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瞬间红了脸,低下头。“我不会吃掉你的,只有考拉吃桉树的份。”他点了下她鼻尖,逗她。她环住他的脖子,他凑上来吻她的脸。“我想今年找时机,拜访你爸爸。”她推开他,说。“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他一惊,坐回原来的位置,顿时五味杂成。“你都喊我妈吃年夜饭了,我也要主动拉拢下你爸爸,上次医院见他,让他对我印象不好,这次,我想争取下,想得到他对我们的祝福。”她满是向往。“怪我,因为我和他的隔阂,令你受委屈了。”他搂住她,内疚道。她抱住他的手臂,往他怀里挤了挤,闭上眼睛,舒心地说:“我想你开心些,那些久久不散的痛苦记忆,如果抹不去,那就让我们拥有更多的甜蜜来占据。”“有你在,我已经很少去想那些了。”如此静静相拥,远胜一切。当她把岳仲桉要一起吃年夜饭的事告诉母亲和小远之后,母亲对此尤为开心,孤僻的小远也没有排斥,默默答应。母亲提早就买好了菜要亲自做一顿年夜饭,还反复嘱咐,不去饭店吃,不要请人做。除夕。他开车载着她,去那所宅子接她母亲与小远。郊外弯弯绕绕的路,一栋建落在幽深处的宅院,他并没有多费劲就找到了。“你对这块很熟悉吗?”她问。“以前有认识的人住在这一片,来过,就记住了。”他目送她走进去,站在院门外等。他点了一根烟。每次回来,都无可避免会低落。举目望去,那片树林,有着太多他的童年回忆。往事清晰明了地出现在眼前。一个清瘦白净的小男孩,在秋天的林子里采色彩好看的树叶、松果、蒲公英、马尾草和野雏菊,扎成小束,送给倚靠在树下的母亲,她在等父亲回来。“妈妈,送你一束花。”“桉,你说,爸爸还会要我们吗……”母亲的声音,永远都很轻,眼神哀怨地望着那条父亲平时开车驶入的路口。父母也曾有过甜腻的新婚期。听母亲说,那时她为了多陪父亲一会儿,早上从车库里上车,到大门后再下车,送他这么短短的一程,父亲也依依不舍。傍晚,就站在这里等父亲回来。两个人恨不得天天朝夕相处。他无法理解,男人怎么可以始乱终弃,抛弃妻子。即使父亲对他说,儿子,等你长大,等你也成男人,你就懂爸爸了。他深恶痛绝。“我以前,对你爸爸怨过,恨过,我现在终于懂了,当初他追求我,说喜欢我,有多少的成分是看在容颜上,现在就有多少成分会舍弃我,厌倦我。因为容颜易逝,怪我我咎由自取。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仿佛母亲为他扶正书包,摸着他的头讲出这段话,就在耳边。他吸尽最后一口烟。眼前出现林嘤其盈盈的笑脸,他晃了晃神,迎上去接过她妈妈付喜柔手里大包小包的菜。“阿姨,好久没见,身体还好吗?”“我都好,你也看见了,我这身板,还能找份这样轻巧的工作,住这大房子,喂喂猫浇浇花,算福气了,多少人的晚年生活,不就是这样嘛。”“那就好,我们才放心。”他为她妈妈拉开车门。小远低低地喊了声“哥”。“多亏你照顾着嘤儿,让我省心不少。她平时笨手笨脚的,你别嫌弃,让你多担待了。”付喜柔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担心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女儿,竟真交往了男朋友,而且还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妈,别长他志气,灭我威风,我和他打个平手,互相照顾。”“对,势均力敌。只要陪她,都是乐趣。”他笑,抬眼从中央后视镜看小远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心事重重的。那晚,岳仲桉在厨房陪着母女二人做饭,帮她们打下手,摘菜洗菜。忙的不亦乐乎。丰盛的年夜饭,端上了桌。小远从沙发上起来,懒洋洋地在餐桌前坐下。四个人举杯共饮。在林嘤其看来,自当年家里变故之后,再也没有像这个年夜般热闹。那时她还不知,这是她和母亲度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年夜饭了。整个春天,野生动物园都非常繁忙。白天她基本都在园里,周末加班。好在是做热爱的工作,也不感到苦。唯独隐瞒着母亲,这让她心有不安。岳仲桉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经常国外出差,和乔谦的合作也非常顺利,着手准备秋冬款的走秀。