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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烟雨》TXT全集下载_22(1 / 1)

她还是如此善良,像天使。在其中一张里,他给她加了翅膀。他画了她很多,最后饭馆里也没纸了,他就拿出烟盒,把烟倒出来,放进口袋里,烟盒展开,用反面,雪白的部分,铺在桌子上,小小的铅笔头,迅速画下她优雅安静坐在窗前,看孩子们吃饭的情景。距离远,他就用简洁线条勾勒出那种温柔娴静之美,一如曾经沪城的江边她坐在木椅上对自己微笑的模样......安娜吃过饭,拿出厚厚一捆的票子,好像还差点,那店家好象对她熟识了,也就算了。安娜离开时,特意把那个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也领走了。一群人正走向那所尖顶的教堂,这时一个半大孩子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纸包,用报纸包的,说是一个戴黑眼镜的男人叫送来的。安娜在这里并无人可识,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向一家酒楼,明亮的玻璃后面,空空是一张座椅,并没有人。安娜打开纸包,看到了一张车票,然后是一堆大额的钱。其实这些钱也没什么用处,也就就买几个包子吧。她不知道谁送给自己的,甚至以为是送错了,为此小心包好,万一人家再找来呢?多日后,安娜拿着简陋的课本,刚走进教堂小院,就看到教堂管事人匆匆走了过来:“安娜,昨晚有一位戴宗平先生打来电话,说是他哥最近几日可能会经过柳条公路。戴先生让我告诉你,他哥可能一时半会来不了重庆,可能会跟着部队碾转到别的什么地方。”“别的什么地方?”安娜本能追问。可能是涉及到军密吧,管事人摇摇说戴先生没细说,“戴先生还让我转告你,这几天他也不在重庆,否则他说他会亲自来接你,带你去柳条公路上等人。他说很抱歉,等以后他回来,再帮你想办法。”现在,宗平也不在重庆?真是不能指望任何人。事不宜迟,安娜就把小虎子暂交给教堂看护着,自己提了一个小旅行包就出门找柳条公路了。她找了好久,才被人告知需要走很远的路,要乘车。在她准备一捆大额纸币买票时,才发现坤包里还有个大纸包,纸包里就有一张车票,其实是去柳条的。她隐隐觉得什么人在帮自己,也没来及多想,就上了车。柳条公路实在是很普通的公路,是平时供应重庆及周边粮食和日常用品的备用通道。公交车行驶到半路,就突然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慢慢在向北蜿蜒,队伍里有很多受伤的士病,有拄着棍的,有吊着手臂的,但多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车上人看了,也都叹气,大概去年和今年接连败,这样的士兵看多了吧。安娜感觉有些悲哀,自己的国,人口众多,百姓和士兵的身体也算健康,也有象样的武器,为什么就这么容易一溃千里?她马上下车,在拥挤的车人队伍里一路逆流看着,看有没有戴宗山。她看了每个经过身边战士的脸,有昂扬的,愁苦的,有骂骂咧咧的,但没看到熟悉的面容。安娜一路逆行了两里路,虚汗淋漓,几乎隔一个人就问一声:“麻烦一下,您可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戴姓男子?个头很健壮,穿着德国的少校军服的。”声音大,前后左右的人也能听到。一路的伤员都摇摇头,继续低头走他们的路。安娜觉得自己的问话可能有问题,遂又调整为:“麻烦哪位小哥看到过讲一口上海话的近四十岁的男子?”这一行迤逦到远方的队伍南腔北调,倒有说上海话的,但一问三不知,大家都精神萎靡,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安娜完全失望了,也许戴宗山根本就没在这个队伍里,大家向西撤退,并不是非走这一条路线,也有水路和其他陆路。说不定他已.......不在。毕竟,无论若柔还是宗平,都话里话外透露着他伤病严重。这么一想,安娜就觉得世界坍塌,眼前一处凄风苦雨般灰暗。如果他死了,自己活着…挺没劲的。她在分别后才爱上他的,她爱上了一个在记忆中的丈夫,他活生生在自己面前百般讨好自己时,自己恨他,百般看不上他,现在他死了,可能永远不在人世间了,为什么想起他来,全是好、全是柔情和感动?安娜悄然抹了一把脸,潮湿,轻浅的泪。现在能想起他,无意识地掉眼泪了。只是这个人可能不再知道了,也许他根本不想知道了。这样想着,她便在人群里停下来,垂头丧气地呆呆地看着路旁。