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先前尽量不被他的激情感染,但还是心惊,他说的,其实比戴宗山说的更合乎道理。如果真是戴宗山秘密所为......不寒而栗。其实从顾言卿的为人和面相上,安娜很相信他鸡贼,有心眼,做事有点不择手段,但也只是小打小闹,他应该没有全盘策划的能力和胆量。但戴宗山不同,他虚虚实实,大忠若奸,大奸若恶,大恶若善,你根本看不透他。这种事,论能力和手段,他应该能做得出来。若说他爱安伊,应该是爱过。他爱上安伊时,还是安家小工厂里的学徒,有一种少年仰望的目光。安伊能一直看不上他,估计也是因为他的身份曾经那么长时间的低下过,而顾言卿却一直是来自宁波名门的少爷,长了一副讨人喜欢又文质彬彬的小白脸。就像自己现在,经常敢对人人敬畏的戴老板动则甩脸子,也是因为小时候他曾经在自己家工作过的印象打底,从内心觉得他不高贵,至少不是生来富贵。他能待安伊和自己如此宽容,恐怕也是过去的背景在起作用,他从认识自家姐妹,自家姐妹就是上流社会的小姐,在他心里早早就晕梁了不可不尊敬的光环。而能从内心里看不上自己和姐姐的江云柚,则也出身于上流阶层,江家全盛时甚至比安家还富有,她有资本看低自己和安伊。但她从认识戴宗山那天起,戴宗山已是人上人,她对他的仰望简直从第一眼开始。安娜猛然看向他,“只是你的诛心猜测,证据依然不够!”顾言卿看到了她的上道,顿时松了口气,马上再接再厉,掰开了揉碎,“你想想,安伊死了谁受益?是我吗?是我儿子吗?是安家吗?是江云柚吗?都不是,只有他戴宗山!他不仅保全了名声,还得已安全地另娶,就是有人挖起安伊的旧事,他作为所谓受害者,反而更受同情!这一切比起他付出的那点区区金钱来,谁更一本万利?是你们俩,安娜!今后你能幸福,做个阔太太受到那么多人的羡慕和仰视,能不能也想想为你让路的姐姐!你晚上睡觉能睡安稳吗?”然后这个男人垂下眼去,一瘸一拐离开了。安娜头脑里则开始起风暴。难道这一切都是戴宗山做的局?都在他的计算掌握中?她本告诫自己不要这样想,这个世界不一定是那些看似受了委屈便大嗓门的更有道理,也不一定那些沉默不语的人一点道理没有,一切取决于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安娜比较了各个版本的安伊之死,顾言卿眼里的安伊之死,显然与父亲嘴里的版本不同,但他说的好像更接近真相。是啊,安伊有什么理由非得那天蹬船呢?再想想戴宗山的版本,他一直掩饰着,不爱讲。自己对安伊和小虎子的事,如此忙碌,他也不参与,不热心。当然自己需要什么,只要开口要任何援助,他都给到位了。只是他不出面,也不主动跟自己谈论。那晚,安娜疲惫地回到家,正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在院子里,看他的那棵帝王兰。安娜下了车,走过去,他自然揽了她的腰,指着花,“你看,活的多好。”他眉目舒展着,都没问问她在谈判桌上发生了什么。也许陶伯给他汇报过了,也许那个低调而精明的律师给他说过了,也许江云柚给他打过电话了,也许安德都给他讲了,也许没人汇报他也会知道今天的结果……有些事根本就不需要他出面,一切都尽在撑握。“饿了吧?去吃饭。”他挽着她的手,迎着微风,走上台阶,进入客厅。女主人的椅子还扣在餐桌里,他自然走过去,把椅子拉出来一些,安娜正好走过去坐下。丰盛的晚餐上了桌,吴妈习惯性准备了一只中等空盘子,他左手持盘,右手持筷,把他认为最好的牛肉,最好的鱼块,最嫩的青菜,给她夹一些,放在她面前。有时太累了,安娜就恹恹欲食,连筷子都懒得举,就吃眼前一盘。对她,这个男人有时像父亲,比安德做的好,疼她,什么事都为她提前做好了准备。有时像哥哥,安娜没哥哥,但感觉到有哥哥的样子,很安全。有时像情人,但比戴宗平体贴入微。宗平有时会任性,给自己脸看,他从没有。更多时候,他是丈夫,她从他这里明白了丈夫的全部感觉,就是不同身份男人的集合体。他都做得尽善尽美。有时他给的太多太满了,让她不觉得稀罕,还要挑剔。今天是单号。这些天,即使双号里,她也没好好履行义务,心情不好,敷衍了他。也许今天晚上能做一次补偿。所以她要好好吃饭,把他夹的菜全吃了,补充够体力。他希望自己成为他的妻子,自己也该好好主动一次,以满足他的期望。总得回报他。晚上上楼后,她在沐浴间待了比较长的时间,洗得香香的白白的,出来后,看到他躺在床上哗哗地翻看她的设计图。按说她要去睡客房的,她早不去了,直接过去,把设计草图从他手里拿开,丢一边,躺在他怀里。男人呆了一下,以前从没有过这待遇,都是自己主动甚至用强,才能逼她就范,事后还要内疚一番。