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眸时,闻月对王妃已心生敬佩。她分明长着张妇道人家的脸,却有着谋士一般缜密的逻辑。她推理严谨、字字珠玑,听似语气平淡,却一字一句,直将闻月的顾虑打消。确实,前世辰南王府功高,皇帝曾多次起了动它的念头。如今谢翊以辰南王府做赌,要娶她为妻,此举委实危险至极,亦委实可见其真心。王妃无奈笑了笑,“虽说阿翊此举乃是置辰南王府于不顾,但我却十分欣赏我儿勇气,有乃父风范。”“有乃父风范?为何?”闻月错愕。昏黄的珠光下,王妃白皙的脸上沁出了红晕。提及此事,她略显羞赧,甚至背过了身:“当初,我乃礼部侍郎家的庶女,他为辰南王府嫡世子。我二人在乞巧节上相逢定情,他不也顶着家中人反对,娶了我这庶女为妻。”闻月压根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一茬往事,不自觉地掩唇,玩笑道:“难不成这辰南王府之男子,个个命中皆有一劫?”“兴许是。”王妃与她一拍即合:“阿翊向来尊重他父亲,但那日你不告而别时,他正在正厅受罚,得闻此讯后,他直接抢了他父王的鞭子,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寻你。自那时我便知道,你对阿翊有多重要了。”闻月一怔:“他当真如此?”王妃点头。闻月不告而别,为得就是不在辰南王府掀起波澜,却未成想到,谢翊竟为他忤逆了父亲,甚至拦住了父亲落下的家法。她前世的记忆告诉她,谢翊尊重父亲至极,定然不可能做出这般之事。是什么,引致了今生的不同呢?难道,他真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忤逆父亲也要同她在一块儿?思及至此,闻月竟有些动容。或许真如王妃所说,她不该活在过去,将那些今世谢翊未曾有过的罪责再诛加到他的头上。当下,谢翊已近乎使尽全身力气在对她好了,她若还因前世执迷,未免太过苛责。毕竟,今世的谢翊,是从未曾辜负过她。他对她,当真是做到了——事事有回应,样样极宠溺。当初,在夷亭时,她明知他心仪于她,却还欢天喜地地梦想嫁给王道勤,以规避前世与他的覆辙。可即便在那时,谢翊依然静默等待、衷心祝福,甚至为她说服了王夫人,游说了村中众人,叫她圆满出嫁。若前世之事未曾发生,摒弃那些前世的芥蒂,闻月到底喜不喜欢他?闻月扪心自问,她说不出那个“不”字。瘟疫村里那夜,他不幸染病,她为医者,应当一视同仁。可探得他高烧,她便患得患失,为求那药方急得魂魄离体的感觉,早让闻月明白了到底是缘何而起。只是她不敢承认——命当拒,心然动。第39章 契机王妃将那木梳盈盈握在掌心, 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可别看他父王教训他头头是道, 甚至还下了重刑, 可实际上, 那都是装给旁人看的。辰南王府位极四海, 坐在那王爷宝座上,要的不仅仅是胆量, 更要的是谋略。”“那王妃认为,谢翊今后能否当得辰南王府重担?”闻月好奇道。“王爷承先辰南王衣钵, 成长之途顺遂, 虽有谋却乏了些勇。阿翊自小从军, 乃热血男儿,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口娶平民女子为妻……”王妃目光灼灼, 透过铜镜的反射,直直望向闻月, “我儿定当有过之而无不及。”闻月却眼神躲闪:“可他应当早已同相国嫡女定了亲吧?”“放心。”王妃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相国府的亲事,他父亲已在想办法了。