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宏自以为说得已够轻了,但这征战沙场的大嗓门压根止不住。一时间,谢翊、徐禹捷全听见了。徐禹捷原站在谢翊左侧,听闻之后,更是要死不活地走到谢翊右侧,左瞧瞧右看看后,才掩嘴笑着,回到了原地。闻月脸颊滚烫。与此同时,谢翊也转过身,慢慢悠悠低下了脑袋,饶有兴致地望向了她。她一抬眼,他脖子里那串吻痕正昭示着她的罪恶。她索性捂住了脸,跺着脚,都快哭了:“江边客是那么好赶的吗?这不就是为了逼真,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嘛!”罗宏嫌弃道:“你这也太没手段了。”“不不不。”徐禹捷从一旁窜出来,朝闻月抱了抱拳,一脸崇拜:“照我看,闻姑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了。谢翊这身,平常连我都近不了,闻姑娘居然能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是叫人崇敬。”“好了好了。”谢翊摆摆手,“都别说了。”徐禹捷见状,抖了抖眉毛,暗示与罗宏一道离开。罗宏虽不情愿,但也是个识颜色的。两人对了眼色后,迅速离了院子。不过片刻,院内便仅剩闻月与谢翊两人。谢翊凑到她跟前,半弯下腰,用手替她拢了拢睡乱的头发,提醒她,“人都走了。”闻月死活没动静,仍旧捂着脸。谢翊伸手,握着她的腕,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手挪下来,“好了,别气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得给我澄清!”她委屈,“就罗宏那嘴巴,明日一行兄弟就全知道了!”“可以。”他答应得异常果断。可印象中,谢翊可不是这么好商量的人呐。闻月正纳闷,他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已趁她不备,捏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揽进了怀里。他抱着她,下巴枕在她头顶,朝她抬起手,横出一只小指,同她拉钩。自头顶传来他幽幽的笑声——“我们成亲。”闻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此“成亲”非彼“澄清”的意思。脸当下便烧红起来,她害羞得直想从他怀里逃跑,却反被他越抱越紧。他低沉的嗓音,从她头顶发声:“没救出殷灵子,你会不会怪我?”“不会。”提及殷灵子,闻月镇定下来,“你已拼死,此事不由你。”“她对你,是很重要的人吧?”“嗯。”谢翊怀里极暖,让昨夜经历了大惊的闻月,觉得安心。她回忆道:“她是我前世最好的朋友,亦是在我前世临死前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我想救她,但绝对不是以旁人的命来搏。更何况,如江边客所言,她即将为七皇子之妾,她向来爱财喜权,那样的生活,她或许是喜欢的。”各人之命,皆有变数。原本江边客押着殷灵子是要去犒赏军士的,那有多危险,闻月是知道的。而如今,因她与谢翊意外插足,已改变了殷灵子的命相。既然殷灵子安然,又被七皇子相中,能贵为皇子妾室,已近乎完成了殷灵子前世心愿。闻月心想,这一世,她总能再想办法同殷灵子见上一面的。她要殷灵子平安,并非一定是要将殷灵子救出来,与命运未知的她捆绑在一块儿。七皇子是未来帝位归属之一,即便再不济,也能混个亲王。只要殷灵子平安,她便安心了。闻月自谢翊怀中昂首,看向他,“谢翊,我有一事不明。”“何事?”“夜访七皇子府地牢救出殷灵子,那有多危险你应该知道吧?”“自然知晓。”他甫一低头,两人的目光便胶着到了一块儿。四目相对之时,闻月定定望向他,目光灼热:“那你为何还要深夜涉险?”虽然心中几乎已有笃定答案,但闻月还是想亲口听谢翊说出来。那样才能给她,再去相信他一世的勇气。闻言,谢翊唇角缓缓扬起了弧度,眼中有了然笑意。他温柔低头,轻吻了吻她的额角——“因你说过,救她,便嫁我。”先前罗宏提及,闻月已猜到是如此答案。只是,她不敢轻易相信,定要从他口中笃定听闻,才叫她安心。毕竟,前世的谢翊实在太叫她失望,她实在无法再给予信任。而今,谢翊似乎是变了个人,他能以性命相搏,去换闻月一句承诺,若那不是喜欢,闻月不信。