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父亲教着闻月学医,靠着一门手艺,在夷亭村也算小有名气。牛叔牛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个孩子,没想到了四十有余,牛婶忽然有孕。高龄有孕视为不详,镇里头的郎中都不敢收置,生怕出了事儿惹了是非。牛叔无奈求助闻月父亲,父亲未置一词,立刻收置了牛婶,时刻照顾着。虽后来小川出生时遇着些困难,好在最后都顺遂终结了。也因此,牛叔牛婶一家对闻月父母俩倍加感恩。牛叔抢了小川手里油纸包的片鸭皮,递给闻月:“阿月,你昏过去两天,一点没吃东西,赶紧吃点小川的烤鸭,垫垫肚子。”小川难过地扁着嘴,不服气地伸手进了油纸包,拈了块鸭肉进嘴里。不知怎么地,闻月忽然想起,小川说过,今年是嘉邺十五年。“等等!”她忽然喊住小川。小川一怔,原打算咽下去的鸭肉,也卡在了喉咙口。“小川,你这烤鸭哪儿买的?”闻月追问。牛叔说:“是我替他买的,在村口王瘸子那儿。王瘸子那儿的烤鸭最近排队的可不少,吃过的大家都说好。趁热,阿月你也快尝尝。”牛叔话音未落,闻月已掀被下了床。她立刻伸手捏住了小川的两腮,将食指伸进去,先是迫使小川将嘴里的烤鸭吐出来,之后又将手往更深处伸,小川一个猝不及防,将刚才吃得那些全吐了出来。吐完后,小川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牛叔牛婶见状皆是一惊,立刻扶住小川,不解地问闻月:“怎么了?”闻月喊道:“那烤鸭不能吃!”“为何不能吃?”“那不是……”闻月张着嘴,却没说完,犹犹豫豫之后,才吐了几个字:“那味道闻着,似乎是不对的。”刚买的烤鸭花了牛叔好几钱,他心疼得很,上去嗅了嗅:“这味道,似乎没什么问题呀。”闻月立刻抢过那油纸包:“牛叔你别问了,反正村口王瘸子的烤鸭再也别买了。回头到家里后,给小川买两斤牛乳,每日服用,连服七天即可。”牛叔尚有不解,但牛婶却打断了她:“阿月学医的,听她的准不会错。”牛叔想了想,说:“也是。”牛叔一家三口,带着重生的闻月,回到了夷亭村里。将闻月送进家门,他们三口才慢悠悠地离开。临走时,闻月瞧着他们的背影发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一世的嘉邺十年,于她而言,是个普通平凡的一年。可那年对牛叔一家而言,确实灭顶之灾的一年。那年,牛叔的独子小川,死了。小川八岁,最是贪吃贪玩的时候,牛叔老来得子最宠他,他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也因此误食了致命的烤鸭。村头王瘸子偷工减料,为省钱,将那鸭肉换做鼠肉烤制。鼠肉本不可食,加之那年王瘸子误用了中毒的鼠肉,使得多家幼童遭了殃,轻者致残,重则殒命。牛叔家是最不幸的那一家,独子殒了命。后来,牛叔牛婶郁郁寡言。原本有江宁府的亲戚邀他二人去做工,两人也因怕独子还魂找不着家婉拒了。再后来,战火烧至小城,夫妻二人也殒了命。重活一次,闻月并不知道她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她唯独能做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是夜,床头的铜镜映出她青涩稚嫩的脸,也一并映出了她用来盘髻的那两根湖绿色丝带。前一世,她最喜欢的便是湖绿色。她记得很清楚,她遇见谢翊的那年,穿的是湖绿色的裙衫。她也记得很清楚,她沉湖死去的那年,穿的是湖绿色的袄子。就着油灯上稀薄的灯光,她轻解了髻子,抽出那两根湖绿色丝带,点上火,扔进油灯里。没一会儿,着了火的丝线噼里啪啦地响,油灯的火也在跳动中,愈发地旺。她找出了她柜子里所有湖绿色的衣衫、配饰。统统拿银剪子剪了,剪得细碎后,丢入了火盆。死去这回事,光是闭眼回忆,就叫闻月害怕至极。她不想再死一回了,她想活!她想为自己,重活一次!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不是重生啪啪打脸剧啊,主要就是民女闻月在重生后如何自救的一个小故事,当然还有我最最最爱的男主谢翊大大(づ ̄3 ̄)づ╭?~第4章 救命除夕夜冰冷的湖水冲进四肢百骸的窒息感,成为了闻月无数个夜里的梦魇。