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原正沉浸于思考之中,却猝不及防地被七皇子喊了名。七皇子拿指捏了捏唇上的两撇小胡,把谢翊引到闻月跟前,旁若无人道:“哦,对了,给世子殿下介绍下,这位是本王的得力麾下之一,能知世事的命相女闻月。若本王未猜错,你二人应当是旧识吧?”谢翊未正面回应七皇子疑惑,只是站定在闻月面前,好整以暇地笑:“命相女,自是知晓。”他话语沉然,叫人辨不出喜怒。他越是平静如斯,就越叫闻月气极。她一双杏眼直瞪着他,恨不得要将他生生从那黑色瞳眸中剜出去。未等闻月回话,谢翊蓦地勾唇,后退一步。那见了七皇子都从未曾弯过的铮铮脊背,竟然在闻月面前落了下去。谢翊深深地朝她作了个揖,在七皇子满眼震惊之下,谢翊幽幽然地笑了,本就剑眉星目的英俊容貌,此刻愈发意气风发。他望着她,仿佛周遭人物隐没,眼中只剩她——“我既已归顺七殿下,今后与闻月姑娘也算是同僚了。”闻月蹙眉,未答。四目相对之时,她隐约察觉出谢翊的目光……不对劲。他不似从前似的,时刻隐忍着情绪,面向她时,眼中只剩春风温柔。当下,谢翊黑眸沉沉,完全不吝情绪。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他总觉得,他的神色似已疯魔,神情之中,满是赤裸裸的偏执与占有。聪明如七皇子,哪能看不出谢翊所想。他清了清嗓子,凛声道:“世子如此大礼,闻月还不赶紧去给世子奉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闻月福了福身,回头去接婢女送来的茶盏。茶盏温吞,里头茶水定然也不烫手。将茶盏奉过去的那一刻,闻月忽然恶狠狠地想,要是这滚水烫上了谢翊的手,那也定是大快人心的吧。她虽有贼心,却没这贼胆,如今七皇子待谢翊如上宾,她要是烫伤谢翊的手,指不定还会被赶出王府。闻月仔细揣度后,觉得这事做不得。她小步走到他跟前,道:“世子殿下,喝茶。”茶盏递出去那刻,她本能一抬眸,猝不及防地与谢翊的目光撞在一块。霎时间,他好似一眼洞穿了闻月的小心思,竟然诡谲笑了,唇角笑出了涡。相识两世,闻月不至于察觉不出谢翊的坏心思,她顿感不妙。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谢翊的手已主动撞到了茶盏。只听“哐当”一声——茶盏乒铃乓啷落了地,烫了谢翊一身滚水。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先跳起来的是七皇子,他大喊道:“闻月,你怎么奉得茶?!”“民女知罪。”闻月本能地就要跪下去,却被谢翊擒住了胳膊。“无碍。”谢翊幽幽然笑了。他指了指一旁的空座位,将被烫红的手背横在闻月面前:“只是这手疼得慌,还请姑娘吹吹便是。”闻月气得嘴唇发抖,分明是谢翊恶意栽赃,反倒整得像是她故意为之。面前,七皇子怒意不减,闻月不想惹事,只得乖乖坐上座,给谢翊吹手。而更令她生气的,是谢翊那一脸餮足的神情!若不是在七皇子大殿内,她担心撕破脸皮,毁了寻前世凶手的大计,她定要当场手撕了谢翊!被闻月体贴伺候着,谢翊总算英眉舒展,舒服地闭了眼,终于有了心思,同七皇子说起旁的事来。“听闻七皇子殿下谋士无数,但兵力却委实短缺?”“不瞒世子,正是。”谢翊原闭着的眼,在这一刻蓦地睁开了。他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一双黑眸锐利无比:“殿下,我乃真心投诚,故特意带了贺礼而来。”“哦?”七皇子好奇。