安娜不管,亲他。榻上之事,男人不经撩,一撩就起,从不矜持。你打开个缺口,他就能马上给你决堤。可以想见的结果,男人一定兴致勃勃,反客为主,如猫捉到了送上门的耗子。安娜脸微熏,一直积极配合,很快大汗淋漓,被塞得太满了,像洗热水澡,呼吸都觉得困难。男人的体力优势,像潮汐,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扭动、变形,一度有沙哑窒息的感觉。安娜记得上次的昏厥,那是千转百回无止境、也探不到底的快乐,前面幽深的道路太太太长了——曾经让她很恐惧,以为自己被征服了。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她在前不见尽头后不见尾的道路上颤栗,哭泣,眼盲,意识模糊,一切都在融化……一种灵魂飞升、极致到无边的感觉。事后好久,星光散去,才感觉到还魂,得到了肉身。那一刻,她内心有了矛盾,自己在不可遏制地依恋上他,理智却又在推开他。这是个危险的男人,在用金钱和□□让她模糊是非善恶的界限。他能让她在他的怀抱里从此醉生梦死,过上与俗世无关的生活,麻痹她所有意志,成为他唾手可得的唯一。她清晰地记得她刚才意识不清时,说了一句话:“我要死了……”也清晰地记得他在自己脸的上方说:“我要你永远这样……“那是征服者对自己灵魂的声音。她是可以臣服的,可以躲在他怀中经久不息地战栗。安娜好好睡了一觉,清醒时,听到楼下瑞士的座钟响了三下,应该是凌晨三点了。她坐起来,伸手从他身上过去,摸到了他搁在床头柜上的雪茄盒,连盒带火柴都拿过来,给自己点上一支。她已经会抽雪茄了,关闭喉咙,让烟雾从嘴里溜出来,虽也有从鼻孔出来了,还好,没进肺。“不睡觉?”他也醒了,伸手从她口里抄走了雪茄,放在床头柜上,摁下她休息。安娜不睡,又冒出头来,重新给自己又点了一支。戴宗山又睡了会,也坐起来,把刚才放在柜上的雪茄拿起来,重新点上,陪她一起抽。夫妻俩,前半夜一场酣畅淋漓后,后半夜并排吞云吐雾。“你有多爱我?”安娜吐着烟圈扭头看他。男人不说话,只把她的脑袋扳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她就瞪着他,等个答案。“我们永远这样就好。”他其实不太会说情话。如果你喜欢,我们永远就这样;如果你不喜欢,就换个你喜欢的姿势,继续这样,行吗?他就是这样的行事方式。“你有多爱安伊?”安娜继续看他。他就不再说话。“你是爱安伊,还是爱我?”她终于问了出来。男人继续抽,只盯着对面墙壁上闪着铜光的版画。“你是爱安伊多一些,还是我多一些?”她又抽了一口,不放弃。“有意义吗?”他终于说。“有。虽然那是我姐,毕竟也是我姐。我想知道究竟谁更重要一些。”“她已经不在了。”“她在我心里。”他默了一会,“她是过去,你是现在和未来。”“你是更在意过去,还是更在意现在和未来?”“我更在意你。”他扭头,对上她的眼睛。“你怎么爱上的我?”他又沉默,好像没有答案。“你什么时候不爱安伊了?”“从她决定离开我。”“你真的爱过她吗?”“我在意过她。”“她该死吗?”他把雪茄放进嘴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继续沉默。“她其实可以不用死,老天可以放她一条生路的。”安娜又喃喃自语。身边的男人开始起床。楼下的钟声还没敲五下。他已经起身到楼下办公室了。自己的话刺激到他了么?还是他有意回避?他一直回避的。那天上午,安娜没有马上去店铺,而是让林伯把自己载到这个城市的墓区。有钱人家的墓地扎堆在一起,像花园一样,都很讲究的。安伊的墓碑是黑色大理石的,很庄重,上面有她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张二十多岁美艳动人的脸,眼睛明亮,里面绽放着不易受牵制的野性和热烈。墓碑周围开着白的夕颜,红的杜鹃。安伊是戴家在上海墓区第一个入葬者,不仅体面,也享尽哀荣了。安娜把一束百合放在了姐姐墓前,从包里又掏出一盒仙女牌香烟,抽出一根,点着,放在碑上方,让它自燃。姐姐生前爱抽这个牌子。安娜穿着素色旗袍,向北方望,安家的墓地离戴家并不远,母亲可以和姐姐遥遥相望。安娜又过去,为母亲敬了鲜花。才回了店铺。也许从这一刻起,她曾经离戴宗山很近的心,又疏远了。霓裳衣店,在她这些天不在的日子,一样在慢慢向正轨上走,客人一天天多起来。设计师按她们以前定下的风格,不断地出新的款式,也逐渐受到一些富家小姐和女学生的欢迎。安娜觉得,到年底,可以不必赔那么多钱。