她不想再让自己在二十岁时冤枉死去,她打定主意要重活一遍。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剪烂了当年她最喜欢的湖绿色衣衫。她做的第二件事,则是学识字、写字。当年,在然儿之后,她曾怀过一个孩子,那也是她跟谢翊的第二个孩子。可就因她当年轻信他人,将对方送来的补药交给丫鬟熬煮后服用,用完不到两个时辰,孩子便没了。她为了死去的孩子怒极与其对峙,对方却拿出药包上大字书写着的“落胎药”三个字,指证是闻月私下落胎、栽赃他人,叫她哑口无言。谢翊知晓后,因是后院的事便也未多加关注,再后来那孩子的一条命就那么不了了之了。那是闻月因不识字吃过的最大的亏。因而,重活一世,她第二件想到的事便是学识字、写字。闻月想试试,倘若一切轨迹都改变了,她是否能换一种活下去的结局?牛叔家小川原是该死在嘉邺十六年的腊月的,可自那日她醒来,抢走了他怀里的毒烤鸭后,他却好好活到了现在。闻月想,她或许也可以做第二个小川。然而,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劫要渡。闻月抬头瞧了眼木门上的挂历,如今是嘉邺十七年的六月十六。还剩两日,他也该来了。闻月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遇见谢翊就是三月十八。那年夷亭村里的梨花开的正盛,她从山上折了梨花,准备回家熬止咳的梨花膏糖。偏生走到半路,却被一条软趴趴的东西绊倒,她摔在地上的同时,也看清那里头倒着的居然是个人。那人一身铠甲,瞧着像是刚从战场逃出来的。头顶盔甲早已没了,一张脸上血痕遍布。闻月走过去撩开他碍眼的碎发,才发现是张干净俊秀的脸。尚且不论他是伤兵还是逃兵,闻月既然从了先父的手艺学了医,医者仁心,她便没有不救他的理由。闻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弄下了山,带回了家。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湖绿色的外衫和布鞋。因为当时谢翊的血染红了她的鞋,她连洗了好几遍也没能洗干净,血红最后染成了灰黄色,那湖绿的颜色再也没回过来。兴许是久居山野之地没见过太多世面,闻月与他相处不久后,就渐渐对他产生了情愫。他温文儒雅,偶尔还会亲手教闻月写些中药名称,久而久之,独居的闻月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再后来,他的亲信寻他至此,她才得知,他竟是声名远扬,威震塞北的辰南王世子谢翊。临走前,他准闻月一个心愿。闻月没多说话,只是翻身上了他的马,不顾乡里乡亲的反对,跟他进了京。再后来,倾心托付,却反遭厌弃,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想起往事,原正在绣花的闻月一走神,扎了手。不远处,村长之女巧儿正急匆匆跑过来,推了门就直接问:“阿月,你这儿可有能止腹泻的药?我弟弟不知吃错了什么,都走不出茅厕了,一家人急得慌。”闻月起身,立马抓了药给她:“用这药,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好嘞,谢谢。”巧儿得了药,忙不迭地走出去。闻月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喊住她:“巧儿后天可有空,一块儿去村头河埠头洗衣服吧。”“后天是哪天?”“六月十六。”“好呀好呀。”巧儿二话不说地答应了,闻月格外欣慰。从上山采药到河埠头浣衣,从独自一人上山到两人同行,已然颠覆了前世的所有安排。闻月觉着,自己的计划已然很是周密,这辈子应该能再不碰上谢翊,与他彻底两清了。只盼别要有人该死地上了山,该死地把人丢进她的医馆里就好。这样,这一世保命,便大有希望。三月十八,晌午。巧儿提着浣衣盆到了闻月家中,与她一同朝村口的河埠头去。两人同龄,一道走着,话多的说不完,巧儿笑她:“阿月,今日怎么穿的这么好看,这一身白衫再配上这领口的桃花纹,真是好看得不行。”浣衣盆有点儿重,闻月提起了些:“既然你喜欢,那下次我教你绣这桃花纹。”巧儿直拍手叫好。