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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烟雨》TXT全集下载_4(1 / 1)

这个人出门,总这么兴师动作,他却装着没事似的。“不行吗?”在软椅上的男人对她慵懒地笑了一下。“你好像是个大忙人,没有什么时间到处瞎转悠吧?”“嗯,我来这里谈点事。刚谈完,下来就看到你了。”戴老板像有高兴的事,嘴角上扬,“晚上一起吃饭?有一家好馆子,那里的牛排很不错。”安娜呵一声,眼神清冷,“搞没搞错?你们兄弟俩就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吗?”这个男人哈哈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耐心地等着画师为他作画。潮湿的江风吹着他的头发和呢子大衣的下摆,倒安享起这偷得浮生半日的清闲。安娜已经记不起打雷下雨的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一早,自己从戴宗山家的客房软床上醒来,窗户上已一片旭日红光。佣人吴妈说戴老板一早就去银行了,临走前嘱咐她要伺侯二小姐吃早饭。“先生特意让我做了小黄鱼面,还清炒了藕片,先生说是二小姐最喜欢吃的。”肯定是以前姐姐向他随口说的。安娜怎么能在这觊觎自己的老流氓家里吃饭?姐姐又不在了。当下谢了吴妈,拒了她的盛情,提包就跑了出来。安娜不想回家,一想就上不来气,母亲留下的家早成为黄氏的天下了,她们母子母女三人,主导了安家那三层小楼的喜怒哀乐。她除了在卧室关起门来自保,哪还有容身之地?像牙缝里塞进的肉,自己才像外来的异物,每与次继母、继妹对视,眼皮都碰得叭叭生出电石火花那种,就差上手了。想想姆妈也真是的,千防万防,都没防住自家内贼会引来外鬼,鸠占雀巢,连自己的孩子都生生有家难回。没地方去,便又去了外滩小广场上逛了逛。为什么逛这里,姐姐两年前就是从这里登船离开的,便再没活着回来。她有点情结,站在这里能看到姐姐最后一眼似的。一般像她这样有点头脸的闺秀,没事便要逛逛繁华热闹的南京路,琳琅满目的永安百货大楼里,什么时髦商品都有。但安娜没钱,从姐姐不在了,她花钱也没那么方便了,虽然戴宗山还像以前一样,没有短她花的,但毕竟不一样了。以前算花的姐姐的,他的也是姐姐的,现在他的就是他的了。她再花不合适了,索性连街也不逛了。在这地方,像有缘似的,又看到那个穿背带裤的年轻画师在专心为游人画素描。削得整齐的铅笔排在布包里,笔触在画纸上沙沙而过,出来的都是无比准确的线条。这个人显然是有专业实力的,不像其他赚游人钱的画匠,只是画而已。安娜又在旁边软椅上坐着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在哪里学的画?以此为生吗?画师笑着说他叫丁一,是上海美专(1)的讲师,专门教学生画素描。周末没事,出来转转而已。果然是专业的。安娜就手托腮坐着,看着他格外认真作画的的样子。后来,就被戴宗山的火眼金晴发现了。现在戴宗山坐在那个软椅上,眯着眼,深深褶皱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神情,“安娜,你要回不了家,或回去不痛快,随时去我那里住,我那里房子多,你随便挑。”“谢了,我没有受虐倾向。”“你对我有误会。”“哈,你是不是对‘我对你的认知’有误会?”他便不说话,继续梗着脖子让画师画完。那是一张他回眸看向她、眼睛里有光的素描。专业画家丁老师完美地把他的神情捕捉至画纸上。戴宗山很满意,大方地赏了画师好几枚银元,赶上一个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画师依然不卑不亢地说了声谢谢。那天戴宗山显然还有事,不能久留,他离开时,有些语重心长对安娜说,“你得有所准备,不能老是在外游荡。宗平和若柔的婚期就在下个月,你要接受现实。”“我要不接受呢?”她不满地乜他。最讨厌有人在这件事上一再提及,好像她能忘似的。“你最好接受。”他避开了那画师,那画师又忙着给别人画素描了。戴宗山浑厚的嗓音作对似的提醒她,“安娜,过去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聪明的姑娘要趋势利弊,随机应变,不要被任何变故牵着鼻子走,不要被现实打垮。”