她口头表扬了大家,在自己不在时,也把衣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剩下的时间,她则赶紧到了设计室,与设计师一起,定出更多款式。那天她们的胆量又大了许多,做出无袖上衣、新式吊带裙装和开高衩的旗袍,每一项都突破了当时人们接受的临界点。面对别人客气的质疑,安娜说没关系,这样性感的风格,可以搁在店里展示。女人的身体很美,不必都藏在衣服里,也许有人会喜欢。那天下午,快下班了,她还在躬身用剪刀大刀阔斧地剪裁女装,裙摆很短,到了膝盖以上。“安老板,这样,会不会太短了?大腿都露了出来。”设计师女伴觉得过界了。“我们先做一件,挂在橱窗里看看风向,是不是有人接受这种风格?”正说着,就见女设计师站直了身体,微微向后退。安娜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外面的店铺里也安静下来,平时都有店员偶尔聊几句,开一下玩笑的。她对员工并不严肃,平时让她们听徐经理的就好。现在连徐经理都在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安娜直起身,才看到有个身影在自己店里一件一件观看衣装,看完了,抬腿进入里面的设计室,左右看了看,不声不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娜蹙眉,“你怎么来了?”戴宗山觉得自己很低调了,就俩字,“接你。”安娜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一刻钟,等会儿。”戴宗山就在一旁等着,随后拿起当天的《申报》看。安娜继续剪。其他人都明显大气不敢出。倒是进来的客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在挑衣服,试衣服。门外则站着几名黑衣保镖,虽然装着不吓人的样子,有些客人一见这阵势,还是绕道走了。安娜叹口气,把剩下的活交给设计师后,拿起包往外走。戴老板也拿起礼帽戴头上,向众人绅士地点点头,跟在太太后面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夫妻俩一出门,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有人小声:“没想到大老板过来了,我第一次见呢,姆妈哎,紧张死我了,差点没上来气!”“我都出汗了。”“戴老板人还不错哎,态度也很好,还对我笑了一下。”“想什么呢?对你笑怎么了?”“没什么,我以为像这么大的老板,不会笑呢。”安娜上了车,向里挪了挪,突然喵一声,吓她一跳。戴宗山进来,坐在她身侧,指了指脚边一个纸袋,里面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是只一个多月的幼猫崽。安娜立刻把这只漂亮的小家伙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一天都没有的笑容,连外面保镖都一一上了前面和后面的车子,车子在徐徐开动,也没注意到。“哪来的猫?”这是只波斯小花猫,主体白,有黑斑和黄点,左眼和右眼的颜色都不一样,身体软软的,到了安娜膝盖上,就安静地卧了下来。“别人送的。”戴宗山若无其事说。他是觉得安娜从昨晚后,情绪不对,特意找来一只猫崽,转移她的注意力。安娜对膝盖上讨人怜爱的小家伙左看右看,“这么小,它吃什么啊?”“不知道,没养过,你研究一下。”安娜看了一会儿猫,才看了看车窗外,发现车子停在一幢酒店前面。“不回家吗?”“先吃饭。吃了饭回家。”有保镖过来开车门,戴宗山下来。要是往日,安娜不一定喜欢外出吃饭,太累了,没心情。但今天小猫喵喵的,钻她的胳膊,添她的手,她就马上抱着猫下了车,自己不想吃,没准猫饿了。这家大酒店,是戴宗山与人新投资的,正在报纸上大肆做广告。目前在优惠期,客人非常多。他这边一下车,早有酒店经理过来,低调地把老板夫妇带到电梯间,亲自陪着乘电梯到了顶楼的观景间,若大的玻璃窗,能看到大半个上海的繁华夜景。安娜就往窗外瞄了一眼,把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小猫咪身上。夫妻俩分坐在桌旁,一个看对方,一个看猫。酒店经理已悄然退去。“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出来吃饭?”安娜忽然想起来问一下。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戴宗山想了想,忍了,“随意出来吃顿饭。”