫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撒野,还伤我侍卫!谢翊,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谢翊未着急答话,反倒侧过脸,粲然一笑,从闻月头上拔了根金簪。一边把玩金簪,谢翊一边直直朝皇后走去。因心握了匕首上前,欲刺上谢翊,却因武力不及,被他踢翻在地。谢翊越欺越近,皇后节节败退,最后甚至一屁股坐上了榻。感知不妙,皇后恐吓他,“谢翊,你反了不成?!”谢翊扬唇,悠然浅笑:“我从未想反。”“那你而今意欲何为?”“我只是想告知皇后一事。”“何事?”他倏忽启唇,字字狠戾:“我不想反,也请皇后可别逼我反。”谢翊擦拭金簪,拇指与食指轻转,任由金簪旋在指尖。随后,他慢条斯理地扬起簪子尖端,游离在皇后脖颈之间。他仍还在笑,只是笑意愈发地张扬:“若皇后当真想杀我二人,便大可试试,是这宫闱禁军快,还是我这簪子、还有我手头的百万兵权更快?”“谢翊,你大胆!”皇后拧眉,喝道。“皇后莫怕。”谢翊语气从容。随后,他收了金簪,转而向皇后的发髻上去。皇后见他手握金簪袭来,本能恐惧地往后仰了仰。然而,谢翊手头的动作,委实叫皇后防不胜防。未等她躲开,谢翊已将发簪插进她发里,转而松了手。皇后下意识抚了抚发髻、后脑,皆见完好无损,未有受伤,一颗心终究松了下来。与此同时,她听见谢翊缓缓幽幽地声线,在她耳畔响起。谢翊语气轻描淡写,“臣不过是想给皇后试试,这金簪称不称皇后罢了,皇后何必如此恐惧?”皇后咬着牙,尚未从方才惊吓中回过神来,薄唇不停在抖。谢翊见状,同她礼貌作揖,“皇后雍容华贵,如此瞧着,此金簪倒是十分称得皇后。既是如此,我辰南王世子谢翊便做主了,将国师这金簪赠与皇后了。”皇后气急,取了茶壶往谢翊那头摔过去,却被谢翊一记拂袖,稳稳挥开。皇后气懵了,将将吐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见此情形,谢翊抿唇,与闻月对视一眼,相视一笑。“走。”闻月闻声昂首,一道与谢翊跨出大门。不消须臾,一门之隔的殿内,传来皇后声嘶力竭的怒吼。“谢翊!你这混账!”第92章 温柔回程路上, 二人驾马同行。盛春时节, 繁花烂漫, 正是晚樱绽放之时。行至一处河堤旁, 谢翊握紧缰绳, 放慢步子,翻身下马。闻月紧随其后下了马, 将骏马拴在树下,与他并肩而行。确认四下无人, 闻月抬眸同他道, “我取了太子的血, 与那夫妇做了对比。”“结果如何?”谢翊问。“太子确为那夫妇二人亲子。”这是二人近乎确认的答案。可而今真相揭晓,仍旧叫谢翊蹙了眉。他停下步子, 拦在她跟前,“你在车上验得血?”“正是。”闻月点头。“你可知你离去后, 那车夫如何了?”闻月不由皱眉, 车夫不过一介仆从,理应不该有所牵连。可听谢翊口气,似乎不寻常。未等她开口,谢翊已危险眯眼, 道:“你被带进坤宁宫不过须臾, 那车夫便当场被人一剑穿心而亡。”闻月大骇:“怎会如此?那车夫是无辜的!”“宫闱秘事涉及太子,碰上便是生死难测。”谢翊抬眼,与她对视,眼中满是懊恼:“皇后一脉自来歹毒, 斩草不留根,或许我本不该叫你去碰那么危险的事。”“谢翊,我是自愿的。”晚樱树下,她粲然一笑。身后烟粉色的花海灿烂夺目,却在谢翊眼中,不及她此刻一抹笑靥。她眼梢弯弯,说:“自打选择回上京,这重生一世,我便下了笃断。若杀我之人无迹可寻,我注定要在二十岁前死亡。那我不若就陪你赌,赌翻了这朝堂,与你一道搏命。”春风甫一拂过,吹落满树樱花。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风中,也一并落在她的发上,肩头。