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知晓给谢翊做妾的后果,闻月怕是未等辰南王提出让谢翊纳她为妾,就得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明白命比什么都重要。亲王迎妃,定要经过圣上首肯。如今谢翊未得圣上首肯,便堂而皇之地提出要娶山野女子为妻,实在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南施国亲王迎妃,向来要求门当户对。前世里,谢翊的王妃便是出自相国府,相国嫡女徐冰清。像闻月这样的女子,要想当辰南王世子正妃,毫无可能。再说了,闻月也不愿意呐……住进王妃准备的厢房,闻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今世发生的一切,与前世实在迥然不同,叫她完全寻不着破解之法。到底是哪儿出了错,才引致了今世不同呢,闻月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世道上的一切都还如前世一般发生着,连前两日听闻的塞北动乱都如出一辙,怎么偏就是她与谢翊之间产生了如此多的怪异?难道是她重生而导致的连锁反应?闻月挠破脑袋也想不出理由。可既然谢翊在辰南王府大言不惭地说出要娶她的话,那辰南王府必定也再不安全了。毕竟,谢翊的性子她比谁都了解,这人向来执拗顽固,若真一意孤行要娶她为妻,辰南王的下下策必然是杀了她,以绝后患。毕竟,对他们而言,闻月的命就如同根稻草。多烧一根,也不会引燃大火。数年之后,父子俩忘了这一茬曾经发生过的事,忘了她这个人,也就都过去了。这样推理着,闻月便觉得——她必须自救!闻月没必要猜辰南王到底会不会杀她,也没必要猜谢翊能不能护住她。她是活透一事的人了,她实在明白,没必要寄希望于旁人,用自己赌命。对着铜镜,闻月开始穿衣。镜里映出她粉嫩的唇瓣,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暗自感叹道,真可惜!没成想,这辈子,这干净身子竟然还是被谢翊惦记上了。若说那日在夷亭村,她身着嫁衣被他蜻蜓点水取走的那一吻不算,那后来在瘟疫村内的那个吻就叫她根本无法辩驳。可怜这干净了,这辈子还是给糟蹋了不过吧,闻月想着,既然前世都已给过一次,今世再给两次也是无所谓的。收拾完细软,趁着夜,闻月悄然阖上门,走了出去。临走前,她还不忘捎了几件辰南王府里值钱的物什,准备拿去当铺卖了换钱,就权当是之前救助谢翊给的药钱吧。她打心眼里觉着,谢翊发疯,她可没必要陪她一起疯。她还有大好的时光要过活呢!*是夜,王府正殿烛火通明。辰南王站在主桌前,手持长鞭。原本灰黑质地的鞭子,已在数次的挥舞中,着了血色。而此时,谢翊仍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坚挺的脊背一丝不苟,唯独那身染了血痕的纯白里衣,衬得他有些许狼狈。辰南王扬鞭,冷着声:“逆子,还知错不?!”“不知。”谢翊紧抿着唇。鞭子即将再一次落下,偏生这时,自厅堂外传来丫鬟的尖叫声。厅堂距离厢房不过咫尺,那丫鬟的呼喊委实清晰:“不好了不好了,厢房里的姑娘不见了。”辰南王察觉不妙,唤了小厮进来:“出了何事?”小厮颤颤道:“白日里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不见了。”“不见倒好。”辰南王一笑,执起长鞭又要对谢翊挥下去。然而,那鞭尚未及谢翊之身,谢翊已猝地站了起来。他腾空一把抓住了辰南王飞下的鞭子,又一手拽进了那小厮的领子,一双眼急红了:“她去哪儿了?”“夜、夜深露重,没人瞧见……”小厮话音刚落,谢翊就快步出了王府。辰南王追不上他,眼见他越走越远,无可奈何地停在原地。他的神情已没了白日的暴怒,只是叹了声,骂了句:“逆子,腊月出门也不记得披件外衣。”闻月寻了间客栈,便理所应当地住下了。这京城客栈远比江南客栈陈设豪华,照理说她该觉得新奇高兴的。可重生半年,闻月早习惯了夷亭村中生活,如今孤身一人来到上京,顿时倍感孤寂。从前的上京路,倒还有谢翊、罗宏还有那一大帮人,吵着闹着,日子也就不觉得孤独。如今横竖只剩自己一人,竟有些想家。