他很久不过生日了,他做生意时间长了,还是有些迷信的,有高人给他算过,45岁之前不要大张旗鼓过生日,会影响他个人的幸福云云。他曾经想了想,什么是他个人的幸福?就是与所爱之人的关系吧。他过过一次生日,是几年前安伊给他过的,他说忌讳,不用过了。她偏不,就在这座酒店的对面一家,两人一起热闹地吃了顿饭。当时安伊有些喝多了,指着这幢大楼说:“真希望哪一天,能与所爱的人到对面饭店最高那层去吃饭。”他说:“我们马上就能过去。”她阻止了他,“应该留着座位,你应该和你最爱的人去那里吃顿饭。不要浪费了。”现在,他买下了这幢大楼,完成了前妻的愿望:带着自己所爱的人,来到这幢楼的最高层,安静地吃一顿饭。来之前,他曾考虑过,要不要今天?怕过生日,影响个人的幸福——谶语灵验了。但最终,还是带着她来了。这不是生日,只是普通的一次晚餐。有点等不急,要与最爱的人坐在这里。精美的晚餐一道道端上桌,安娜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只猫身上,给它夹鲜嫩的鱼肉吃,给它撕面包片。小家伙胃口明显小,三下两下吃饱后,就很乖地蹲在她脚面上打起瞌睡。戴宗山边吃边看她,他没养过猫,工厂里倒养过狗。他喜欢狗的性格,机灵,又忠诚,永远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这样的动物会永远有生存的机会,因为男人喜欢它们。相反,他有点不明白猫这种动物,不热情,一直若即若离的性情,怎么对它好都与人不显亲近,傲娇得令人不知所措。他特意弄了一只给安娜,也想磨磨她的性子。没想到,女人与猫竟投了缘,互相亲近和喜欢。她俩都对他这个男人傲娇,都不那么与他显亲热。男人只好自己吃。安娜喂饱了猫,也吃自己的。戴宗山要了一瓶法国白葡萄,她就把酒瓶放在了自己手边,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男人看了看窗外,说:“今晚的月亮很好。”安娜就嗯了一声,头都没转,已喝空了一杯。男人又找话说:“几年前,有人在对面的楼里对我说,有一天,我应该带着自己的太太来这顶楼吃顿饭。吃饭的日子,应该是好日子。”安娜又嗯了一声,“应该把她也一起邀过来。如此会说话。”然后抬头看他,“是江云柚吧?”男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一直,一直想把她带到自己生活的轨道上来;一直期望与她同行中,她能贴到自己的心坎,把自己当作最信任的人。但她仍像那只猫一样,与自己若即若离着。她的好,总在片刻间,像昨晚,他觉得终于捉到她了。实质并没有。“安娜,不要再喝了。”一瓶酒,她已经不声响快喝下去一半了。安娜在高脚杯上方抬头凝眸他,脸绯红,模样柔美,却一脸傻笑,明显有些醉了,“宗山,你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戴宗山苦笑,这就不是好话。果然,她下面一句是:“但对有些人不是。”“如果我上辈子遇到你,我真是走了大运,遇到一个如此对我好的男人。”然后,她扭头对着窗户笑,“但这辈子遇到你,就错失了一点点,好像哪里不对......其实,不值得,我们都不值得。”他转头看窗外璀璨的夜景,十里洋场的繁华,有他的功劳。他在很多领域摧城拔寨,所向披靡,却唯独走不进她心里。“那天晚上刮台风,安伊却蹬船过杭州湾。台风是从南边刮过来的,不是突然从上海刮起的,白天时吹翻了你在南方哪个城市工厂的屋顶来着?”安娜记得这话林伯以前说过,她还特意查过那家工厂,离刮到上海来,至少应该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你有时间阻止她上船的,但你没有。等下午刮起风了,你也没去找她——虽然两年后,你派人找回了我——”安娜开始捂脸哭泣,“但当时你为什么没去找一找她呢?哪怕你去做做样子也好,我会心里安慰的。从姆妈走后,安伊是最疼我的人了。就像你对宗平,除了你,他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你娶了我,他从不敢对我再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就是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知道不能伤害你。我也是,我对安伊,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念头,别人也不能有!”