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斜睨了一眼,见她纤长的鸦睫微微颤着,口中却言辞凿凿,熟不知她的演技着实差了些。苏婉因心虚便一意欲回寮房中去,但任她裙下双足迈的多快,身侧之人总是毫不费力的便可与她同行。“抬头!”她深埋的额蓦然被一只大手扶住,被迫扬起了头,才瞧清迎面跑来的小丫头,忙侧了侧身子才躲了过去。那小丫头终于瞧见有人了,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了苏婉的袖子:“夫人,求这位夫人去救救我家主子。”说罢,祈求望了一眼魏衍。她家主子晕倒在地,她本应寻个身强力健之人帮忙的,但男女有别,她只能先求这位夫人。“她怎的了?在何处?”苏婉忙发问。丫头见她的回答算是应承了,亦顾不上解释忙拉着苏婉就跑,魏衍亦紧步跟上了。*“这位官人,贵夫人与腹中胎儿尚且安康,无需担忧,只是——”医馆中的老郎中话还未完,只听见魏衍冷冷的一句:“她不是我夫人。”方才混乱着,苏婉虽听得那丫头口中的‘夫人’二字,亦未来得及多想。如今又听见郎中的话,不免双颊又染上了红晕。老郎中这才瞥见屋里还站着位女子,笑中的带着几分歉意:“失礼失礼。”“郎中快说,我家主子怎么了?”一旁的小丫头急的忙插了话。老郎中亦是眉眼带笑的拍了拍她的肩,“真是个忠实的丫头,你家主子无碍,只是近日忧思过虑,既得身孕便安心养着就是了,切莫胡思乱量,空熬了身子。”小丫头忙哭道:“果教您说中了,主子近日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因而才搬去了寺中,想着用佛祖来压压邪祟。”老郎中轻捋长须,点了点头:“做做禅,打打坐亦是宁神之法。”正说着门外冲进了一男子,“夫人,夫人!”瞧见小丫头在屋中后一把擒住了她,就问:“你家主子呢?!”她噗通的双膝跪地,泣不成声:“是青儿失职,主子方才晕过去了,现下里间躺着呢。”男子倒没再责备她,只奔向了里间去寻他夫人。须臾,那人便出来了,走至苏婉与魏衍身前,作了一揖:“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又向苏婉作了一揖,“内人多亏夫人搭救,正巧也在寒山寺中小住着,还望小夫人日后可屈尊,多来走动相伴。”她见方才郎中误会时魏衍面颊阴沉,恐惹着他,正欲出言开释时,见魏衍正点头回礼着。亦不敢再多言,只道:“承蒙夫人青睐,若得空暇,定会恭候。”那男人言谈间,眼睛却滴溜溜的在苏婉身上打转。“行了,走吧。”魏衍恐惊着苏婉,强忍下腔内的怒火,钳着她的手腕,将她带了出来。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不悦,苏婉亦是不解万分,他虽并未使力,却也足以令她玉腕泛红,便小声嘀咕了一句:“分明是大人自己要跟来的。”她以为他是在怪罪自己耽误了他的宝贵时间,因而才心中不快。听见了她的话,魏衍并未恼怒,反而警醒了自己。这女子越来越能左右他的心绪了,不觉心下生出一股烦闷。苏婉在原地怔了良久,见他未有动作,便想趁机溜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大人,我先走了。”“好,走罢。”他出乎意料的应了一声,便自动与她同行了。苏婉蹙着眉悄悄瞥了一眼,不是她先走么?那人似是能看穿了她,淡淡的回了一句:“我的屋子,也这么走。”苏婉轻“哦”了一声,便抿上了嘴,一路上二人再无交谈。“大人……你到了。”终于行至寒山寺下的凇泉庄前,苏婉‘好心’出言提醒道。魏衍扬了扬眉,“本官与大师的话,还未谈完,正也要去寺中,一起罢。”