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九楠委实无辜, 却也不好争辩,安慰道:“我赔夫人一件。”“一件怎么行?!”甘幼宁瞪他。男人噎了一道,试探道:“那——十件?”“哼。”甘幼宁拿鼻孔出了气, 又不甘心看向案上的账本,“真是奇了怪了。”“夫人定是最近太过疲累,有些窍门没找到,不若我陪夫人理一理?”“也好。”甘幼宁这才将本子往他那边递了递,想想不行,又撤了回来,“算了算了,你看也看不懂的。”不过一眼,辛九楠已经瞥见上边清清楚楚的亏损,心下好笑,面上端得正经:“那不若夫人与我说说便是。”“倒也没什么。”甘幼宁咳嗽了一声,干巴巴道,“就是有点小亏,听清楚了啊,是小亏,小的,其实不妨事。”“嗯嗯。”“但是我这个人,就很追求完美,我吧,就不喜欢有一点点的小瑕疵,你懂得吧?”甘幼宁强调着,等着面前人又信赖地点点头,才继续道,“所以,为了精益求精,我才想着,这个荷包铺子吧,它或许应该再扩大些!”“啊?”这把辛九楠愣住了,下一刻对上女子险些要冒火的眼,立时就矮了声去,“嗯,开源确实是个办法,夫人说得很对。”“嗯。”甘幼宁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那个词,闻言便就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意思!开源!开源!咱们要广开门路才能多赚对不对?”“是。”“那夫君你有没有想法给我的铺子再投点本钱?”甘幼宁巴巴瞧着他,“这样,我也不是抠抠搜搜的人,如果赚了,我八你二,怎么样?”“这个……”“你莫不是还想我九你一?”“……”辛九楠觉得,这个人经商是不大在行,讨价还价却是很容易将人带晕的,便就笑了笑,“这样,我加些本钱,咱们寻个账房先生如何?”“靠得住吗?若是他卷了本钱跑了呢?”“不能够,跑了我就派人去抓回来。”“那我是不是还得要按月给账房先生支钱?”甘幼宁觉得似乎不是很划算,“那我不是亏了?”“不用,找个不要钱的。”是日,辛九楠打码头回来,碰见哭丧了脸的司棋,后者一脸的欲言又止,终于叫他停住了脚步。“怎么?”司棋:“爷,属下想跟商队去一趟北疆。”“不用。”司棋:“北疆如今虽然太平,但是路途遥远,恐有变数,司棋习武,好歹能护着咱家商队周全。“没事,这趟都是官路。”司棋无法,终于道:“爷,属下不想做账房先生。”“怎么了?”司棋斟酌了下用词:“是属下不配。”这生意实在是做不成了,救都救不回来。辛九楠想了很久:“这是夫人的主意,你若是实在不愿……”“夫君在说什么?”甘幼宁打里头出来,瞧见二人一处立着,面上很是精彩,狐疑道,“莫不是在说我坏话呢?”“没有。”辛九楠牵了她的手,“方司棋说最近夫人打理铺子辛苦了,不知夫人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前日里听闻南头的包子铺上了新馅,不若今晚去买一些回来?”“好。”甘幼宁开心笑了,又看见一边立着的侍卫:“司棋最近也辛苦了,一起去吃吧?”“不了不了,属下还有账本要做。”司棋口中谦恭,只心口好疼。“账本嘛,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算好的?一顿饭的功夫,不耽搁的!”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司棋只得跟了二人出去。这南头包子铺前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甘幼宁在后边等着,忽而想起来,拽了拽身侧的男人:“夫君你看,这南边人吧,少有吃面食,可你看这包子铺却也红火,可见是有些门道的。”“是。”“那夫君有没有想过也开一家来?”甘幼宁踮脚瞧了瞧前头,“你看这么多人,光是一家店实在是不便。”司棋:“夫人……”甘幼宁回了头:“怎么?”辛九楠却是接了口:“夫人想法很是好,容我思考思考。”司棋:“……”苍天啊!是夜,司棋:“九爷,夫人是不是不知道这包子铺也是咱们家的?”“没来得及告诉她。”司棋:“……”不久,城中间又开了一家包子铺,名字仍是叫南头,里头包子亦是与南头一模一样,只城中人不需得再行往南边跑,方便许多。辛九楠回府的时候,瞧见树荫下歪在矮榻上乘凉的女子,俯身道:“夫人眼光甚好,如今这城中店,很是红火。”“当真!”