谢翊伸手,替她掸去发间花瓣,笑容温柔且宠溺:“阿月,我定不会叫你失望的。”“好。”她信他,重重点头。河堤周边,四面开阔,渺无人烟,不必担心遭人窃听。闻月寻了处树木葱茏的阴翳处,席地而坐。谢翊则背负着手,立在她身旁。不远处,两匹马被束在树下,安然地食着青草。如此场面,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盛春午后的日头,已能见些许夏日的毒辣。她抬眼向他时,日头晃着眼,她本能地拿手遮了遮。她同他道:“今日被要挟入宫,也算不虚此行,我倒是借机确认了一件事。”谢翊问:“何事?”“江南王家灭门惨案,意图杀我之人,应当真是皇后。”闻月放下手,垂眸思索道,“那日我在宫中撞见江南杀我的刺客,我试图逼他说出幕后主使,却不防因心忽然出现,以救我之名义将他杀害,如今想来,因心或许是故意为之。我尚且记得,那人死前见到因心时那双恐惧的眼,绝不会错。”谢翊沉眸,回应道:“如此说来,那当年那本遗失的命相书应在皇后手中。”“不止命相书,她身边还有那未知的重生第三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她站起来,目光灼灼向他:“谢翊,我们必须步步谨慎,以防不测。”谢翊遥望远方,沉沉点头。许久后,闻月一直无话。谢翊下意识望向她,却见她绞着衣角,紧蹙着眉,像是藏着什么难言之隐。他跨前一步,立在她跟前,拿手捧起她的脸,迫她将目光与他重到一块儿。他担心道,“是否有事瞒着我?”闻月咬着下唇,隐忍着不愿说出口。她知道谋夺帝位乃是九死一生的大事,她也知晓,理应不能将个人情感加诸在内。可毕竟,那是她两世的夙愿啊,舍不得,也放不下。沉默良久后,她终是开了口:“谢翊,我有件事,要请你格外留情。”“何事?但说无妨。”“闻昊在皇后手中。”闻月低垂着眼眸,自知为难,不敢直视他的眼:“今日,皇后以我父亲之死,警示我切勿做好本分,不能僭越。不仅如此,她还告知,闻昊至今为她掌控。”她语气郑重:“谢翊,我不求你要替我立刻寻着他,救出他。但若有一日,大权在握,即便他为妖后所用犯下滔天大罪,我也请你,务必保他一命!”“你放心。”谢翊将她揽入怀中,“离京前我许诺你的,一生皆作数。”“好。”他的怀抱温暖且有力,有着叫闻月安心的力量。两世以来,她活得坚毅、隐忍。实则在心底的某一处,她也是渴望被保护的。许久后,她方才从他怀中抬眸。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在坤宁宫中发生的一切,仍叫闻月心有余悸。她提醒他:“谢翊,今日在皇后面前,你委实太过张狂了些。”“非也。”谢翊笑了笑,笑声长长回荡在闻月耳边,格外爽朗:“她既敢在午门之前截停你,带回坤宁宫,我便绝不会给她好脸色。她既敢如此为之,我便不惜同她撕破脸皮。否则,她定会以为我谢翊好欺负,自此百般加诸罪责在你身上。更何况……”她接下他的话茬,问:“如何?”他却悠悠地扬起手,把玩着她鬓角发丝,打了圈,又放开,如此往复。“阿月,我等不及的。”他沉声道,“皇后已对你起疑,将你放在宫中,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定会丧命。”自打谢翊单枪匹马,入坤宁宫起,闻月便知晓,他是为她而来的。若非为救她,他根本没有擅闯坤宁宫的理由。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闻月心中便满是感动。后来,他为她威胁皇后,不惜以身犯险,闻月皆是看在了心里。也便是如此,才叫闻月忧心。