苏婉提着衣裙的手不由紧了紧,若他再往前走便要经过自己住的院子了,岂不是就明明白白的瞧见那院子就在他凇泉庄的顶头上。心内虽万分不愿,却也不敢出言相驳,只硬着头皮微微颔首。才走了几步,便瞧见采青正领着苏桓往山下走着,“姑娘,可算寻着你了。”他们的出现也正解了苏婉的难,忙笑着揽住了扑进她怀里的苏桓。“这是陈大人。”采青并未见过魏衍。采青怔了怔,眼前的男子,颀长的身形。身穿一件织锦直裰,外罩着合衫绸鹤氅,腰间束着一条白绫长穗绦。高高绾着冠发,身后的墨丝长若流水,浑身皆发着清贵之气。与她耳中那个骄奢淫逸的陈大人,似是毫不相干。“姐姐!”苏桓稚嫩的声音唤醒采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已失了礼数,忙欠身道:“见过陈大人。”苏桓随着采青行礼的声音,眼睛亦瞧了过去,若有所思的盯了半晌,欣喜道:“我见过,姐姐,我见过他!这便是姐姐日日偷看的那位叔叔。”苏桓兴奋的伸出小手指着魏衍道。苏婉见他这般口不择言,忙敛回了他的手,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许如此指着陈大人,没有礼数。”苏桓见姐姐动了气,忙自己捂住自己的小嘴,再不出声只巴巴儿的望着魏衍。叔叔?魏衍嗤笑了一声。“桓儿还小,童言无忌,望大人莫要见怪。”苏婉福身行礼道。“桓儿?”魏衍重复了一句,尾音上挑,忽而俯下身半蹲在苏桓身前:“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对于稚童而言,没有什么比问及自己最熟悉的事情,更值得骄傲的了,一下子便挣脱了苏婉的怀抱,笑道:“苏绾,长发绾君心的绾。”“小公子,可又记错了,你姐姐的字可是从女的,清婉的婉。”采青忙跟着解释道。魏衍却站起了身子,颔首低声一字一句重复着:“长发绾君心……”分明是一句不相干的酸诗,可这会子从他的口里落入耳中时,却觉得滚烫。“大人,我们便不搅扰大人参禅了,先行告退。”苏婉扶着苏桓的额头轻轻欠下了身子,没等魏衍发声便匆匆转了身。“苏尤柔……?”三人行至院子门前,苏婉瞧见一人影闪了进去,打量那身形似是苏尤柔,便出声唤了一句。谁料那人的步子却愈发加快了,她更加断定那就是苏尤柔。她原担忧苏府中人会来寻事,但一连过去了几日,都未有大事。“姑娘……方才那人,瞧着倒像是二姑娘。”采青亦瞧见了那人。“确是她,她若不来寻事,你只别理她就是。”苏婉轻声嘱咐了一句,她虽知苏尤柔再外与人有私情,但那到底与她不相干,若她不来招惹,她亦全当什么都不知。*“将那盘莲子糕送过去给何夫人罢。”自那日之后,每当何文薛下山去当值后,那位夫人都会过来寻苏婉闲聊半晌。许是因腹中也怀了骨肉,便格外喜爱小孩子,对苏桓亦是万分心疼,吃的用的不知送来过多少。苏婉亦会时常送些吃食过去,当作回礼。采青连连应着,何夫人只长她几岁,待人温和连她也是欢喜的。才跨出了门,便见何夫人独身一人扶着腰,缓缓朝她走来,采青忙放下了手中的托盘,上前扶住了她。“夫人怎的只身前来,实在危险,杏儿呢?”采青朝她身后瞥了几眼,却不见人。何夫人欲言又止,进了屋内见着了苏婉才道:“夫君一日都不曾回来,遣了杏儿去府衙瞧了,说他一早便走了。如今又让她回怀远伯府瞧去了,我这心直跳个不停,便来你这儿歇歇。”苏婉亦忙让起了身子,同采青一起将她扶上了塌前,又拿过一个引枕靠在她身后。“何娘娘——”苏桓见她来了,欢喜的跑了过去拥住她的长裙。“桓儿,不可这样鲁莽,你何娘娘腹中也有个小宝宝呢。”苏婉说着轻抚了抚他柔软的头发。“他也还这样小,能有多大的劲儿,我哪里就这样娇气了的。”何夫人说着将苏桓牵上了床榻,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握着他的小手往自己隆起的腹上抚了抚。