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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烟雨》TXT全集下载_19(1 / 1)

她伸手把一封信拿到手里看。云式信封,还是江云柚的造纸厂出品的。也就是那年宗平写往纽约的书信里,里面夹着好看的信笺和信封,被她用了,写上字,又寄回了上海。所以江云柚能一眼认出。安娜脸一红,像做错了事被人捉到了。这两封信本是以前她去地下室找安伊的遗留物时,无意中打开了一个保险箱,看到了宗平把以前自己写给他的情书都藏在了地下室。就顺手拿出来两封,平时一直放在自己小箱子里的底层,久了,竟忘记了。这次匆忙收拾东西出来,也一起带出来了。“你不要想多了。”安娜提醒她,伸手去拿,竟没够着。“我没想多。我也觉得,你不可能像石头一样,一点也暖不热。否则我老板太悲哀了。”江云柚在信封反正看完,又放回去。安娜听着怪,也没弄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到这地步了,你还是打算将来与他在一起吗?”“呃,谁?”安娜扭头看他。“宗平啊。”安娜愣了一下,“你想哪去了?”“那你将来离开戴家后,究竟想和谁在一起啊?”安娜倒没想过。“难道是周末?不会吧?”江云柚也不相信,“周末和我是好朋友,有时会找我一起打打网球什么的,我可没听闻他对你有特别的意思。”“你想多了。”安娜不喜欢她这么窥探自己。“我说过,我可以帮你。”“你为什么喜欢宗山?”“想听真话吗?”“你觉得呢?”江云柚深深抽了一口烟,看了一眼在床上睡熟的小虎子,没有多余的眼睛,便开始动手换衣服,“他对我像救赎。我以前也挺心高气傲的,比安伊还能作。但我没安伊运气好,安家不行时,戴宗山能念旧情拉你们一把,还能让安家有喘息的时间,慢慢落地,好歹还能保留尊严。江家倒霉时,就哗啦一声,瞬间墙倒屋塌,什么都没有了,更遑论尊严。这个时候,很多吃骨头不吐渣的人来我家讨债,把能拿的都拿走了,别说钱财,做人的脸面都被踩薄糊在地上。所以,人,不要轻易把自己陷入社会最底层,什么人都会踏你一脚的。那时有人都替我想好了去处,给人做妾,抵六成债务。我爹都答应了。在我和我家人都觉得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时,他就出现了,他把江家曾经最值钱的纺织厂,作价提搞了五成,正好覆盖了我家的债务,免于受辱。所以,我们家才得已被拯救,虽然几年前我父亲,母亲,都已接连去世。还好,他们走时,还能维持一点体面,我就给他们送了终。然后,我就来到了上海。”江云柚换好衣服,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照,“我这腰身不一样把你的衣服也能撑起来吗?你知道吗?你不如安伊丰满,安伊是标准的丰乳肥臀,我都不及她。与她比起来,你很安静,像个小淑女,我能理解老板为什么喜欢她,却不理解为什么喜欢你。他那性情,其实不像喜欢性格清淡的人。”觉得说的过了,又往回找,“说话直,别往心里去。”安娜神情淡淡的,“他一直说你‘曾经是安静读书的小姐’,我也没看出来。”“人是会变的。从家道中落后,我就改变了许多。”江云柚把桌上的烟放进锦绣口里,节省地抽了一口,才把烟蒂丢进窗外江里,又给自己点了一支,还向安娜让了让,安娜摆手不要。“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能抽了。”“这种烟,以前安伊喜欢。我们有一段时间一边聊天一边比着抽。”江云柚纤纤细指弹了弹烟灰,又续上丢掉的话题,“我来到灯红酒绿又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当时真不知道能做什么,像我那个年龄的女人,是很容易被人指错路的。所以,我就直接找到了江家纺织厂的买主戴宗山。我打心眼觉得他是个正派人,不仅不会为难我,可能还会帮我。你知道吗,一个第一次愿意帮助你的人,也会第二次愿意帮你。我甚至想到,其实我长得也不错,也年轻,比起你们上海的小姐来,哪里也不差。跟了他,做一房姨太太,我也不吃亏。那时我才知道他已娶了太太。那时的安伊比你现在傲娇,安家也不行了,那次经济危机让很多不错的家庭都没熬下去。黄太太和你父亲也在变卖你家的两个工厂。因为安伊的关系,他又把你家的两个破厂子盘到了手里。我亲眼看到安伊如何利用他,他如何甘心被一个女人利用;也亲眼看到安伊如何背叛他,我看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被妻子戏耍、背叛后的无措和苦闷。