那里是盛夏的芦苇荡,叶子一片老绿,河对岸是各种绿色的的树,长在上空,也长在水里,河水很静,到处一片迷芒……安娜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在她身后一辆小汽车里,司机正指着她的身影向旁边的男子,“大哥 ——”☆、相逢旁边的大哥看到了。大哥额头上缠着白纱布, 有些丧,胸口也严重不舒服般,只能让他用左肩撑着身体。他微微起身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 眯着眼, 不能相信的神色。“这是大嫂, 我下去——”大哥马上止住他,突然乡近情更怯的样子, 他没做好准备在这里看到她。虽然她时时在他脑海里出现, 对她的意外流产,他自责了很久;是宗平告诉他的。他到师部时,能打电话到重庆,对于大家的情况,他大致心知肚明。但他非常冷静地知道自己的伤情,有可能会不治。他已经把她的后半生安排好并托付出去了, 现在病恹恹的,还需要出现在她面前么?一路上司机怕他闷, 给他讲了许多古代才子美人的故事, 其中有讲到汉武帝和王夫人, 极为漂亮的王夫人得到汉武帝的宠爱, 但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死之前, 都不肯让汉武帝看一眼, 怕是一脸病容影响在汉武帝心中的形象。果然,她死后,汉武帝很是想念, 还要招魂设法与她相见.......戴宗山觉得,自己在上海与安娜分别时,已做到最好了,一身德国少校军服也很帅,那时身体也健康,所以安娜在离别时还对自己心存了念想。现在再见,自己就随便穿了一身国军军衣,关键是几天没洗澡了,有异味,就怕死了,女人对自己连个念想都没了。自从他心里滋生了爱情,便也同时滋生了畏惧和患得患失。总怕自己做的够,让她受委屈,总是提前为她做了安排。现在,他已把诸多后事已托付给戴宗平,戴家的实业帝国,经过这次战乱,还能剩下多少?上海的算都丢给日本人了,转移到美国的一些财产现在谁也够不着。关键是,她现在应该回到宗平或丁一身边去。而且她如此费心费力地寻找,戴宗山甚至都不太相信她是在找自己。一则他胆小了,二则失利的战局,让他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本能就不太相信前方再有好事,何必再让自己失望一次。司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娜,失落徘徊了一会儿,回头走了。回头,意味着她不再回来了。“大哥,真不与大嫂打声招呼?”戴宗山只是苦笑一下,“再过几天,就有人给你大嫂报:人没了。我他妈就成烈士了,让她直接领烈士抚恤金就行了,每年清明节给我烧烧纸。一个女人,丈夫战死沙场的消息,等着听到就够了。乱世,男人都生存不下去,就别给家人多增加烦心事了。现在能看到她好好的,就行了。”司机抹了一把脸,也在下意识叹气,“也不知道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啥。我他娘的就是想知道,生个儿子最好,要是个女娃子——女娃子就女娃子吧,总比啥也没留下强,一辈子白混了。”一辈子白混,这让戴宗山内心无故哆嗦了一下。他就属于司机眼中一辈子白混的吧,曾经叱咤风云上海十余年,最后什么也没落着,就这么云淡风轻在硝烟中落幕了。想起来,的确有一种巨大的苦涩,自己错过了人生太多东西。司机抬起泪眼,突然愣了,大嫂的身影又出现在车前了。她还在找!戴宗山就定定地看着安娜东张西望的身影,不管她爱的是谁,找的是谁,这都是他魂牵梦绕的女人,至少她还是他法律上的妻子。在他中枪躺在地上时,最先想到的还是她。他在车内看着安娜,车挡风玻璃上有无数小泥点,形成脏兮兮的屏障,加上玻璃反光,他知道她是看不到他的。但像意念中的力量,安娜却在他眼光和内心的呼唤下转过脑袋,迅速扫了一眼这辆不起眼的泥巴车,然后又回过头去。风吹散开她的头发,引发无数次有关她柔顺头发在他手中、脖子中和眼前飞散的回忆...戴宗山低下头,摸出一支细长的雪茄,用打火机,没打着。司机递过来半盒火柴,他摸出一根,使着巧劲擦着黑磷片,终于擦出火花,给自己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蓝烟时,再看前方——安娜已完全转过身来,怔怔地望着车内。车玻璃太脏了,她看不透,所以在使劲看,使劲辩认,她看出了车内闪过一束火花,那是火柴的痕迹,也是熟悉的痕迹,但看不清他的脸。安娜以为自己失心疯了,为什么觉得四面八方随便走来什么人都像戴宗山呢?尤其车里那个抽烟的模糊面孔,最像。所以,她就看定定地看着他,一眼不眨。