甘幼宁执了蒲扇,正巧对上男人的眼眸,“那敢情好!我总归不算是没用。”闻言男人眼眸便就一闪:“夫人为何这般说?”“哼,我都晓得了。”甘幼宁别了头去,“我那荷包铺子,是你支了小半个绣坊给我打点的!那对不上的账也是你填的!”“……”“罢了罢了,”甘幼宁摆摆手,“做生意怕是不行了,不过我觉得我给夫君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你说是不是?”“是!”怕她难过,男人应得很快。甘幼宁看他神色,实在觉得好笑,其实也不过一时兴起,知道个中实情,却也是松了口气,又见他自责模样,于心不忍,便就伸手抚了他眉心:“夫君,这铺子嘛,还是交还给绣坊吧,免得叫我做差了。不过呢……”“什么?”“不过这样的话,叫蕊儿她们晓得了我就太没面子了!”“夫人待要如何?”“这样,你明日带了银票过来,就说是这铺子生意好,你很是眼红,要与我买了它!”似乎听着哪里怪怪的,不过辛九楠还是应下了:“好。”“就知道夫君最好了!”这话也不知道说的哪一桩,可是辛九楠一把抱住扑进怀的暖热,便就撒不开手去,也是想不起什么不对来。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揣了满怀银票的司棋:“爷,咱们为啥要拿钱买自家铺子?这铺子难道本来不就是绣坊的嘛?”“是夫人的。”“……”第96章 番外三 歪理我叫辛承安,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自打一出生,走哪都被人恭敬唤一声大少爷,街头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似乎都认识我。后来我才晓得, 但凡能进去的铺子, 那不是我爹开的,就是我叔公开的, 再不济, 那也是我叔开的。我每年还要跟着祖父去京城两次, 舅舅家大也是很大, 就是前两年有些空荡荡的, 娘说的没错, 舅舅太可怜了,这么大的宅子, 也没人陪他玩。哦, 说起我娘——罢了,其实我不是很想提起她。听说我娘怀上我的时候, 一度怀疑只是自己又长胖了, 打死不承认我的存在, 我爹请了好多个大夫来, 我娘都不信。后来是请了木叔叔过来,我娘才信了,我是真的她亲生的儿子。后来我晓得了这个事情, 跟我娘堵过气,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为啥这么不愿意承认我?所以那天我就没有理我娘,我悄悄踩了板凳,叫蕊儿姑姑把我藏在空水缸子里,告诉她不要告诉我娘。我想着,我好歹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的也得来寻我的。果然,我躲在缸子里,听着她问晚梅姑姑说:“安安那兔崽子去哪里了?我怎么没瞧见他?”“奴婢今日也没瞧见过。”“哦。”我娘的声音矮了一瞬,仿佛有些失落,那会儿我就想,她要是立马来找我,我就从水缸子里站起来对她挥手,喊她娘亲我在这里,给她一个惊喜。谁料,还没等我酝酿好,便听她开心道:“那定是跟表兄家的麟儿出去玩儿了,不打紧。晚梅你去厨房里,把我的梅子酒端出来!”“夫人要喝酒啊?”“对呀!那兔崽子看见啥都要,快快快!趁他不在家,赶紧的!”“是,夫人。”“哎!带点下酒菜!那个什么炸花生米,也带点来!”我真的气都气饱了,我怎么会有这种娘?我好想我爹啊,我爹他一定会心疼我的!我等了一会儿,我娘真的开始喝酒吃菜了,而且就在我蹲的缸子边上!过了一会,我听见我娘说:“这院子吧,就少了点什么,我想起来前几日铺子上不是送了睡荷种子呢?晚梅你去搞点水给养起来吧。”“是。”似乎是寻找了一下,我娘的声音又起:“哎,那个水缸子不错,你去,现在就去!”我真的要生气了!我都这么久没出现了,她还想着种睡荷!等等,我怎么听着声音不对?她不会是要在我这个缸子里种吧?我赶紧一抬头,不好!晚梅姑姑已经探了头下来,手里还端了一桶水。我们四目相对。我:“……”哭唧唧。晚梅姑姑:“……”晚梅姑姑:“夫人,大中午的,种花不合适,要不晚上再种。”我娘想了想:“这有啥不合适的,又不是其他物件,啥时候种不都在水里?”晚梅姑姑嘴太笨了,又不说话了。我娘大概是嫌弃她慢,竟然亲自过来了,晚梅姑姑赶紧道:“夫人还是不要了吧……”我娘:“我来吧。”罢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兜头就是一桶水下来了,忘记说了,我娘干啥都风风火火,真是要了命了。