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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烟雨》TXT全集下载_18(1 / 1)

安娜才恍然觉得,好像自己的店员最近也在说物价在涨,只是自己没在意。“宗平不是在银行吗?你不找他试试?”黄太太就有点着急,“先前我找他换了不少了,现在这笔钱比较大,他当不了家了。所以,才找你啊。你回去帮着问问,我们挣这样的钱,比卖衣服强多了。”安娜想起宗山说的把自己的钱换成黄金和美元的事,但依然没往坏处想,她是经历过1929年世界性经济危机的,以为又有经济波动,所以也没太当回事。晚上回到家时,她自己和小猫一起吃了晚饭,快吃完了,戴宗山才回来。这已经算回来早的了。吴妈赶紧把为男主人留得那一份端上桌。男人也没以前那种家庭就餐情趣了,只管坐在桌上沉闷地填饱肚子。安娜隔桌看着他,说闲话般说起继母委托自己换黄金的事。男人头也没抬,简洁地说:“如果关系不是太亲近,你不要管这种事,全上海都没多少黄金。”“出什么事了?”安娜问。“可能会发生战争。”“这里是租界。”安娜很平静。上海是英法美等国的租界,过去谁打仗,这里几乎都是中立区,也就是战火没那么容易烧过来。否则,上海十里洋场的繁华是怎么发展起来的?戴宗山也没多做解释,只嘱咐她以后出门小心。安娜不以为然。到了楼上,安娜忙着给小猫铺窝,戴宗山走进来,手里在拆卸着什么东西。安娜转过头,看到一把小巧的勃郎宁手/枪,“做什么?”“来,用一下。”安娜对枪不陌生,他楼下的抽屉里就有一把。戴宗山把枪塞进安娜手里,有些沉甸甸的。他迅速校正了她拿枪的姿势,提醒她怎么扣动扳机,“50米内的危险,就可以开枪。”“有这么严重?”安娜吓一跳。“防身。有备无患。”戴宗山说着又把枪拿在自己手里,给她演示了一遍如何取下子弹,和如何上子弹,很耐心,然后把手/枪和一把子弹放进她的小坤包里,“在任何危急时刻,都要第一时间保护自己。”安娜看着他端肃的脸,以为晚上他会歇在自己的客房里。但没有,他看了看四周,竟走出了房间。安娜以为他会回到主卧室,也没有,很快院子里有车灯晃过,他半夜出门了。安娜意识到,上海真的不太平了。不过,那晚她睡得还算踏实,他一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安娜上班时,带上了包里的手/枪,坐在车里还特意注意到街上的动静,人们熙熙攘攘,没什么反常。到了店铺,除了员工们在小声说着菜贵了一倍、豆浆快喝不起的一些日常牢骚,也没觉得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倒是快到中午时,电话响——店铺以前是没电话的,戴宗山为联系方便,特意给装了电话。安娜以为是他,却意外听到另一个声音,是顾言卿,他神秘兮兮的,要求再见面,有重要事相告。现在戴宗山怕她出事,又派两个保镖在店铺附近晃悠。顾言卿似乎有所顾忌。安娜多留了心眼,特意提着包到外面与他见面。顾言卿不想去咖啡馆,就要求在马路上说,好像外面更安全似的。“安娜,现在需要你为安伊做些事的时候了。你能不能拿到戴宗山这些年签署的一些商业文件?有人需要,高价购买,很值钱!”安娜眯起眼,就奇了怪了,“贼胆不小啊,这么明目张胆让我吃里扒外?你以为你是谁?”顾言卿却不在乎,若无其事看着大街上的行人,嘴里却说着吓人一跳的话,“这些文件,只有你比较方便拿到,比如找到他的保险箱,你就拿有关码头、金矿、银行内部的文件就行。现在世道不太平了,南京过来的绝密消息,上海有可能乱。这是搞倒戴宗山为你姐报仇的最好机会,即使搞不倒,也会让他吐出来真金白银,我们都有份。你不开心,可以提前全身而退,我也不要你的面粉厂了。一起干吧,千逢难寻的好机会,我们会发大财,也为安伊报了仇。”安娜也看着天空,却从牙缝里挤出:“要不是在这大街上,我会扇你一耳光!”“一起做吧,我在上海三日,等你。”这个男人却笃信她一定会和自己同盟,很坚定,“到时一手交资料,一手交钱。我们会得到很多金条,对半分。乱世黄金。”“你不怕我告诉戴宗山?”“不会。我们才是一伙的,我们都是爱安伊和小虎子的人。你应该为自己人着想。”这个男人说完,竟自信地消失在人群中。