闻月问:“对了,上回听村里人说,县令之子往你家送了好些好东西。”巧儿皱了皱眉:“都是些俗物罢了。”“怎么?不喜欢?”“哪止不喜欢,简直厌恶死了。”跟同龄姑娘聊起心事,巧儿的话说不完:“你都不知道,那县令之子又丑又胖,都不如那村口的乞丐好看。可我爹图他家权势,死活不准我退了这门亲。”闻月顺势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提起心仪之人,巧儿羞赧地低下了头:“这不还没遇上嘛,没遇上总不知该是何模样的。”“倘若那天有了,你便告诉我。”闻月拖着腮帮子说:“我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倘若那天他生了什么小毛小病,我定给你用最好最贵的药,换他平安。”“如此,便一言为定了。”两少女携手笑着,笑声一路传得好远。夷亭村属于山脚底下,水流甚少,乡亲们浣衣洗漱全靠村头和村尾的两条河。村头的河就在闻月家门前,常有人借着浣衣的功夫,来闻月这儿拿两幅膏方回家,因此闻月的医馆生意在夷亭村也算不错。今日,河埠头难得没几个人,仅有一对母子和闻月二人。清明节即将到,母子二人正在河埠头用艾叶搓青水,而青水正是制成当地清明节时令糕点青团的重要原料。闻月记得,当年遇见谢翊就是晌午时光。如今同着巧儿一同浣衣,时间也过得极快,没一会儿晌午即将过去。眼见已过了遇见谢翊的时辰,闻月总算大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她喊了巧儿,一同返程。偏就在这时,她一转过身去。与她同在河埠头上的那对母子也刚准备返程,满缸的青水沉得很,那孩子显然没那么多力气,晃悠了两下,正想递给母亲,但那缸子却一个不留神滑了下来,直直地跌向了闻月那边。“砰——”缸砸在了地上,掀起了青绿色的浪。闻月离得最近,溅了一身。母亲赶忙同闻月道歉:“姑娘,实在抱歉,孩子不是故意的。”闻月摆摆手说没事,母亲却执着地要孩子给闻月道歉。孩子觉得是母亲不在理,硬着头皮不回一句。母亲生气了,“你闯的祸,还不肯道歉,瞧把人姐姐一身好看衣服都弄脏了,如今一身白衫全给你染成湖绿色的了!还赶紧道歉!”湖绿色。轰地一声。闻月心底炸起惊雷。与此同时,巧儿跑过来当和事老。她对闻月说:“瞧这白衫,染成湖绿色倒也好看的很。姨,您快别训孩子了……”血液疯狂在往头上冒。闻月一低头,白布鞋已被染成青绿色,伴随着水渍,一点点在变浅,最后融成一片湖绿色。湖绿色,湖绿色,与前世如出一辙的湖绿色!闻月知道,有些事情她可能躲不过了。“砰——”自身后偌大的河面上忽然传出一声巨响。须臾之后,她听见巧儿扯着她的衣袖在叫喊:“阿月,快看,那河面上是不是飘着个人!”“像是刚从上头的悬崖上掉下来的。”孩子应和道。“儿子,快去喊人过来!”“好。”母子俩人见状,立刻跑回村子喊救兵去了。只剩闻月和巧儿二人,四周安静地出奇,闻月听见自己砰砰砰地心跳声,震颤着耳膜,直叫她头晕目眩。缓缓地,她终于回过身去,待看见那河上漂浮的人之后,她整个人都瘫坐在了河滩上。黑衣黑衫,和当年如出一辙的铠甲。她知道,除却换了场景,眼前的一切和从前一尘未变。情绪只占据了她片刻,很快,她就平静了下来。巧儿害怕地捂着眼睛,不敢看:“你说那是个人吗?阿月,你懂医,快看看。”闻月朝她笑笑,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在手心抛了抛:“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说完,她将那石子稳稳地朝那黑色物体砸了过去。眼见那物体没动静,闻月说:“石头扔过去都没动静,八成是头死猪。”“可我怎么看怎么像个人呢?你看有手有脚的呢。”“你看错了。”闻月一边跟巧儿说,一边捡起了旁边更大的一块石头:“你要是不信,我再换一块更大的试试。”巧儿也慌了神,点点头。闻月掂了掂那块石头的重量,很重,砸死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对着谢翊的身形,闻月在心里默念。谢翊,为了保命,这辈子只能对不住了。上辈子他对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这辈子她为求自保也只能牺牲他了。