谢翊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递给七皇子:“此乃号令京畿之外,翠林山中的三足兵马的兵符,殿下若想要,大可将这三足兵马拿去。”谢翊所言,字字击在七皇子心上,戳中他软肋。谢翊虽已归诚,但七皇子也不敢全信于他。面对兵符,七皇子固然求之若渴,却还是绷足了神经。他眯着眼,打量那玉符,小声同谢翊道:“世子可知,皇子私自佣兵,是大忌。”江边客看得出七皇子想要那兵符,却忌惮谢翊,不敢取。他立马站出来,附在七皇子耳边:“殿下,谢翊归顺不过一日,为防他假意投诚,此事还需再议。”谢翊俨然早已预料到七皇子及江边客的反应。他淡淡笑了,不轻不重地将那玉符放在手心,掷了掷:“此三足兵马,乃我养在京畿之外的防兵,普天之下,仅有我与我护卫二人知晓。这三足兵马,平日着装打扮皆与御林军一致,即便旁人瞧见,也定能顺利掩盖过去。”七皇子目光摇曳,似有松动。谢翊见状,再下一剂狠药。他掩着唇,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后,语气诱惑,压低了声音同七皇子道:“殿下若不信我谢翊,大可将那将领之首统统换做自己人。如此一来,兵马收归,殿下夺嫡大事,定将事半功倍。”第57章 回礼话音未落, 七皇子已禁不住诱惑, 飞快将那兵符从谢翊手中夺了去。就着室外夕阳, 七皇子捧在手心, 来回打量着那玉符, 激动道:“世子诚心,岂容质疑, 本王便心悦诚服地收下了。”目的达成,谢翊欣然起身, 同他抱拳:“既然如此, 便恭喜殿下了!”“何来恭喜一说?”七皇子面上装得毫不在意, 实则疯狂上扬的唇角早已暴露了他此刻心境。谢翊附在七皇子耳畔,字字带着蛊惑:“他日, 如若晔帝病危,小太子即位。凭这三足兵马, 自京畿之外直捣黄龙, 各地兵马自然来不及救援,届时杀了那小太子,抹了尚在襁褓的九皇子脖子,龙嗣已了。这皇位, 不是殿下的, 也得是殿下的!”七皇子听完哈哈大笑,笑声洋溢在殿内,久久不散。他拍着谢翊的肩,得意道:“在理, 在理!”“不知殿下对这贺礼还否满意?”谢翊笑问。“贤弟赠礼,自是满意至极。”七皇子点头如筛糠。而七皇子身侧的江边客,却面色凝重。闻月旁观在侧,不懂谢翊意欲何为。晔帝尚且忌惮于辰南王府,要不然七年前也不会下令让辰南王一家自江南封地迁出,移居上京。把辰南王府家眷握于手中,已是晔帝忌惮辰南王府的表现之一。至于那三足兵马,闻月有前世记忆,那原是谢翊养在京畿外,为防晔帝起杀心,携家眷逃生之用。如今,谢翊竟坦然将兵权赠与七皇子,他们到底私下进行了什么交易,竟让谢翊割肉至此?闻月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那是谢翊保命的兵马,赠予七皇子实在太不应该。彼时,正殿之内,满是七皇子得意笑声。谢翊躬身再侧,一侧唇角微勾,笑意深沉。江边客望着七皇子手中揣着的玉符,眉头紧蹙,忧心忡忡。晚霞自外头映进来,三人神情各怀鬼胎。时值傍晚,谢翊凛直身,转身迎向夕阳。他先是喵了眼端坐在旁的闻月,随后捋了捋长袖,露出精壮的手腕。他背对着七皇子,朗声道:“既是殿下已欣然收下贺礼,而今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带着我的赏赐离开了。”“贤弟去罢。”七皇子笑意幽幽,挥手道。谢翊闻言,跨出大步,迈向端坐着的闻月。霞光映在他容颜之上,一侧向明,一侧向暗,让人瞧不真切。之间他唇梢弧度愈发张狂,他启唇,话意是对着七皇子的,但一双敏锐的眸子却是直勾勾盯着闻月的。他朝向她那势在必得的目光,宛若对待即将入口的猎物——“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语毕,谢翊撩了袖,毫不犹豫地再往闻月跟前欺进一步。