她转了转眼珠,“我若想报复他们呢?”“怎么报复?”戴老大眉骨一挑,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似漾着笑意。“让他们难受,最好让你的弟弟、我的妹妹,一辈子都挠心挠肺过不好,否则我一辈子都意难平!”安娜毫不掩饰恶毒。这个男人竟点了点头,嗯了声,“有办法,你跟着我,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比他们快乐风光千万倍,不仅宗平会难受,你妹也不会舒服。你就得逞了。”他眼里闪烁着那种中年男人见多识广又半真半假的狡黠,样子分明认真,又像揶揄。安娜心里作呕,呵,继续不要脸,你想一箭双雕,让本姑娘跳你的火坑?嗤!“没兴趣,不想。” 她翻了他白眼,转身离开。忽然一道力,扯住她,生生又把她扯了回去。回头看,一只手有力的大手钳住她的胳膊,又拉回她刚才的站位,他的面前。安娜瞪视他,光天化日下,你要出什么妖蛾子?戴老板也没出什么妖蛾子,凝了一眼她娇媚怒视的面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似的东西,若无其事塞进她精致的坤包里,抬头看了看天,淡淡地说:“不想和我一起就餐,就自己吃顿好的,找最好的饭店,别饿着,不需要省钱。如果晚上不想回家,不要在外面乱逛,找个好酒店,好好休息。你是女孩子,不要把自己置于不安全的境地,不要糟践自己。我曾答应你姐,以后要好好照顾你。知道我家电话吧?有任何事,在任何时候,记得打电话,我还是你家人,用到我时,不用客气。”作者有话要说:(1):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大师刘海粟为其校长。☆、画师临走他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大步走向他的汽车。江风吹着他挺括的呢子长衣,的确有一家之长令人敬畏的身影。四散在周围的黑衣保镖也瞬间收拢,上车消失了。安娜低头从坤包里拿出那张精致的纸,是申大银行的一张支票,上面写着2万法币1,够在外面租几年高级公寓、并雇个好厨子的了。还真大方。有了钱,安娜没有吝啬,马上请了丁讲师一起吃饭,找的最好的馆子,吃的最好的牛排。且她坚持付账。“吃了这顿饭,以前欠你的素描钱,一笔勾销了。”丁一同意,“刚才那位很有派头的,是你什么人?”“亲戚,想纳我为妾,我没理他。我认为他不配。”安娜简洁地撒了半个谎。丁一是很单纯的人,有着新式思想,还称赞她有骨气。饭后因为天还早,丁讲师提议去他学校看看。上海美专,是当时国内最早的一所私立美术学校,几乎和国家同龄,座落于租界乍浦路8号。一进校园,扑面而来是大学堂特有的热闹开放气息,树下竟有半/裸的模特摆着姿势无视路人,动也不动,路边板报上飘着函授、夜校招生的那种水彩画小广告。他们在校园转了转,重点去看了丁一的的画室。安娜因为一直有做服装的梦想,也一直在物色素描师,只是现在婚姻闹得她很没情绪,但这个人的出现,勾起了她的事业心,是不是将来生活稳定了,能一起合作做点事呢?她倒试着与丁一谈了将来自己想开个霓裳服装公司的想法,希望两人能一起完成服装设计,比他在小广场上给人画素描强。也不是空谈,起码她现在手里有一张3万块的支票。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巨款了,启动一两个小店,一两年不赢利也不在话下。丁一也以口头形式答应了,两人甚至越谈越投机。换个环境,安娜暂把婚姻的糟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晚上,她珍惜未来开店的启动资金,没去住最好的酒店,睡在了丁一房里。丁一去找他同事凑合了一晚上。安娜睡得很香,觉得摆脱戴宗平对自己的伤害指日可待,没准自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能在事业上东山再起,让人刮目相看呢。在她醒来时,发现丁一已回来,正在厨房做早餐,豆浆,生煎,光头小馄饨。餐桌很简单,古朴的原木桌上,一只莹白的细颈瓶里插着一枝细碎黄朵的桂花,墙上是主人画的那种大朵玫瑰与芍药的油画,鲜艳而热烈,富有生命力。