林伯和那两个保镖虽然也在若无其事地看向这边,警惕着顾言卿,却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安娜有了心事,几乎没再工作下去,就半天便回了家。她当然不会出卖戴宗山,但也突然好奇起来,他的保险箱里究竟有什么重要的文件会让他跌跟头?即使她去他办公室里去看,也只是想知道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而不是从内部攻陷他——也许是好奇心太重,那天下午她特意抱着猫,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看着他高背椅后面的保险箱,想着密码是不是他的生日?在她过去试试时,突然 ——“安娜!”客厅里有人叫。他竟回来了。安娜马上抱着猫出去——猫就有这种好处,它会乱跑,她就把它捉回来。戴宗山站在客厅里在点雪茄,看着她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安娜心里格登一下☆、船票他身后桌子上放着一堆枪支, 可不是小小的手/枪之类,而是比烧火棍还长的乌黑枪管,还绑着瞄准镜那样的装备。戴宗山在烟雾中看着她, 没对她为何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有任何疑问, 他不锁门, 即是允许家人随便进出的。“给你打过电话,店里的人说你回来了。从明天起, 暂时不要去上班了。”他转身看向门口, 陶伯和一个保镖正走进来,每人搬了两只长/枪。两人蓦然看到戴太太,感觉不应该在女眷面前摆脱枪支般,低调地点了一下头,便在老板身边停住。“你先回楼上。”戴宗山是给安娜说的,然后眼睛便盯在保镖怀中的枪械上, 伸手拿了过来,咔咔熟练地拉着枪栓, “mp40冲锋/枪是我最喜欢的一款德国货, 性能极为优良。”端起来, 眯眼向窗外瞄了瞄。“老板, 这施迈瑟我们要多少支?”陶伯在背后轻声问。“有多少支都要了。现在是非常时期, 你一会儿告诉他们一声, 工厂里重要设备都转移到地下室,派可信的人手守着。每人务必一把毛瑟kar98k步/枪,子弹给足。毛瑟是他妈德国军队装备的制式步/枪, 也很顺手可靠!”安娜已上楼,到走廊里了,还能听到背后拉枪栓的声音,“以后有时机,我们也要开厂造这种枪。”“老板,估计这次能给工厂造成损失的,除了到来的日本军人,还有现在对我们一直有敌意的人。”陶伯在低低地嘀咕。“不管是谁,凡试图损坏工厂财物的,都击毙!把警告的大牌子写好,放在墙外。”如此冷酷没有温度的声音,这才是戴宗山。很多人,包括顾言卿,和报纸的记者们,都试图还原他另一副心狠手辣的冷血面孔,一直不怎么成功,都被另一些报纸上的溢美之词给洗白了。说他是成功的银行家,精明的实业家等等,他的属下,他的红颜知己,包括他的岳父,都在说他的好话。安娜看到过他更多温文尔雅的样子,也知道顾言卿背后的人有多想让他倒霉。他的“都击毙”应该包括那些人。安娜走进卧室,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夜幕降临,戴家庭院一片静谧,倒是夜影中巡逻守夜人的身影又多了几个。安娜在上海长大,过得多是平和岁月,就是外面打得昏天黑地,这里也继续是不夜城。所以,她不能相信上海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会面临战争的威胁。半个时辰后,戴宗山终于走进来,是特意走在她面前说话的。“最近应该考虑离开上海,出去躲一阵子。”“在租界也不安全么?”安娜回头看他。“不一定,子弹无眼。”男人咬着雪茄,和她并排,看着窗外,“政府已打算把这座城市变成与日本人开战的战场,到时这里也许会成为一片火海。”他回头看她暗影中柔美的侧脸,“你,要么去纽约,要么往西走。南京已准备把家当搬到重庆去。你准备一下,往安全的地方转移。”安娜才恍然,原来战争真的要到家门口了。“都是谁走?”“女人孩子和老人先撤。我和安德说了,到时由他带你们乘飞机或游轮先走一步。到重庆先安顿下来,西部会比上海安全。”他伸出胳膊,揽了揽她的肩,看了看她依然抗拒自己的脸,“先收拾东西,能带走的先带走,带不走的打好包,我让人搬到地下室。乖,有事以后再说。”说完,他亲了她一口。安娜本能一只手往外推了推他。男人转身,出门,下楼了。