我这儿子少时从军,从小独立惯了,从未向父母讨要过什么, 如今他既有夙愿向我二人开口, 我与王爷为他父母,定当竭尽全力,奉他迎你为妻。”“迎我为妻?”“正是。”闻月抓住她语中要害,蓦地回过头去。王妃神情中带着鼓励, “不必不信,我庶女出身,听闻此事时,亦然是你这番神情,但你必须得相信辰南王府、相信谢翊。”自打先前闻月因谢翊违逆父亲,出去寻她时,问出的那句“他当真如此”,以及后来对相国嫡女的介意,王妃心里早就下定决断,闻月对自家儿子并非无意。她是过来人,早从闻月多处私底下的小动作里,瞧出了她的心事。可如从前的她一般,因身份悬殊、嫡庶之别,闻月也不敢轻易相信、轻易托付,毕竟女子嫁人便是一生呐!时候已不早,王妃拾掇起身,闻月披衣前去送她。临走前,王妃还不忘侧过身,压低在她耳旁劝慰她,“我理解你因那梦境真实而后怕,但亦要知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闻月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夜风将闻月的发吹得四散。她伸手将鬓发捋至耳后,游走在院内,思绪出离。王妃最后的那一句话,大有些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意味。先前,她确实因前世之事,对谢翊避之不及,生怕重蹈前世覆辙。但仔细想来,这一世的谢翊,已然是一个全新的他。她不该因上世之时,过多加诸在他身上。毕竟,今生与前世早有了焕然不同的改变。前世之事,早在她前世沉塘时,早就画上了句点。更何况,前世时,为求达成夙愿,闻月当初也曾做过些迫不得已,对不住谢翊之事。那些事儿,早就无法再纠结对错,亦无法纠结结果了。天已下起些些丝丝的雨。落在她的眼睫、脸颊、嘴唇上,叫人清醒无比。她想,今生或许也该换一种活法了。闻月人微言轻,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如今谢翊所在,已是她最后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若辰南王与王妃的努力得有成效,她将会成为谢翊钦点的王妃。届时,她将会拥有比之前世更富余的力量与未来,她可以解救殷灵子,可以找到前世那个她一直竭力寻找的人,可以做到许多她想做的。或许,重生是老天给她的另一次契机。她理应认真审视谢翊与她的关系,再者……她也并非对他毫无感情。雨打屋檐,夜色已沉。书房内,谢翊手持案卷,执笔正书写。王妃自室外而来,丫鬟替她揩去身上浮雨,识相离开。须臾之后,书房内只剩母子二人。王妃乃庶女出身,从小自由惯了,见无下人在场,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沏了茶给自个儿喝:“阿翊,这么晚还写东西?”“时候尚早。”谢翊埋头写画,头也不抬。王妃浅浅叹了口气。她这儿子是哪儿都好,能文能武,在外名声四海,叫她在娘家好生有面子。可唯独遗憾的是,自他十五岁从军,便失了少年心性,行事成熟稳重,再不像儿时那般亲近于他。简而言之,便是将她那仅剩的一点养儿乐趣都剥夺了。不过好在,闻月来了,她好像又找着了乐趣之处呢。将那盏茶一饮而尽,王妃亲手沏了杯,递给谢翊。她唇角微勾,扬着无边的笑意,说:“我尚以为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母妃消息呢。”他笔尖一顿,终于接过了那盏茶,轻描淡写地问了声:“她那边……如何了?”“刚去瞧了眼。”王妃故意卖了关子,等谢翊抬眼急不可耐地向她,她才慢慢悠悠道了句:“她同意了。”