忽然间,在这种淡雅温馨的气氛里,安娜体验到家的感觉,曾经幻想的家庭里,自己就是个家庭主妇,在戴宗平起床前,自己也会准备这样的早餐,在桌上放只花瓶,插上鲜花,墙上挂着装饰性的风景或花卉图。其实自己真没想过大富大贵,就是过普通有产者温暖有爱的日子,风平浪静,生儿育女,安稳妥帖的一辈子。在桌旁,和这个眼风温润的男子面对面吃早餐时,安娜突然问他:“你希望你将来的太太是什么样的?需要很能干和出去挣钱么?”丁讲师摇摇头,“不需要,只要她不嫌弃我目前所能拥有的一切就好。”“她会是什么样?”他停顿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你这样的就行。”“哈,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如果再多一些时间,也许会。”“我有那么好吗?”“你开始看起来一般,但越来越好。”“哪里好?”“你很安静,也很热情,有时迷茫得找不到你自己。我猜想,你还没摆脱上一段的感情。”安娜就怔怔地看着他,“所以,别惹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交往一下而已。”“没准你会觉得,我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不止值得交往一下。”丁一明亮地笑着,天生有一种艺术家的从容感。这种气质和戴家兄弟天生不同。戴家兄弟很社会化、世俗化,积极进取攫取物质的欲望浓烈,只不过一个中国传统型,一个洋派些,不同的外表和受教育程度下,却有着相似的生活目标:在这个自由的大都市里追求金钱、丰厚的物质生活和名利,甚至权势。但这个画家不同,他代表着一种随心所欲的轻生活,一种淡泊名利的生活情趣,不太为物质和金钱所累,仅靠一份体面的职业,在自己一份天赋的加持下,活得姿意而快乐。“你有情人吗?”安娜觉得这种人,太注重自我感受,可能更在意精神生活吧。对女性态度上,会不会一朝有酒一朝醉的感觉?“没有。”他摇摇头,灿烂地笑着,“我对感情很看重,甚至有点洁癖,对女性有一定要求,宁缺勿滥。”“什么要求?”“能走进我心里。”“男人/妻妾成群正常吗?”安娜没法不提这个问题。某种程度上说,自己对这个男人认不认可,就在于他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他说:正常,男人这种生物对女性资源天生要求多多益善。那么,意味着他被挡在外面了。“可能对某些男人正常吧。我是另一部分人。”丁讲师用公筷给她夹她够不着的生煎,“同一时间女性超过一个,感情就会变得扭曲。我不认为就凭多数男人的智商能同时应付一个以上的女人。我也不认为那是正常的两情相悦;有种感情靠竞争、妒忌和心机而来,有点可怕,我还是喜欢轻松舒适环境下产生的那种微妙感情。”“你以前爱过吗?”“爱过,很久了。我现在是空的。”他有着暗示的笑容,却没有猥琐的痕迹。“为什么分开了?”“我只是一个苹果,只能提供苹果的味道。她也想品尝一下香蕉和桔子的味道,结果她发现,她果然更喜欢后一种味道。”安娜怔怔地看着她,想着戴宗平,是不是也发现自己是个苹果,结果发现高萍这个桔子的味道更特别、更适合他?那天安娜中午回的家,刚走进院子,愣了,怎么到处堆积着旧家具?这些稍透着陈旧气息的老长条桌、老椅子,伴随自己长大,都是当年外公安太爷高价购来的,为什么丢在外面,上海雨水又多,会淋坏的。顺眼一瞄,还在庞杂里看到了母亲的照片,相框挤在桌子腿间。安娜心里的火腾腾起来,把母亲的相框捡起来,拂去灰尘。奶奶的,在安家的祖宅里,安家的人都没立锥之地了?一个个都什么人!站在院里,从窗子里看,客厅里很热闹,果然家具都换了新的,款式新颖,但都不如老料贵气、值钱。要不说继母眼皮子浅呢,总觉得旧家具颜色暗,死气沉沉,阻碍了她追求洋气和时髦,非得卖椟还珠弄成这种表面浮夸的。然后听到继母在用高调的语气安排若柔的婚事,这种语调一听就是说给别人听的,“不改了,27号就是个吉利日子嘛,我们沪上婚事向来走单不走双,而且人家宗平就看上了这个日子,黄历上也明明写了适宜婚姻嫁娶,店铺开张,走亲访友。放心,不用改!”“我怕安娜伤心.......”这竟是父亲犹豫的声音。难得他在背后还肯关心一下自己。“这有什么伤心的?她不结,还不许别人结了?人家戴老板都特别钟意这桩婚事,都把他那院里的配房收拾出来了,那配房都比咱这小楼还新还宽敞呢。他俩结婚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跑断肠啊,姻缘这事,不看早晚,只看正好!