或许,真的是时候放下前世成见。把赌注放在今生的谢翊身上,再搏一搏命了。因为,而今这纷杂乱世里,一切已变,却也似乎未变。小川的死,仍旧提醒着闻月,或许人的命相是无法撼动的。但对于今世的谢翊,闻月敢拿命去同他赌命!谢翊替她撩开额前凌乱的发,温柔道:“殷灵子即将嫁入七皇子府,即便是救她出来,她亦无法全身而退。如此看来,救殷灵子一事,怕是不成了。”“无碍。”“那我可否同你商量商量,再换个愿望?”他得寸进尺。“不用换了。”“连机会都不给了?”谢翊反问。闻月笑笑:“并非。”她抬眸向他,目光坚定如炬,一字一顿,毫不迟疑——“谢翊,不用愿望,我答应嫁你。”第44章 静好书房内院, 四下无人, 僻静安逸。柳树发了新芽, 寒冬终将过去。长廊上, 两人相拥而立的身影在日光下拉长。谢翊欣喜若狂, 怕太过唐突,不敢造次, 只得轻吻了吻她的额心。他同她郑重许诺:“阿月,这此生我定不负你。”“好。”闻月笑着点头, 任由他激动地将她拦腰抱起。长久后, 小厮送早膳进门, 才打破了这一室的温暖。回过神来,闻月忽地想到了什么, 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下去,立在他跟前, 用一双灵动的眼, 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他任何一丝的别样神情。她微眯着眸子,问他:“谢翊,昨夜在那后花园中, 你到底是何时清醒的?”谢翊蓦地一笑, 撇过脸去,不让闻月瞧见表情。闻月见他不肯开口,张牙舞爪地伸了手,去挠他的笑穴。须臾之后, 谢翊无奈转过身来,负着手,弯下腰。一张俊脸压下去,离闻月近乎仅有咫尺只遥。谢翊拿食指点着她的鼻尖,玩味道:“许是你脱我衣裳那刻?又或是你把我推下花丛那刻?还是你吻我脖颈之时?”闻月叉着腰,一脸怒极:“好啊谢翊!原来你一直醒着!”闻月作势就要掐他的腰,谢翊急逃,闻月追得飞快。可无奈,两人脚力悬殊,她死活也追不上他。她装作生气,停在那边。谢翊明知她那气是装出来的,却还乖乖地凑了过了,任她挠他痒。书房内院,两人一闹一笑。那笑声洋溢着快乐,一度传得老远。谢翊从未曾告知她,他那毒虽重,但却未至心脉。外界所见所闻,均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即便闻月未能及时相救,他亦然能有信心清醒地坚持到江边客来时,并使计江边客离退。毕竟,交手之际,江边客从未找寻到他的任何把柄,更不用说拿捏于他、威胁辰南王府。谢翊原可以全身而退,但在罗宏携他进了后花园,瞧见了闻月抱着药罐张皇的脸,以及脱去外衣,那颗极力维护他的心。谢翊选择闭了眼,装作无能地睡了下去。因为他相信闻月。毕竟,她是他未来唯一的妻。*辰南王虽面上不允谢翊与闻月之事,但暗地里已同相国会了面,撤了亲事。王妃仍在极力推动着两人亲事,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闻月想,今世的她拥有着前世的记忆。若防微杜渐,仔细回忆前世命理,避免二十岁时沉塘而亡,该当是理所应当之事。一晃眼,时值春日。万物复苏的节气,上京城大街上的商贾交易也愈发繁茂。冬日过去,百姓忙不迭地换起新衣来。不止是小吃摊,连好几处裁缝铺都排起了长龙。谢翊借口要带闻月添几件新衣,牵着她便上了街。罗宏、伍林等人担心谢翊安危,一股脑地便要跟去,却被王妃一挥袖子,全都拦在了府内。罗宏觉得不过是买几件衣服,安全起见跟去也无妨,但王妃却一脸神秘地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暗示其中别有奥妙。东街正中央最大的商铺,便是霓丝阁。霓丝阁专为皇亲贵族、达官贵人提供婚嫁衣裳,件件都是纯手工打造。纹绣功底当属江南最优,霓丝阁的每件嫁衣,都是那江南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珍稀双面纹。因绣娘一年仅能绣三件衣裳,因此霓丝阁售出之嫁衣,一年不足百件,还需提前半年预订。因其精致华美、一件难求,让南施国女子趋之若鹜。两人行至霓丝阁门口时,谢翊蓦地停了下来。闻月心想,这人不是要带她去买新衣裳,怎生的就停在霓丝阁不动了?她听过这霓丝阁的名声,这里头是卖婚嫁衣裳、凤冠霞帔的铺子。一年仅营业数十日,定制凤冠霞帔更要排上大半年。偶尔几次开门营业,还仅接受预约而来的客人。闻月正纳闷呢,谢翊忽然牵住她的手,一叫跨进了铺子里,“进去吧。”