我真的好委屈啊!我想哭!我哗啦一下站了起来,顶着一脑袋的湿发,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娘瞪了瞧我一瞬:“这小崽子,是缸神吗?”晚梅姑姑:“……”我哭得更大声了。我娘恍然:“吼,这声音,莫不是我儿子吧?”我不玩了,我要出去!放我出去!然而,我娘抱着胳膊很开心地瞧着我:“听说你大半天都没人影呢,怎么爬进去的?你长翅膀啦?转个身我瞧瞧?”我太难受了,我身上还湿着呢!可是我还是转了一圈,我娘满意地拍拍手:“原来是你蕊儿姑姑帮你进去的?你喜欢在缸子里不?”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薅出来吧。”我娘说。晚梅姑姑赶紧伸手将我抱了出去,然后,我就被我娘罚在了院子最中间,湿答答地站着。我娘说:“兔崽子敢跟我耍脾气,全城人都惯着你,就我不惯你!”呜呜呜呜呜呜——大中午的,我衣服头发瞬间就晒干了,可是我也好热啊,我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生病了我就不能出去玩了啊,辛承安,你要勇敢!你不能输!“安安这是怎么了?”爹!是爹啊!我赶紧回过头,可是!苍天有眼,我还没咧嘴表现,我就见我娘扑了过去,眼睛都红了:“夫君!”“怎么了?”我爹本来是要看我的,结果光是抱了我娘了!“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似乎安安不是很喜欢我,还跟我怄气。”我爹看过来了,爹,你瞧见我眼里的委屈没?爹啊!“你惹你娘了?你都三岁了,该懂事了。”“……”我错了,我不该对他们抱有期待,我惹不起我娘的。不过我爹回来了,娘就没有叫我继续罚站了,蕊儿姑姑来接我回屋子的时候,给我塞了一个小瓶子:“安安乖,这个药一会吃一颗,就不会受寒生病啦!”我娘太冷血了,我讨厌她,哼!蕊儿姑姑:“这是你娘特意去药谷给你求来的药,一般的风寒一颗就好了。你呀!你知道你娘为了你吃了多大的苦头吗?”哦,还有这事?我接了那药瓶子,我才不信呢!但是蕊儿姑姑还在给我说:“你娘身体不好,本来是很难有身孕的,你是一个惊喜呢。不过你娘怀了你的时候,成天成天地吐,吐了八个月呢!就没吃过一顿好饭。要不怎么给你取名安安呢?就是想你平平安安呀!”“……”这是我头一次听说,“真的吗?”“对呀。”蕊儿姑姑替我整理了衣服,“你不是也晕船吗?你想一下,每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是晕船的感觉,为了你,你娘还要使劲往嘴里塞东西,吃了又吐出来,唉……夫人可太辛苦了。”我最讨厌坐船了,因为喝水都想吐。这么想一想……我拿了一颗药丸出来,一口吞了下去。“我娘还为我做了什么事情吗?”“那可多了去了。”蕊儿姑姑笑呵呵瞧着我,“你这一身的褂子衣服可都是你娘做的,你娘以前,连荷包都不会绣呢!”“……”我改主意了,我觉得我娘天下第一好。晚上我躺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门响,然后,额头上覆上了一只暖暖的手来,许是不放心吧,那人又拿自己额头贴了我的,自言自语道:“这药是管用,这么淋了水都没发烧。”“……”她又摸了摸我的手,替我塞进被子里,似是要起身来,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抱住她:“娘!”“哎呦兔崽子,撒手!快!”“不!”“热死了快撒手!”“娘我要跟你睡!”“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睡!”“那我爹为啥能跟你睡!”我娘愣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那能一样吗?!你爹是大男子汉,大男子汉要保护我,所以要陪我睡。你是小男子汉,跟你睡还要我保护你,我多不划算?!”这是什么歪理?我有些懵。可是那一晚我娘还是陪我睡了,因为我爹找我娘来了,最后他们都来陪我睡了,我才是最大的赢家,哈哈哈!第97章 番外四 以为很多时候, 人会忘记今夕何年, 不清楚为何而来,又会因何而去。认识木行水以前,玛依娜就是这样一个人。大漠的风沙是炽热的,风起, 便是肆虐。