瞧,戴老板人家都送来支票了,真是大方,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老爷,你先去百货大楼看看,哎,光看,不用买,回来告诉我什么好,我去买......”在门口,安娜与父亲迎面撞见。安德一副听老婆话听惯了的萎缩模样,猛然看到女儿拿着亡妻的照片,羞愧般,说了声,“我说收起来,没来及。”然后躲躲闪闪走了。嗤,你有这心?有这心,你继老婆也不许你吧。安娜相当不以为然。明亮的厅里,黄太太正喜气洋洋招呼几个做衣裳的裁缝,给若柔量体裁衣。当时若柔正背对着门,一个女裁缝在量她的后肩和腰身。“姆妈,到底做几件啊?你挑的颜色比较暗,我可不要,宗平说我穿暗的不好看,显脸黄。我要亮色的,衬我。”“不要不要,你不要的给我,我这岁数了不怕脸暗。”黄太太喜滋滋拿着天鹅绒布料往自己身上比划。安娜低头看了看照片中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天鹅绒布料,这样的颜色。继母一辈子都在追赶前任,等的就是今天么?突然看到安娜进门了,黄太太脸上的喜色更足了,像特意显摆出来的,“哎呀,戴家刚送来了支票,就是为给你办嫁妆喜事的,这衣服能多做就多做,做多了也不怕放着,明年生了孩子,咱们天天换着穿。我知道宗平喜欢你穿红色,我给你挑了五件不同红色的料子,另五件,明去永安百货大楼试穿现成的。”安娜冷着脸,直接走到继母面前,“为什么把我姆妈的家具丢在外面?你知道外面那些老物件比你这一屋子洋货值钱多了,有些是花梨木的!”继母脸马上拉下来,守着外人却笑着,细声细气说:“不是丢,挪挪地方,现在家里有喜事,你妹妹要出嫁,正好换换样,旧式的好是好,就是太显暗了,老气横秋的。这新的,才洋气,也显得屋里敞亮。外面的,你父亲回来会收拾的。”“他收拾?他只会拿出去卖!要不,把楼上我的卧室腾出来,放家具。我住我姐安伊的房间。”继母轻启朱唇,笑了笑,细声慢语,却让人抓心,“安伊的房间......我收拾出来了,准备租出去,说好了租给一个工厂的师傅。”安娜心惊了一下,这家里要往外租房了?黄太太担心继女纠缠般,连忙转移话题,“这个以后再说,人家还没住进来呢。安娜,正好,也给你做两件衣服吧,我买的料子多,做成和你妹妹一样的,你穿上肯定好看。哎,催师傅,麻烦给安娜也量量——”安娜冷脸拒绝了,“不用,我不缺衣服,缺了自己会买。我告诉你,我姐的房间不租,我姆妈留下的另两幢已经租着呢。安家留下的老宅,你不要动!”刚要气咻咻地上楼,突然发现若柔身后的婚纱怎么像自己的?于是两步走过去,不是自己的是哪个的。嚯,中间还有个洞,特么谁把一对蕾丝玫瑰给剪去了!安娜当时翻了脸,转身对继母,“我的婚纱为什么在这里?谁剪的?”一直没做声的若柔此时撇撇嘴,抚摸着已隆起的小腹,相当不以为然。黄太太怕守着外人不好看,继续笑嘻嘻的,“哎呀,还不是因为你眼光好,挑的婚纱好看么!就觉得,你一时半会也穿不了,是我拿过来的,给裁缝看一看,看是否比着做一件?你妹去街上试了好多铺子,没一件看中的,就看中你这件了。说明你们姐妹的品位相同啊。但她又不好意思穿你的,只能比着,看看能不能再做一件,放心,我不会给你弄脏的。”至于安娜指着婚纱上的洞,继母拿在手里,讪讪地笑,“你妹看着好看,暂时用用,她穿过了,我再给你移过来。你放心,我肯定缝的和原来的一样。”安娜劈手夺过来,冷冷的眼风,“不是拿到支票了吗?有钱去买啊!”若柔终于说话了,“我去买了,没有这样的。”安娜又转向这个傲娇妹妹,男朋友都铁定抢走了,果然口气也硬起来了,“非得穿一模一样的,贱吗?”若柔突然一把把胸前婚纱上的玫瑰蕾丝花揪下来,扔到镜子上,声调也高起来,“你都说不嫁了,这次结婚就我一个人穿!和你撞了么?你看着我穿得好看,比你出嫁早,不就心里难受么!难受有什么用啊?好好的婚纱你放着,明年穿或后年穿,就旧了,说不定到时还买新的呢。买新的,我来给你买总成了吧?你至于吗?”安娜气得要死,“不讲道理的东西!你连自己穿的都没买到,给我买?你一个抠门货给我买过什么东西?嗤!”再搭理这对极品,非得吐血不可,安娜拿起自己的婚纱就走。那两个裁缝也讪讪的,挺不好意思。还是黄太太心胸大些,好事都到手了,就不在乎言语上是否吃亏了,还热情地说:“到时我来给你买,我当家!”若柔转身喷母亲,“我结婚你都没拿出一个子儿,用的全是戴家的钱,她结婚你就给她买,谁是你亲生的?将来你有病有个灾的,是想指望我还是人家啊?