她觉着,谢翊是男子,定然不知道这家铺子的规矩。兴许只是瞧着这家铺子像是裁缝铺,才带她进门,并不知道霓丝阁是非预约不得入内的。她刚想开口制止,却见门口的两个丫鬟见了谢翊,笑逐颜开地朝身后喊道:“世子殿下来了!”如此情状,像是早已熟识了似的。不消片刻,自帘内忽地走出一位美艳少妇。瞧见她的第一眼,闻月便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没想到,美艳少妇竟直挺挺地走到了她跟前,甚至极为熟稔的朝她笑了笑,招呼道:“闻姑娘,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闻月皱着眉,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你是那日替王家送凤冠霞帔的?”“正是。”她笑了笑,“不止如此,我还是这霓丝阁的老板娘。”闻月一惊,压根没想到,那日上她那破旧医馆的,竟是所制嫁衣享誉南施国的霓丝阁老板娘。她下意识问:“难不成王家送的那套凤冠霞帔,也是霓丝阁产出?”“是霓丝阁产出没错,但送您凤冠霞帔的可并不是王家人。”老板娘说完,笑着拿眼戳了戳她身旁的谢翊。闻月当下便明白了,老板娘意有所指。她错愕地望向谢翊:“那套凤冠霞帔,是你送的?”谢翊只是笑,却未答。老板娘在旁帮腔:“闻姑娘细想便知,南施国规矩,姑娘家嫁人,凤冠霞帔亦是嫁妆之一,定要由女方采买,哪可能是男方家送来的呢。若当时姑娘多问一句,奴家或许就没办法帮殿下圆这么一说了。”“谢翊,你怎未同我讲过?”闻月嘟着唇,同他赌气。谢翊宠溺地笑笑,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当时就没猜出来呢?你当真以为,你救了我谢翊,我便只送了你一根玉镯便了事了?”“那你还偷偷送我什么了?”“也没什么。”谢翊认真回想了一下:“除那凤冠霞帔,应当还送了十三担嫁妆。”“十三担?!”“或许还要多两担吧。”“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闻月气得不行:“要早说了,我定要将那十几担嫁妆从官府扛回来。”“如今回去也来不及了。”谢翊压在她耳边,轻轻吐气,语气诱惑如斯——“今后嫁了我谢翊,我绝不让你再进别家的门。”他虽口气霸道,但语气却宠溺温暖。一时间,竟让闻月生了岁月静好之感。脸颊害羞得发烫,但心头却是暖得不成样子。回想起当初在夷亭村的时光,她明知谢翊心属于她,却为改变命格强迫自己嫁与王道勤,甚至为让谢翊死心,还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披上他送的嫁衣,嫁给旁人。那时候,谢翊一定很伤心吧……仔细想来,前世之事与今世谢翊显然是无关的。若她当初能不为命运所迫,想穿这点,或许就不会觉得这么对不住他。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和谢翊,如今还携手走在一块儿。老板娘走在跟前,引两人上楼:“说起来,世子殿下还是我的恩人,当年我与丈夫和离,拖着孩子来上京寻口饭吃,是殿下见我们母子二人可怜,才资助我开起了霓丝阁。霓丝阁在江南有绣坊,因此,那日殿下拿着您的衣衫在江南找到我,让我照样做身凤冠霞帔时,我立马请了三位绣娘,停下手头活计,连续半月赶制了出来。仔细想来,赶工之衣或许粗糙,好在殿下又给了我这次机会,让我能亲自给闻月姑娘换件新的。”老板娘话音刚落,三人已行至二楼,豁然开朗。霓丝阁二楼建构巧夺天工,空旷的大厅上,竟无一根廊柱支撑。大厅中央,竖着一面硕大铜镜,几乎能映出整身。道了声“借闻姑娘一用”,又见谢翊点头后。老板娘便拉着闻月,走至厅堂东南角。随后,老板娘不过随手一扯,周身忽有帘影重重,为她们二人辟出了一方额外天地。许久后,在老板娘的帮助下,闻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凤冠霞帔。此身凤冠霞帔,与上回穿着的,俨然是两种不同的款式。先前那件是小家碧玉似的嫁衣,上头绣着百花,细腻大方,已叫人爱不释手。而今这件,做工异常精美,衣料十分考究,裙摆及地铺陈开来,上绣牡丹争艳图,华贵非常。老板娘还有心给她画了眉,涂了胭脂,配上一把双面绣的团扇,连闻月都快认不出镜中的自己。老板娘满意地拉开幕帘。一瞬之间,那层唯一的屏障被解除。