倘若今日谢翊未能前来,未曾与皇后撕破脸皮,他日他假意归顺,再携军北上,定能杀皇后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今,和谐的假面被撕破,皇后定会加重防备,谢翊亦会处处危险。而这一切,全都不是闻月想要的。若因她坏了谢翊大计,害了那千千万万归顺于他的将士性命,她定悔不当初。咬咬牙,她推开他的怀抱,目光恳切向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定会有人牺牲。今日是我,明日可能是旁人。”她别开脸,声声恳切:“谢翊,你是成大事者,不该拘于我这般小节。”谢翊闻言,唇角微微扬起起笑意。他未置一言,只悄然探出手去,小心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对向自己。他望进她皎洁的杏眸中,神情偏执且坚定:“阿月,这重活一世,我不仅想颠覆这王朝,更重要的是,这一世,我定要同你携手白头。”眼中滚烫,闻月摇头,正欲反驳。却见他蓦地低首,高大的阴影在她的身前落下一片阴影。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擒住了她的唇,辗转亲吻。闻月是想反抗的,可谢翊的话委实太过诱惑,闭眼的那一刻,眼前恍惚浮现出二人老来模样,儿女成群,子孙满堂,一派平和。那是活过一世的闻月,想拥有,却无法拥有的美好。倏忽之间,手上身上皆是没了力气,她甘心情愿地闭了眼,任由他深深吻下去。长久后,他方才从她唇上退下。彼时,她鲜艳欲滴的唇,正昭示着谢翊做过的一切。树林阴翳之下,些些丝丝的光自树叶罅隙中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谢翊替她撩开被风吹乱的额发,语气温柔地不成样子——“阿月,你在我的世界里,年轻了几十年。”“这一世,我能否有幸,见见我的小姑娘,老来的模样。”*午后,坤宁宫中一派混乱。为后十年,皇后被奉为尊,哪受过此等威胁。因而,在谢翊离去之后,皇后胸中那口气依旧久久无法咽下,砸了无数瓷器,责惩多位宫人,亦未叫她宽心。眼见事态如此发展,定要走向不可控的方向。因心顾虑主子未来,毅然捧了茶,入了坤宁宫。此时,皇后正因方才谢翊入殿时,守门太监未及时阻拦,而让侍从给予他指型。坤宁宫中,老太监因恐惧哀嚎引致更大罪责,忍痛低声呜咽着。那声声呜咽回荡在殿内,叫人一踏进此地,竟有如临地狱之感。身旁宫人皆面露胆怯,唯独因心一人笑意悠然。他弯腰,递了盏茶给皇后:“主子息怒。”皇后尚在怒火中烧之中,即便见了平日里最亲近的下属,亦面露凶光。她拍案道:“那谢翊狗贼竟欺本宫至此,本宫这口怒气哪能就这么咽下?!”因心狡黠笑笑,“奴才这不是给主子送平怒的法子来了嘛。”“哦?”皇后眯眼,“你倒是说说,是何法子?”因心跨前一步,立至皇后榻前,将手掩在唇上,亲昵地靠上皇后耳廓:“主子还可记得,陛下先前微服私访时,看中了上京第一剑许道士之女许酣,意欲将她娶进宫之事。”“记得,那许酣样貌上乘,若叫她进宫那还得了。”皇后回忆道,“我当时便以生辰八字不合为由,阻拦了此事。好在陛下也愿听本宫一句言,最后倒没将那许酣弄进来。”“也便是在此,叫眼下之事有了转机。”“何意?”因心神神秘秘道:“皇后虽因私利,选择不将许酣弄进宫。但皇后或许不知,那许酣乃是许道士独女,许道士为剑痴,时而疯癫、时而好转,但唯独对这个女儿却爱护得紧。当年听闻陛下年近花甲,竟要娶他二八年华的女儿,许道士险些杀进宫。好在您的一番劝道,不仅开解了陛下,亦解决了许道士的近忧。