我是那时爱上他的,我觉得,安伊不爱你,不能给你幸福,我可以。我亲眼目睹了他历经怎样的挣扎后,终于放弃的,然后又怎样另寻到新欢的。可惜,我努力了,但新欢却不是我。”“等等,你说看到了他怎么寻另新欢的......”安娜突然觉得这里可能牵扯到自己。“等我说完,再说你那一段。到现在,你还觉得安伊是冤枉的——她冤枉什么?哪个大户人家的男人能允许自己的妻子这么给自己戴绿帽子?从头到尾我都不认为戴宗山有什么对不起你姐的地方,但你姐却一直踩鼻子上脸。我都不明白,一个安家的小姐——就你们安家,也就两个小破工厂的水准,照江家全盛时期差远了,怎么就觉得自己特高人一等,有资格践踏别人的尊严呢?虽说,人死为大,再说她不好,但真的,安伊心里除了她在意的姓顾的,真的没别人。你觉得你姐现在要活着,会活成什么样子?会在宁波和姓顾的夫妻恩爱好好过日子吗?”安娜瞬间呆呆的,这倒没想过。其实安伊也有另一面,作为妹妹,自己也仅知道她对自己好的一面。江云柚脸上滑过一丝讥讽,“顾言卿是什么好东西吗?男人可以没有事业心,甚至可以不做事,但为人不能太坏。太坏会影响风水的。但姓顾的却是个坏的上下流脓的家伙。上次经济大危机,全世界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江家,安家,平时生活还算不错的,都没扛下去,他们顾家怎么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他这个人自救的方式,就是利用安伊,他想让戴宗山高价购买他家的破工厂,那工厂还是他老婆陪嫁带来的,更可气的是,安伊还特意把价格提高了六成,帮着一个人渣打算坑一把自己的丈夫。真好,戴宗山没上当。戴宗山只所以高溢价收购江家的纺织厂,是因为他觉得值那个价,可以不用榨干江家最后一丝尊严。为了报答他,我这个比较受人欢迎的交际花也曾经努力促成他后面好几个生意。而他收购安家,只是纯粹看在安伊面子上,顾念了人情,安伊却依然吃里扒外——当然,仔细想,那也不算扒外,毕竟她和姓顾的有了儿子,他们才是一家人......”关于安伊的旧事,她是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安娜已不想太过追究,都过去了,人也没了,不是吗?只不过唯一过不了心坎的是,她是被人一步步引导进入死局的。“安伊出事那天,是不是宗山提前告诉她,那天必须出发,否则就不再给她安家的财产?”冰雪聪明的江云柚明显知道她的意思,“整个故事,你可以这么了解。就像你上这条船,也是老板给你定的票,强行把你塞进来的。要是这船也出了事,你家人也可以这么追究:你本可以留在上海,但你男人非让你上这条船...于是你出事了。这也可以看作他的预谋。”安娜微微一怔,“但宗山知道那天上海会刮台风。”“如果他知道,他在上海的工厂怎么会损失这么严重?当时整个上海都兵荒马乱的,天灾,没有人会提前知道,命不好,赶上就是赶上了,真的不需要怨天尤人。”安娜垂下头,心很乱,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作者有话要说:(1):本篇有关淞沪会战部分,参考了一些中华民国历史资料和抗战名人回忆录。有些时间,地点,和引用部分,都是有据可考的。以后的部分皆如此。☆、解开中午, 激烈的枪声突然消失了,倒是几街区之外不断传来爆炸声。看来日军从这一带撤了。戴宗宗从巷子里匆忙走出来,脚步踏风, 到了隐蔽的高处, 端着望远镜向爆炸的方向眺望。小唐在后面背着两支步/枪跑过来, 脏兮兮的手里拿着卷饼和多半只鸡,嘴里还囊囊的, 手只鸡块上有撕扯的牙印。戴宗山看了一会儿, 也顾不得了,回身,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同样两只布满灰尘的糙手,随便在小唐前襟上蹭了蹭,先接过半只鸡, 把鸡头鸡脖子揪下来,又揪下一只翅膀, 塞回小唐右手里, 然后又接过饼, 撕一半, 再还给他左手里, 便站在路边半人高的砖墙旁, 搭上右脚,大口大口吃起来。小唐也不嫌自己吃鸡头鸡脖子,在老大屁股后面一脸满足的样子。“头儿, 咱们还能取得胜利吗?好像敌人增援了。”他瓮声瓮气。“怎么,怕了?这才刚刚开始,做好两手准备!”戴宗山也是饿坏了,一天就这一餐,很硬的饼,也啃得很香;抬起头,河对岸,就有自己产业,五层的办公楼,现在已改成临时医院。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长腿落下来,转身吃着,转到旁边的桥上,到对岸医院去了。