有天,她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和纪幻幻见面,在电话里,约好她去rare专柜等纪幻幻下班。她刚走到rare专柜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纪幻幻被一位中年女士揪住了胳膊,无法挣脱。“以后谁还敢来你们店?堂堂专柜居然卖山寨包!就这包,淘宝上不出一千块钱,你们胆也太大了吧!”女顾客大声嚷嚷着,将手里的包砸在柜台上。“您好,每一只经rare专柜售出的包都有独一无二的编码号,我已安排人去查。在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请给我们点时间好吗?”店长试图安抚女顾客的情绪。“包就是她卖给我的,反正我就找她!要么是你们专柜出的问题,要么就是她给我把包换了!“女顾客咬住纪幻幻不放。实在看不下去的林嘤其,上前护住纪幻幻。“请你撒手。”她说。“少管闲事!”女顾客狠狠瞪一眼她。一位店员凑到店长耳边嘀咕了几句,店长点点头默许。“嘤儿,你别管我,在外面等我。”纪幻幻嘱咐说。“你能解释下你这个包什么时候在店里买的吗?”店长拿出一个同款包,举到纪幻幻面前,严肃地问。女顾客见状,松开手,抱住包,说:“对,这才是正品,这是我的包,就说被她换了吧!”“店长,这是我的包,我正大光明被进来的。店里有监控,我没有从店里调换过任何包!”纪幻幻指着包被女顾客夺走的包,心急如焚地说。“店里没有你购买包的记录。”店长明摆着要牺牲纪幻幻来给顾客一个交代,毕竟店里发生这种事,尽快息事宁人最要紧,“我不是在店里买的。”“对,你是在店里换的。”女顾客讽刺道。林嘤其忍无可忍,据理力争道:“你们在还没有核对过我朋友包上的编号,和这位顾客所购买包的编号是否一致时,就这么定夺,是不是太不讲理了!”“事实摆在这里,不需要核对,就凭她能背得起这么贵的包吗?”女顾客鄙夷的眼神。“包是我自己的,我没有动过店里的包,随便你们怎么查!我纪幻幻指天发誓,我他妈要是动了你的包,不得好死!“纪幻幻刚烈的性子油然升起。那位店员查过电脑之后,低着头跑过来,对店长说:“两个包编号不一样……。”“没查清楚你瞎说什么!”店长转而面向女顾客,挤出笑脸说:“对不起,这个包不是您的,我们误会了。”“真是搞笑死了,把你们总经理叫过来,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就曝光到网上去!”“报警吧,不排除有人故意拿假包来碰瓷。”纪幻幻昂着脸,气不过地说。“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老娘还差这点钱来讹你们?”女顾客再度被激怒。“包从到你手中,直到付款离柜,全程监控,这之后你背着包,去了哪,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仗着有钱就不把别人当看人!”纪幻幻忍住泪,边怒视着女顾客,边拨打报警电话。最终,很快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在商场的监控中发现,当时女顾客买完包走出专柜后,在一家女装店内试衣服,她将包随意放在沙发上,随后被一个进入店里假装看衣服的人掉包。这是一桩盗窃案件。与rare没有任何关系,rare也不需要为此事付任何责任和做出任何赔偿。岳仲桉在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将店长、纪幻幻以及另一名店员,全部开除。纪幻幻无法接受自己被开除。为此,林嘤其也认为岳仲桉对纪幻幻的开除是错误的。“嘤儿,你帮我去和岳仲桉说说情,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听你的。“纪幻幻难以承受被开除的打击。“他是把工作和私人感情分得很清的人,不会因为你是我朋友,就能改变决定。但我之所以会去找他说一说,是因为,我不认为这件事上你错了。”“只能这样了,向笃也会帮我的吧,毕竟我和他的关系……”纪幻幻说着,拿起那只包。“包是向笃送你的?”纪幻幻点点头。“他不想让岳仲桉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帮我保密啊!”