不买你的账,还上赶着,丢人现眼!”安娜一步一步沉重地上楼,听着楼下那对母高一声低一声地挤兑自己。“哎呀,我不是母亲么?继母也是妈呀,话总要说到前头的。”“你说你是母亲,从你嫁进这个家里,人家哪次拿你当妈了?哪次给你这个继母好脸看了?次次打肿脸充胖子,自作多情!”黄太太被女儿说到明处,也小声:“万一,她要真嫁给戴老板,你以后还是要看她脸色的…”“呵,她有那命?”从上次言语占了上风,若柔再不打算受气了,倒是怎么解气怎么来。“全上海想嫁给戴老大的名门淑女排长队,人家能多看她一眼,不过因为安伊生了个儿子,人家怕找继母对孩子不好,才多看她一眼而已,要真嫁过去,不过也是当保姆般照顾孩子罢了。你怕她这个?我大伯哥好歹也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高门大户的千金大小姐,哪个娶不到啊?有些人不识趣罢了,还真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有多金贵似的!天天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呐?”“你小声点。”“不用小声,风水已经轮到我们家来了。以后我若柔谁也不怕,不吃任何气!”作者有话要说:1:国民政府刚发的货币,购买力还挺强的时候。☆、撩人后面是窃窃私语,估计是黄太太拦着不让她说下去,毕竟还守着外人,传出去不好。也可能若柔觉得自己嫁人已板上钉钉,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能委屈一下,现在偏偏就不能忍了,索性把昔日的不满都说了出来:“姆妈,你也别太低三下四了,还有个头么?这么多年里里外外伺侯这一家子,还没伺侯够呀?别人不拿你当人,你要拿自己当人!以后我出嫁了,我和宗平会搬到戴家的花园洋房里去住,那地方大,打着滚都碍不着别人。到时,宗平现在住的公寓会空出来,你就去公寓住吧,辛苦了一辈子,生了一个姓高的儿子,也对得起我爸了,你躲一下清静。这小楼,爸说好留给弟弟的,出息的女儿嫁人不需要陪幢楼。有人愿意赖在这里,就赖着吧,你甭管。有些白眼狼,是养不熟的,一个继母,你还指望能落什么名声?”安娜听完,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这对母女竟如此颠倒黑白,如果不是站在安家经营了两代人的台阶上,你们哪来的今天的好日子!恐怕你们母女不是在富裕人家当佣人就是在工厂做工吧?给安德当个继室,就登堂入室了,里外把安家算计清楚了,这个家除了父亲败的,剩下的房产都是高顺详的,连自己住在这一间屋子里,也是赖!一家子吃骨头不吐渣的人,将来她们要攀上戴家这门亲,还得了,恐怕所有房间都要租出去,自己.....岂不是寄人篱下生活在一堆陌生人中间?奶奶的,欺人太甚!安娜回到卧室,心里乱糟糟的,想把戴宗平揪过来臭骂一顿,让他睁开眼看看他娶的是什么货色!但也想心一横,就答应他,我们结婚,以后你想拿若柔当妾,我也不拦着,臭婊/子,有我这个正室在,你就当外室一辈子吧!但这样解恨了吗?不能。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安家的产业还没收回来,继妹和继母如此里外算计,也是因为她们觉得可以算计,反正安家败落,也没什么人了。随着楼下低一波高一波的笑声,安娜也是给气昏了头,突然拿起外套往外走,无视所有人,直接出了客厅,走到大街上,招了人力车,说了声去申大银行总部。她要报复,不仅报复黄氏母女,更不放过作始俑者戴宗平!一切都是他的守不住门导致的,他要付出代价。他不是还爱自己吗?你就等着瞧吧!申大银行很气派,若大的招牌可着一幢大楼,竖着挂的,老远就看得见。楼下停下了几排小汽车,外围是人力车,趴着拉活。安娜给了拉自己的车夫足够的钱,站在银行门口的石狮子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突然林伯从里面走了出来,很慈详的面容,“二小姐。”然后一副垂手恭听的样子。安娜咬着唇,“戴宗山在里面吧?”“在,开会呢。二小姐您吩咐。”“麻烦您进去问问他,今天有没有空。若有空,我在前面那家绿门的咖啡馆等他,有点事。”“二小姐,您稍侯,这我就进去。”安娜看着林伯进去,心里有些忐忑,转身向那家咖啡馆走去,一路想着该怎么向他开口。