一幕之隔外的谢翊,目光径直落在了闻月的身上。当下,他唇角本能地上扬,笑容意气风发。他眼中情绪杂陈,有惊艳、有欢喜,更多的是宠溺……“殿下定有话要同闻姑娘讲,奴家先告退了。”寻了借口,老板娘福了福身,迅速走下二楼。临末了,还不忘关上入口,不叫旁人再上去。霎时间,偌大的厅前,只剩二人。四面都是铜镜,闻月一抬眼,便能瞧见自己一身大红霞披,唇红齿白,当真是新嫁娘的模样。而她对面,还站着个身形飒爽的男子,正春风得意的朝她笑。四下无人,周遭实在僻静得很。闻月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拿团扇害羞地掩着面,拈了块布料,心猿意马地说:“这料子可真好,比上回还好,你要瞧瞧不?”殊不知,此刻谢翊满心满眼里,全是她的一举一动。当下,她拿团扇掩面,在他眸底倒多了几分雾里看花之感。谢翊是个急性子,他委实并不喜欢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他登时上前几步,欺进她,直至停在她跟前,企图将这种感觉抹去。可靠得越近,他就越是心烦意乱。不知是否是老板娘将闻月的唇涂得过红了,谢翊只觉得口干舌燥,本能地就低下了头,哑哑喊了她一声:“阿月。”“嗯?”她抬眸,疑惑。她甫一昂首时,两人离得更近。那鲜嫩的唇,恍若近在咫尺。谢翊魔怔了。心跳鼓动着耳膜,也一并吞噬着谢翊的理智。他掐着她的腰,迫她靠得更近,她头上珠帘碰撞之间,引得一片清脆叮咚。他以灵活的双手将她绕了半圈,深深锁入怀中。此情此景,叫闻月熟悉非常。临低头的那一秒,谢翊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笑容,淡笑道——“真好,如今这回,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吻你了。”随后,他信手一挑,珠帘叮咚,让开了条道儿。他俯下身,深深朝她吻去。这一回,闻月没再反抗。她只是微笑着,闭了眼,任由他温热的唇欺上她的。长久之后,谢翊方才从她的唇上退下来。同上次在医馆卧房中一般,偷香之人谢翊,此刻唇角满是作案证据。闻月羞赧,生怕被人瞧见,红着脸,急忙拿袖子替他揩去。反倒是偷腥之人,镇定自若得很,甚至捏着她的腕,不准她动作。压在她的耳边,嗓音低哑且深沉:“阿月,我喜欢你。”“嗯。”闻月点头,“我知道。”“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能做到。”“我知道。”“所以……”他横过脸,浅笑着,停在她的面前。两人距离太近,以致于她每次眨眼,睫毛都能在他的脸上掀起风旋。谢翊定定望着她,口气温软。甚至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些勇猛,早已一扫而光,他口中竟含了些些丝丝的哀求:“所以阿月,快点嫁给我好不好?”她无奈笑着,从他手中抽出腕来,睁着双灵动的眼,一丝不苟地给他拭着唇。一边擦,她一边笑着点头,轻轻地道了声,“好。”闻月躲在谢翊怀中,近在咫尺之时,谢翊身上那股松木气息愈盛,叫她觉得安心。发顶珠翠玲珑,提醒着她即将为新嫁娘。她想了想,觉得是时候了。既然决定嫁给谢翊,闻月便愿意将前世一切和盘托出。嫁给谢翊的那一刻,她已决定把命赌给他,赌他这世定不负她,定会为她寻得周全。停下替他拭唇的手,闻月抬眸,灼灼对上他的眼——“谢翊,你想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得吗?”谢翊闻言一怔,并未答话。须臾后,他撇开了脸,望向雕花窗外。若当下,闻月有心寻他脸上痕迹,定会瞧见他眼中写满的是……逃避之色。可惜,闻月信任了他,完全没察觉到这一丝异样。他未应,闻月只以为他是不愿意提起她的伤心事,深吸一口气,她将一切告知于他:“我与王妃所言梦境,便是你我前世。你三妻四妾是真,弃我不顾亦是真。前世,我亦曾嫁你,不为妻、甚至连妾都不是。我自江南上京,不顾一切同你一道的后果,更是差劲。两年后,也就是在我二十岁那年的除夕夜里,我被奸人所害,推下辰南王府的莲湖,沉塘,怀着你的孩子,死于非命。”言至于此,闻月吸了吸鼻子,已是哽咽。谢翊抚着她的背心宽慰她,让她说下去。闻月继续道:“死去的感觉实在糟糕,除夕夜冰冷的河水吞进我的口鼻,叫人呼吸不得,我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周身越来越黑。