窗外,他坐进汽车,与陶伯和众保镖又出门了。安娜忽然感觉整个安静的城市要面临着沸腾,马上拿出这几天的报纸看。这些天她太岁月静好了,太投入自己的衣店了,一直没怎么注意外面发生的事。从上个月日本在北平发动卢沟桥事变后,在少壮派军部的推动下,要在中国战争扩大化,战线一路向南迅速推进。南京政府此时确定,以自己贫弱的军力目前无法打赢日本,便寄希望国际列强对日本的霸道行为进行干扰或联合制裁。但这些所谓列强的联合声明并没起作用,而日本为了减少列强对自己的指责,打算在中国战场上速战速决。这种情况下,民国政府为阻止日军战线的快速推进,决定把日本从北向南推的战线,变成从东向西推进——因为中国的地形,东低西高,西进比较困难,于是在东线的上海便成了民国与日军争夺的火线......这等于不惜把各国都在租界有利益的大都市上海放在火上烤!安娜赶紧收拾大大小小的箱子,贵重物品能带走的,都带上。给父亲安德打电话时,他已不在码头,回了家,正与继母也在家收拾。按安德的说法,这两天他刚和戴宗山商定好时间,两班人马飞成都和重庆,由于飞机座并不多,主要还是走水路,提前定了邮轮的舱位。七大姑八大姨算下来,戴家这边的,安家那边的,还是公司工厂一些高管的家眷,上百口子人大转移。安娜问了一圈,知道佣人吴妈不走。吴妈是本地人,有家有口的,只把儿媳和孙女送到船上,自己和老伴就守在上海,也是守在戴家。飞机票是戴宗山特意给安娜准备的,飞过去更快,少受罪。但他忘记了,安娜对飞机心有余悸,坚持让若柔和黄太太先飞走,自己要坐邮轮。安德在电话里几乎和安娜吵起来了,安娜也死活不坐飞机。在其他人都忙断腿,拖着大小箱子涌向码头,为了一张船票哭天抢地时,安娜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等着顾言卿送来小虎子。顾言卿本来想背地里打戴宗山的冷枪,也没得到机会,不想战争的兵荒马乱马上降临上海。他除了回宁波,也没准备逃亡,却很聪明地要把唯一的儿子塞到安娜手里。他觉得戴宗山一定会把他在意的妻子送到安全地方去,那么小虎子跟着安娜就是没错的。本来说好在安娜上邮轮的前一天,把孩子送来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没及时送,说要迟一天。安娜很生气,现在出逃上海的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乌泱泱的,船票不仅昂贵还有价无市,你要迟了怎么办?!但那天,这个不负责任的人还就是迟了。安娜一直等在吴淞口,眼睁睁地看着邮轮开走了,她都没上船。也曾有同行的同伴下船来,替她等孩子,她都没答应。因为小虎子是姐姐唯一的儿子,她不能在兵荒马乱中丢下他。即使不能离开,她也愿意留下来照顾他。顾言卿是在开船一个小时后过来的,怕安娜骂他般,丢下孩子,仅说了一句:“孩子拜托给你了。”然后,人就放心地消失了。安娜生气都没用,看着这么多人疯了般往码头上挤,不管有票没票都往船上蹦,还被船员推搡出来打。太悲惨了,没眼看,想着要么回到租界去,要么再找个邮轮离开。但邮轮上哪怕最差的舱位,也都几天前就销售一空了。那天,安娜已绝望,决定回去与吴妈一起守在戴家,也不一定就不安全。突然一辆车贴着人群开过来,竟是林伯,说是戴老板刚搞到了一张邮轮上的票,让她马上带着孩子上船。安娜很惊喜,便跟着林伯牵着孩子向一艏艏快开的大船奔去。那大船在前期被挤进太多没有船票的人,现在正严格限制人,几个体大腰圆的水手堵在甲板上,没有船票绝对冷血地推下去,甚至是踹下水去。很多想闯关的难民都带着箱子,很绝望地看着他们。林伯上前,递上一张船票,就提着安娜的箱子想快点上去。但有一手水手看了看票,面有难色,“太太,好像船上的一二等舱早就满了。”呃,什么意思?林伯赶紧说:“怎么可能,这是刚才我们定的贵公司的船票!”“我们五天前就卖完票了,不可能刚才还有票。”对方公事公办说。也就是看着安娜穿戴比较上层,说话还有些客气。林伯不甘心,“麻烦叫你们的船长来,这票肯定是真的,二等舱!”那些水手一听叫船长,也不能确定了,恰好有一个微胖像长官的人走过来,水手招呼了一声“大副”,向他说明了情况。大副应该是船上很高级的管理者了。他接过票,也叹了口气,“这种票是加塞票,一二等舱早满了。”意思是,没法上船。安娜看了看还要上前理论的林伯,低声:“回去吧。”