然后像做梦般,她看到车门打开,那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的男人站了出来,和任何想象的都不同,他不再是上海老开式的萧洒和带着梦中的光环,也不是一遍遍想到的战场归来的英雄那么光彩照人,而是一种最意想不到的平凡和战败军人的样子,德国的少校军服也没了,出现在眼前的是脏兮兮皱巴巴的土色军装,胡子拉渣,身体明显被饥寒和困境累赘过,有些佝偻着,甚至有点站不稳——他就站在那里,努力端正地站着,阳光下,有点傻笑地看着自己。安娜使劲看,却怎么也看不清,眼泪不听使唤般模糊了双睛,她拼命擦,很怕一眨眼功夫眼前人就换成了别人。“安娜。”他轻轻叫了声。很熟悉的声音。安娜猛然过去,无论真的假的,幻听或幻视,都不管了,她只要他!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猛扑过去,撞得他胸部的伤口差点裂开。她从没有过的,只抱住他的脖子痛哭失声。戴宗山还做梦般笑着,有点不敢相信,一场失落的战役之后,她竟如此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对自己像亲人了?还以为在码头上分别时,已到感情的顶峰了。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像做梦。做了不知多少回了,无数次在梦境中这样拥着她,这一辈子的感觉都在这里了,真好。他试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顺,像丝绸,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有触电的感觉。“我以为你死了。”安娜这才相信是真的,抬眼望着他。“是死过一次了,不过阎王没收我。”他依然笑着。她专注地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脸,也笑起来,有撒娇的味道,“宗山,我给你写了很多信,都锁在我的箱子里,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没地方寄。”其实也没写很多,一没笔,二没纸,只是最近在教堂教书了,才开始写。那种娇柔的语调和“宗山”两个字,让他差点从梦中跌出来,好到他能想象得最好边界了。“我一直觉得你会来找我。”“我想去找你,你知道,打仗,难民很多,人海茫茫——”他只会傻笑了。“人海茫茫,我也找到你了。”她又情不自禁去抱他,仿佛这一刻不能抓住,不能证明自己爱着他,就一切都晚了。戴宗山分明身体趔趄了一下,后腿一步。“你怎么了?”司机探头多嘴说:“嫂子,少校右胸有弹片伤,小心,悠着点,上个月做过手术了,好像恢复得不咋好。医生都嘱托我多看着他。”戴宗山回头笑骂,“不要多嘴多舌的。抽我的雪茄。”司机一听,马上缩回头,找大哥的雪茄盒子。安娜不由分说要解戴宗山的衣扣。戴宗山开着玩笑,“这样不好,光天化日之下的…..”打开两粒扣子,就看到他一向健壮的右胸被白绷带一圈圈缠着,隐隐渗出了血迹。戴宗山苦中作乐,“流氓变成英雄很简单,端起枪,挂个彩,就把头上的旧光环破了,变成新光环了。怎么样,这男护士包扎得还行吧?”安娜不理他的无厘头,一边小心地再扣上,一边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你现在住哪里?”戴宗山手搭凉棚,向后看绵绵的队伍,“你不会还猫在某个小山村吧?听说你现在还当了老师?”消息挺灵通的嘛。安娜立刻拉着他的手,“跟我回家,回去你就看到了。”戴宗山依旧笑着,残笑挂在脸上,不知她真的假的。她要是真的,他也真的,她要是假的,他也陪着她假,假笑假哭,现在不学也在行。他不知道要不要跟去,败军之将,都去西边集合,这个队伍一路上就有人投靠亲友、脱离队伍了,上海、南京那两战实在打得太惨烈,大家都有点沮丧,不知整个战事能持续多久。职业军人,还能去找组织;部队打散了,还能重新建制,但像自己这种外行临时参战的,一切就随意得多,也可以临时退出。只是,戴宗山不知道安娜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如果丁一找来,已与她说好了,或宗平与她修复关系了,那自己就真成了多余。她也不必感激自己。在和平的上海,自己还能把她强行留在身边,按自己的意志生活;现在是乱世,他很无力,她就自由了,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跟她想跟的任何人了。但安娜现在就是执拗地拖着他的手,把他拉离队伍,向路下的荒草林走去。戴宗山喜欢她拉他的手,喜欢这样不松开,去荒山野林也行。但司机此时喷着雪茄的蓝烟,探出头来,“头儿,真被大嫂拐走了?”