“何娘娘,桓儿还想要个姐姐,何娘娘能再给桓儿生个姐姐吗?”苏桓抚着她的小腹,期待的问着。何夫人听见他的话,不禁也笑出了声,方才的愁绪散了一半:“桓儿不是有你婉姐姐了,怎的还想要个姐姐,可是厌弃你姐姐了?”苏桓问言,小脑袋摇的似拨浪鼓一样,“才不是,只是……”说着又皱着小脸低下了头,许久才噎着嗓子道:“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时刻陪着桓儿,桓儿想再要一个姐姐,一模一样的姐姐,能在姐姐不在的时候陪着桓儿。”苏桓说罢,在屋的三人皆怔住了,苏婉只觉得心间揪了揪,温声道:“姐姐日后,会多陪陪桓儿的。”听见这话,他的小脸上才又泛起了灿烂的笑,他知道姐姐从不会骗他,说会陪着他便一定会陪着他的。屋内复又燃起了欢声笑语。忽然,苏婉听见门外有响动,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了出去。“苏姑娘,我在这儿。”杏儿立在院子中的槐树下,悄悄朝苏婉招着手。“何大人呢?”苏婉开口问道。杏儿将苏婉拉至一旁,才出声道:“大人并不在府中,我恐夫人知晓会忧心,遂不敢进去报,只得将姑娘引了出来。”苏婉思虑了片刻,“你先进去回你家夫人,就说何大人叫府中事绊住了,就来。先去抚她回去睡下,我替你去寻他来。”杏儿连连欠身道谢。苏婉一人在树下伫立良久,思忖半晌,心想既出了府衙又不在家中,许是早入了寺也未可知。便决意先在略找一找。行至一间大殿时,听见里头传来了轻微的声音,夜已深了。香客们早已下了山,极有可能就是何文薛了。苏婉舒了一口气,便轻拎起裙子,欲往内走去。忽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低首一瞧——是苏府的腰牌,上面赫然刻着‘柔’字。她半疑着拾起了腰牌,缓缓的跨入了殿中。才进了殿,腰间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带去一侧,轻而易举的落入了那人怀中。“嘘——”他遮住了她的口,双指轻触薄唇。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完了……关掉微信,关掉□□专心致志的码了最少5个小时我码字果然很慢,追我文的宝宝也苦了,跟着无能的作者感谢每次留评的宝宝,谢谢你们陪着,给我动力。也希望你们都能多多留言啊~承蒙不弃,继续努力!☆、第 11 章“谁让你来这儿的!”苏婉虽被挤在紫檀八宝纹的立柜后,却仍可听清偏殿内男人的声音,正是那日遇着的何文薛的嗓音。那语气中满是质问,女子很是不满,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嗔道:“你几日不来寻我,我去府衙寻你也寻不着,如今你却怨怪起我来了。”是苏尤柔的声音,苏婉捏在手中的腰牌不禁握紧了些。何文薛的声音软了下来,抚慰道:“宝卉有了身子,身上又不畅快,才来这寺中休养的。并非是我有意要避着你的,我如何舍得呢?”苏尤柔登时面色沉了下来,推开他的手:“她有了身孕?”何文薛复拉起了她的手,解释道:“若不然,我怎会——”“何文薛,你可还记得你应承过我什么?你说了要休了她的!如今竟与我说她怀上了?”苏尤柔言辞激烈,高声指责着他。他咂了一声,央告着:“我的小姑奶奶,你且小点声儿吧。这可不是在我的院儿里。”苏尤柔忽然冷笑起来:“你这会子知道教我小声儿了,哄我在床上时可不是现下这副嘴脸。”何文薛见她口无遮拦起来,只低叹了一声,无可回应的。“好,你既不愿作这恶人,便由我来罢。