“太太,不能回,老板刚才有事没过来,听到太太没上船,急疯了,要我一定要把太太送到船上再离开。”“可这样的票,也不中用啊。”安娜真觉得您已尽了人事,就听天命吧,没法走就不走吧,上海还有这么多人呢。突然,一辆跨斗摩托轰隆隆驶了过来,牛叉哄哄地在码头仅有的空地上,旋了个转,停下来。这车太漂亮了,马上吸引了船上和船下人的目光。跨斗里坐着一个身穿德国少校的军服的男子,戴着墨镜,正抽着雪茄,车子一停,就站起来,魁梧的身材跳下摩托,手持一挺吓人的机枪,直接走到大副面前:“我的一等舱呢?”林伯上前,悄声:“老板。”戴宗山戴着墨镜,瞪着大副:“我定的是一等舱,老子就要一等舱!”大副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冲锋/枪,小声:“您的票不是二等吗?”“我定的是一等舱,贵方给我的是二等,现在我就要一等!”安娜觉得这是为难人家,也上前小声,“如果有二等,也行的。”大副倒平静地转过头吩咐,“一等舱,给这位太太调一个。”戴宗山这才点点头,“小子,人我交给你了,给我好好带到重床。否则,你别回来!转告船长,我祝他一路顺风!”☆、偶遇大副一听这话, 知道惹不起,也没法讲理,便点点头离开了。林伯赶紧把安娜的箱子往船上搬。安娜在踏上船梯时, 回头看那个男人。戴宗山在低头看小虎子, 狠狠地摸了一把他的头, “好好照顾你...小姨,别磕着碰着。”孩子乖巧地点点头。他直起身, 迎着安娜的目光。两人在若无其事中竟冷淡许久了, 忽然间有点不好意思般。“你什么时候离开?”安娜轻轻问。他突然对她笑了一下,展示自己一身突兀的德国军服,“好看吧?”安娜点点头。戴宗山很满意,把他钟爱的长/枪扛在肩上,身形显得即挺拔又高大,手指指向他身后的城市, 坦然一笑,“你, 还有这个城市的很多人一直在误解我, 痛斥我是个铜臭商人, 唯利是图, 不择手段, 不太值得和我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 都做了半辈子流氓坏人了,我还有必要爬上这些装满妇儒和老人的船到处逃亡吗?我好歹是个男人,要去哪里躲起来呢?安娜, 也许我不是你认为的好人,我没法纯粹,但我的家在那里,我的不义之财、工厂、商铺等都在这里,我被人诟病的人生也在这里,我就不走了。守着家,守着这里的罪恶,守着这一切,也许能等到你回来。”他很少这么用不正经的语气与她说话,也很少用这种语言贬低他自己。但现在这个分别时刻,他用诙谐的语调,几乎说明白了两人之间的症结:她从内心看不上他的人品,即使他有钱,依然在她心里充满缺陷。这一切他心知肚明,甚至对此抱歉。安娜突然有点脸发烧,即使他说的都是实情,她也尴尬,毕竟受人恩惠太多,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清高。她只能轻轻嗔怪他,“不要说乱说了,你不是说这里要马上打仗了吗,上海要成为火海——”他抹了一下嘴,“所以,上海才需要男人,需要我这种爱财的男人守着,家在人在,城亡人亡。”他笑嘻嘻地走过来几步,揽了她的肩,看看大船,看看天,突然低头狠狠吻了她,小声:“如果我没了,找个人再嫁,好好过日子,好好替我活着。”安娜突然愣了,瞬间泪奔,握住他的手。戴宗山都转过身去了,又转回来,看着她的柔白的手指握在自己大手上,真是温暖的瞬间。他很欣慰地看完整个过程。安娜上前抱了他一下,“小心点,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没事,我不一定会死。”他轻声说。安娜心里一热,望着他,“你一定不能死,答应我,要活着,等我回来。”然后咬了咬牙,“答应给你生个孩子,还没完成呢。”“好。”他笑得很开心,嘱咐她,“到重庆,有宗平安排一切。后面的事你听他的。”这时船上水手在催促:“太太,请马上上船,要开船了!”邮轮载着超载的客人,缓缓驶出上海,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太多人相信这一趟会远离战火,下次回来,不知自己安身立命的城市会成为什么样子。安娜在甲板上回头,看着戴宗山又在点雪茄,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与那个焦躁暗藏火光的城市融在一起。