小唐从来就是跟着老板的,也在后面边吃边习惯性地警戒着。到医院时,也知道没什么事,就在走廊里,看着老板突然戴上墨镜,若无其事到医生房间里,翻着医护人名册,然后又若无其事到了病房,看着病人床前的小纸条。战争期间,可能为了某种安全,上面只写了伤员的姓,没写名。戴宗山就在一张病床头前停了下来。小唐嫌里面味道不佳,就在门外倚着墙,吃着,等。这个时间病号也在吃饭。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脸被纱布包了半个,胳膊吊在胸前,可能渴了,手伸向桌边的缸子,缸子里没有水,他端着,举着等,护士在其他病床前挨着给倒水。戴宗山一见,回身把墙边的水壶拿过来,上前先给倒了,把壶放在一边,坐在他床沿上。那病人还有一只清澄的眼睛露在外面,盯着戴宗山紧看了两眼,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在哪伤的?”戴宗山把手里的鸡腿揪下来,把饼另一半撕下来,包了一下,递过去,“别嫌弃,大家现在都这样,讲究不起了。怎么也比医院的伙食好。”那人垂下眼睛,接了过来。戴宗山一身德式少校军装,加上一脸灰尘,胡子拉碴,又戴着墨镜,让人看不清身份。戴宗山得意一笑,“自己搞来的,就觉得气派。”然后拍了拍腰间的枪,“全是德货。我在前几天那所女校里见过你。”“我在那里工作。”那人说。“英雄。”戴宗山简洁地评价。“先生怎么...称呼?”“我是这座楼的业主。你是大学老师吧?”那人明显一愣,“先生认识我?”“有点脸熟,一时没想起来。”戴宗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前我在美专教书。”他说。“噢。”戴宗山拿着他的缸子喝水,“后来呢?”“后来去了别的地方。”那人说话有点艰难,另半张脸给包着,明显受影响。“怎么又回来了?”“这里在打仗。”“噢——”戴宗山笑了一下,逗趣似的。“伤得不重吧?”“命大,死不了。”“希望我们和这座城市,都能在炮火中幸存下来。”戴宗山吃完了,也喝光了他缸子里的水,又给他倒上,自行走了。那人平静地看着德式少校那种剪裁得体、让人穿着特别精神的呢子军衣,缓缓闭上眼睛。※※两天后的柳条巷,子弹嗖嗖的,像蝗虫一样。戴宗山和小唐等人被压在山墙后面,都倚着承重墙,也不试图去射击。这时后面一声巨响,有个孩子般的声音在叫救命,好像有人受伤了。离伤员近的小唐小心蹲伏着挪步过去。戴宗山看着被打得到处是窟窿的另一面墙体,就见一个人影提着枪悄悄走了过来。在悄悄向日本人打冷枪的市民很多,戴宗山也没太在意。那人就停在窗户的另一侧,同样倚在墙上。让戴宗山有点印象的,是他半边脸上还绑着绷带。“你怎么出来了?”“枪声太密,躺不住。”那伤员回。“而且那座临时医院中了炮击,你的产业受损严重。”现在的上海,到处受损严重。作为业主,戴宗山心里早不起伏了。“危险!”刚说完就有子弹从窗户里射进来,砰砰砰,打进后面的墙上。“你游到法租界去,休养一下吧。”“你不也在这里吗?”“这也是我的产业。”“你的产业还真多。”戴宗山脸在阴影处笑了笑,“所以保护起来很吃力。抢大户,在这个时刻,像我这种人,就是倒大霉的。”“不是富有的人,能走的都走了吗?去香港,美国,澳洲...”“老子不舍得走,老子在上海混久了,喜欢这里,舍不下财。”听到外面枪声稀了,戴宗山从窗户一角向外望了望,就见对面的街上,还有枪口向别处扫射,也连忙扫出去一梭子。于是,对面的枪口又被吸引过来,子弹叭叭地打向这个楼。而且吸引过来的目标太多了,子弹如雨般都扫过来,承重墙在一层一层剥落。这里很危险了。小唐在门口探头,挥手,示意离开。戴宗山矮着身子,从窗子跳出去,和那病号一起悄悄撤离了房间。三人一路走一路还击,从小院里,安全到了地下通道。小唐自觉断后。戴宗山和那病号一进入地下通道,外面的枪声就像隔在外面了。“这是去哪里?”“这一片要沦陷了,换个地方,到日本人背后,揍小日本。”戴宗山说话有一种痞气,要隔在和平时期,就是黑社/会的气魄。但现在,却有一骨侠勇之气。“这里很危险,你还来这里?要没有这地道,或你遇不到我们,单独进了那房子,就可能出不来了。”那人在黑暗中,只沉默地跟着走,“我看到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进来了,我只是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两人在黑暗中停下来,戴宗山小心推开头上的井盖,一露头,是大街上,上面似乎迈过日本人的军靴。