闻言,他喜不自禁对王妃作揖:“谢母妃成全。”王妃眨眨眼:“母妃出马,必定马到功成!”“那是自然。”儿子难得奉承她几句,她已是眉开眼笑。谢翊扔了笔,兜头将那茶水喝完,作势就要走出去。王妃见状,急忙赶忙拦住他:“去哪儿?”“去她儿看看。”“这么晚了,别去了,母亲还有些话要同你讲。”“是何事?”“关于闻月的。”谢翊闻声蹙眉。王妃走至他身边,认真道:“闻月说,她曾有过一个十分逼真的梦境。”“什么梦境?”“关于你与她的。”谢翊未答,只是一瞬间,失了神。王妃道:“她说,梦里,你拥有百余姬妾,她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弃她如敝屣。因那梦境太过真实,她才心生恐惧,对你生了芥蒂。”听完,谢翊背转过身,不置一言。旁人未能见得的角度之下,他的眼中情绪复杂,似有悔意、有无奈,但更像是拥有着无尽的悲哀,无法言诉。他淡淡吐了句“我出去走走”,便出了门。王妃从丫鬟手里接过伞,正想递给谢翊,却发现他已消失在雨夜里。重回书房,王妃原想替他将书卷、毛笔收好。当目光甫一落在那宣纸上,才发现上头竟然满幅满幅地写着“闻月”二字。王妃长长地叹气。她或许真是不了解自家儿子。她原以为他深夜点灯,是为读书,却没想竟真是在等她从闻月房中归来。她这自家傻儿子,到底是有多喜欢那个女孩子呀?王妃暗暗下定决心,儿子想要的,她定要为他达成。深夜,房门再度被人扣响。由屋内望去,外头灯火映在窗纸上的身形颀长、脊背凛直,像极了谢翊。可如今是在辰南王府,谢翊与闻月皆是尚未婚配,深夜到访实在落人话柄。闻月觉得奇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前去开门。待到见到门外的谢翊时,她惊得眼睛都睁圆了。谢翊一身白衫,肩上、臂上洇得都是雨痕,连发都被雨水打湿了。如今是腊月,淋了雨极易着凉。瞌睡虫去了大半,闻月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一把将他拉进房,阖上门。她取了快干净帕子,边替他揩去身上雨水,边无奈道:“你怎么大晚上的还过来,连伞都不撑一把,如今时值腊月,淋了雨极易染上风寒……”她叽叽歪歪地说了一阵,尚未说完,却被他猝然打断。他握住她的腕,声线里藏了些闻月听不懂的情绪:“你与我母妃所说梦境,是你我前世吧?”闻月愣了愣。自她告知王妃,便想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她点点头,如实说:“确实。”“那过去之事……”这回,换她打断了他。闻月撇开他的手,复又替他擦着雨水:“如你所言,过去都叫做过去了,那便做不得数了。前世是前世,今世又是今世。我虽原谅不了前世的你,但却也明白,你与前世无关,不该加诸在你的头上。”僻静的房间内,无人发声。悄然地,谢翊出神望向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前世的我有苦衷呢?”“我信前世的你兴许有苦衷。”闻月的手顿了顿,她蓦地抬头望向他,目光灼灼,像是在透过他,看旁的人似的:“但再怎样有苦衷,亦不该毒杀亲子。”“或许事实并非你想象那样呢?”“亲眼所见,何能为虚?!”“你恨前世的我?”他每一字都咬得很是艰难。“应该是吧。”她恢复往常神色,虚妄地笑了笑,“只不过,那些都说不清了,也不想说了。”谢翊试探道:“那若我想同你说清楚呢?”“如何说清?”闻月笑笑,“你是你,前世的谢翊是前世的谢翊,我原谅不了前世的你,但这一世,因我重生,许多事情皆生出不同。我已然明白,许多事情不该加诸在你身上,所以……”“如何?”