你感受过血水融进了砂砾, 钳进皮肉的痛吗?你感受过亲眼瞧见父亲被活活拖死,却只能跪地投降的痛吗?你感受过——一边遭人凌辱, 一边还要微笑应和的痛吗?多少次梦靥中惊醒, 玛依娜的脸上都是冰凉。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 这就是她这十几年的宿命。世人说她是北唯哈的公主, 可他们又何曾能够瞧见, 这北唯哈的腌臜。哪里有什么祥和, 不过是他们想给世人瞧见什么。她生而为人,却从未有过一刻, 好好活着, 仿若一具躯壳,今日不知明日, 永无安心。她身上有很多伤, 新伤, 旧伤。她没有朋友, 因为不敢,或许不配。如果说这辈子只给她一次抉择,那么, 她选择不曾来到这个世界。直到——碰见了那样一群人,碰见了,那个人。那个女子,是一抹光。后来她晓得,她叫甘幼宁,是甘尚书的嫡女,然而她嫁了一个商人,似乎这很不应该。可是她后来知晓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那么一些结合,没有交易,没有肮脏,没有身不由己,有的,只有情,只有意。第一次与那个人见面,应该是在北去的车队,他一身玄色,分明沉默,却叫她留意到,甘幼宁唤他木谷主,原来是药谷的主人。原本,不该有交集,那晚清理伤口,他却拦住了她。他说:“姑娘身上有伤。”这是她的不堪,每一个伤痕都是耻辱,他却看得坦然。她欺身上前,想要警告他,他却未有在意。他的眼,是极浅淡的颜色。她便兀自走了。后来,他一直在她身边,亦或是,她一直待在他身边。寻药草时候在,喝酒时候在,除夕之夜,也在。那一夜,玛依娜头一次对上他的眼,看得极近,他向来无甚言语,却与她道:“我会陪你。”她素来冷淡,却终究动容:“我一生所求,无非自由。你能给得吗?”“能。”这似是约定,又似是魔咒。自由,是她这辈子最不可奢求的东西,她也不信谁能帮她,可这一次,她突然想勇敢,突然想——或许,可以呢?御前对峙,那么多陌生的眼,那么多含义不明的目光,玛依娜扯了嘴角微笑,远远能瞧见那皇帝身后的男人。玄色的身影沉默站着,只略略抬头瞧她。玛依娜想,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看他吧,这一眼,她才突然明白,轻易不与人交的自己,竟是——在意了他。她撤回了眼神,冷下眼去,揭了自己的衣衫,例数那桩桩件件。耳边有莫名的声音,窃窃般,她却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未有退缩。纵是毁灭了又如何,她还能这般苟且活着,不过是要将那些灭族之人,辱她之人,一一拉进地狱,永不得抬头。风声,自耳边响彻,有玄色的斗篷似是从天而降,一把将她兜在了怀里。那人声音冷硬:“人,我带走了。”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以为她可以死去了,可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把她带走。木行水的轻功甚好,几乎没有停歇。玛依娜衣裳尚未系好,只这般被他搂在怀里,鼻尖净是他身上的药草香气。木行水——药谷,是他落脚之处,玛依娜只听闻过这个地方,却是不曾听谁当真来过。此番一见,竟是犹如世外桃源。“你该放我走。”木行水别过眼没有瞧她:“衣服会有人送来,外头不好,你不许走。”太多人命令过她,可这一次,却险些叫她落下泪来。木行水当真没有允许她出去,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竟是足足过去了半年。每日里他会来唤她吃饭,带她采药,她便陪他捣药,种药,倒像是过成了寻常人家的夫妻。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玛依娜便就兀自怔住,说起来,他们这又算是什么关系。很晚的时候,玛依娜坐在窗前,有侍女很贴心送了药膳来与她,告诉她今日谷主要去后山,不陪她用饭了。她点头应了,忽而想起除夕之夜,甘幼宁与她说的话来。她是北唯哈来的,并不晓得大合的习俗,只甘幼宁告诉过她,逢节的时候,姑娘们故意抹了脸去见心爱的人,跟他表明心意,若是对方答应了,就会替她抹去脸上脏污,寓意纵是容颜毁坏,亦会不离不弃。她伸出手来,上头还有些微习武的薄茧,这半年来待在谷中,竟是快要连刀都不会使了,这茧子也淡了许多。