我即刻去告诉了她去,让她自请滚回她的渝州老家去。”说着便甩了袖子,要出去。何文薛一把将她扯住,双手紧紧擒着她的双肩,究竟男女有别,力量悬殊。苏尤柔被他一揽,再不得动弹。“宝卉可是带着十里红妆嫁过来的,在我怀远伯府有难时救了我们。她从前一直不生养,我本指着这条休她娶你的,可如今突然间又怀上了。如今全府上下连同老太太,都疼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子我如何敢开这个口,怕是我自己都难保了,你也知道的,老太太的脾气,她真敢做出将我撵出府的事儿来。”何文薛滔滔不绝的将自己的委屈全倒了出来,顿了顿,还道:“你若实在愤愤难平,自此,便与我断了罢。”苏尤柔瞧他突然间这样决绝起来,方才的气焰皆不见了。扬州城里怀远伯府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她爹爹只是个四品知府,又只是个郡伯位。若她能嫁入何家,才是真正的高攀。“文薛哥哥,你这是不要柔儿了么?”苏尤柔见强取不下,便转为软攻,登时眼泪婆娑起来。何文薛最是个优柔寡断之人,见眼前的美人儿这样淌起泪儿来,不由的心下尽软:“瞧你说的,分明是你不要我了,怎的还倒打一耙起来。”说着上前抬起她的脸,用袖口拭干她两颊的泪。苏尤柔见势便依偎进他的怀中,娇声道:“我哪里是认真恼你,只太久未见你了,实在思念的紧。”因孟宝卉有了身孕,他原已两三个月不曾亲近她。现下怀中人儿的绵绵情话,更是狠狠拢住了他的心,当下便化为一摊春水。苏尤柔亦察觉到了他的动情,好容易才见着他一回,哪里放得下这机会。大着胆子便伸手缓缓探入他领口中……何文薛见她敢在佛祖脚下如此放肆,又惊又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还不放下,你胆子也忒大了些。”口里虽这么说着,但手却停在胸前未有动作,苏尤柔瞧见他这副样子,便愈发肆意放纵起来,将那礼义廉耻尽数抛之脑后。轻轻的勾着何文薛的腰带,便将他勾倒在一旁的塌上。少时,偏殿便渐渐响起了细微的喘息,混杂着女子低声而又欢愉的呻.吟。即便是未经□□的苏婉,此时也听得明白,他二人在行何事了。魏衍本要查怀远伯的根底,瞧着何文薛今日形迹可疑,原以为是要有何行动了,却是在此与情人私会。屋内的声音同样也落入了他的耳中,到底他也是个男人,况且身前紧贴着一副柔软的身子,更甚的是,那人儿还在不安分的乱动,腔内不免觉着一阵燥热。苏尤柔竟敢与已有妻室之人暗通款曲,听着这声音不禁令她又是气恼又是羞愤,更因跻身在立柜与墙壁之前这狭窄的距离中,便只得靠上身前那堵坚实又健硕的胸膛。她只觉喉间发涩,便欲轻咳一声,又恐弄出声响来便尽量压低了声音,谁知发出声音时却化为了低声的轻吟。“苏婉。”魏衍用含着责备及隐忍的语气低声唤了她一句。“嗯……?”怀中的人对自己此时撩起的祸事,毫不知情,细腰撑了撑柜子,艰难的抬起头望着他。“……没事。”他闭了闭眼,良久,才从后槽牙中吐出两个字,尽力将自己浑身紧绷的神经松下些。终于,偏殿内一阵粗重的喘息声过后,靡靡之音渐止。苏婉才松下一口气,便听见殿外传出杏儿的声音:“夫人,夜这样浓了,咱们还是回去罢,婉姑娘已经去寻了的。”“正因夜深了,我才更担心着他,万一在上山路途遇着匪寇怎生了得。”说着慢慢走向宝殿,别的她也做不了只得来跪拜菩萨祈求庇佑了。苏婉将腰牌藏入袖中,轻推了推魏衍:“你快走。”魏衍冷峻的眉宇间透着不悦,今日正经事没办成,反倒叫这丫头折磨一夜。瞥了一眼苏婉,便从后窗闪了出去。“何夫人,”待魏衍先走了,她才缓缓跨出门,扶过孟宝卉,在进门时故意放高了声音:“这样晚了,你怎么还出来了,何大人兴许已经回去了的。”说着二人齐齐跨进了殿中。