戴宗山马上低下头,推正井盖,知道了自己在什么地方,黑暗和那人一起向叉路方向跑去。随着街面上一片火光,应该有几个日本人炸飞了。手榴弹是从地下扔出来的。随之,这个地道也暴露了。黑暗中有三人跑到地道尽头,是河边的一处树林,然后三人把地道堵上,从堤上爬上岸。经历过这么一阵,三人也成战友了。这里离战场有一段距离,只能听到远处的爆炸声,死亡的气息不在周围。三人累瘫在地面上,都看着树梢上方的天空。“你叫什么名字?”戴宗山终于问。那伤号明显默了默,看着河边某个家门口开的残破又鲜艳的杜娟,“你不是在医院看到我姓什么了吗?我姓丁。”“姓丁的,我们都要活下来,”※※邮轮上,安娜叹口气,顺着江面向东望,薄雾中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上海怎么样了,街道是不是一炸一个坑?”江云柚明显比她有经验得多,“你没见过真正的战争吧?”安娜不示弱,“电影上看过,机枪扫射如雨点密集。”“我见过真的,一二八惨案中,我亲眼看到子弹射进人体内,在喧闹的大街上,听不到什么声响,就见血冒出来了,染红了衣服。”她镇定地看着动荡的江面,“据说,人在倒下的一瞬间,是感觉不到痛的。”“呃,为什么?”安娜不知道。“估计是吓的,也可能非常时刻人太紧张,痛感在传导过程中给屏蔽了。”“我希望宗山活着,希望他不要受伤。”安娜在胸前画了十字,“上帝,保佑他。”“你信教了?”“没有。只在遇到天灾人祸、战争动乱时,才临时信一下。”“你有点喜欢上他了?”江云柚语气淡淡的。“他是我丈夫。”安娜语气坚定。“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爱上自己的丈夫。”安娜没看她,转向江面,看着一团团飘移的水雾,“如果这次逃往的路上,我身遭不测,你就嫁给宗山吧。”江云柚用稀罕的眼神瞟了瞟她,也看向舷外,“这一路,是你想好的对我的报偿?”安娜微低下头,“是对宗山的报偿。”微微叹口气,“他爱我的时候,我并没在意他。当我想报答他时,炮火和距离又把我们隔离了。如果万一我死了,我希望他幸福,希望这世上,还有女人真诚地爱他,给他温暖和感情。一个男人,不能白天和晚上,都只感觉到冰冷。你爱他,为什么不可以?”江云柚也低头微笑着,“安娜,这是你的善良吗?我感觉到了。不过你以为,我想嫁给他,就能嫁的?”安娜叹气,推心置腹,“安伊不在后,他若娶你,可能更幸福吧。”江云柚和悦笑了一下,“我总算有点明白老板为什么喜欢你了,你看得太表象,想得太简单,你的爱与恨,都能直白地说清楚。老板是个复杂的人,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别人是猜不透的。看到你时,我想,他应该就想要一个个性简洁有爱有恨不拖泥带水的人吧。有时我也想做一个像你这样内心纯粹的女子,有点单纯,但也很聪明,只体谅自己,不太体谅别人,自私起来恨不得想掐死你。”她笑着,“其实你误会了,戴宗山可能从来没想过娶我。我和他是同一类人,我也很复杂,我心中的爱与恨,哀与愁,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我爱他,是因为喜欢被救赎,也是因为喜欢强者。他喜不喜欢我,可能都没什么理由。”她回头,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她,“他可能从没对我动过心——如果有一次他爱上我,我一定会感觉到,我也一定会抓住机会,不会让他从我身边溜掉。但他从来没有!”这种诚实的目光,让安娜内心无端跳了一下,有一丝窃喜,不知为何,无端替她荒凉和惋惜起来,忽然觉得她远不是上海滩削尖眼光盯着那些大佬,只图嫁进去哪怕做几房姨太太也在所不惜的交际花,她有自己的风骨和骄傲,起码没为仨瓜俩枣去做别人丈夫的情人或姨太太。她端庄的内心其实郁郁葱葱,长满了悲哀的善良,让人心疼。“但他尊敬你,从内心里尊敬。”安娜肯定地说,“我甚至吃过你的醋,他从没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不好。”“是么?”江云柚还是挺欣喜的,随后又叹气。“其实一个女人,最想要的不是男人的尊敬,而是爱和牵肠挂肚。你都走那么远了,都确定安全了,他还想方设法通知我,让我想办法上这个船来,万一你有应付不了的事——他就没想到,我也是个女人,我其实也需要人照顾。但他只想到了你......”她一双漂亮的丹凤看着安娜,“哪怕他有这么一次关心我。我都知足。”“以后,我也可以照顾你。”安娜安慰她,同时轻声提醒,“他不是给你造纸厂的股份了么?