林嘤其答应了。因为这个假包事情,rare公司也没有大意,着重查了下,发现假货横行,有些消费者通过不正规渠道,所谓代购购买的包,最后发现是假货又投诉到消费者协会,坚持认为这些假货是从rare内部出品,销售假包的人也是打着rare内部人员的名义,以所谓的工厂货进行出售。公司开始彻查。岳仲桉开会很晚回来。她给他倒了杯热水,问:“最近事情很多吗?”“和制假作坊斗智斗勇,到不严重。最让我头疼的,还是向笃,他现在越来越爱和我对着干,你知道他今天开会,提出一个什么想法吗?他居然把你牵扯进来。”他解着衬衫扣子,脸色沉重地说。“牵扯我?”她失笑,问。他洗一盘草莓和樱桃,放在她面前,喂她一颗樱桃。“因为我和乔谦都提出暂减少百分之三十的动物皮革材质使用,向笃极力反对。当我提出我的担忧,介于之前有过危机,社会舆论对raree使用稀有动物皮是有抵触心的。”“你说的都是事实,再说减少百分之三十,这个比例也不过分。”她说。“之前,他对我否定他找来的澳洲进口渠道就大为不满,这次再减,他认为我是只信任和欣赏乔谦。我和他多年共同打造rare,真不想关系毁于一旦。”“要不要私下找他好好聊聊?”“没法聊。他今天特意在会议上提出,鉴于公司和久宁解约,如果能够和一个从事动物保护的相关人员建立合作关系,会不会更好,就不必减少那百分之三十。”他摇摇头,觉得可笑。“我?”她指着自己,吃惊地睁大眼睛。“他居然当着股东的面,提出让你参与进来,配合他所设计的新款鸵鸟皮系列包的宣传,我反对,这让公司股东们大为不满。”他再喂她一颗草莓。她摇头不吃,问:“股东们怎么说?”“股东认为因为久宁的解约,对品牌影响巨大,必须要采取补救措施,向笃的提议未尝不可,再剪辑在澳洲拍的片子,以人与动物之间的温馨画面为主,植入广告。”“你为什么没同意他们?”“我不会答应任何人对我们的感情打主意,想利用你,绝不可能。你别担心我,好好做你的工作,忠于你的信仰和原则。”他说。“那你和乔谦的新品推出会不会受阻?”“会吧,公司现在态度也是两派,等于革新了,我会有更好方案解决的。”她靠在他肩膀上。“公司开除了纪幻幻?”“知道是你的好朋友,但她确实有问题,而且和向笃也关系微妙。”“是因为向笃,所以开除吗?”“不是,在这次女顾客闹店的事情上,与女顾客针锋相对,扩大事态,后选择报警,这都是不利于公司形象的事,在对她的开除上,人事部处理的没有问题。”“我全程在场,不认为她有错。当中被侮辱自己的包是偷拿顾客的,这换做谁,都想澄清。”“她是专柜店员,代表公司形象。如果这次不开除她,后面会惹出更大麻烦,尤其是背后还有向笃的撑腰。今天向笃也放下话了,要我重新考虑对纪幻幻的开除。”他无奈,没想到她也会这么说。“rare一直是纪幻幻的梦想,为了能进你们公司,她努力很久,拼命做功课,做好个大顾客的关系。每次逢年过节,我都看她一个个顾客去约着拜访送礼物建感情,她是真心想做好……”“这是公司人事部的决定。”他陷入两难。“平心而论,因此开除纪幻幻,我不服。就算不是在你的公司,换别的公司,我也会这么看待。就算代表公司形象,她也有自己的尊严要维护。”“我给她推荐其他公司的工作岗位,知道是你的好朋友,为了你,我也会帮她的。“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大概不理解普通人的理想吧,纪幻幻的理想就在这rare。明明是那个店员和店长的错,难道就不能黑白分明吗?”“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他有些不悦,就此打住。她选择沉默。很久没有产生分歧了,这次让她有些难以面对。她想,或许是因为他当时不在专柜现场,没有看到那一幕,他不是没有正义感的人。他作为公司总经理,所处的角度,处处都是公司利益。她自我反省着。一周后,纪幻幻得以继续在rere工作,调离专柜,先到公司行政部门上班。岳仲桉没有再提这个话题,他说过不再说,就必定绝口不提。向笃变本加厉,终于在公司天台和岳仲桉爆发争执。“你已经偏离了我们当初创立rare的初心,你完完全全被那个女人带偏!你有乔谦,想搏一把,想把我踢开?”向笃咆哮着,抬起一脚踢飞地上的易拉罐。“以上都不存在。我对你,对rare,问心无愧。”岳仲桉平静地说,目光坦荡地注视向笃。“好一个问心无愧!那是我问心有愧了?当初在澳洲,是谁拼死去救你!不是我,你早死了!”向笃抱着一罐啤酒喝,喝醉耍起酒疯,满嘴胡话。“你真想喝酒,公司有红酒。