要怪就怪老天爷吧,是老天爷偏要他飘到他跟前的,要是换做被旁的人碰到,他兴许还有生路,可闻月这条命也就一次,所以只能对他说声对不住了。天堂有路他谢翊不走,如今只能由闻月送他下地狱了。闻月用力抬起那块石头,朝他扔了过去。可那石头实在太沉,很不幸地,没砸中。闻月很是遗憾,一边说:“可惜没砸中,砸到旁边也没什么动静,应该就是头死猪,还是头死了的黑野猪。野猪飘在河上怪吓人,我再换块石头试试,最好砸沉下去,别吓着村里人。”“那那那野猪……好像在飘过来。”上京城里声名远播的辰南王世子谢翊,此刻被人当做了野猪,要是散播出去,估计世人都要笑掉大牙。闻月一瞧,那谢翊还真在飘过来。她赶忙扔了石头,提起浣衣盆,对巧儿说:“算了不砸了,我们回去吧,顺道跟那母子说一声,就是头死了的野猪,没啥事儿。”闻月都把一切想周全了,砸不死谢翊,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也算能囫囵圆过去。然而,正当她跑远好几步之后,却发现巧儿不见了。一回头,巧儿居然已经脱了鞋,撩了裤腿,下了河。巧儿和她一样不会水,她是村长的亲女儿,要如今把她摆在这儿出了事,闻月怕是在这村子里也没法混下去了。仔细揣度片刻,闻月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回了头。第5章 男人待闻月返回河滩时,巧儿已脱了鞋,挽起裤管,扑进了湖里。湖水深不见底,闻月赶忙跳下去,拦住她:“巧儿,别去。”巧儿却不罢休,执意拨开浪花往前走:“那是真是个人!”“刚那母子俩已经搬救兵去了,再等等。”“等不及了。”巧儿指着河流尽头的旋涡:“人再往前飘,就进那水涡里了,水涡通着大河,卷进去定是没命了。”巧儿松开闻月的桎梏,还在往前扑。巧儿比闻月矮了个头,如今在水面里只剩个脑袋。迟迟等不来救兵,闻月知道,再这样下去,巧儿绝对有危险。是她把巧儿带来浣衣的,她就有必要送她活着回去。思来想去,闻月深吸一口气,在水里解开了裙裾。巧儿愣住:“阿月,你想做什么?”闻月没答话,只是将裙子全然解开,脱到全身只剩条单薄的裤子。她把裙裾的系带系在自己腕上扣死,又把另一头交给巧儿:“这水不算深,我还能凑活,巧儿你拉住这头,等会我用劲扑那人身上,如果扑上了,你就用力拉,把我俩拉回去。但如果没扑上,我沉下去了,你就更要拼命拉,保我的命。”“好!”巧儿激动道:“医者仁心,我就知道阿月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巧儿还没说完,闻月已扑了过去。好在闻月运气甚好,只一下就扑到了那黑影身上,稳稳将她抓住。与此同时,巧儿用力收绳,没一会儿,两人一道被拉上了岸。闻月累得直喘气,偏巧儿还在那儿激动地大喊,“他竟不是头死猪,是个男人!”闻月躺倒在地上想,要辰南王府未来的那些姑娘们知道自家殿下,此刻正被人当做死猪叫唤,岂不是能掉出个半池塘的眼泪。想到这里,她掩着嘴,笑出了声。江南之地,男女身形皆是偏矮,巧儿是头回见这么高大的男人,新奇高兴得很。她下意识地靠了过去,用手撩开了他面前碍眼的发。须臾之后,她惊喜地跟闻月分享:“阿月,我们居然救了这么好看一个男人!”她拉着闻月要喊她过去看,闻月却无动于衷。只剩巧儿还在对着他的脸发呆:“他都没睁眼,就已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要不……”闻月试探性地问。“要不什么?”“你嫁他呗。”“阿月,你又闹我。”嘴上说闹她,实则巧儿的眼睛压根就没离开过地上躺着的谢翊。前世巧儿并未遇见过谢翊,今世倒是因她机缘巧合的碰上了。如此甚好,只要不沾她一点负累,倒是救了谢翊也无妨。闻月穿上湿透的裙裾,走过去试了试他的心脉。好在谢翊心脉仍在,命也在。她下意识低头继续问诊,可当手指触上他额间时,他苍白的脸也一并呈现在了闻月面前。和前世一样,英挺的眉,高挺的鼻梁,单薄如剑刃似的唇。很多个夜里,闻月曾躺在他身边,来回摩挲着他深邃的眉骨,慢慢入睡。可重活一世,他熟悉的面容,能勾起闻月回忆的,只剩那夜冰冷刺骨的湖水。她冷静下来,站起身:“巧儿,既是你执意救了他,待会儿便给他寻个大夫吧。我浑身湿透了,得赶紧回家换身衣裳。”巧儿拿干净地手巾,正细心给他擦脸,压根没听闻月说了什么,呆呆回了声:“也好。”