这场离开,即让人担心,又揪心。太多人呆在甲板上茫然,发呆,有人已开始无声哭泣。安娜即疲惫又沉重,邮轮一动起来,就有些晕。她早早回到了腾给自己的一等舱。邮轮上的一等舱算船上最奢华的房间了,一般大开间里,有床,有客厅,有窗户,能坐在房间里看风景。安娜给小虎子准备了些吃的,就上床歇息了。她没心情看风景,更没心情叹悲秋,这几天给折腾得太乏了。一直到第二日,头还晕。果然这个孩子成了照顾她的人,五六岁,看到小姨一直躺着,还知道给她倒杯水喝。小孩子毕竟活泼,房子里关不住,他就经常扒着窗户向外看,看长江浩渺的水波,看岸边的青山和绿树。他还唠叨给小姨说,有几个小船过来了,有人上了邮轮。安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觉得自己生病了。大约躺了两三天,有天早上,一道阳光照进来。她突然意识到是个好日子,不能这样躺着,要带着孩子出去走走,否则孩子也会闷出病来。她带着小虎子去了餐厅吃饭,满足了他到处看看的好奇。在回来时,经过下面的二等舱,突然走廊里闪出一个火红身影,定定看着她。安娜也吃惊,定睛一瞧,脸熟,竟是江云柚。怎么这么巧?“安娜,戴太太。”江小姐走过来,“我正说去楼上找你。”“你怎么也在这邮轮上?你不是......”你不是登了上个邮轮了吗?“我本来在上个邮轮上,老板突然传来话,说你在下一个邮轮上。我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来的。今早上刚上来,还没来及吃早饭呢。一起吧。”安娜很惊奇,正说这满船没有自己认识的人。虽吃过了,还是牵着孩子,和江云柚又回到了餐厅。安娜就想和她说说话,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宗山让你带什么话了吗?”安娜觉得他应该还有话交待自己吧。以前对江小姐充满恶感,现在也顾不得了。“没有,老板说,我太太在后面的船上,她可能无法照顾好自己。你去帮我一下。”江云柚几乎面无表情地吃一盘炒米饭,还用小盘子给小虎子扒拉了一些。安娜内心安慰,“上海现在还好吧?”“不知道,没听收音机。”“我看你住二等舱,会有房间吗?”“当然没有,我是用一根金条换来的。”“哦。”安娜有些过意不去,“真是太贵了。”“没关系,到这船上,花费多少,回去后,老板都会补给我的。”安娜发觉得她说话时,有意显示与戴宗山不同寻常的关系。虽心里不舒服,也没说什么。餐后,江云柚特地去了安娜的房间看了看,安然接过了安娜端过来的水杯。两人坐在窗前,看着宽阔的水面,闲聊。“听说你打算两年后离开上海?”江云柚长长的细指,夹着一支女式烟,若无其事问。“谁说的?”安娜确定自己没向谁透露过这个秘密。“没谁说,自己猜的。”“怎么猜的?”“以戴太太的脾气,表面看有些柔弱,其实挺有主意的。自己名下有工厂,有店铺,还想做品牌,每天都忙着算进项,比男人都忙。”“那又怎样,喜欢不行呀?”安娜不真不假的。“没有人喜欢整天操劳,尤其是女人。一般嫁了能养家的男人,就首要考虑生儿育女了,尤其是嫁给老板这样的人,他平时缺你钱花吗?你进入戴家多久了?不养身体,不生育,一门心思忙着挣钱,就你那点挣钱的技能,鬼都看得出来,你就没打算久呆。”安娜还真是佩服她眼光的毒辣。“你平时没事,不好好写你的专栏,整天盯着我研究吗?”“你还用研究吗?谁看不出来?”然后向江上吐着烟圈,“我所谓的写专栏,不过是闹着玩的。女作家的名头,还是挺受人注目的。维持一个头衔而已。”安娜隐隐叹息,“谁看不出来?”看来戴宗山也看得出来了,一直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多好。想想他送自己上船时的伤感——“不过,你不爱他,还能陪着他,我还挺佩服你的。”可能在外面吧,江云柚说什么都没顾忌了,很直白,“我就不行,不爱就没法上床。上床就难受,如上刑。所以,我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安娜也想说,以前我也是上床如上刑,现在都有点上刑上习惯了。不过这话说给她听,不对劲。“除了宗山,你没爱过别人吗?”“没有。”她很简洁。“我一定碍你的事了。”安娜轻声。“是碍了事。不过,我能帮你。”江云柚扭头看她一眼,“我帮人都是真心的,就像两年多前的安伊。