更让我难过的是,我与你所生下三岁的独子,也一并被人丢下了水。我临死前虽竭尽全力将他托举,但亦未知他生死如何。直至今日,我换命重生,我依然想着我的孩子,是否能安好?”“啪嗒——”一滴泪自她眼中掉下来,途径脸颊、下巴,直直落向谢翊手背。那滴泪触及手背时,灼热滚烫,仿佛烧着了谢翊的心。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面对她满脸的泪痕,他似有话说,却又欲言又止。许久之后,他选择沉默地将她抱住:“不用怕,这一世我决计不让你再经受一次。”“好。”闻月含着泪点头,“我相信你。”“关于命相女一事,我定尽快替你抹去。”“嗯。”“迎娶你一事,也立刻提上日程。”“好。”谢翊紧紧抱着她,指节泛白,极为用力,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阿月,这一世我定保你无忧。”他撩开珠帘,低头吻她的泪。她闭着眼,应承着他的吻。眼前一片漆黑时,闻月忽地回想起前世死前,谢翊因徐冰清一句话,离她而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她蹙了眉,低声同他道。“谢翊,这一世你一定不能再骗我。”他周身一震,原正吻她,眼却睁开了。在确认闻月并无异常之后,他才将埋首在她脸颊上的唇,缓缓挪开。片刻后,他放开了怀中的她,负着手,走到厅侧的雕窗前,凭窗而立。春风将他的声音吹得细碎,声音幽幽,叫人听不真切。可依稀,闻月听见他出神地在问……“阿月,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会如何?”她未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朝他走去,直至与他并肩。她抬眸望向他,上挑的眼梢中带着笑意,但说出的每字每句,皆像是从牙缝中咬出来的,口气决绝,叫人惊心——“若你今世再骗我,我定不会原谅你。”“此番一生,我定与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从今往后,生生世世永不复见。”作者有话要说:谢翊会那么容易就跟闻月成亲嘛?哈哈哈哈哈火葬场还没来临前,你肯定以为美梦成真喽~第45章 守候三月后, 夏末已至。上京城内, 辰南王世子谢翊将与江南民女成婚的消息甚嚣尘上。谢翊因平定四方, 深受百姓爱戴, 如今竟摒弃了家世、身份皆与之匹配的上京城相国之女徐冰清, 而选择娶一平民女子为正妃,实在是出人意料。虽不知该江南女子姓甚名谁, 但如此大跌眼镜的结合,让坊间关于二人的传言已甚嚣尘上。茶馆里、酒楼里, 二人的故事已编排出数百种版本, 只差写进话本子里了。离那辰南王世子妃的位置愈近, 闻月就愈发忐忑。三月以来,偶尔闭眼时, 闻月还会回想起那日在霓丝阁里,谢翊凭栏而望, 背对着她, 问出的那一句“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会如何”。虽然那仅仅可能是谢翊无意识问出的一句话,可在闻月这头, 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可至于到底是哪儿不对劲?闻月也说不出来……一月前。在王妃的安排下, 闻月已从东厢搬进了谢翊院里。如今百无聊赖,闻月便敲了敲隔壁谢翊的房门。见没动静,便知晓他出门了。谢翊近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日里竟连人影都见不着。行至后花园, 闻月索性往凉亭一座。从合欢树上摘了一捧合欢花,她便开始亭内挑挑拣拣。合欢花有宁神功效,医者本能,让她想摘了花,带回谢翊院里晒干了泡茶喝。挑得累了,她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却见后门忽地敞开。闻月立刻竖起防备,却未成想,竟是徐禹捷从外头探进了个脑袋来。瞧见闻月,徐禹捷先是一愣,随后往身后长长地探了一眼后,不消片刻,他便同见了洪水猛兽似的,立刻钻进了辰南王府后花园里,关上了大门。临末了,他还拍着胸脯,在那儿直喘。闻月走出凉亭,负着手,慢慢悠悠地朝他走去,“都说相国公子徐禹捷有乃父之风,为人行事正直坦荡,绝不走偏门,如今怎倒从辰南王府后门中进来了?”徐禹捷头顶满脑门的汗,却根本来不及擦,急忙对闻月做了个“嘘”的手势,就躲进了后花园的枯井后头。