司机临行前,师长特意有交待,一路要照顾好他的老哥们。司机没有喊人老板的习惯,要么叫首长,要么叫大哥。戴宗山就让这年轻的士兵叫自己大哥。“这一路蜗牛似的,你先走一步,我过会儿跟上。”戴宗山回头说。“你们这样走,太慢了,老戴还有伤,我带他回去先养伤。”安娜说的理直气壮,硬把戴宗山拉走了。那司机抽着雪茄,也不惋惜,自己驾辆空车,这一路乌泱乌泱的人还怕没人愿意搭车吗?何况手里还有大哥的一大盒雪茄呢,没人看管岂不是更好。过了一个小山丘,到了无人关注的偏僻之地,安娜这才回过身,阳光下,弯弯的眼睛重新打量着男人。戴宗山虽笑着,但还真怕这个,怕这个女人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不知又要说出什么话来抽打他的心肺。他现在很脆弱,几乎什么都没有了,经不起击打了。所以,他的微笑像面具,是逃避自己内心的最好掩饰: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保持这个神态。安娜转眼却泪如雨下,哭得如风中梨花满地飘摇,却没敢投靠在他怀中,只是摸到他欲伸没伸的没受伤的左臂,结结实实抱在自己怀里,抽噎得全身抖动。戴宗山不笑了,他觉得她是真的。她现在很无助,是真的害怕了。“好了,不要哭了。”他捋了一下她的头发,还是那样油光水滑丝顺。她靠在他肩窝,靠得很亲密,只有这样才能说明问题吧。“你能原谅我吗?”她说。“呃?”“我很爱你。”他像吓住了,无声。“我很想你。”他屏住呼吸。“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是如此爱你,要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宗山?”她脑袋又抵在他身上,哭了。他僵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字,“呃。”她却羞于抬头看他,忽然有点怕他笑话自己,或怕他被自己伤害的,所有感情都用尽了。所以,她也不想要他的答案,只想说出自己的心境,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歉意,“我以前挺傻的,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了。在最好的年华,最不好的一段际遇里,幸亏遇到你,但我却没有好好过日子,也没给你好日子过。我很后悔一直在折磨你,在恨你...我一直在做离开的打算…我真是蠢得不可救药!老天怎么不打个雷,咚一声把我打醒!?当我们真的分开了,我才想明白,我需要你!比你需要我更需要你,比你爱我更爱你…宗山,你要不能原谅我,或你筋疲力尽了想重新再开始,我都能理解,我是那么俗气俗不可耐的人,我没办法让一切再重新开始……只是,也许那时的我到今天的我,需要这个过程我才能明白:是我浪费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如果你现在累了,有其他想法了,不那么爱我了,也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你不用说话,不要说伤害我的话,我也很难过,经不起任何一句话了,我狠狠地自责过。如果,现在你想回去,那你就走吧,我看着你走。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不要走得太嫌弃我似的,慢慢走回去就好。”然后,她眼泪哗一下流了下来,手放开他,让自己的身体离开他一条细细的缝,有点自虐般,盯着这条缝变大,甚至想好了,其实他可能要惩罚自己——但这个男人没有,他只是意外,犹豫了一下,很快伸出手来,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丫头,你胆子竟比我还小了。看来我的好日子来了。”然后很响亮地笑起来。她这才敢抬头看他。安娜一直有个不好的预感,在这场战乱中,他要抛下自己了。而他的眼睛笑成一条缝,牙齿依然洁白。安娜有点不敢相信,“你竟不惩罚我——”“呃?”他显然忘记自己曾经是上海滩的流氓了,睚眦必报。“惩罚你做什么?傻,爷现在很忙,事很多,以前只考虑上海滩屁大一点的事,现在都考虑全国全世界了。你都排不上号了。”然后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唇吻深深印在她额头上,事情转机好到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安娜这才敢活跃起来,好到自己都不敢相信,“你真的,不记前嫌?”