男人在沉默。安娜在拭泪,拭不完,泪珠哗哗流不尽,“别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有意的安排。我不愿意相信。如果我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但你却无法给我让我相信你的理由。其实安伊死了,挺好的,对大家都好!对吗?姆妈若知道她变成那个样子,也会打死她的,她让安家蒙羞!也让你蒙羞,让安德蒙羞,我也觉得她鬼迷心窍走错了路,所以大家都一致认为她做的不对,又都不约而同替她隐瞒了许多。”想来,似乎只有继母黄太太不想隐瞒。因为她这个后来者不在这个荣誉共同体中。安娜索性趴在桌上,痛哭失声,即使安伊犯有如此大的错,作为妹妹,也希望她不是这种死法。她最好被天收,单纯地死在自然界的一场浩大台风里,而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死在台风里最好。她不希望有那么多双手推着她去死,然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活着的安伊,嫁给一个那么不靠谱的人渣,让亲者痛,仇者快......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好。眼泪汹涌而下,那只猫咪都受不了了,轻盈地跳到她膝上,仰头对她喵喵叫着。安娜突然有些清醒,马上拭了泪,抬头看,对面椅子上已空空如也,人不知去了哪里。安娜定了定神,也拿起小坤包,抱着猫咪,不声不响出了包间,穿过走廊,乘电梯,下了楼去。街上凉风微微吹,刚才还有月亮,现在偶尔一两个雨点落下来。安娜站在酒店门口,辨了辨方向,顺着一条南北街慢慢走。街两旁栽着漂亮的法桐,在路灯下,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她漫步在树下,一边吹风一边醒酒。那只猫已蹲在她肩上,睁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圆溜溜眼睛,在警惕着看着四周乱动的树叶。她走了许久,才发觉有人与自己同行。戴宗山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跟了上来,不声不响跟在她后面,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更后面,那几个保镖,还有几辆车,也在后面慢慢蠕动。“你看,下雨了。”安娜说。几条粗壮的雨丝线,在路灯照耀下,十分显眼。有人悄悄从后面跑过来,给老板递过来一把雨伞。戴宗山把伞撑起来,罩在安娜头上,陪她一起慢慢走。“我很难受。”安娜看着伞外明亮的雨丝线越来越密集,轻轻说。他就嗯了一声,是不是淋一会儿雨,清醒了,该回去了?安娜又向前走了一会儿,直到雨点大起来,在街上积了水,刮来的风有了寒意,才停下脚步。那辆一直跟在后面的福特车悄悄驶过去,戴宗山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有人过来接过伞。一行人才离开了。戴宗山觉得,发了酒疯,以后可以正常起来。安娜也是这么想的。借酒说出平时不能说出的话,自己心里也轻松一些。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那晚她们同床,安娜发现,对他的热情也消失了。前几天在这床上,她还为江云柚吃过无名醋。那时刚完事后,男人倒在她身边,很是心满意足。她说:“你必须给我个说法。”“给什么说法?”男人揽住她,“自从有了你,我看过别人一眼吗?”“我只要看到你和她有染,我就离开!”“只你一个,我就招呼不了。两个,我还过什么日子,自找不痛快。”她一本正经地扳过男人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你有没有觉得江云柚其实更配你?”他突然吻了一下她的唇,阻止她说下去,“你真当真了?”“我不信你没有想过齐人之福。”“有些事,永远不要去想。”男人说。“为什么?”“会成真的。当初对你......也是从慢慢想开始的。想多了,就会变成必发生,变成执念。”“可她想了。”“那你就应该阻止我想,而不是诱导我去想。”“如果心里想了,别人是阻止不了的。”他把她搂在怀里,“我们这样就很好。弱水三千,有你这一瓢就够了。”“你就没遗憾吗?”“没有你我才遗憾。”