不消片刻,又有人开了辰南王府后花园的门。只不过这一次,是用踹的。还是个紫衣少女。见了闻月,紫衣少女便问:“姑娘,可有见着徐禹捷?”闻月故意停了下,枯井后的徐禹捷急得直给她使眼色。她这才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坐下继续挑合欢花,说:“未曾见过旁人。”“怎么可能?”紫衣少女挠了挠发心,“这分明是条死路,他理应在这儿呀?难不成,是那书呆子徐禹捷偷偷爬墙了?好家伙!”思及至此,紫衣少女飞快阖上了门,朝闻月摆了摆手,道了声“姑娘不好意思呀”,就消失得无影踪了。徐禹捷见状,劫后余生似的,从枯井那头爬出来。闻月提了茶壶,倒满一盏茶,走过去,同徐禹捷一道坐在凉亭前的石阶上。她将茶递给徐禹捷,问:“刚那女子是谁呀?”“上京第一剑之女许酣。”徐禹捷舒了口气。“她喜欢你。”徐禹捷接过茶水,刚饮了一半,得闻闻月此言,惊得直接呛住了,连咳好几声,不甘道:“就她那种蛮力武夫,一点都不招人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上京城里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的官家女子。像她这样的,一天到晚同她那师哥练剑,我看还是她那愚钝的师哥更适合她。”徐禹捷越说声音越低,语气带刺。闻月仿佛察觉了什么,须臾之后,笃定道:“你也喜欢她。”这回,徐禹捷直接跳了起来。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瞧了眼闻月,又来回打量了遍自己的模样。最后,才重新坐回了台阶上,叹了口气,“我总算明白谢翊为何那般钟情于你了。”“为何?”闻月问。“你很聪明,闻月。”印象中,似乎这已不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聪明。她依稀记得谢翊与罗宏曾先后以聪明二字形容她,但闻月想,聪明的含义或许有很多种。她所拥有的的,可能仅是重生一世后,对任何事情都看开的了然豁达。徐禹捷把杯盏横到闻月面前,闻月提了壶替他斟满。他遥遥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道:“我与她不似你跟谢翊,我俩是不可能的。这上京城中,人人皆存着秘密过活,至于我的这个秘密,还请闻月保密。”这队闻月而言并非难事,毫不犹豫,她点头称“好”。“对了,和谢翊婚期临近了吧?”徐禹捷问。“嗯,三月之后。”“恭喜。”徐禹捷朝她抱拳:“天下男子可不是人人都如谢翊那般深情,闻月你不仅聪明,运气也是顶好的。听闻,这两日辰南王就将想晔帝讨旨,令谢翊娶你为世子妃了。”“这么快?”闻月蹙眉。此门亲事,辰南王虽已默许,但却因面子上却过不去,一拖再拖。闻月原以为,辰南王少说还要个把月,才能把心里头这坎过过去,去向晔帝讨旨意,却未成想竟如此之快。徐禹捷所在相国府与辰南王府自来交好,连订了多年的亲事,却遭退婚一事,都未闹出幺蛾子,可见双方私交甚笃。更何况,徐禹捷身在朝野,所言定非虚假。徐禹捷了然笑笑:“你近几日未往街上跑吧。”“未曾。”“看来,是谢翊那小子瞒了你不少事儿。”“什么事?”闻月追问。“你或许不清楚,谢翊到底有多喜欢你。”徐禹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曾听闻,上京谣传,谢翊即将迎娶平民女子为世子妃一事?”“是有些印象。”闻月曾从丫鬟私底下的交谈听闻过。当时她便纳闷,谢翊娶她一事,尚未经辰南王盖棺定论,知道之人少之又少,又怎会传至上京人尽皆知?闻月挑眉,“难不成你知晓内情?”徐禹捷只是笑:“你可知那谣言是谁授意传出来的?”“不知。”“是谢翊。”“谢翊?!”闻月皱眉不解。徐禹捷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灰尘:“谢翊为辰南王独子,一向孝顺辰南王。可为了你,他先是当众顶撞辰南王,要求娶你为妻。如今,眼见辰南王迟迟未有向晔帝请旨的动静,他便私下命人将谣言传开,逼得辰南王不得不因担心谣言入了圣耳,引致欺瞒圣上的重罪,而急忙前去请旨。”没忍住,徐禹捷笑出了声来。他说:“谢翊为了你,可是连老父亲都算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