他拥住她,往前走,“去看看你的狗窝。”☆、恩爱“挺简陋的, 你习惯了就好了。”安娜有些忸怩。“我连下水道都睡过,满地耗子。”他笑着,粗糙的手指抚了抚她随风飘扬的头发。两人忽然觉得走在这荒山野外的日子也很美好, 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连刚才凄风苦雨的气氛也变得灿然起来。“来, ”安娜拦住他,“你吻我一下。”安娜闭上眼睛, 红唇等着。戴宗山还有点傻, 以前和她好声好气说句话都难死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现在一切真变这么快?他飞快碰了碰她唇,没刷牙,不好意思,怕嫌弃, “你是不是还象以前那样——”吞下去的是“想起什么来就翻脸”。安娜心里笑出花来,把他拉在自己面前, 自己可以主动呀。这个男人只是被折腾得没有自信了而已。她像小鹿喝水一样, 小心抿了他一下, 就觉得自己和对方血管里立码疯长出枝繁叶茂的生命之林来, 郁郁葱葱, 遮天蔽日, 所有休眠的生命力都苏醒了……晚上,在安娜清幽干净的院落里,戴宗山已很平静。除了这个女人, 他对什么都视而不见,低矮的房子,窄窄的街道,邻里鸡犬相闻之声,一点也没妨碍这个大资本家的观感,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戴太太的纤腰和苍白柔美的面孔。安娜到家后,给他倒上水,让他坐下,自己就忙里忙外做饭。看他眼窝深陷的样子,就知道这些日子没吃好,自己要先想办法填饱他的肚子。安娜把珍藏的咸鱼干拿出来,用鸡蛋炒一个蒜苗,还炖了香香的腊肉。这都是家里最好的存货。男人看着她葱白的手,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会翻书、画服装设计稿,现在竟也叭叭地熟练切菜,出落得像一个家庭妇人了,不由叹:“你都会做饭了。”“怎样,没吃过吧?”男人点头,从娶她进门,今天应该算是第一次看到她亲自做菜。“没吃过我做的饭,太遗憾了。一会儿就得偿所愿。”安娜已学会苦中作乐。男人笑了一笑,伸手摸了一下,才意识到没带雪茄。他也没什么遗憾,娶这样的太太,就没指望她会给自己做饭吃。能给自己做,倒是意外之喜。炒,放盐,盖上盖闷,一会儿女主人就手脚利落地开锅,把菜装盘,分成两份,留下一份,其余端上桌。然后摆上筷子,在正中央男主人的位置,把一张椅子摆正,然后看向那个男人。男人淡淡一笑,有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走过去,坐在安娜为他安排的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安娜没坐在桌子对面,直径太远了。她自然地主动坐在他身边,方便给他夹菜。以前在戴家的大客厅,男主人曾嫌弃大饭桌太大,够不着戴太太,特意把饭桌换成小一些的,也是特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拿个空盘子,用公筷,给她夹菜。他从心里珍爱她,不知道怎么疼才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完全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并没指望她回报自己。现在两人竟若无其事地调换了一下位置,该女人为男人夹菜了。“小虎子呢?”戴宗山觉得幸福外溢,朝门外看看。门外夜色降临。“他现在跟着那帮孩子学野了,教堂里有好吃的,他就不回来。没事,我给他留下了。”男人吃着安娜炖的咸鱼,有点咸,也不觉的,“都会做饭了,我就放心了,以后饿不死了。”“好吃吗?”“好吃。和吴妈做的两个味道。”“我不如她做的好吃。我只能做点最基本的家常菜,做熟,饿不死,就好。”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家庭主妇在自己丈夫面前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来,既失职又没用。但安娜从没被嫌弃和威胁过,所以也不会遮掩。从上海开始打仗,戴宗山就不挑剔饭菜了,还边吃边安慰爱妻似的,若无其事地提及:“能安静吃顿饭就很好了。我和他们半路上还打过麻雀,捉过耗子,毛都不拔,穿在树枝上直接架在火上烤......”然后突然停住,感觉到了煞风景。安娜只是轻轻一笑,又给他夹了一块腊肉,“你们有本事,还能捉到鸟和耗子,我和小虎子去年挨饿,天那么冷,我就下水抓小鱼了,还到处找圆的那种田螺。冬天鱼和田螺都少,捞半天才捞了一手绢。你没吃上我捞的田螺,白水煮的,就放一点盐,盐还是拿我的那件红花裙子换来的。