表明心意啊……玛依娜瞧了瞧外头月色,终是站起来,往后山去。月色下,那人蹲在一株新蕊前,神色平淡,是他一贯的模样,许是听着脚步声,男人回过头去,目光一闪,落在了她脸上,便就顿住。“我有话与你说。”木行水没有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些狐疑为何她会突然过来,他记得自己应该已经吩咐过侍女了。只是一瞬,他仍是缓缓站起来,走了过去,停在她面前:“好。”玛依娜不擅说话,可他似乎更不擅长,不过没关系,本来就是她要先说的,于是,她扬起头来,努力笑了一下:“木行水。”“在。”“我知道你带我来,是不想我被外人指点。这半年来,我过得很宁静,很开心,谢谢你。”玛依娜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木行水,我不想做个傻子,我爹告诉过我,喜欢就是喜欢,心,永远要自由的。”浅淡的眸光慢慢凝在了她身上,印入眼帘的脸上,不知用什么画了几道灰痕,入耳是熟悉的清泠声音:“木行水,我知我并非善人,亦非清白之人,可我爱你,是明明白白,没有一丝污渍的。”木行水的瞳孔明显地震动,只见得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颗心,原本是死的,现在它重新活过来了,只为你一人。你若是要它,便就是你的。你若是不要它,我还会重新收好,此生不复再提。”“我……”木行水抬起手来,似是想替她抹去那脸上脏污,可临到面前,却停了下来,“你……可否先回去等我?”月色清凉如水,一切有如无声,静默消逝。玛依娜眼中酸涩,险些笑出泪去,可她明白,有些事情,终究是争而不得的,他没有替她抹去那尘埃,便也就是将她这颗心重又密封罢了。“好,我明白了。”一挥手,玛依娜便就转身往外去,“对不起。”那背影萧瑟异常,木行水端立一会,有些无措,后知后觉中,胸如洪钟,直冲灵魂。原来,不过一厢情愿。玛依娜抬起眼,竟是觉得,一切当真结束,没有预兆,也没有过程,远处还有子规轻啼,这药谷,她待得太久了,是时候离开了吧。“玛依娜。”有声音似从天边来,未待回首,她便就被人从后环住,耳边有微热,熏了半边脸颊,玛依娜立时怔住,只觉紧扣的手指被人轻柔抚开。“对不起。”男人的声音,缓缓带了些沉滞。“你……”玛依娜低头瞧那握住自己的手,不敢回身去看他。木行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着她,许久,他听见怀里人出声笑了起来。木行水:“……”玛依娜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对不起,是我强求。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会错了意思,叫你为难。你……你不必与我道歉,也不必如此自责……”“不是。”第一次,他觉得着急,没有等她说完便就将她转了过来,她不瞧他,他便伸手将她的脸捧起,“不是这个意思。”“……”木行水不知她脸上为何这般,却仍是伸手替她擦了:“方才花蕊有毒,不可碰你。”墨绿的眼眸微微睁大,木行水小心替她擦干净了脸,又仔细瞧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一直好看,她一直知道的。男人轻轻道:“对不起,我以为,我们早已该是夫妻。”所以,忘记了与你说,有多爱你。沉默里,玛依娜突然捂了唇,只余那一双笑弯了的眼眸,须臾就染了湿润,木行水看着她笑,两个人,似是都活成了傻子。“玛依娜。”“嗯。”“我会一直在。”“好。”月色下的剪影相拥,流泻的时光,仿若驻足。两个月后二人的第一次出谷,是被南边的信笺催促。进了辛府的时候,就听司棋将信里的事儿又说了一回。司棋:“所以木谷主,夫人一直坚持觉得自己不会有身孕,觉得大夫都是在诓她,实在没办法了。”木行水:“嗯。”这事儿还是玛依娜告诉她的,此番觉得有些不好,看见院中的女子,便忙走上前去道:“你不用太固执,有些事情,只是难,并非不可。”甘幼宁闹来闹去,不过求个心安,天知道她多想有个孩子,可她实在不敢确定,更不敢相信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若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好,中间出了差池呢?