闻月想念牛婶蒸得馒头,想念巧儿的绿豆酥,甚至连那些闲言碎语说不完的村民,都叫她觉得想念。可王家灭门之事发生后,江南早已不安全了。那些想杀她的人,若寻她无果,定会守在江南,待她回到江南的第一时间,诸她的性命。有家归不得,即便是归了,她的家也早在数月前为救村民燃成了灰烬。闻月想,再在上京待一阵吧,她在这儿还有些前世未完成的心愿,她想去找寻一个对她、对她父亲而言至关重要的一个人。若运气好能找着,四海天涯,哪里都是她的家。若是运气不好没找着,她就再寻个心愿去了了……上京离塞北不过数百里,来往半月也便到了。她手头还有些银子,如今距离殷灵子上京还有些日子,她想去塞北寻寻这前世的好姐妹。她重生后,靠着医馆买卖赚了些银子,若有缘见了,她想赠些银子给她,叫她远离上一世精于算计之苦。这么想着,闻月便越觉着自己可怜了。她将旁人都想齐全了,唯独自己,却好像是钻进了深渊的无底洞,只有死路,没有活路。三日后的傍晚。闻月寻遍了皇宫周边,也未打听到她想找的那人的丁点消息。一筹莫展的她,随便寻了一个馄饨摊打发晚饭。馄饨摊前,一群人正簇在大街上,似是在谈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闻月原无意去听,只是北方大汉形容粗犷,议论之声实在太大,叫她不得不听了去。领头的大汉咋舌道:“半个时辰前,你们可有瞧见,京畿卡口处,有人带了十几个塞外女子进京。那女子可个个美得都跟天仙似的!”“我瞧见了。”有人附议:“听闻当地官府对百姓看管不严,才引致了塞北之乱,陛下现在正在盛怒之中呢。要不是七皇子亲征,将那群暴民制压,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为了平息盛怒,让七皇子在圣上面前为塞北官府美言,听说当地特地选了教养好、又长得漂亮的塞北官宦之女,送上京,准备犒劳七皇子手下呢。”“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瞧着,那塞北美人个个皆是一顶一的水灵,尤其是其中那个叫什么……叫什么灵子的!”“是殷灵子!”“那姑娘真是人如其名,真是水灵得不行呐!”“扑通——”瓷勺清脆地落进了馄饨汤里。闻月尚不及将最后一口馄饨吃完,便已站在那群人跟前:“您说塞北进贡了美人进京?其中还有个叫殷灵子的姑娘?”“是啊。”汉子不以为意,“怪不得人说塞外姑娘美,如今一见,确实水灵得很!”闻月急忙追问:“您可知那队伍现在何处?”“半个时辰前在京畿,如今应当快进东街了吧。”听完,闻月撒开腿,道了声“谢谢”,急忙就跑了。留那群汉子在那儿不解,“怎么?这年头还有女子爱看漂亮女子的?”作者有话要说:阿月的这一套心里活动真是非常可爱了!下一章我的白月光江边客要出现啦!第37章 旧友直至殷灵子披着塞北女子最爱穿的红纱, 额间点着朱砂记, 双手被人从背后缚住, 坐着囚车, 走过大街, 路过她眼前时——闻月才相信,这一世, 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前世,谢翊薄情花心, 殷灵子是在半年后方进京, 抬着小轿从侧门被送进辰南王府。而今世, 她比之前世更为潦倒,竟是坐着囚车, 在别人好奇的打量下,进的京城。闻月很了解她, 殷灵子此人, 脸面、钱财看得比命还重要。此刻,她坐在囚车中,虽面无表情,但闻月已从她下撇的嘴角中, 察觉出她的羞耻与不甘。前世在王府院里, 闻月没少听那些下姑娘聊那些京城之事。听闻外地因战事起义送进京的官宦之女,几乎没一个好下场。运气好些的,便会被皇子王爷丢给将领做小妾。运气不好的,则将沦为军妓。闻月原打算待寻到人, 就带上盘缠,去塞北找殷灵子的。她压根没想到,殷灵子根本等不到她了!此刻,人群中的殷灵子长着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一闭眼,闻月就回想起,前世临死前,湖岸边慌乱无措的殷灵子不懂水性,却不惜涉水都想救她的神情。霎时间,闻月不知哪来的勇气,悄悄地跟随了队伍的一路。她虽无能救她,但她至少想知道,她最后落脚何处。实在不行,她就是求了谢翊,搬了救兵也要救她!由东街拐进小巷,人流愈发稀少,队伍行进的速度也逐渐放缓。殷灵子的囚车在队伍最前方,闻月快跑几步,试图去一探究竟。