闻月惊得立刻往椅背上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鹿,求助似的望了江边客一眼。而江边客正满脸愁容地盯着那玉符,完全没注意到闻月此刻的恐惧。也就是她这一眼向江边客求助的神色,激怒了谢翊。谢翊微眯了眼,神情之中满是危险与偏执。他未置一言,只抄手穿过闻月的小腿,瞬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闻月一惊,本能地想要逃窜,却压根抵不过谢翊的力量。最后,谢翊踹开了正殿大门,在侍女和太监一众的惊异目光中,他抱着闻月,径直出了大殿。出殿之后,闻月再绷不住那端庄贤淑的模样。她张牙舞爪地去扯谢翊的衣衫,企图从他怀里逃出。眼见谢翊毫无动容,她又开始奋力拿拳去捶他的胸膛,他却依旧跟个木头似的,纹丝不动。闻月打也打了,抓也抓了,最后挣扎得累了,只能在他怀里喘着粗气,一双清澈的眸子死死等着他,像只气急败坏的猫儿。出七皇子府后,他毫不客气地把她扔进了马车的软塌里。随后,谢翊飞快跨进去,用身子挡住门,喊车夫启程去辰南王府。这回,她是真的无处可逃了。她快被他气哭了:“谢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该猜到了。”谢翊勾唇浅笑,一气呵成——“七皇子的回礼,是你。”谢翊说得没错。自打他抱着闻月出七皇子府,七皇子却并无丝毫阻拦起,闻月就知道,定是他们私下做了交易,而她仅仅是棋子之一。被谢翊掳走时,闻月气得不仅仅是他,还有七皇子言而无信,将她作为棋子赠与谢翊的不义之举。谢翊抱肩,坐于她跟前:“七皇子从一名不受宠的嫔妃之子,到今日为万人敬仰,你以为他靠得单单就是那群谋士?”“什么意思?”“撕毁契约,为小人之事,他们远比我擅长的多。为豺狼虎豹卖命,等同于他们口中之食。”“你既清楚,为何又主动投靠?”闻月蹙眉。“为了你。”毫无犹豫的三个字。谢翊目光灼灼道:“这一世,为了遇见你,你不知我费了多大力气。阿月,我决不允许自己再失去你一次。这多活的一世,便是你恨极我,我也要把你困在身边。”她如此霸道蛮横,激得闻月眼眶酸胀。她质问他:“谢翊,你到底拿我当什么?!”谢翊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车厢狭窄,疾风飞驰,他眼中偏执癫狂之色再也掩藏不住,他压在她面前,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吾妻,吾命。”此时,七皇子府正殿之内。江边客眼见闻月被谢翊掳走,七皇子却根本无动于衷,不由着急:“殿下,您怎可让谢翊带走命相女?!”七皇子把玩着玉符:“爱卿认为,命相女与兵权孰轻孰重?”江边客虽气恼,却因忠心使然,紧握着拳,咬牙道:“自是兵权重要。兵权得手,等同天下在握。命相女大不了,能寻人冒充。”“爱卿正解。”“可闻月能预知世事,对我方尚有裨益。”“无碍无碍。”七皇子摆摆手,“而今谢翊归属我方,闻月亦是我们的人。既是谢翊情字当头,喜欢她得紧,不如便随他去得了。不过是将闻月赠他房中,表表心意,命相女亦见不得会少块肉,更不会影响大计。”忠臣江边客忍不住出声打断,“可辰南王世子根本不可能平白归顺!”“色字头上一把刀呐。”七皇子回首,扬唇笑笑,“谢翊情陷于命相女,爱卿可不能效仿之啊。”七皇子话音刚落,江边客就立马跪了下去:“属下未曾。”“哦?”七皇子诧异道:“本王记得,先前是爱卿提议,拿命相女拿捏谢翊,而今谢翊已成功归顺,为何爱卿却犹犹豫豫呢?