他黑眸中似有期待。闻月放下手中的帕子,定定走向他——“这一世,我想给你一次机会。”窗外细雨连绵,屋内一室安静。那密着的雨丝,像是透过打开的窗,窃窃飘了进来,落在两人的心上,湿润、绵长、又柔软。她与他四目相对,神色笃定:“谢翊,我愿意相信你一次。”“好。”他沉声回应。“你想娶我为妻,对吗?”“确实。”他回答地一丝不苟。闻言,她嘴角飘出一丝深深的笑意。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可让你得偿所愿,但是……”“但是什么?”“我有个前提。”谢翊微眯了眼道:“你想救昨日那女子?”“正是。”闻月点头,“她叫殷灵子。两日之内,我要她安然。”“好。”毫不犹豫地,谢翊应了下来。闻月确实想救殷灵子。但更重要的是,这一世重生,精于算计将来,实在太累了。她想找个肩膀靠靠,安稳地过完这一生。依她从前选择此人只会是旁人,不会是谢翊。但如今情势之下,能保住她性命、完成她夙愿的,也便只有谢翊。若当真逃不出前世阴影,那她愿意跟谢翊赌命。毕竟,她对谢翊的了解远高出旁人。同旁人赌命,尚不如同谢翊搏命胜算来的大。而最关键的是……闻月太想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了。殷灵子不过是一介塞北清官之女,在上京不过是一枚送赏玩物,要想救出她,对于权势滔天的辰南王世子而言,易如反掌。虽不愿意承认,但打心眼里,闻月知道,她只是想借此给他机会而已。雨幕涟涟,夜静无声。灯火辉煌的长廊上,闻月目送谢翊撑伞离开。可将将走至前院拱门时,他忽地在雨幕里朝她回头,扬唇笑着问她:“阿月,若当下,前世谢翊站在你面前,你应当如何?”闻月说:“我能接受你,但不等同于接受前世谢翊。若他此刻在此……”她笃定望向他,眼梢带着决绝的笑意,一字一顿——“我会,杀了他。”第40章 地牢翌日, 辰南王府谢翊书房内。罗宏手执一份上了火漆的密保, 奉给谢翊:“据探子来报, 殷灵子作为塞北官宦之女, 理应是要赏给七皇子手下那些平定塞北之乱的功臣的, 可不知为何,竟被收押至了府内地牢。”室内烛火辉煌。谢翊坐在案前, 以细柴拨弄着烛心,漫不经心道:“此乃江边客所为。”“江边客?”罗宏微怔:“七皇子麾下最得力的那位谋士?”“正是。”“他此般意欲何为?”谢翊未答, 只是问:“七皇子府内地牢图纸可有留存?”“有。”罗宏不解:“殿下是想做什么?”谢翊站起来, 唇角微勾——“夜访七皇子府地牢。”“殿下万万不可!”罗宏半跪在谢翊跟前, 急切道:“七皇子府邸建造之初,就请了南施国最好的工匠, 名义上是说架构府邸陈设,实则为得就是打造那一座密不透风的地牢。那里头可关押着诸多在刑部已除了名、命了死的人, 因七皇子之名, 无人敢搜查,才存活至今。若进了那里,等同于戳穿了七皇子的老巢,那里, 委实去不得!若殿下执意, 不若让属下前去!”“此番,我便是要戳穿他的老巢。”谢翊幽幽地在笑。“七皇子如今盛得朝中支持,殿下与他对立,并非良事。”“罗宏你可记得, 先前抓到给父王下毒的是何人?”“记得。”罗宏蹙眉:“是……七皇子之人。”手上的火漆密保,被谢翊捏得咯吱咯吱地想,他笃定地朝罗宏笑了笑,说:“他既已选择拿捏我家人,那我便要让他知道,我辰南王府的厉害。”谢翊话音刚落,自门外忽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罗宏警惕地住了嘴,打开了门。只见王妃携着闻月一同进了书房内院,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见房门洞开,谢翊正在屋内,王妃便拉着闻月,站在院外,口气炫耀地同谢翊道:“阿翊,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快瞧瞧,母妃给闻月挑得这一身狐绒红毡斗篷好不好看?”