有利了,给你分成,亏了,算他的。我也仅是这待遇。你还要怎么好?”这么一说,江云柚才舒了口气,“好像我的造纸厂比你安家的面粉厂赢利好。这也是我背后叫他老板、他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的原因,拿人钱财,受人指使也是应该的。”“我想,宗山觉得你一个女子,在上海,有自己的收入,有自己的住处,还有自己所擅长的,写写影评和专栏,在女人中已是凤毛鳞角。将来嫁人,也会嫁个好的。”“是,他待我像妹妹一样。”安娜垂下头去,这些戴宗山都不遗余力地给她过,“原谅我,误会了你——”“没什么,老板对我有恩,我身无分文在上海无依无靠时,是他给我找了一个住的地方,为我付了房租,甚至愿意提供钱让我念大学。他说他永生的遗憾就是没有像他弟弟宗平一样,四平八稳地接受过大学教授,没有出海看过世界。一度他很羡慕宗平,所以,他也希望我活得更有朝气些,至少能像你一样。”“像我一样…”“是啊,像你一样,在任何情况下都很自信。你一直很自信,相信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配得上更好的。我面对你时,有时会自卑。估计他也一样,怕你看不上。”安娜突然心有点疼,想起以前曾用尖刻的语言奚落戴宗山的话,指责他土老帽,受教育程度低之类。“他说女子在任何时候都应该有向男人说不的能力。安伊安娜都做到了,而我——”江云柚微微一笑,“我向别的男人做到了,但没向他做到。至少到目前,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乐意做。”安娜揪揪自己的头发,对折腾过他有些抱歉,“我以前不太懂事,有些任性,说了不少伤他自尊的话。”“但他喜欢的可能就是你这一点,你有能力做你自己。而我没有这份能力,我甚至不想去念大学,我念不来洋文,我就爱写写东西,写的也多是风花雪月之类,肯定不能入他的眼。在老板庇佑的那几年,我生活得还算悠哉优哉,很满足,没什么欲求。可能我只能是这样的人。”没什么欲求?你是有的,接下来的那些时日,应该是安伊和宗山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你不是有接替安伊上位的想法吗?安娜内心无法不阴险地闪过这些想法,但就因为你太顺着他了,让他没有挑战,他才没有娶你吧。不过,安娜已经不怎么妒忌了,她非常明确宗山爱自己,别人是分不走的。“你上过宗平的床,后来才上的老板的床。他竟然没有嫌弃你。”江云柚啧啧了两声。“他自己都是二婚,还好意思嫌弃我?”安娜也瞬间感觉到她的不自信。“我就怕。所以我不嫁,也不委身别人。”她看着江面的水波,神情平静,“两年前,我曾有机会嫁给一个还不错的男人,他和我年龄相配,在上海也有产业,他向我求了婚,我没答应。我怕走错了一步,老板以后嫌弃我。你明白吗?我现在都是处女,这在我这个行业,是很艰难的。这也是他为什么给我造纸厂的股份,我可以活成我想活成的样子,不必为钱委身给哪个男人。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是爱我的。”安娜有点蒙,“你......”“我没上过老板的床。”江云柚终于说。“我们很清白,我一心想以清白之身嫁给他,做妾也行。他没选择我。”安娜以为自己听错了,感觉有点凌乱,你们这一对高级妓/女和大流氓,有这么清白么?竟真这么清白?其实不清白,我反而更能接受,好么?她始终认为江云柚是戴宗山的外室,或类似情人那类,也一直相信只有戴宗山有手段拢络住她,让她听他支使。像林伯,陶伯,包括自己的父亲,都在他金钱支使下,努力为他卖命的。江云柚一个女人,显然只靠金钱收买不行的,还得有肉/体关系才行。但抬头看她,她有一双清澄的眼睛,没必要说谎。“我以为......”“你以为错了。”“其实,你们有关系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安娜觉得即使他们上过,自己也不会吃太多醋了。毕竟自己来得晚。“很可惜,真的没有。”她认真地说着,脸上有一丝苍白的笑影,绽着身为女性悲哀的淡影,“如果有过一次,我便不用住在外面,我会让他为我负责,起码也在戴家谋一席之地。”“除非他和别的女人,混过,但没有找我。”她脸上又露出那种刺目的笑容,“他爱上安伊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再爱安伊了,我也不知道。但他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我知道。”