好在今年春天,青草里有大个的蚂蚱了,我们有时也抓来烤着吃,挺香的——”然后也蓦然停住,发现男人在静静地看着自己。两人突然不再说话,都意识到这是战争时期,大家都在过苦日子。戴宗山心里难过,他一直竭力维护的小娇妻在离开上海后,竟过了一段他无法想象的生活。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安家花蝴蝶一般最受宠爱的小女儿,从小就穿着小花衣,梳着两只小辫子,蹦蹦跳跳穿过安顺巷,安安稳稳去上学堂,没受过什么苦的。安太太当年对他有意无意地说“也许我的小女儿与你比较适合”时,难道不是某种嘱托?那时他已在上海实业界展露头角,兑现了安太太 “非池中之物”的预言。那难道不是一个母亲提前为小女儿安排了去处?戴宗山甚至觉得对她是有某种责任的,不能让她受苦。至少要保持在原生家庭的水准。这个男人缓缓吸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做梦也没想到,成为他太太的女人有一天会饥寒交迫到大冬天去水里捞鱼和田螺,而且还能在他面前若无其事说出来。这个世界颠覆了。饭毕,安娜把男人脏兮兮的衣服全扒下来,用水泡上,先放一边,然后烧了温水,给他擦身。戴宗山就披着毛巾在一旁坐着,看着她忙里忙外,一时有些愣神,这个女人竟真的围着自己转了?以前自己围着她转,她都不乐意。他想上前帮她,安娜不同意,非得自己来。“你休息就好,不是多不了得的活。”在安娜看来,男人的伤很重,不能过度劳累,也不能大清洗。她就把水端过来,让他坐在屋子中央,细致在一点一点给他擦拭。小小屋子里有一盏小油灯,一片昏黄豆光中,赤身的戴宗山觉得自己再次品味到幸福。“在这煤油灯下,可比水晶灯下舒服多了,你以前可没这样对我好过。无论仗打不打得完,我都不走了,就在这里呆着吧。”“受宠若惊了吧?”“那是,以后我要学着宠辱不惊。”“你多久没洗过澡了?”“多久?”男人呵呵笑着,“没有老婆在身边,男人洗澡就像浪费感情似的。我说这,你肯定不高兴,觉得男人不干不净,讨人嫌。事实上,一帮男人在一起,就是懒得洗。”“你自己不洗,还拉一堆人,说人家也不洗......”“就是,大家都不洗...想洗也没水...也没地方洗...好吧,就是没洗。”口水仗得胜了,安娜把搓过的毛巾放回水里,突然不肯再抬头。这个男人以前那么健壮紧绷的身体,现在皮松,青一块红一块...不忍直视。“怎么了?”“没事。”“还是我来吧。”戴宗山去抓毛巾,“没让老婆给如此精心伺候过,装不成受宠不惊,苦命的人,也看不得你——你意思一下,我自己洗洗就好。”但安娜把毛巾抢过来,揩去泪,不说话,快速给老公擦洗。戴宗山讪讪地,坐好,任她搓,连续洗了两盆污水。第二盆完毕,安娜递给他干毛巾,要端水出去时,却被他抓着手臂,拖到自己面前来,“你别忙了。明天我端出去。”“你能抱得动我吗?”他果然伸手抱她。却被她拦开,“你有伤。”然后牵着他,到了她干干净净、铺着紫色小碎花床单的竹床边,坐上去。戴宗山二话没有,上前坐拥在身边。“我要个孩子。”安娜明确地说,“我要给你生个儿子,无论怎么样,你要给我留个孩子!”戴宗山亲了亲她,当然激动,“乱世中才想起来生儿子...”“对,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我要个小宗山陪我。”这应该是一个男人最想听到的情话,胜过世间所有的甜言密语。“安娜,我担心......”她现在是流民,活得跟流浪狗似的。“你怕我养不活他?放心吧,经过这一次流亡,在什么场景下我都能生活得下去。宗山,这次我救助了不少流浪儿,教他们读书写字,但没有一个是我和你的,我们的孩子。小虎子跟着我到现在,依然活蹦乱跳的,可见我养孩子是没问题的。”她绯红着脸,侧身看他,“我爱你,没什么可回报你,就想有一个你的孩子。如果我们将来有命,就回上海好好过日子;如果没命,你得给我留下念想。否则我以后日子怎么过?”伸出纤指,摸了摸他平静温存的脸,突然心里难过,几乎不能直视他,“对不起,我们本来有个孩子,如果它能活下来,现在应该出生了......”男人把她搂在怀里,提起上次怀孕,他曾经兀自开心过一阵子,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上留下一棵苗...不过,后来他也认命了,这乱世,成年人尚且随机而死,何况孩子?不过,他现在唯一心里的结是,怕她想要孩子,不是出于对自己的感情,而是以前两人的约定。她是不是急于离开自己,想得到自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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