谢翊一抬眼,便捕捉到了院中那个娇俏的身影。她被王妃拉着,脸上有些赤红,始终不肯抬头向他,只侧着脸三心二意地假装同王妃说话。此刻,那一身狐绒红毡斗篷披在她身上,衬得她本就红润的脸颊,愈发剔透。上好的狐绒蓬松地嵌在斗篷边缘与领口,隆冬时节,她委实怕冷,整个脑袋仿佛埋进了狐绒里头,暖暖的,入眼便觉得娇憨至极。腊月的风,吹动着她领上的狐绒,柔柔软软,像是掸在了谢翊心上。谢翊的心头,蓦地就软了。呆呆的,他回了声,“好看。”闻月听后,下意识地抬头。谢翊与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块。与此同时,她也一并见到了谢翊眼中温暖的宠溺。跟触着了火似的,闻月飞快地挪开了眼,脸蛋上的那两块红晕,不自觉地蔓延上了耳根。王妃瞧了闻月一眼,又瞧了自家儿子一眼,无奈地笑着摇头,对闻月说:“阿月,我就跟你说嘛,阿翊定然也觉得好看。你偏不信,这下好了,他都看呆了,待会儿和罗宏公务处理不完,可要怪你了。”闻月的脸红得快滴下水来。王妃见了,便不再拿谢翊与闻月开涮,只拉过闻月的手,将她往院外的拱门带,“走走走,不妨碍他们,咱们再去挑几件旁的袄子。”“好呀。”闻月点头。临走前,王妃还不忘招呼罗宏:“罗家臭小子,今儿个别急走,留下来用晚膳!”罗宏朝她抱拳:“谢王妃。”须臾之后,王妃挽着闻月并肩朝书房院外走去。遥遥地,谢翊站在书房内,听得王妃特意将声音放的老大,同闻月说:“若冬季成婚,这狐绒红毡斗篷披在那凤冠霞帔外,定然好看极了。”闻月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在笑。谢翊闻言,唇角不自觉地染上了温柔的笑靥。他忽然觉着,一切的一切……或都将在这嘉邺十七年的冬夜里,划归平静。罗宏与谢翊并肩,相距不过咫尺。当下,他分明瞧见谢翊望向闻月离去的目光中,满是温情与怜爱。罗宏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脸,问:“殿下是想救出殷灵子?”“是。”谢翊回过身,“亦不是。”“可殿下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殷灵子……”“不必多言。”谢翊摆手,关上门,打断罗宏再将话继续说下去。罗宏蓦地半跪下去:“殿下恕属下多嘴,属下想问一句,这殷灵子是否为闻月要殿下所救?”“何处此言?”罗宏道:“上京之路,我们一行人曾逢一位塞北女商人,当时闻月与她交谈甚欢,甚至用塞北方言同她招呼。当时伍林曾纳闷她怎会塞北方言,她便回应道,她曾有一塞北好友,相交数载,她说她那好友曾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灵子。”谢翊未置一言。罗宏懂,这是默认。罗宏越想越气,拳头捏得死紧。心想闻月这臭丫头,旧茬儿还没过,又添了新茬儿。先前害殿下进瘟疫村染病之事,他还没同她算账呢,如今又搞出殷灵子这一茬。更要命的是,这一茬更比一茬难办。罗宏恨不得当下跑出去捏死了她,但仔细想想,到头来遭罪的是自家殿下,还是算了……算了吧。他们罗家自有先令,为辰南王府之事所忠。罗宏为罗家长孙第五代,定然要为辰南王府之事鞠躬尽瘁。既然谢翊要做,那他不问缘由也要替谢翊达成。罗宏认真道:“殿下,救殷灵子一事,让属下去吧。”“不必。”谢翊将他扶起来:“你以为,七皇子府上最得力的剑客是谁?”“江边客。”“江边客剑术排行上京前十,你列位十三,敌不过的。”