木行水伸手搭了脉:“喜脉。”甘幼宁这才捂了肚子:“真的?!真的?!”辛九楠安抚她:“这次可是信了?”木行水撤了手:“你想我留下为你安胎?”“对对对!”心思被说中,甘幼宁也不狡辩,只是一瞬,却反应过来,“木谷主你现在说话我竟然能听懂了!”“……”木行水懒得多说,只看了看边上人,玛依娜对他笑了笑:“好。”于是,辛府便就又多了两口人,不——是一口人家。甘幼宁挺了肚子,日日缠着玛依娜说说他俩的故事,怕是再不生,都要把一个北疆公主活脱脱逼成了编话本子的先生了。且甘幼宁记仇,那日安胎药甚苦,她又吐得厉害,哭得很伤心,就指着木行水与辛九楠道:“夫君你知道他多欺负人吗!我腿受伤那次,他还把我敲晕了!”辛九楠:“你腿受过伤!”“而且可疼了!!!”辛九楠看向木行水,后者却是淡淡掀了眼皮:“皮外伤,不重要。”“你瞎扯,我浑身上下都是宝,哪里不重要了!”甘幼宁怀个孕,更闹腾了。木行水皱眉:“只是小伤,你聒噪,你……”“行水。”玛依娜轻轻拉住他。“……”“她不舒服。”玛依娜与他道。“好。”甘幼宁瞪大了眼睛,这一天,她竟然瞧见趾高气昂的木行水木谷主,亲自端了安胎药,一手拿糖一手捧碗:“先吃哪个?”“……糖……”“不行,影响药效。”“那你还问个鬼啊!”甘幼宁终于还是骂了出来。第98章 番外五 傻子京城荣家, 在大合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荣老将军本是驻守北疆多年, 亦是战功赫赫,荣家军多少年都是叫边界闻风丧胆的存在,那一年先帝亲征,斩敌首于马下, 护先帝突围而出的, 便就是荣家军。往前推了说,先帝坐上这帝位, 也缺不得这荣家。只是荣成锦出生的时候, 荣家便已经没有再领军了, 北疆也是交由二皇子, 那荣家军, 自是各自解甲归田, 少数一些,皆是分散去了西南等地, 荣老将军乐得清闲了, 倒是也自在得很,没事就带孙子辈的玩一玩, 很是开怀。即便如此, 先帝倒是给全了荣家尊荣。世袭功勋, 不是谁家都可以有的。镇国将军府的金字, 也不是谁家都能挂的。更甚是——这京城除却皇子唯一得有府兵的人家,怎不叫人忌惮。可荣家人心里皆是明白。也是因此,荣成锦打小便就有一些懂得, 自古将门多凋零,若非如此,便就是明哲保身甘心自退罢了。虽是这般,荣家却是没叫小辈荒废。荣成锦打小就没跟着学过女红等玩意儿,倒是剑阿枪的样样都会。荣家有早炼,荣成锦从扎马步开始跟着父亲他们学着,后来祖母想起来要叫她学学绣活儿的时候,她已经没法子学下去了。若说是唯一女气一些的事儿,大概便就是刻章子了吧,左右都是刀,大刀小刀罢了,荣成锦心想着与那女红应是没什么区别,都是小件儿。那日她坐在树荫下头刻自己的小字,说起来,锦这种字划,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难了点,所以她应是皱了眉头的。“锦姐姐是碰到难题了吗?”说话的是甘家的小女儿,也是这整个京城里唯一与她一般不会做女红的女孩子了,从这一点上,荣成锦便就觉得亲近几分,遂就抬了头去:“也不算是难……你怎么来了?”包子头的小姑娘身后还站了一个蓝色窄袖长袍的男孩子,这便就是甘幼辰了,甘幼宁的兄长。荣成锦见他不多,少有的两次是跟在父亲后头瞧见的他,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来的后院。“我……”男孩子有些局促,“我跟妹妹过来玩的。”“哦。”荣成锦便就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她因着习武,个子比一般同龄孩子都要高上许多。甘幼宁就算了,只是她这一站起来走过去,才发现甘幼辰竟也是比自己矮上一些。甘幼辰原本只远远瞧过她,光是日日听甘幼宁在耳朵边咋呼着说锦姐姐多好看,多飒气,如今一瞧果真是这样的。“锦姐姐在做什么?兄长说想要跟你比比射箭!”甘幼宁这丫头门门都不好,嘴巴更是快,其实甘幼辰自打远远瞧见那戴了玄色袖套一刀一刀刻章子的女孩子,便就晓得她定是不好惹的,哪里想跟她比试。“你要跟我比射箭?”荣成锦看他。“没有的事。”甘幼辰否得很果断。甘幼宁急了:“不是啊,兄长在家里不是这般说的,兄长说了自己是跟着武先生学得很好的,学堂里那些人比不过你就不跟你一起切磋了,所以我才带你找的锦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