少时,何文薛衣冠楚楚的从偏殿走了出来,惊道:“夫人?这夜深露重的你怎的出来了?”在他迈步过来搀扶孟宝卉时,苏婉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手,躲去了一侧。“夫君,你怎么在此?教我好生担心着。”何文薛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缓缓抚上她隆起的小腹,“不是怕你心慌难入睡,便来此为你祈祈福,未免你又多心,便偷着没报给夫人。”“多谢夫君为我忧心,”说着转过了身子,朝苏婉欠了欠身:“谢婉姑娘,为我的琐事耽误至此。”何文薛并不知眼前这位婉姑娘,也是苏家的人。听宝卉唤她姑娘而非夫人,才知上回是他误会了,还只陪笑道:“上回言语间冒犯了姑娘,婉姑娘对卉儿有恩,改日我们夫妻下了山,请姑娘一定往怀远伯府中来一趟,须得重重宴请一次才是。”“多谢何大人,倒不必了,还是先将夫人送回房去罢。”苏婉语气冷淡的回绝道。“是了是了,夫人站了这会子累着了吧,咱们回屋罢。”何文薛忙低声说着。苏婉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渐远之后,才冷着声音道:“……出来罢。”☆、第 12 章半晌,苏尤柔从偏殿缓缓走了出来,一侧的头发还微散着。手中的绢子被揉作了一团,只立在远处,也不则声。“他夫人还有着身孕,你快些与他断了罢,我只当今日什么都不知。”见苏婉竟然命令与她,当即驳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说着便要先走,苏婉拉住了她:“这不是你的事,这是苏府的事。”苏尤柔慢慢的回过了身,凝神瞧了一会儿苏婉,陡然笑道:“你是怕我嫁进了怀远伯府,便强了你的风头?那日与你在院外说话的人,是陈秉礼罢。”苏婉抓在她臂弯的手,略松了松。苏尤柔觑着她瞧了一瞬,“看来确实是他,”抚开她的手,“你还真能将他都勾入掌中,三品御史又如何,你一个私生女的身份,连做妾都难,”她捋了捋手中的绢子,轻抚鬓间的落发:“或者……你也想生个私生子?”私生子……苏婉心底略微一颤,削葱般的指尖渐渐蜷起,片刻才道:“何文薛娶不了你的,你若还不断,便让大夫人来作你的主罢。”苏尤柔手中的绢子不由得攥紧了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知怀远伯虽为二品伯爵,却已是袭了几代了,如今亦只是外表光鲜了。孟宝卉呆板无趣,身份低微却家境殷实,纵使何文薛想和离,他家中的人也未必肯的。心里越是没底气,声音愈发高了起来,苏尤柔情绪激昂起来:“你胆敢告诉我娘,我便、我便派人告诉陈秉礼,你是什么身份!”说完不等苏婉回应只提了裙角出了殿门。*月光从窗牖洒落进来,已是四更天,苏婉还在塌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既睡不着,她索性睁开了眼,不再勉强。出了半日神,探手从玉色夹纱枕从抽出了一只玉簪。是那日陈秉礼亲手给她挽上的玉簪。她动了动,将身子换成舒适的姿势躺着。轻举起那只玉簪,微微转动着,透着月光,它更像是覆了一层冰霜,高贵的似是不可触摸。晨光熹微时,采青听见了里间的响动,披了件对襟褂子便下床走了进去,“姑娘,怎么醒的这样早?”苏婉微微应了一声,也撑起了身子。天尚未太亮,采青便从一旁的桌案上燃了根蜡烛,端去了她的床头,“这是一夜未睡?”她秉烛凑近了才瞧见,苏婉正两眼乌青着,眼尾亦泛着红。“睡了的,醒的早了些罢了。”苏婉道。采青将她扶去妆奁前服侍她梳洗,才挽好了发髻,便听见外头有小沙弥传话说有位公子请见。采青放下手中的木梳,看向镜中的苏婉。