那时,许道士感激您的意外帮助,曾在宫外扬言,皇后救了他女儿一桩婚姻,他亦非知恩不报之人,他日若皇后遇上难处,只要开口,定为您马首是瞻。”“还有这回事?”皇后惊讶。“正是。”因心说,“听闻许道士正在上京中,奴才前两日曾派人去试探许道士口风。他虽偶尔疯癫,但对此事依旧未往,答复说,若皇后需要他,随时皆愿给予一助。”皇后打量着因心,“你的意思是?”因心抿着唇,只笑,却不答。皇后见状,飞快摆手,摒退宫人。不消须臾,偌大殿内,只剩因心与她。因心撩开袍子,单膝跪在皇后身前,恳切道:“许道士乃剑痴,为上京第一剑,而谢翊虽为三甲之列,但比之许道士,仍是次之。因而,即便谢翊在场,要叫他杀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师,定有十足把握。而谢翊将国师视作心头好,若能将她杀了,定能叫谢翊元气大伤。”皇后捏着护甲,踌躇道:“太子受伤之事,叫本宫心有余悸,若能杀了国师,自然能叫我放心。只是怕就怕,国师一死,激起谢翊恨意,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跪在地上的翩翩少年扬起唇梢,状似无辜的丹凤眼中,满是狠戾——“那便将谢翊一块儿杀了!”皇后把玩着珠串,犹豫道:“此法固然好,可光凭那许道士,当真能杀得了他?”“我还有一计。”“何计?”因心笑意诡谲,“许道士为上京第一剑,自然行事光明磊落,不愿行小人之举。可二人交手,总不免皮肉损伤,若我们能悄悄在他剑上淬毒,让他不慎刺伤谢翊皮肉,引致谢翊中毒身亡,那就怪不得我们了。”“好主意!”皇后眸中精光闪烁,不由大笑起来。她愉悦起身,扶起跪在一旁的因心,以目光悄然打量这个陪伴了她三年的少年。她至今记得,初初见因心时,是在翠微寺中。那年,她在为国礼佛,却意外遇刺。那刺客武艺高强,害得她险些丧命。好在危急关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俊少年扑了出来,以命相博,一口咬了那刺客的脖子,叫那刺客血如泉涌,当场毙命。冷静下来后,她揣着防备之心,试探那少年底细。在知道他根本不会武,却敢与手持长剑的刺客搏命时,她欣赏他的孤勇,以及行事的果断,当即决定将他从七皇子府中浣衣太监中除名,调拨到自己身边。她自来谨慎,因而带他走时,亦悄然在背后做了不少探查。她方才知晓,这少年与她,曾是早早谋面过的。只是他忘了,她也忘了。“因心,本宫有一事十分好奇。”皇后扶起他道。“主子但说无妨。”皇后转过脸来,一双精明且怀揣着探寻的眼,直直望进他眼中:“你似乎……很急于杀死谢翊及闻月二人?”“主子多虑。”因心掩唇一笑,笑靥诡谲:“奴才只是担心,太子身上的秘密,若遭国师开了道口子,今日自她出宫后,事态定会朝着无法预估的方向发展,再由不得主子掌控。若今日不杀了他二人,今后定当后患无穷。今日谢翊敢如此欺侮皇后,明日就敢杀了太子,夺取皇权。”因心口气凶狠:“因此,他们必须死。”他所言有理有据,字字敲击在皇后心上。十年苦心经营,她绝不允许一切就此白费。握紧拳,她下了命令:“去,派人去寻许道士,以礼相待,不惜一切,定要叫他为我所用。”“奴才得令!”第93章 许酣是夜。闻月将将沐浴完毕, 头发半干, 着了件粉衫, 正欲迈入寝殿。可一只脚方才跨进寝殿, 却忽而闻得门厅前传来打斗之声。她本能驻足, 提着裙摆跑出去,却在门厅的屏风后, 突然被人以剑抵着脖颈。那人步步紧逼,闻月节节败退, 直至被他逼退在国师府的花园前。花园中, 灯光辉煌。闻月借此机会, 悄悄打量着那人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