她刚推开那扇绿门,后面就有人一阵风似地跟过来,竟然是戴宗山,比她来的还快。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柔美略苍白的面孔:“你的脸怎么了?”“有灰尘吗?”安娜冷冷地瞪视着他。“呃,不是。”他笑意殷殷,有点窘迫,“我在和银行在世界各地的股东开会,林伯过来说你有事找我,说你脸色不好——”“对不起,耽误你的正事了…”“呵!”他笑了一下,“你的事也是正事。”然后垂头等着她说正事。该轮到安娜窘迫了,这种急匆匆的样子,要自己怎么说呢。“其实,我,我也没什么事,你还是回去开会吧。”“呃?”戴老大狐疑地瞧着她,呵呵理解地笑了两声,把帽子又扣到脑袋上了,回身走了两步,“要不,等我开玩会,或明天…我去找你?”安娜点点头,轻轻转过身去,扶额,一种无比糟心的感觉:怎么就这么走投无路啊!放下手时,戴宗山却没走,又两步转到她面前来,孩子般用一种开心的神情看着她。然后直接把她拎出开敞的大厅区,到一个光线没那么刺眼的小单间,抵她到一个小角落,让她无可逃,“到底什么事,你想急死我啊?现在可以说了,没人看着,好听的我就听见了,不好听的,我就权当耳聋了。”安娜更加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开口。“你怎么了?”他盯着她垂下的眼眸,上面覆盖着一排弯曲的睫毛,让这双眼睛美如深潭。她几乎喘不过来气。“那你先在这里等我,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开完,这个会还很重要,回来再告诉我——”在他转身时,她竟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角。他停住,愣了一下,上前抵她在墙上,冲动地吻了她,然后放开,低下头,摆正耳朵:“什么事,说!”安娜抹了一下嘴,把头低在他胸前,声如蚊蚋,“你还想娶我吗?”暗影中,这个男人似乎笑了一下,脸上有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神色,嗓音柔和,“乖,在这里等我,申大在这里有固定的包间,你去吃些东西,开完会我立码过来,一起吃饭。”他临走抚了下她的头发,有片刻不舍,还是大踏步走了,突然间就神清气爽的那种。安娜说完,就后悔了,这样报复继母继妹和戴家,是正途吗?以自身为赌注,会有什么后果?关键是,自己并不喜欢他,他是在沪城有势力的男人,且以后会更有权势;在很多人面前,他像救世主那样富有、伟岸和咄咄逼人,但自己为什么却对这样的人没一点感觉?难道感情都在戴宗平身上用尽了?她清晰地回味着他刚才吻自己的感觉,他应该是不由自主的,但嘴唇肥大厚腻,很恶心,这种年龄的男人身上和嘴里仿佛有一种腐臭,当然并不是真的口腔里有异味,而是他浑身散发着那种土老帽爆发户的气质让她受不了。虽然他年龄只比自己大十二岁,却感觉像上个时代的旧人,就比如1911和1912年的界线,一年之隔,前者就是帝制时代的古人,有着妻妾成群的猥琐,有着不修边幅拖着脑尾的朽败,都20世纪了,还相信那种传统不光明的权谋暴力来攫取利益的手段。那种气质和行事方式,像早该进棺材埋进土里的僵尸,但就是死而不僵,依然在大地上吃喝拉撒行走一样,让人绝望,尴尬,鄙夷,望而生畏,又难以摆脱。自己为什么对戴宗山生出这样的感觉?仅仅是他出生于1912年之前吗?也不是,其实他长得还不错,只是那种旧式脑筋和由此相伴生的顽固气质——让人本能认为,他内心应该残存着多妻多妾、并以此为荣的那种朽败文化,和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那种斗狠斗谋的残忍文化内核…所以,同是一母同胞,戴宗平却是现代摩登的代表,他从小就读现代学校,从小就知道契约、合同精神的重要,而不是像他哥哥那样,在暗黑中的丛林世界靠暴力和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权谋手段控制着这个城市。戴宗山是这个城市旧势力的代表,而戴宗平是新时代的进步青年,年轻,开朗,积极上进,代表了上海这个光怪陆离城市最光明的一面。而戴宗山是那阴暗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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