“可殿下您……”谢翊行至案桌旁,取了支狼毫笔,在手上把玩,“我位列三甲,一个江边客不足挂齿。更何况,你我都明白,这塞北小官之女殷灵子就是个幌子,他意在我。”罗宏犹豫,“可江边客既知殿下会去救殷灵子,定然准备了天罗地网给殿下跳,殿下此行太过危险。”谢翊沾了墨,用上好的狼毫笔在宣纸上写画。他从鼻腔里出了口气,道:“众人皆言,江边客谋略武艺惊天,我若不会一会,岂不是错失了这一次他给我准备的机会?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七皇子府中地牢守得密不透风,连探子都未能一探虚实。此行,我倒是很想亲自去瞧瞧,里头到底是何奥秘。”罗宏着急:“江边客若真谋略惊天,定不会以明刀明枪同殿下比拼,若有暗招,又或是旁的毒术,殿下定防不胜防!”狼毫停顿,墨汁在宣纸上洇成一团。谢翊闻言,笑得如沐春风:“放心,会有人救我的。”谢翊这话,让罗宏一头雾水。可眼见谢翊坚决至此,罗宏亦无法再劝。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卫好谢翊出七皇子府后的平安。*傍夜。用过晚膳后,谢翊难得地没同闻月说话,仅是道了句有事,便走了。平日里习惯了谢翊的胡搅蛮缠,今日他一句无话,闻月倒觉得无趣了。信步走在后花园里,闻月百无聊赖,便站在拱桥上,寻了些鱼食,饲那塘中锦鲤。鱼食刚倒进手心,她感知到后方有人走来,手一抖,半袋的鱼食落尽了塘里,引得锦鲤哄抢。再抬头时,罗宏已站在她的身侧。闻月好奇:“罗将军怎么来了?”罗宏却不答,只是说:“闻月,我有话问你。”他口气毫不客气,闻月与他熟识,原本顾着这辰南王府丫鬟小厮众多,给罗宏面子,喊他罗将军,哪想到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连姑娘都不客气地喊一声。闻月叉着腰,瞪他:“你虽长我几岁,但好歹问话时,也得加个请吧,我又不是犯人!”“我看你简直比那犯人还罪大恶极。”“喂!罗宏!”她正想跟他算账,他却沉下脸来,一本正经道:“闻月,那殷灵子是你要殿下去救得吧?”闻月点头,称“是”。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不认。罗宏蹙眉:“既然如此,你可知救那殷灵子有多危险?”“危险?”闻月纳闷:“她不过是一介塞北官宦之女,有何危险?”罗宏转过头来,定定望向她:“那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江边客?”“见过。”“你可曾在江边客面前展露对殷灵子的在意?”“算……有吧。”“那当时殿下是否在场?”“在。”罗宏叹了口气,“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江边客的厉害?”闻月如实道:“听闻此人弑杀,谋略惊天,是七皇子手下要将。”“你可知,七皇子意在皇位,对坐拥南施国大半兵权的辰南王府志在必得?”“不知。”罗宏说:“殷灵子进府后,已被人从塞北官宦之女中除名,改为关押在七皇子府内地牢,那地牢密不透风,要想进去难如登天。”闻月一惊,急忙问罗宏:“那殷灵子可有恙?”“事到如今你还只关心那殷灵子?”罗宏替谢翊不值,他气得眉头直皱,质问她:“你以为一介塞北之女到底是有何紧要,需要关进七皇子府内机关重重的地牢?”闻言,闻月不由地眉头一紧,“难道,是因为我流露出了对她的在意,被江边客察觉,所以他用殷灵子来要挟我,还有……谢翊?”“你很聪明。”罗宏淡淡道。“不好!”闻月蓦地想起,那日雨夜她同谢翊的对话。若两日内救出殷灵子,她便嫁他为妻。