然而,她刚跑至与囚车平齐,尚未来得及同殷灵子开口,前头蓦地传来一阵马嘶,领头那人手握缰绳,掉转马头。闻月被马惊住,瞬间跌到在地。须臾之后,一把剑已直抵闻月脖颈。骏马之上,男子一身白衣,背光而立。策马之时,衣袂翻腾,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分明是春风拂面的长相,可却因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叫人觉得危险至极。当下,他剑指闻月,蹙眉道:“自打东街起,你便一路尾随。说,你是何人?”闻月心中暗叫不好。见此情形,她堆着满脸的笑,高举双手,颤颤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那青年男子道:“官爷好。”他却压根不理会她,剑又逼近一寸:“说!意欲何为?”“官爷息怒!”闻月急得后退一步,他那剑尖却又凑上一厘。眼见避无可避,闻月指着殷灵子的囚车,哭丧着脸道:“民女江南人士,为寻挚亲,千里迢迢来到上京。上京途中还曾险些遭遇色匪、瘟疫,一路实属不易。刚擦肩而过之时,我瞧这塞北美人着实长得像我儿时旧友,一眼便看呆了。一路波折,本就委屈至极,便想着要与旧友一诉。于是,本能地跟了过来,想瞧瞧到底是否为我旧友。”说完,闻月还吸了吸鼻子,抽泣几下,拿袖抹了抹泪。青年男子眯了眯眼:“江南与塞外远隔千里,她怎可能乃你旧友?”“所以说,才是看错了呀。”怕他不信,她操着一口江南口音,委屈道:“背井离乡、念友至极,我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想上来问询,还请官爷万万恕罪。”男子心想,不过是开口问询,顶多是剑指她要害略显威胁,但这女子也未免太过矫揉造作了,日常询问便泣涕涟涟,若非江南女子都是这般矫情?偏生这时,周遭有旁的百姓经过,见那女子形容,还以为是他在行鬼祟之事呢。他服命于七皇子,又是七皇子亲信,若此时传出去定要被人拿捏住七皇子把柄。他为忠臣,不能做这般蠢事。他冷声问:“既然如此,你可看清楚了?”“看清了,看清了。”闻月见好就收。白衣男子正准备收剑时,却又一人蓦地自屋檐飞身而出,那人手持一把长剑,身形利落。刀光剑影之间,那人微一提手,用剑击开白衣男子的剑,白衣男子猝不及防,手中原指着闻月的剑,应声落地。玄黑大氅挡在她跟前,日光自谢翊头顶映射而下,拉出悠长的影子。闻月躲在他的阴影里,安全感顿生。她放下警惕,呆呆道:“谢翊,你怎么来了?”谢翊未答,只是一脸厉色地横起剑,以刚才那人剑指闻月如出一辙的姿势,指着他。他语气肃然:“江边客,你想作甚?”闻月一惊,下意识抬眼向那名被唤作江边客的男子。她前世的记忆里,江边客乃是七皇子麾下最得力的谋士干将,在京中有着“白衣鬼王”之称。他对七皇子忠心耿耿,亦是七皇子夺嫡之战中,最有力的一张盾牌。他为人狠戾,做事诡谲。虽长着一张令万千女子钟情的脸,却杀人如麻,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刚她竟从白衣鬼王江边客手中侥幸逃生,如此想来顿时有些后怕。江边客扬唇淡笑:“我原是好奇,我江边客剑术位列南施国前世,是何人能一举便将我剑击落,原来是我朝大名鼎鼎的辰南王世子殿下,如此倒也不足为奇。世子殿下,失礼失礼。”口中说着失礼,江边客却不动声色地用两指夹着谢翊的剑,悄悄挪了个位。随后,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剑,收回鞘,朝谢翊抱了记拳。谢翊见状,这才缓缓收回了剑。江边客抬手,暗示队伍启程。临行前,还不忘招呼谢翊:“在下尚有公事要办,先行一步。殿下征战在外,许久未见,不若改日上七皇子府坐坐?”谢翊冷着脸,道了声:“不必多礼。”转身携着闻月,走出小巷。队伍再次向前方行进。江边客故意放慢了步子,骑在马上,同那囚车中殷灵子并行。江边客问:“你可认得那江南女子?”“不认得。”殷灵子答。江边客又问:“那她为何说你像她旧友?”“民女不知。”殷灵子一双寂然的眼平视前方,如实道:“民女从未到过江南,不可能有旧友一说。”江边客审问严讯向来擅长,此刻他瞧着殷灵子的神情,委实不像虚假。殷灵子出生塞外,从未离开过,这在先前的官府案谍中早有提及。如此看来,倒真是他多想了。