不是不喝啤酒的吗?”岳仲桉痛心。“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自从那一天,你在飞机上遇到她,你要换座位,又从招标会上突然走了,你从那天起,就一步步向她偏离,你中止久宁的合作,还不是因为你和姓林的谈恋爱了!“向笃越说越激烈。“与她无关。”“你要么采纳我的设计,要么……等着下一场戏吧!”向笃冷笑着,顾自灌酒。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向笃没有说酒话。两个月后,岳仲桉暗中查出向笃私下和另一家正在公司交易,试图将新款设计图以高价出售,当场被堵住。向笃彻底原形毕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钱,还是什么?”岳仲桉痛惜问。“为了证明我自己的设计!”向笃大言不惭,并不认错。“你的所作所为,只证明你背信弃义。你对此事写一份说明吧。”“我不会写的。”“要么写,要么离开公司。”岳仲桉念在多年搭档之情,只要向笃能认识到问题,他还是想重新开始。向笃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开公司,带走了新款设计图。很快,向笃的背信弃义行为传开了,引起设计圈里一众设计师的不齿,一时间墙倒众人推。向笃对岳仲桉生出更深的仇恨之意。岳仲桉想到向笃说的那句话。“是谁在澳洲拼死救你,不是我你早死了。”他怀疑当时对枪手开枪的人,是向笃。只有林嘤其见过那个人,但她记不住脸。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他还是没有将对向笃的怀疑,和澳洲警方说明。毕竟,向笃是为了救他,他不忍把向笃拖下水。他想,就让这一切过去吧。然而澳洲警方的调查,似乎有了进展。几天后,海关部门的车,驶入rare公司楼下。向笃速度地成立了一家名为“向往”的公司,开始和rare打擂台赛般的竞争。两家公司的新款包,同一天上市。上市当天,rare又被推向风口浪尖。有好事者扒出rare公司竟然公开出售一只蟒蛇皮制的包,号称是全世界只有一只。材质是rare公司从非洲回收的一种濒临灭绝的野生蛇皮做的,尽管是一只被非法食用的蛇,但正是因为这件事,林嘤其对岳仲桉产生了极大的反感。“你应该停止出售这只蛇皮包,否则,和乔谦的合作,不都是无稽之谈吗?那你和向笃,又有什么区别!”她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冒出销售这只包的想法。“材质渠道合法,而且是条被非法食用的蛇的皮,从某种理论上说,也算变废为宝,物尽其用。”他轻飘飘一句。她不敢相信这句无理粗暴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我看你是最近和向笃公司竞争,晕头转向了吧,乔谦难道都不反对你吗?即使合理合法,你这种公然出售的行为,只会助长盗猎不法分子的气焰和贪欲!”“rare不是动物保护组织!走到今天,设计师另起门户,对打,都是在围绕这个命题。请你,林战士,不要一而再,再二三地插手我的工作。“他冷清地说,埋头工作,并不看他。一声林战士,在这时,将他们的关系拉远了,重新回到了过去。她彻底失望了。他们曾共经生死,难分难离,却在眼前分崩离析。或许上次纪幻幻工作的事,她已经让他在心上记了一笔。不知他怎么突然变成她都不认识的样子。两个人一周都没有再说话。她想,再在这个公寓里住下去,毫无意义了。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再明说了吧。各自都有底线,谁都不能做出让步,不如暂时冷处理。这个不久前曾信誓旦旦说会维护她信念的岳仲桉,竟一反常态。果然,感情是经不起考验,那时他爱她,是在他公司蒸蒸日上之时,而现在,他是在怨怪自己因为和她走到一起,才失去向笃这个左右膀吧。她自卑敏感的性格,使她没有那么多的信心去找理由来安慰自己。有天夜里,她听到他在书房和父亲打电话。“和她分了吗?”“嗯。”他握着手机,这一声“嗯”,让站在门口的她,无地自容。几乎是要落荒而逃。搬走那天,他在北京出差。她将公寓的里里外外打扫清理一遍,想将有关她的痕迹彻底消灭掉。她没有哭,既然他变得这样不可理喻,唯利是图,那就当是自己看错了人,不必过度伤心。原就是一场梦呵。她几时敢当真过?