难不成是爱卿如戏太深?”七皇子此言,明显已是对江边客起了疑心。江边客只得深深叩首:“殿下恕罪!”“爱卿请起。”七皇子扶他起来:“本王知道,爱卿是忧心本王使然,不能怪罪。不过呐,今后你与命相女假意成亲之事,就全当过去了吧,免得入了世子的耳,伤了双方和气。”“是。”“世子归顺一事,今后切勿质疑。”“明白。”江边客应声,可不知为何,心头生了写钝痛感。七皇子絮絮同江边客道:“在今日之前,本王也不信谢翊乃真心归顺。可这兵符,让我信了三分,谢翊既敢用在京畿外埋伏的保命兵马赠上,定然是想与本王共谋大业。今后世子与命相女之事,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得令。”江边客握拳,咬牙回报。将那玉符朝向光中,玉髓清晰可见。七皇子对这兵符爱不释手,来回抚摩:“爱卿,自明日起,派手下武将陈荣、周玉坤、李瀚接手这三足兵马,务必将谢翊下属收拾干净,以让这些兵马彻底为我所用。”“殿下是在防备辰南王世子?”江边客不解。“留个心眼。”七皇子危险笑道:“自家东西才能叫人放心。”七皇子手下本就兵权匮乏,如今得了这三足兵马,等同于是谢翊给他下了场及时雨。先前,为得谢翊拥护,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对辰南王下了毒,试图要挟谢翊。可惜谢翊实在聪明,一早识破他的诡计。经那事之后,七皇子一度忧心谢翊会与他作对,叫他腹背受敌。还好,昨夜谢翊深夜造访,打消了他的疑虑,表示愿同他共谋大业。七皇子对送上门而来的谢翊,原先是不信的。七皇子自来不爱同人做一本万利的买卖。那样的买卖,利好大,风险却也极高,被人反捅一刀的概率委实太大。好在,谢翊并不是要来同他献好处的,他是来交易的。他与他共谋大业,是有条件的。那条件,是个女人。谢翊归顺的唯一条件,是要带走命相女。还要七皇子起誓,无论何时都不能对她起杀心。谢翊承诺,只要七皇子护她小命一日,他就效忠他一日。七皇子觉得,这买卖委实简单,这筹码他也出得出。只是回想起来,他竟觉得有些好笑,这堂堂睥睨四方的辰南王世子,看似无懈可击,却死活也让人想不到,他的弱点……竟是个叫闻月的女人。第58章 夙愿傍晚, 辰南王府正院里。王妃来回地踱着步, 一双紧张的眼, 时不时地还瞄瞄外头。罗宏立在一旁, 一脸的忐忑难安。要说王妃此刻为何在此, 还要怪他。一个时辰前,王妃进谢翊院里寻他, 死活没找着人。王妃本就因那日谢翊撸闻月归来,害闻月红着一双眼跑了, 而气恼谢翊。如今没见着谢翊, 更是怒上加怒。她逮着罗宏, 就要问他个虚实,罗宏向来是个直脾气, 哪禁得住王妃一顿拷问,一不留神, 就将谢翊前去七皇子府准备接回闻月一事, 说漏了嘴。此刻,王妃正与他一道候在院中等待谢翊与闻月归来。时不时还要问他两句,两人会否有危险,是否要王爷派人去接之类的话。让本就因说漏嘴不安的罗宏, 更加忐忑了。待会儿等谢翊归来, 罗宏还不知道要面临如何责骂了。王府门外,马蹄声顿。眼见那鎏金的“辰南王府”四个大字就在眼前,闻月也没辙了,只得乖乖下了车。七皇子不保她, 江边客亦无能为力,她如那浮萍,也只能任命运漂流了。满脸愁容,衬得闻月憔悴了几分。王妃得闻马蹄声从府里小跑出来,见她这模样,不由地心疼。闻月压根没想到,王妃竟会在此地等着她。她先是一愣,随后朝王妃福了福身:“拜见王妃。”“免礼免礼。”王妃急忙扶起她,心疼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瞧你这小脸蛋,才不过一月,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我这就让膳房准备些燕窝、人参炖上,留着晚膳用。”