虽是面色有些憔悴,倒像个病西施了,果然美人怎样,都是好看的。外头的人,大抵是那位陈大人罢,自打那日的形景之后,她便也觉出了他二人之间的异样。“姑娘去见见?”采青敛着嘴角的笑意,特意从匣子中取了支金丝芙蓉攒珠金钗给她簪上。苏婉犹豫了一瞬,道:“你去罢。”半晌,采青进了屋眼角带笑道:“竟是位好生俊俏的公子哥儿。”原来不是他。“什么事?”“昂,姑娘,你可认得一位叫秦江的公子?”采青问道。“应是陈大人的侍从,怎么了?”苏婉不解道。采青递出一只精致的镶螺钿黑漆小盒子,“说是给姑娘的。”苏婉迟疑着接过了那盒子,缓缓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支红珊瑚雕牡丹纹的木钗,她沉吟了半晌,才忆起,那回夜里她穿的正是牡丹纹样的水烟长裙。踌躇半晌,她还是站起了身子,从床头的枕下摸出了那支玉簪,“连同这个,一齐送出去罢。”采青虽不知何意,也应诺着照做了,才走至门前,又听见苏婉道:“你只让他转告陈大人,救命之恩已实难相报,再不敢受礼。”采青回来时,整个人恹恹的,软声道:“我给他了,亦如实转告了姑娘的话。”苏婉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去唤桓儿起来用早膳罢。”*“姑娘在吗?”午间杏儿进了院儿,向里唤道。采青出门将她迎了进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才道:“我们夫人不在这里?”“我今日还想着过去瞧瞧她呢,还不曾见她来。”苏婉道。杏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只道:“今儿听见外头有人来寻夫人,我还当是采青姑娘,便也未出去看,现下要找都不知去何处找了。”苏婉心中咯噔了一声,她先想到的人,便是苏尤柔。若真是她找的何夫人,恐怕……“采青,你同杏儿去寺院大门前寻寻,她许是在等着何大人回来。”苏婉叮嘱罢,见她们二人都出了门,自己便也起了身。她承认自己是有私心,苏父与她有恩,家丑不可外扬。她此时只期盼,苏尤柔,不敢胡来。原为了防苏尤柔暗中生事,便早叫采青去摸清了她在寺中的住处。苏婉很快便行至她房门前,见两个侍婢皆不在门前守着,心下更生惶恐。“苏尤柔!”她推门而入时,见苏尤柔手中正端着一碗黑浓的汁子要喂到孟宝卉的口中,她忙上前将那碗药抢过,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你疯了吗?!”几个丫头皆在一旁愕住了,欲上前阻拦,但见向来乖顺的苏婉突然这样的脾气,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了。苏尤柔瞧见自己好容易才弄来的药,被她就这么泼在了地上,登时也红了眼,急道:“我看你才是疯了!”“何夫人——何夫人!”苏婉再不理会她,俯身试图唤醒躺在桌上的孟宝卉。“姐姐!”苏尤柔倏然间跪倒在她面前,呜咽着道:“你是我的姐姐,该向我才是啊。”“我如此做,已经是很向着你了,否则如今来的就不是我一人了。”苏婉欲揽起孟宝卉,奈何她身轻力弱,根本拉不起有着身子的孟宝卉。见她言辞决绝,苏尤柔蓦地起身拦住将她拦住:“我不许你带她走,你权当你今日没有来过。她只要没了这个孩子,文薛就会休了她的,”说着双手握上苏婉上手,又道:“等日后他袭了爵,我做了怀远伯夫人,我定会善待你与桓儿的。”见苏婉仍是丝毫未有松懈之色,她忙朝着侍立在一旁的丫鬟瞪眼。她们几个虽都是跟随她已久的人,平日也会做些仗势欺人的事,但如今真叫她们害人,却哆哆嗦嗦相互推搡着不肯往前。“你们几个愣着作什么?还不去唤大夫来,这样下去是会出人命的。