村长见女儿巧儿许久未归,四处问询,追到河埠头来时,便见到了这么一幕。一身湿透的闻月,提了浣衣盆正准备往回赶。她身旁,巧儿没穿鞋,裤管卷着,光着条干净的小腿,跪坐在地上,照顾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江南民风淳朴,照夷亭村里的规矩,未婚女子是不能叫旁的男人看去脚和腿的,若是看了,便是要嫁给他的。村长急得慌了步子,小跑过来,一边拉起自家女儿,一边替她捋下裤管,悻悻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过阵子就要嫁给县令儿子的,怎生的在旁的男人面前光了腿。这要被县令知道了,可怎么交代呐!”说完,他还不忘环规四周,又问闻月:“阿月,刚没人瞧见吧。”“没。”闻月回得很快,村长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下。村长是出了名的脑瓜子灵光,一听没人看见,他立马拉着巧儿要走:“阿月,这儿,还有……这人就交给你了,巧儿家里有点事儿,我先带她回去了。”“不行!”闻月与巧儿异口同声。闻月自是不愿把前世的灾星谢翊带回家,巧儿就更不情愿撇下这么好看、这么辛苦救来的男人了。巧儿反抗道:“阿爹,他病了,我得把他带回家照顾。”“呸呸呸,哪能把陌生男人带回家。”村长拿眼戳戳闻月:“阿月不是会医,嘛,让她带回家保证药到病除。阿月,是不?”村长掌管着闻月的生意命脉,换做平日,闻月定当唯他马首是瞻。可如今事关自己小命,她哪能轻易答应:“村长,这人病得很重,我医术不精,还是请您交县里的大夫好好瞧瞧吧。”见闻月不肯,村长气急败坏了:“阿月,明明是你找巧儿来浣衣的,现如今巧儿半身都湿透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哪能这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带她来的,碰上这等事,就该对她负责!”闻月懒得理他,拎起衣盆就要走。村长眼见硬得不行,只好巴巴地服了软,追上闻月,小声在她耳边说:“你家是外来户,不是一直愁着户籍没法落村里,医馆开不成嘛。你要是帮了巧儿这回,我就帮你了了此事。”闻月脚步一顿。这户籍一事,已苦恼了她许久。因无村里户籍,她的医馆至今都没法正当经营,每逢过节,就常有县里来人到她哪儿打杂,抢走她的药材,她连着报了好几次官都无人受理。若能借此了解此事,她应能在村里多过些安生日子。如此想来,照顾下谢翊,只要不像从前那样倾心以待,等他痊愈后将他赶走,应该不至于闯出多大祸来的。似乎、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法为之。眼见闻月有所动摇,村长再下一剂狠药:“巧儿过段时间就要跟县令之子定亲了,照村里习俗,定亲是要配当归、党参作礼的,届时这些礼我也不考虑从旁人那儿采买了,便从你这儿出,如何?”闻月已完全没了动作,只剩眼睛在发光。村长继续说:“若我从你这儿采买,你以为村里效仿的人会少吗?届时你医馆的生意,怕是得门庭若市,人流如织……”“您快别说了。”闻月乖乖拍了拍村长的肩:“这人不过是有些小伤,都在我学识范围内。不过是照顾个病人而已,我成,我都成。”见闻月顺利应下,村长便头也不回地拉着巧儿要走。可巧儿却恋恋不舍地瞧了地上那人一眼,须臾之后,脱开父亲的桎梏,朝闻月跑来,轻轻附在她耳边:“刚来的路上,你不是问我有无心仪之人吗?”“嗯。”“现在有了。”巧儿害羞低下脑袋。“什么?!”“地上躺的那个。”闻月在心里直喊“罪过”。巧儿却牵起闻月的手,认真嘱托道:“阿月,他便是我的心上人。所以,你可千万别忘了你说过的,定要用最好最贵的药,换他平安。”“巧儿,还不快走。”村长在催。临走前,巧儿还不忘对着闻月深深道:“阿月,我就把他交给你了。”闻月忽然很后悔,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把巧儿找来。要是没叫上巧儿,她孤身一人前行,即便是被泼了满身的青水,见着了漂在水上的谢翊,也能掉头就跑,片叶不沾身。可她怎么就叫上了巧儿,反摊上了这样的事儿呢?肩扛着的谢翊沉得很,都快把闻月的背压弯了。好在那对母子终于搬来了救兵,终是将谢翊抬上了车,送进了闻月的医馆。傍晚。