闻月并非眼拙之人,她分得出谁人是好是坏。当下,王妃满眼的关切疼爱俨然出自真心。那一句“回家”,直击进了闻月的心窝里,暖得让她眼眶红了。前世今生,从未有人同她说过一个“家”字。父亲聋哑残疾,他从未曾唤她归家。前世,谢翊三妻四妾,辰南王府之于她,是府,却不是家。而今乱世,风雨飘摇,她生死成谜,却因王妃这一句“回家”,感受到了被人爱护的笃定温暖。即便强行隐忍,泪水还是掉出了眼眶。王妃见了,急忙拿手帕替她拭泪,一边擦,她一边气得拿拳直捶谢翊:“你这臭小子一路对她做了什么,怎么一见我就委屈得哭了。”谢翊横着张脸不说话,王妃也拿他没辙。一个劝不住,她只能劝另一个。王妃拍拍闻月的手,安抚道:“你也别气恼谢翊,他也是急火攻心。小两口吵架,怎么也不该吵去七皇子府,让旁人看笑话。阿月,你都不知道,那日不知是谁传出来,你要嫁给七皇子府什么劳什子的江边客,谢翊差点气疯了,我也急坏了。不过回来就好,我就说我辰南王府的新嫁娘,哪可能嫁别家去。快进去吧,我给你备了好些新衣裳,快些试试去。”王妃神态温柔,宛如母亲体贴。可即便如此,这辰南王府,还有重生的谢翊,全都是她不想面对的。闻月定在那儿,依旧没动。王妃不提还好,一提起江边客与闻月之事,谢翊气得一张脸都青了。他先行一步跨进府,见闻月没动静,回头喊了声:“进来!”闻月依旧杵在那儿不动。谢翊恼得很,一双眼快喷火。眼见她毫无动静,谢翊甫一转身,半弯下腰,抄手便打横抱起她。闻月立马挣扎起来,可她越挣扎,他就跟越不甘似的,抱她更紧。王妃在一旁看热闹,激动得直鼓掌:“阿翊,干得好!”末了,她还不忘戳戳一旁呆若木鸡的罗宏,“罗宏觉得,阿翊此举可是男子气概十足?”罗宏与谢翊自幼相识,还是头回见谢翊如此旁若无人,动作亲昵地对待一名女子。他整个人都惊呆了,点头如筛糠,哪敢说个不是。辰南王恰好也从院里出来,见谢翊此举,先是一怔,随后假装没看见,轻飘飘地与两人擦肩而过,悄悄道了句:“大白天的也不害臊。”王妃掩帕偷笑,迎上去,“王爷搞错了,如今是傍晚了。”辰南王仔细想想,“也对。”“王爷,臣妾高兴坏了。”“为何?”“儿子会拱小白菜了,儿孙满堂也不远了。”辰南王搂了搂王妃,两人望着谢翊与闻月离去的背影,笑容愉悦。抱着闻月进院后,谢翊一脚踢上大门。丫鬟小厮见主子情绪不妙,立刻识相退散两侧。与此同时,谢翊朗声朝外道:“自今日起,不准闻月踏出这院落半步。如有人徇私放纵,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掉脑袋!”“是,殿下!”丫鬟小厮跪倒一地。闻月气得牙痒痒:“怎么有你这种视生命如草芥之人?!”“你以为,这话是告诫他们听的?”谢翊冷笑。“你是在逼我。”“正是如此。”“谢翊,怎么有你这种人!”她恨得拿指甲去抓他的脸,他却身子微仰,巧妙躲开她张牙舞爪的手。她越是气恼,他越发得意。他压在她耳畔,对着她的耳后吐气,语气幽幽:“我不仅是告诫他们,更是告诫你。今后,非我允许,你若走出这院子半步,我就让他们陪葬。我要你自责,要把他们的命系在你身上,这样你就不敢跑了。”“世子殿下当真妙计呐。”“夫人过奖。”“你放开我,谁是你夫人?!”“你!”他埋首,对准她的侧脸就是一吻。半个时辰后。身处谢翊寝殿内,闻月坐立不安。方才,丫鬟送了浴桶过来。深秋寒凉,闻月只不过是轻轻捞了记那暖暖热水,就没了骨气,乖乖躺进去泡了个澡。如今,丫鬟已将晚膳送来,又立马溜了出去。全程与闻月无一句交谈,好像生怕惹了是非似的。闻月哪能不明白丫鬟的处境,谢翊作为当家人,出了那样的诫令,全府上下,谁人能不提心吊胆,对她忌惮几分。