原本这塞外女子进京,不过是打算送上七皇子府,犒赏平息塞北之乱的众将,却未成想到经由此事,竟钓出了一条大鱼!辰南王府向来在朝中保持中庸,从不参与任何斗争。可偏偏,刚才辰南王世子谢翊竟为了一个女人,同他挥了剑,直指向他。要知道,上京城谁人不知,他江边客代表的是七皇子一派,若对他动手,定然是没好果子吃的。可谢翊却想了,也做了。这种情况下,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投靠了太子麾下,决定与七皇子为敌。可前日听闻那朝中密报,皇后所属的太子一党,已在谢翊与相国千金的婚事上多次作梗。既然如此,皇后与太子所属一派,定与谢翊无关。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那女子乃是谢翊的心上人。要不然谢翊怎会不顾辰南王脸面,为她不惜朝他挥剑,将她死死拦在身后?仔细回忆起刚才景象,瞧着谢翊着急护她的神情,江边客嘴角便不由勾起诡谲一笑,昨日七皇子还在同他议论,辰南王世子谢翊手握南施国兵权,该如何让向来中庸的辰南王府他归顺麾下,以为他所用。当时,江边客回报七皇子,此事难如登天,必须从长计议。可未成想,到了今天,此事或已成囊中之物。江边客召来下属:“来人,去查查那江南女子什么来历。”“是!”下属领命离开,可刚走开没几步,又被江边客叫住。他拿眼戳了戳那囚车中的殷灵子,道:“今夜宴请塞北众将的夜宴上,无需将她带去,且把她收押在七皇子府内的地牢里,好生看管。”“属下得令。”行至东街,闻月与谢翊并肩而立。自江边客一行走后,谢翊便冷着张脸,不置一言,叫在旁的闻月好生不自在。似乎,自打他今日出现起就再也没同她说过话,连她问他怎么来了,他都是未答的。她偷瞄了他一眼,拿手戳戳他的肩,同他搭话:“喂,江边客在七皇子身边举足轻重,他邀你去七皇子府上,定是七皇子邀约。未来三年,七皇子将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亦是夺嫡的不二人选。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应?”闻月越说越轻,生怕旁人听见。“如此,就更不能赴约。”谢翊道。“为何?”他直视前方,一丝不苟道:“辰南王府为朝中中梁,不参与夺嫡之事。”闻月听完,只觉得可惜。如此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谢翊怎么就不听呢?“问完了吗?”“嗯。”闻月点头,“问完了。”“那好,换我问你。”话音刚落,谢翊便停下步子,立在街中央。他抓着她的肩膀,定定看着她:“这三日你去哪儿了?”“就……随便走了走。”“随便走走,就走江边客的剑口上去了?”提及此事,还叫闻月后怕:“你刚都不知道,江边客拿剑指着我,差点把我吓昏过去。”谢翊皱眉道:“这上京本就波云诡谲,那日说的大街上掉脑袋的事情绝非骗你。”闻月感叹道:“经此一事,我也算长见识了。”谢翊本能地抬首,想去嘲笑她一番。但一回眸,就见她白皙的脸上,多了两道突兀的泪痕,顿时满腹嘲讽她的话,全收进了心底,出口时,只剩一句:“怎么?吓坏了?”“有点。”他不动声色地把她拉近自己些:“我在旁,没什么好怕的。”被谢翊身上熟悉的松木气息笼罩着,叫她多了几分安心,她下意识点了点头。须臾之后,谢翊抬起袖,试图替她揩去脸上泪痕。然而,手举到半空,却被闻月给拦住了。她来回瞧了眼一身玄黑的谢翊,好奇道:“你这袖子会不会脏呀?”“不知。”谢翊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三日寻你确实忘了换外衫。”如此说来,她不告而别后,他已寻了她三日。这般想来,闻月顿时有些歉疚,呆呆同他道:“对不住,我不该不辞而别的。”“没事。”谢翊的手还横空被她拦着,他不收,她也不撤,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场面顿时有些尴尬。闻月理亏,脑袋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抬了一双杏眼,灵动地朝他笑着:“既是袖子脏,那我便自己擦吧。”“也好。”