她自以为是寻了一个对谢翊来说最简单的机会,却未想到,因她自身在江边客面前所犯的错,让这机会已难如登天!闻月赶忙抓住罗宏的袖,惊恐问道:“谢翊在哪儿?”罗宏无奈道:“殿下已夜行七皇子府地牢。”闻月不信,扔了鱼食,慌忙跑进谢翊院中。无奈卧室、书房四处寻不见谢翊的踪影。临离开书房时,她瞧见谢翊书桌上正横着一本黄历,上头正停留在腊月廿六。闻月瞬时睁大了眼,再回头,罗宏已至。“罗宏,今日是何日?”“嘉邺十六年,腊月廿六,冬至前夜。”罗宏虽不解她为何如此询问,却如实回答了。须臾之后,他看见闻月飞快向他跑来,面上露出恐惧神色。她定在他面前,踮起脚尖,以一双锐利、坚定的眼,灼灼地望向他。她攥着罗宏衣襟,认真问道:“罗宏,你信不信我。”罗宏从未见过闻月眼中流露出如此神情。他认识她以来,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是娇憨的、狡猾的,偶尔还是蠢笨的。但当下,她目光灼灼,恍若洞察一切,完全不像个柔弱女子。他忽然有些察觉,殿下为何喜欢她了。毫不犹豫地,罗宏回了句——“我信。”得闻罗宏应允,闻月立即转过身,去书房内寻了谢翊的笔,便开始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边写,她一边道:“我写个方子给你,你去替我将这些药材准备齐全,务必在半个时辰内送抵书房。另外,最重要的是,所采买药材的记录定要全部抹杀光。”“好。”虽不知她意欲何为,但罗宏知道,相信闻月,不会错。接过她的方子,他飞快走向夜里。见罗宏携药方出了门,闻月却仍旧紧张地忍不住来回踱步。她怎生得就忘了,前世的今日,冬至前夜,那是场大祸!前世那夜,东街别院。谢翊宿在她房内,半夜却不见了踪迹。待闻月再醒来时,谢翊已躺在她身旁,一身是血,中毒不轻。没过多久,七皇子府上江边客带着侍卫前来搜查,说是七皇子府进了刺客,偷了晔帝御赐七皇子的要物。好在那刺客身中剧毒跑不远,故前来临近的东街别院搜查。搜查至闻月房内时,闻月打翻胭脂香水将血腥味掩盖了去,总算带着谢翊逃过一劫。然而,江边客无所不用其极,为逼刺客现行,七皇子听从江边客指示,禀报晔帝,要求彻查,并一夜之内收缴了所有可医那毒的药物。那毒本不难治,但少了那几味必需药物,诊治难如登天。谢翊每况愈下,为挽救谢翊性命,罗宏饮了他的血。同中那毒后,罗宏为保谢翊,前去七皇子府认罪。七皇子将谢翊无可奈何,但却借机利用罗宏护主之心,让他指认他行刺之举为当今太子所挟。太子根基深厚,为皇后之子,罗宏一事根本无法撼动其位。随后,在皇后多次巧言令色之下,此事逐渐平息。而罗宏却因此被发配边疆,生死未知。谢翊失去亲信,虽得救治,却急火攻心、痛心疾首,落下病根。第41章 芍药前世, 冬至前夜一事, 对后来之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爱将罗宏、父亲辰南王先后因朝政之事卷入旋涡, 一个发配, 一个殒命, 让谢翊饱受打击。病愈后,谢翊为报先前之仇, 投身朝堂内斗,与七皇子为敌。谢翊本就把持南施国诸地兵力, 一入朝堂, 便引得支持无数。为丰富羽翼, 谢翊先后迎了多位朝臣之女进门,只不过他们同闻月一样, 均是些姑娘辈的,顶好的也就封了个上姑娘。那最后的王妃之位, 则留给了当朝权臣相国之女徐冰清, 徐冰清自小与谢翊青梅竹马,父亲又位高权重,实在是谢翊优选。在徐冰清入主辰南王府后,谢翊一度权极众臣。随后, 他拥立晔帝宠妃许贵妃所生的襁褓中的九皇子为主。霎时间, 因谢翊之选,嫡位归属瞬间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