连转身出门后,丫鬟还故意定在外头几秒,确认里头动静如常后,才敢离去。闻月攥紧着拳,恼火得很。今日谢翊偏执的眼,早已昭示了答案,他是当真有心囚禁于她。霎时间,望着那一桌爱吃的菜,她顿时没了胃口。她觉着,自己是有必要向谢翊表表决心的。比如,绝食。半晌后,丫鬟进门,见闻月的饭菜毫无动过痕迹,乖乖端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送了盘热菜进门。热菜送来没多久,谢翊也来了。彼时,他已换下白日的一身华服,取而代之的是月白衣衫。他推门走来时,夜风拂过周身,月光衬于白衫,满身皆是风光霁月的味道。可只有闻月知道,这一片皎洁之下,藏着多么龌龊的一颗心眼。谢翊拉出椅,与她对面对坐着:“都是你喜欢的江南厨子手艺,真不吃?”“不饿。”她别开脸,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既已为监下囚,宁可饿死,也不受一份施舍。”“也成,那我喂你。”语毕,他起身,寻了闻月身畔的位置坐下。闻月一惊,挪过椅子,一连退出去好几步。谢翊完全不恼,甚至笑了。他取了一碗米饭,舀了勺闻月最爱的红烧肉汤,浇在上头,送到她唇边:“好了,这样可愿意吃了?”他口气一派宠溺,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偏生就是如此,叫闻月怒火上头。她拿眼瞪他:“谢翊你拿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呢?”他完全没理会她的情绪,只轻飘飘问:“确定不吃了?”她扭开脸,不置一言。他见状,一把抱了上来,唇角扬起狡黠的笑:“不用膳,那便共寝吧。”“你疯了吧谢翊!”闻月挥开他的手。“没疯。”他抱着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用膳、共寝你二选一。”闻月不答。他耐着性子,笑道:“再过会儿,厨子也就寝了。下次用膳就是明日清晨了,你若不吃,也没事,就熬个一宿罢了。”方才,谢翊那勺子上已沾了红烧肉的汁。闻月一舔唇,那汤汁的香味,也一并由舌尖进入味蕾。那鲜香的口感萦绕唇腔,胃比心更诚实,“咕噜”一声,叫出了声来。谢翊掩唇笑了,“快去吃罢。”闻月虽对自个儿表现实在不齿,可转念想想,实在没必要因谢翊这种小人,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再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吃饱,怎么同谢翊这种豺狼虎豹斗?闻月乖乖搬了凳子过去,捡起筷子,安生吃了起来。不得不承认,辰南王府这厨子的菜是真的合她的江南口味,道道菜皆是地道得很。途中,谢翊还不停往她碗里夹菜,一顿吃下来,充斥身心的饱腹感,让情绪也没那么低沉了。丫鬟识相将碗筷收走,迅速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寝殿内复又剩下他们二人。夜,静得出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实在诡异。两人隔得不远,闻月依稀还能闻见,谢翊身上初初洗过澡的皂角清香。毕竟是前世做过夫妻的人,虽拥有了今世的身子,但记忆却不会骗人。不自觉地,闻月面颊红了。谢翊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随性脱了外袍,挂在架上。随后,他走向坐在圆桌前装得若无其事的她,将她拦腰抱起,安置到了榻上。