说完,她竟一股脑儿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拿脸颊拼命在他胸膛处的衣料上乱蹭,一边还念念有词:“我五日未换衣衫了,照理说你的衣服应当比我干净些,那便借你的擦擦脸吧。”谢翊原本还紧绷着一张脸,想让她知道不辞而别是要有教训的。可当下,她暖暖的身子欺进他,体温透过稀薄的衣料透进他心房,霎时间,谢翊只觉得温暖了一片。不自觉地,他笑出了声来。东街大街上。男子一身玄黑大氅英俊华贵,女子一身烟粉色衣裙活泼灵动。一男一女相拥着,她闹他笑,好似永远不会分离似的。第38章 梦境闻月又回到了辰南王府。经过上次不告而别, 谢翊对她的“保护”更甚了。不止房外有丫鬟一刻不停地守着, 院外还有护院看顾。闻月觉着, 这般情况下, 别说是刺客进不来, 连她长了翅膀怕是也飞不出去了。闻月真搞不明白,这一世, 谢翊到底是着了她的什么魔?她到底是哪儿让谢翊喜欢得这么要死要活,非得把她绑在这儿呢?闻月百思不得其解。要是真有……她也可以改啊。不过在谢翊改掉对她的喜欢前,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本就是这尘世的一粒浮萍, 能多活一世, 已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她是活过两世的人了,自然懂得, 人生海海,人人皆是在命运中沉浮。先前那三日的漂泊, 早让闻月察觉, 她自我的力量实在渺小。若她有所念所想之人,想要借自己之力,保他们平安,委实太难。经殷灵子一事, 闻月想通了, 若谢翊真执迷与她,她不若就遂了他的愿,用他短暂的宠爱,来换取自己想要的。随后, 待他如上一世一般厌弃她了,她也能凭借自身积累,全身而退。只要不像前世那样,为谢翊生儿育女、把心栽给他、无路可退,如此,应该也是无妨的。毕竟,当务之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救出殷灵子!“叩叩——”有人敲响房门,闻月闻声一怔。铜镜前,闻月站起身,用手顺了顺披散满头的发,去打开门:“何人?”“是我。”尚未见着人,闻月便听见了那柔软、满是慈爱的音色。一打开门,竟是辰南王妃!闻月立马跪在了地上,“民女参见王妃。”闻月平日没少看那些话本子,话本子里,出身贵胄的皇子,要想娶出身潦倒的寒门女子为妻,那身为贵妃的母亲,定会深夜造访,送上一杯毒酒白绫,送那女子上西天。想到这里,她的手没忍住,颤了颤。偏生这时,一双温柔纤细的手握住了她的,一并把她带起来:“不必多礼,你叫闻月,是吧?”“回王妃,是。”王妃品茗了会儿她的名字,道:“闻风起舞,九天揽月,是个好名字。”闻月没敢说话,心想,当初她父亲起名偷懒,只为好养活,便随手取了个月字。没想到到了王妃口中,竟别有一番味道。闻月出身乡野,最佩服读过书的女子。光是个名字,就能叫王妃拿捏出如此形容,她顿时对她好生敬仰。王妃牵着闻月进房间,身后侍女识相地阖上门。王妃将闻月安顿在梳妆台前,随后,她也不坐下,反倒寻了把梳子,替闻月梳起发来:“我从前便羡慕旁人儿女双全,一心想要个女儿,只可惜这身子不争气,生下阿翊之后就再也没怀上了。如今你住进王府,也算是我多了个女儿。”“民女、民女不敢当。”闻月吓得直结巴。母亲早亡,父亲残疾,从未有人给她梳过头。闻月活了十六七年了,给她梳头的,王妃是头一个。当下,王妃的手法实在娴熟舒适,叫闻月竟生了些温暖之感。好似方才想的那些白绫毒酒,瞬间烟消云散了去。从头梳到尾后,王妃问道:“听闻当初是你救得阿翊?”“并非。”闻月如实道:“涉水救他的是同村的姑娘,我不过是顺手医治了他。”“医者仁德,你定然没想到他会对你情根深种吧?”闻月蹙眉:“不知王妃此言何意。”铜镜里映出身后的王妃,她正笑着,又给闻月落了一梳:“闻月,你大概是不清楚的,谢翊那日说要娶你,是犯了多么滔天的大错。”她话音刚落,闻月便又跪了下去,“还请王妃恕罪!”时值腊月,膝盖贴在地上,凉得心慌。自打进了京,闻月什么都不心疼,就心疼自己四处跪人的膝盖。王妃见状,眼都睁圆了,隔了半晌,她无奈笑了笑,上前扶她:“别动不动就下跪,别人不心疼你,难不成你不心疼自个儿的膝盖吗?再说了,未来留在阿翊身边,要见得人多了,辰南王府的牌面摆在那儿,这膝盖可不能轻易弯。”闻月仿佛从她话语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她眯着眼,好奇道:“王妃您此言何意?”