她想离开,我是真心在帮她离开。”安娜也突然觉得,戴宗山也配得上她的这份好。“他喜欢过你吗?”安娜总觉得,戴宗山这样的人,对这样真心对自己巴心巴肝喜欢的,应该动过心吧。“我觉得,他喜欢我。”江小姐很肯定。安娜沉默。☆、纠乱民国26年8月13日上午9点15分, 日军军舰集结于黄浦江面,重炮轰击上海闸北,惨烈的淞沪战役开始——(1)当时日本海军陆战队在上海大约三千多人, 一部分由天通庵及横浜路方面, 越过淞沪路进入宝山路, 向上海西宝兴路附近的保安队射击。保安队予以抗击。另一战场在虹桥机场,由保安队和日军本部对攻。激烈的战斗在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的市区和郊区同时进行, 一时炮火连天, 火光和黑烟瞬间笼罩整个城市。当时上海只有法租界和苏州河以南的半个上海公共租界实行武装中立,分别以法、英、美、意四国军队共管。苏州河以北的公共租界及其越界筑路地区属于日军防区,是日军在上海的作战基地。当时上海没有逃出的难民,则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法租界和苏州河以南的公共租界涌去。在一二八事变后,上海按停战约定,国军不许进入市区。多国租界都对此有监督义务。现在, 因日军掀起全面侵略战争,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里的国际武装, 虽不会直接帮助国民抵抗日军, 但对国军开进市区, 都大开绿灯, 国军由此换上海安保队服装, 进入市区直接与日军作战。躲进外国租界里的上海市民都隔着一条浅浅的苏州河, 看国军和日军的厮杀。所以,在苏州河对岸留下战斗的,不仅有身穿安保队服的国军, 还有上海各种不屈服的市民,他们的身影活跃在大街小巷,以自己的能力身体力行保卫这座城市。其中就包括戴宗山和他的下属人员。他们购置的武器并不亚于国军,国军也多是德系装备,倒是因为他们对地形更为熟悉,反抗的形式也更加灵活。在虹桥机场方向,一条条交织的火蛇从硝烟中蹿出。所有人的本意就是把日军赶进海里去。戴宗山带着一众人追赶着射击了很久,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日军被压在掩体后面,再不敢露头。看样子,初战战绩不错。次日,收音机里传出的国民政府《自卫抗战声明书》响彻大街小巷:“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接着国军的航空兵也飞到到敌军上空,投下炸弹。看着日军阵营燃起的熊熊火焰,戴宗山拍拍头上的尘土,从掩体里站出来观看,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样打下去,是不是很快日军就投降了?”跟在他身边多年不离不弃的保镖,是小唐,很年轻,也伸着脑袋看,“我觉得差不多。”两人很高兴,马上带着其他人转进一所女校。那里有日军出没。于是几股力量角逐女校阵地的小规模战斗打响。戴宗山的人,包括他本人,其实没经过正规部队的训练,仗着搞来的武器装备好使,经常用那种德国冲锋/枪集中火力扫射敌人,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引起敌人火力的集中反击。那天,他们刚过瘾扫射了一阵子,就把敌人的主力引过来了,几发重炮连续射过来,墙体都塌一个大洞。戴宗山给震的向后倒去,倒在了地上,要不是一个人影顺手拉了他,他会被嗵一声倒下的墙砸中腿——※※邮轮上,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上海的消息,一遍又一遍的《抗战自卫声明书》就没一次从头听到尾过。可能是电池出了问题,怎么拍,也不出声了。随着船身一震,端着茶水的江云柚泼了一身。江上潮湿,穿湿衣服不舒服。安娜就赶紧把自己的衣箱打开,找能换的衣服。衣箱里,满满当当,除了衣裳,什么都有。江云柚眼尖,手也快,“哦,这信你还带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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