他动作实在迅速,快到闻月尚未来得及反应,已坐于床头了。谢翊翻身躺进去,伸出手,一把捞住她的脖子。彼时,她正一本正经危坐床头,哪想到谢翊竟会有这么一招。躲闪不及,已被他卷入床榻里侧,用衾被团团盖住。她急得脑门冒汗:“谢翊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压在她后脑勺处,吮吸着她发上芳香,闭眼道:“时辰不早,该就寝了。”“如今方才戌时!”“已这么晚了?”闻月心想,此人当真是敷衍人的一等好手。平日亥时,他不是在书房批阅军机,便是与罗宏等人商议要事。而今不过戌时,又已晚一说?此等行径,分明是掩耳盗铃!闻月正准备同他一辩高下,却隐约察觉到,身后的人,吻了记她的发。他口气柔软,满是宠溺道——“夫人,睡吧。”“鬼才是你夫人。”她嘴上恨得咬牙,但脸上却蓦地红了。“不准否认。”谢翊赌气似的,抱她又紧了些。一支精壮的胳膊,横在她腰上,他语气愤愤不平。“前世,定宁城中,我虽高烧不退,但那时细节却记得一清二楚。那夜,是你买了红帕兜在头上,燃了红烛,同我拜了堂。而今两世,我却仍旧记得,那时我撩开红帕,脸颊红透,我忍不住亲你,你害羞直躲。阿月,你知不知道,也就是那夜起,我谢翊的魂彻底丢了。”提及往事,闻月脸烫得快滴下水来。隔了半晌,她睁着眼,对墙怨怨道,“你唤我夫人,那徐冰清又算什么?”“你在吃味?”“呸!”谢翊见此情形,蓦地笑了,“我与徐冰清从未拜过堂,夫人自来就你一个。”语毕,他挪了挪身子,往她那边又欺进一寸。闻月吓得跟张面糊似的,紧紧贴在墙上。今日谢翊既然敢大摇大摆地将她抱出七皇子府,闻月就早想到了,这人是恼羞成怒,什么都做得出来了。他愿意破罐子破摔,可闻月不愿意呐。既然他硬的不吃,她就给他来点软的。她索性也不顽抗了,无可奈何地同他讨饶:“谢翊,你到底想做什么呐?”“睡觉。”他回答地利落。说完,他一本正经地落了帘,仰躺在榻上。面朝床顶,他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阿月。”“嗯?”“我盼这一天十年了。”他突兀道。第59章 然儿“什么意思?”闻月蹙眉。他未答, 只是主动伸出左臂, 熟练地从她肩颈出穿过, 又单手将她翻了个面, 她拢在怀里。谢翊将下巴附在她头顶, 道:“我已快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自重生起?”“嗯。”葱白手指被他盈盈握住,闻月本能地想要逃开, 却被他握得更紧。不顾她反抗,他将一节节的指, 送进她的指缝中, 与她十指紧扣。而后, 又不甘心似的,抓着她的手, 凑到自己唇边,吻了吻她的手背。他来回摩挲着她的手背, 语气深沉, 如同历经沧桑的老迈之人。他说:“你死后,我曾来回做过这个动作千遍,只可惜,你的手永远都是冰冷、僵硬的。你不知道, 我期待这一刻期待多久了。重生以后, 我日夜梦想的,皆是拥着你入眠,好借此驱赶我前世的梦魇,睡一回好觉。”闻月蹙眉, 只因她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破绽。她自他怀中抬首,轻声问:“你是何时死的?”“你死后十二年。”他不避讳。闻月嗤笑一声:“谢翊,你这话也讲得太满了些,听着对我用情至极,若我为旁人,指不定要感动涕零。可自我死后,你不也苟且偷生,齐人之福享了十二年。既然如此,又何必对我假装深情。你那府上活着的莺莺燕燕、还有相国牡丹徐冰清,谁人伺候得你比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