现在安娜觉得,一切都是孽债。她明显感觉自己变了,以前烦他,是不爱,他引不起自己的兴趣。现在,内心有点冷,疲倦了,隔着安伊一张含冤的脸,与他亲热,她觉得罪过。顾言卿的话像咒语一样,在她身上发生作用了。两年,她想用两年还清他的一切,该离开了。他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安娜竟也拜了送子观音,适时让自己怀孕吧,自己做好了准备。单号,她隔三差五又若无其事地睡到客房。怕引起戴宗山的误会,安娜就特意加晚班,很晚才回家,回来太晚了,不忍打扰他休息,到客房凑合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去上班了,经常连早餐也免了。表面上是倍受店铺销量上升的鼓舞,要趁热打铁,大干一场,实则是逃避。可以想见戴宗山经常孤零零吃早餐、晚餐的情景。但双号,安娜会重拾自己的义务,很妥帖,很顺从,随他尽兴。当然晚餐也会陪他吃。戴宗山也变得很沉默,一牵扯到安伊,他也变得很沉重。他心里明镜似的,很清楚安娜的打算。安娜还找过周末,那个金融专业在银行工作的纽约白人小伙子。她打算两年后回纽约,把自己的毕业证念下来。她不打算在上海念,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情,但将来有。安娜问他纽约房价的情况,她在纽约那两年,光顾着玩了,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很希望将来能买一套小公寓住着。周末很热情,说她去纽约时,会让自己家人帮她,他家人中有在地产公司工作的。弄妥了后路,安娜计算了一下自己未来两年的收入,说个不好听的,幸亏霓裳衣店不是烧得自己钱,靠安家的两个工厂,自己将来再找一份工作,也是可以过上像样日子的。当然,她还有额外的负担,父亲的养老,和小虎子,她不能一点也不管。只是现在她要把每一分钱都好好攒起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有一天,安娜在卧室桌子上,一页页地看着两个工厂的每月进项,一共累积多少钱了。突然戴宗山走进来,不声不响坐在后面的沙发上,在点雪茄,说:“这两天我把你的存款换成黄金和米元(1)了,你其他的钱也换一下吧。”安娜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败露了。作者有话要说:(1)美金。------------宝贝们,有时作者会回头修文,改错字。提醒看过的宝宝们,可以把订过的文文替换原来未修过的,好处是:文字变多了,内容丰富了,错别字少了,但还是原来的订阅钱,没有多花。作者有洁癖,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文里有bug和错字哦。☆、离心“你其他的钱, 有时间要换一下,告诉一声陶伯就好。”这是两人都要决定两年后分道扬镳了么?安娜点点头,没说话。人果然都过不了心里的坎。戴宗山的生活也突然变得不像以前那么悠然了, 以前他出门, 回家, 都是定点,除了出差, 很少在外加班。现在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有时半夜她睡了一觉,才发觉有汽车灯光晃过窗帘,他才回来。有时他直接去了主卧室去睡了,有时会来她的客房,在她床边坐一会儿,不愿回去, 就和衣躺在一侧。但第二天一早,身边没有了人。到楼下问吴妈, 吴妈会说先生一早就出去了。看样子, 工作非常忙碌。安娜也没去管他, 还像往常一样, 坐上雪佛兰去南京路。最近她对设计非常痴迷, 有时在车里也在思索着如何推出新款, 想成功的野心已悄悄在她心里膨胀,觉得照这个势头下去,没准明年就赢利了, 也许两年后能发展成品牌呢?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感觉不太对时,是继母黄太太提前在设计室找她,说:“你能不能帮我朋友一些忙,帮着换一些黄金?”安娜几乎本能说:“去银行啊。难道银行不给换?”“啧啧,看你过的日子,真是与我们不一样,现在钱不值钱了,物价都在上涨。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说,如果我能帮他换成金条,可以给我提成。我就想起你来了,宗山的银行肯定能换啊,你能帮着说一声,提成咱们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