将谢翊收拾安顿好,检查伤势,喂了药之后,闻月才浑浑噩噩地从房里出来。上一世,她与谢翊相识在山林,当时谢翊受得是剑伤,虽伤口较多,但并不致命。可这一世,谢翊的伤势与前世完全不同。他有一处重伤,在胸口,那是箭伤,贯穿了整个胸膛。若非她及时救治,甚至可能丧命。前世他未曾从高处摔下,因此腿上未有伤口。而这一世,他从悬崖跌落,左腿有重伤。以闻月医术,尚不确定他那条腿能否痊愈。是什么,让前世的一切产生了变化呢?明明村里的一切,都如闻月记忆中一般进行着。可偏偏到了谢翊这儿,却变化了许多呢?闻月百思不得其解。她坐在灶台后的火炉旁,一手拖着腮帮子,另一手一股脑地在往灶台里送柴火。直到柴火塞得添不下,烧出了灶膛子,闻月才反应过来,心急火燎地拿起旧衣,将火扑了去。扑火之际,锅里炒得菜也一并烧焦了。闻月的晚饭,就这么毁了。她突然很气恼。谢翊来的第一天,就让她的晚饭没了着落。闻月的气没法撒,一心只想撒在谢翊身上。她记得,谢翊将在三天后才能醒来。她想,待会儿一定要趁他昏迷,再狠狠往他身上多扎几针,泄泄气。光是这么想着,闻月坐在炉灶后头的板凳上,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窸窣的声响。闻月以为是外头的猫跑进了厨房,正准备起身,就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人站在厨房门框边。那低矮的门框快压不住那人高大的身形,那人只得堪堪低着头,才能走进门来。见到闻月的第一眼,他似乎顿了一秒。隔了须臾,他才用病弱且微哑的嗓音,说了句——“活着,真好。”“啪”——闻月手里的柴火应声落了地。第6章 重名闻月尚不清楚谢翊是如何比上一世提早那么多醒来的。但此时此刻,她很清楚,她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走到谢翊面前,往他脸上啐一口,并且直白地告诉他,活着并不好,她简直恨不得他当场死去才比较好。当然,对着未来睥睨四方、权利滔天的辰南王,闻月压根没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病猫要杀死一只蚂蚁,简直就是抬脚的功夫。闻月不会武功,估计一拳就被他了了命。所以,向来识人眼色的闻月当下便决定,还是乖乖伏低做小好了。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不慎对上他的眼。闻月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原本他病着、闭着眼照顾他还不算为难。可如今,他用着前世里那样星辰璀璨的眸子瞧着她的时候,避无可避的她,竟不知为何觉得心虚。她佯装无所谓地笑笑,随后抬手给他作揖:“恭喜。”“恭喜什么?”反轮到他愣了一下。“恭喜您活着呀。”她朝他笑得很甜:“您刚不是说活着真好嘛。”他抬头望了眼闻月,有片刻的失神:“确实。”随后,闻月朝他郑重其事道:“你受伤落水,我是给你看病的大夫,我叫闻月。”“是你救得我?”“不是。”她赶紧撇清干系:“是村长之女巧儿救得你,她付了钱让我救治你的。”“是嘛?”“确实如此。”闻月仔细想了想,这既是这辈子两人的头回见面,她有必要把关系搞生疏点。于是,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买卖关系。她说这话,意思也明了得很,钱是巧儿付的,她就是个帮工,有啥事儿你找她别找我。印象中,谢翊向来是礼数周全,识人眼色的男子。上辈子要不是这样,闻月也不至于因他的体贴入微上了他的道。如今她这般说,想必他也自能明白其中道理。闻月暗自偷笑,觉得自己此法甚好。哪知须臾之后,他反倒给闻月抱拳道:“救我未及医我恩,姑娘医我,便已是比救我更加恩重。”上辈子闻月跟他洞房那会儿,也没见他给自己抱过一次拳。如今换了一世,居然意外收获了辰南王的大礼。要让他知道,刚在河滩那会儿,她有心拿石头送他上西天,不知他还会这么想吗?要不是上辈子跟他出了夷亭村,见他将害他重伤之人全部诛杀,兴许当下她会觉得谢翊是个文弱书生,可真当见了那一幕,她才知道,谢翊是个杀伐果断、有仇必报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