她或许只是他年少的执念。以前,也是怀揣着在一起一天,便是一天的心思。好像明明什么都清楚,可还是把眼睛蒙上了。掩耳盗铃。款款情深,仿似就在昨日。她想,真正彼此在意对方,就不会从心里生气吧,更不会持续冷落对方,因为舍不得。而且他向来都了解,她有心事,就会堵在那里,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法跨过去,除非彻底切断。她不是那种能够冷战的人。“你可以朝我发脾气,可以凶我,但是不能和我冷战,不可以让我们之间有隔阂。”曾经她向他提出请求。他说:“我舍不得凶你,更舍不得与你隔阂。”现在,都能舍得了。她的山,就此坍塌。有种树倒猢狲散之感,可那是猢狲,散去无妨。散去重要的人,才最悲凉吧。在给他书房打卫生时,她碰到了那本相册。忽然想,就这样分开了,她还没有看过他小时候的样子。她翻开相册,一页页看,发现自己并不能看清他儿时的脸。应该是童年和现在相隔太远,五官变化大,她无法识别了。有张是他怀里抱着足球,被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牵着。也许是他妈妈。还有张相片,背景是青海湖,他站在三个中年男人身边的合影。正是他们初次相遇那年。她将这两张相片用手机拍下来,分别时童年和少年时的他,她想,就当做是纪念。仲桉,望你往后,想起我对你的珍视,而更珍视自己。这所她住了这么久的公寓,有许多他们美好的回忆。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客厅,看见那株桉树底下的蒜,长势很好,翠绿肥壮。他们曾一起种那棵蒜。她也不是什么抱着桉树的考拉,就是那棵在他底下拼命顽强往上长的……一头蒜。长在一起真违和。可悲又可笑,她拔掉了那根蒜。纪幻幻在楼下打电话,催促她下楼,出租车已经到小区外了。她将钥匙放在餐桌上,关门离去。纪幻幻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向出租车。“以前向笃喝醉时说岳仲桉如何绝情绝义,我还半信半疑,总想他是你爱的人,对你很好。现在连你都落得这般田地,可想而知他对向笃有多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纪幻幻怨声载道。林嘤其没有作声。“要不是不甘心,我也辞职不干了!看他岳仲桉就靠乔谦,还能撑rare多久!”出租车驶离小区。母亲付喜柔和那所宅子的主人联系过了,同意她搬过去住,她暂且避免了临时找房子的窘境。也好,可以和母亲住在一起。野生动物园很久没有岳仲桉的身影出现了。他彻底销声匿迹于她的生命里。不再住一个公寓里,他们之间似乎不会有交集了。她连商场都不去逛,也不看电视,不上网,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生怕从任何一处听到他的名字。她加倍工作,找事情去做,只要不去想他就好。母亲坚称岳仲桉不是那种说散就散的人,事必有因。“嘤儿,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搬走了,也得想想他的感受,男人以事业为主,那是他的原则,你为什么非要和他起冲突呢?”母亲坐在灯下给小远织毛衣。“妈,我也有我的原则。”她边挽线边说。“你看我和你爸,也算是两条路的人,我是不理解他那些动物保护的大道理,我的心就扑在咱们一家四口上,每天挣多少钱,花多少钱,哪里虫草价格好,这就是我的原则,不也和你爸感情挺好的。”“可是妈,你从没有做过伤害野生动物的事,每次你看到有人捕捞湟鱼,你会上去驱赶。就算爸悄悄拿你枕头下的钱去把那些动物救了放生,你也没有真怪过他,你还是会把钱放在枕头下……”“我听小远说了,你和岳仲桉闹矛盾,就因为他公司出售一只蛇皮的包?”母亲试探着问。“是来自非洲的蟒蛇皮,是属于濒危物种。”她强调着。“非洲的人把蛇剥吃了,卖了皮,又不咱国家的保护动物。他岳仲桉还能管到非洲去?又不是他杀的蛇。再说蛇都死了,那皮做成包,也不过分啊?”付喜柔说完,数着针脚数。“妈,那咱国家不也禁止贩卖象牙,林业局和海关总署公开销毁查没的象牙。那些象牙,都来自非洲的野生大象,每一个象牙制品背后,都是生命。所以没有消费,就不会那些大象被滥杀,这是源头。“她说。“那他那蟒蛇皮的包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这是违法的。