她若惹出了事,夫人岂有饶过你们的道理。”苏婉一语惊醒了她们,霎时间传大夫的传大夫,搀人的搀人。待屋内空了下来,苏婉才缓缓道:“眼下,许是只有你离了扬州城,才能慢慢忘了他罢。明日回府,你向大夫人自请回汝河老家养着,我便守口如瓶。”苏尤柔仍瘫倒在地上,双手暗暗握紧,心下已生恨意。起身送走了苏婉后,便直戳戳的盯着门口瞧。她双手一下一下的揪紧撕扯着手中的帕子,才回身,便瞧见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在她惶恐不安时。秦江双臂环抱着剑,悠悠的道:“陈大人让我转告姑娘,若想好好活着,就别在苏婉姑娘身上动心思。”苏尤柔心内颇为诧异,她没想到陈秉礼竟会为她亲派人来如此护着。瞬时,一腔子怒气无从释放,更为恼怒。翌日一早,苏尤柔的马车先下了山,苏婉很快便跟上了。路过凇泉庄时,采青试探的问道:“姑娘,咱们不去和陈大人道声别?”苏婉微微的掀起轿帘,眼都没抬一下便又放下去了,淡淡道:“走罢。”*“姑娘,大夫人请姑娘去绛云轩一趟。”苏婉回来没几日,便有个绛云轩的小丫头来传话。苏尤柔回府当日便果真乖顺的自请回乡了,苏婉估摸着应不是她的事,便也未放在心上。只叫采青更了衣,便往绛云轩来了。“见过大夫人。”苏婉的身子只伏了一半,双臂便被姜淑月搀起。“婉儿来了,快坐。”姜淑月一反平常,热切的上前将她牵进屋内。她落了坐,才瞧见魏衍正端坐在她对面,面上无一丝起伏,瞧不出是喜还是怒。在目光撞进他点漆般的墨眸中时,苏婉稍稍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指尖,不禁微微一颤,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避开了他的目光。“婉儿,这位是陈大人,想必你已见过了罢。”姜淑月说出这句话后,见苏婉蹙着的眉头,觉察到自己有几分明知故问,似是有意将她受辱之事拿出来说,忙转了话锋:“大人最近办完了差使,欲在这扬州城中逛一逛,你平日也常出去的,便由你引着去外头瞧一瞧。”苏婉不敢去看魏衍的眼神,只硬着头皮向姜氏回道:“回夫人,我……我近日觉着身子不适——”“苏夫人,”魏衍冷冷的声音陡然打断了她,“方才不是说,你还有事要办?”“是,是了。”姜氏忙笑着从紫檀宽榻上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办,婉儿你且陪陈大人品茗闲聊着。”“夫人——”苏婉从未如此渴望与姜氏共处一室,此时巴不得同她一起出去了。姜淑月路过苏婉身前时,顺手按了她一把,声音极低道:“给我好生坐着。”苏婉侧身举起了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尽量使自己瞧起来从容不迫一些。“苏婉。”她放下杯子时,魏衍已走至她身前,她玉指微抖了抖,将茶洒出来些。忙站起了身子轻拭下裳。“大人……”苏婉轻行礼。瞧着她对自己低眉敛首的样子,他竭力压着声音,“苏婉,你躲着我……?”作者有话要说:忘了写作话了,再更新一下宝宝萌,我换了一个文名,其他都没有变。感觉好像换了这个更符合晋江吧,哈哈哈。☆、第 13 章魏衍站的离她略近了些,他身上散着迫人的气势,令她本方才努力作出的镇定全都不见了,只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没……没有。”“没有?”他的尾音上扬着,似是要将她的谎言彻底揭穿开来,“没有,”他又重复了一句,“秦江给你的钗子也不收?还将这个也送了回来。”魏衍拿出了那支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