王妃却只是笑,说:“我与王爷不同,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亦不是来拷问你们如何认得。我只是个母亲,既知自家儿子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便是想过来当说客的。因为我瞧得出,你……对阿翊的感情不深。”闻月“我”了半天,也没连贯说出句话来。“也对。”王妃了然,“毕竟感情这事儿,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其实也不然。”与谢翊身上那股强势的气息不同,王妃身上,满是慈母温柔的气味。即便位及辰南王妃,足以藐视众人,但王妃却不爱逼迫她,甚至总爱问她的想法,好似她的想法,便是最重要似的。能被人如此平等的对待,叫上辈子受尽了冷眼的闻月,倍感温暖。再者,那日谢翊声称要娶她,辰南王暴怒,闻月被撇在一旁,也是王妃一边哭,一边把她拉到一旁,安顿好她,又宽慰她几句,让她别自责之后,才掩着帕哭着离开的。或许是太少触碰过母爱,那股周到的暖意,让闻月本能地,就放下了戒备心。甚至,她将从未同旁人说过的话,换了一种形式,婉转说予她听:“王妃,其实我在遇见殿下之后,做过一个很长的梦。”“什么梦?”“那梦境很真实,甚至像是前世经历过似的。梦里,我嫁给了谢翊,因出身卑微,我只得做了他的妾。”王妃叹了一口气:“以自来王侯将相娶妻的规矩,你的身份确实只能为妾。”“嗯。”窗外飘起雪,闻月遥遥地望出去,声音遐迩:“梦里,谢翊在迎我为妾之后,又不断迎了百余姑娘进王府,因他有一钟爱王妃,所以我们都不配被称为妾,只是这府里的上姑娘、中姑娘及下姑娘。我不受宠,为中姑娘。梦里,我为他生了独子,却因独子是我而出,而非他钟爱王妃所出,我竟亲眼见他喂亲子毒药,企图毒杀亲生孩子……”谈及此处,闻月的指节攥得死紧,嘴唇止不住地抖动着。前世那夜,谢翊书房,他端起一盘漆黑的药汁,对准然儿的唇,不顾然儿的反抗,喂他药的模样,让闻月心惊。要不是她懂药理,在丫鬟端出去的空碗中,嗅到了雷公藤的味道,她是不敢相信,谢翊竟会毒杀亲子。可眼见为实,她亲眼所见,他确实这么做了。闻月眼中恸极,王妃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额头,安慰道:“梦是反的。”“可那却像是真是发生过的。”闻月固执道。王妃中肯道:“阿翊这孩子,我是他的母亲,他的脾气性格,我全是知道的。他向来钟情,若真有了心爱的王妃,定会遣散众人,又怎可能三妻四妾,留了百余姑娘在府上。再者,你难道不奇怪吗?为何府内姑娘百人,却仅有你一人为他生下独子,这未免也太过诡异。”“或许是不慎吧。”闻月闭眼道:“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要那个孩子,才会下了狠心毒杀他。”王妃分析道:“若他真不想要那个孩子,以你梦中身份,不过是个中姑娘,要想杀了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更不用说让你轻易流了孩子。”闻月皱眉,未置一言。仔细回想起来,确实前世有些事……实在怪异得很。只不过,前世已过,再也寻不到对证。即使是误会,她也必将因寻不着答案,避讳、记恨谢翊又一世。毕竟那些对于闻月而言,全是谢翊抹不掉的罪证,无论重活多少回,都忘不掉。王妃认真道:“阿翊不一定是个好臣子,但一定能是一位好父亲,这点,我信他。若有朝一日,你再进那梦中,定要问问他,到底是有何苦衷?”“梦醒了,问不到了。”“既是如此,又何必纠结过去。”王妃取过木梳,再次替她梳起头来:“你并非为梦而活,当下,才是真正的活着。”王妃所言,的确有理。人没必要为前世仇恨纠葛而活。今世乃今世,前世为前世,两世之事多有不同。她既比之旁人多活一世,更该活在当下!王妃浅浅舒了一口气,“你若因那梦境而对他心生芥蒂,未免太过可惜。要知道,亲王迎妃,必须皇帝首肯。那日他当众开口说要娶你,等同是藐视晔帝,其罪当诛。他敢以如此代价发誓要娶你,定然证明,那梦中一切都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