“呃?”安娜不知说什么,苦笑,“报纸上说,他和安伊在婚姻中,各玩各的,都有出轨的对象——”“他身体出轨给谁了,我不知道。但他精神出轨的对像是你。不过安伊也无所谓,安伊并不知道,安伊也不在意他会爱上谁。”“那时安伊知道我是......”安娜有点急。难道姐姐知道是自己么?“人与人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样的,我不喜欢一夫多妻制,觉得那很原始,充满兽性和兽欲。我最羡慕的是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简单生活。”呃,安娜定定地看向她,有些耳熟。江云柚又抽烟,“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也一直盼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生活。我希望身边有你一样娇妍如花的女子,能给我关爱和陪伴,希望你再给我生两个孩子,有幸福感地伴我一生,我会觉得我的人生很圆满。”安娜脸色大变,不是她在纽约时收到宗平的情书上的句子么?“你怎么知道?”“安娜,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我希望这个城市是上海,愿你我白首到老。”安娜头脑凌乱了,事情突然向她不可知的方向上转折。江云柚却很镇定异常,“三年前的冬天,老板突然热衷于写情书,写给不知哪里的女人,他很上心,一封一页纸的情书能写两三天,改来改去,掉了魂似的。他忽然对那个女人很不自信,怕对方看了不能理解他的心意,便找到我。他知道我很可靠,让我看看,这样或那样写是不是更能写进女人的心里?这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添加进去的。老板很喜欢,以后我便经常告诉他一些古诗词: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人生若如初现......”安娜呆呆看着她,眼睛湿润,“原来是宗山——”“对,我开始一直不知道那个收到我润色过的情书是你。你在纽约收到的大部分情书,我都有看过。我曾经把自己幻化过那个被他所钟爱所牵肠挂肚的女子,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死而憾。但,一次也没有。”☆、战败安娜伸手抹了抹腮边,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爱,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光他看向你的目光, 那种专注, 那种羞涩和彷徨, 你是能感觉到的。他不知不觉中为你所做的一切,他叫你名字的声音…”安娜眼前立码浮现戴宗山坐在客厅沙发上, 想向自己靠近的样子, 他看向自己温暖的眼神;晚上,在床上,他想拥抱自己的欲望;他叫自己名字时,安娜,那种随口,好象这名字就在他口里含了好久, 那种圆润亲昵的语音......从时间上,安娜大致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原委:那时自己还在纽约念书, 戴宗平毕了业提前返回了上海, 在申大银行为戴宗山做事。宗平长相不错, 海归, 又年轻, 每月挣着二百多块的高薪, 强烈吸引着双九年华正当年的继妹若柔。若柔长得并不差,正和她母亲当年一样,急于用婚姻改变命运。所以, 她向女朋友不在身边的宗平发出了试探,两人竟然真的干材烈火,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厮混在了一起。先前宗平一直住在他哥家里,就是戴家庭院北边的两层配楼;以前自己从纽约写来的信件,也是直接寄到戴家,戴宗平也是在那套配楼里给自己写回信,他用的信纸应该是银行里的便笺,连信封都有银行的标志。他这种自信的马大哈,菜已挖到篮里,是不会为自己再特意去商店买精美女式信笺的。后来有一段时间,他的回信有些稀疏,文字也短而潦草。那时自己也善解人意,合理为他解释了工作忙,或生病了,依然坚持不懈每周一封的速度,源源不断寄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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