自从向笃另创门户和他竞争后,他就变了一个人。”“可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早就说了,不要受你爸的那套大道理给影响,保护不保护野生动物,你至于为这个事和他闹吗?你现在到底还在不在他那当生活助理,你每天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妈,你怎么又责怪起我来了?”“你每天下班回来,身上是没闻到味道,但你头上的味道,总是臭烘烘的,你是不是走你爸的路了?”付喜柔放下针线,板起脸。“没有,我爸好歹也是教授级别,我一个动物医学本科毕业的人,我要么去养猪场宠物医院养牛场,我还能成为动物学家?”“那你头上味道哪来的,是不是换了衣服再回来的,学你爸。”“我在宠物店上班呢。哎,我把小远喊来,比比肩膀尺寸,你这别织小了。”她遮掩着走出去。小远居然捧着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在看什么书?”她在小远旁边坐下。“没看什么,你有事吗?”小远把书盖上。“我妈让你去比量下肩膀,给你织毛衣。”她说着,悄悄瞅一眼那本书,还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是本摄影教科书。“你想学摄影?”她问。“不关你的事。”“哦,我随便问问,主要我有个朋友,摄影在行,给杂志拍旅游风景照片,那成片出来,堪比《国家地理》的摄影师。“她故意夸张地说。小远止步。“你除了我哥,还能认识这么有本事的人?”“你哥?”“他把你甩了,那也是我哥。”小远骄傲地说。“吃里扒外,我让我妈不给你织衣服了!”她有点生气,这个岳仲桉才几天就把小远的心给拉拢过去了。“我还让她不给你做饭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在野生动物园当兽医的事给说出来。”小远得意地要挟。“你……这个小白眼狼,太可恶了。”她只好妥协。和小远这么一来一回斗几句嘴,当时是挺气的,静下来,又感到温馨,以前她和弟弟也是这样,吵吵闹闹。那时弟弟也是跟在岳仲桉的身后喊哥哥。过去每天都会联系或者见面,现在,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见了。这些日子,恍如隔世。有回听小远和他暗暗通电话,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着什么,她想偷听,被小远发现了。他还送小远一台单反相机。她趁小远吃饭时,打开那台相机,第一张照片,竟是片紫云英。白首乡的紫云英花海。好美。继续往下翻,她看到一张张中华蜂的特写照片,那些蜜蜂的腿上,挂着满满的花粉。还有那位老奶奶,穿着花衣裳,白发上别着一束紫云英,笑容慈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远处几只肥壮的猪悠闲地吃草。那是他们一起接生的那几只小猪吗,竟然长这么大了。她忍不住笑。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终究,是独自到白首。夜阑人静时,最难过。辗转难眠。她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可收拾。按他的原则,根本就不会去做那个蟒蛇皮的包,也不会为这件事和她反目,将感情都不要了。搬出他公寓后,他连问都没问一声。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认识过,那些情义,都被抹去了。秋昙还提醒她,会不会是像韩剧里那样,得了不治之症,故意想和她分手。怎么可能呢。是他不再爱她了吧。若真如此,短暂的来,短暂的去,那还算爱吗?除非他已爱上别人。——见过了你心爱的人模样,我便细细记了下来,来生就成为这样的人,好令你爱上我。可笑的是,就算他有心爱的人,她也看不清模样。像个精神病人般。失眠引起头反复痛,她吃些止痛药,硬扛着,没有去医院。就这么昏昏沉沉过了一个月。工作、吃、睡,她机械地重复着生活。世界恢复到孤独和模糊中。那张唯一清晰明朗的脸盲,很久没见到了。岳仲桉,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