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知那一切皆是虚妄,求不来,便是不可求。只不想,楚见琛仍是要拉他进来,且直接命中要害。“大皇子不若退一步。”楚见琛看住他,似是好笑:“九兄这话……难道是要将你那心底藏着的人,就这般送与他楚见昀?”闻言男子的眼神犀利,却是转瞬而逝,司九楠垂首淡笑:“殿下说笑了。”第4章 婚约“我可没有说笑,你敢说你屋里画卷中的少女,不是那甘家嫡女?”不等他回答,楚见琛便扬起手继续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只不过那日等得实在是久,想去你屋中寻本书来。”“……”“说起来也巧,我原本放出太子提亲的话去,不过是要提醒甘家。”楚见琛顿了顿,“只是么,现在我改了主意了。”司九楠没有看他,淡淡道:“那九楠当是要赞一句,大皇子下的一手好棋。”“你可莫要说,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礼物?”男人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九楠做了什么叫殿下误会了,那画中之人,不过是位故人,想来应是殿下多思了。”“故人?”司九楠并不愿意再讨论这个事情:“说起来九楠有一事实在想要问问殿下。”“你说。”“但凡太子选妃,都是大事,太子便是再如何,也不会直接去甘府提亲,这实在是荒谬,市井小民不知过程便就算了,殿下难道是觉得皇上也不会知晓么?”不等楚见琛辩驳,司九楠慢慢站了起来:“殿下先是放出谣言,而后又入宫求娶……恕我直言,如若此番是太子做下,上边不会怪罪。可这事是殿下所为,殿下不如再想想,圣上会如何考虑?”如同被惊雷闪到,大皇子面上陡然怔住。而男人平淡的声音仍在继续:“大皇子有心,想要这般叫圣上为难,亦是叫甘府为难,接着便就可顺势退一步说是替自己府上人所求,依着甘长青性子和他对女儿的宠爱,是绝对不会将她嫁入东宫。于是——那甘家嫡女便就会在她父兄请命之下,成了殿下送与九楠的礼物,可是?”前世里,楚见琛便就是这么做的,可前提是,当时太子得了皇后萧氏的授意,当真去提了亲的,可不是如今这番杜撰的景象。茶水渐渐凉去,却最是解暑,司九楠复又端起,轻轻吹了吹叶片,耳边传来大皇子踌躇的声音:“九兄所言甚是,我倒是确实没有多想。”话音一转,楚见琛看住他:“不过,这些年,我与太子争得也不算少,父皇皆是当作未知,这件事就算是我手法欠妥,想来应是也无甚要紧。”“如若是真的耍些手段想要迎娶甘家女,确实没什么,大抵也就是故意给太子添堵而已,圣上理解为小儿女的争风吃醋,倒也就算了。”司九楠顿了顿,“可若是殿下最后无意迎娶,怕是这后边不说是礼物送不成,便是九楠,也要长归番山,再无出山之日了。”楚见琛瞳孔一震,是了,皇上可以放任他培养自己的羽翼,说到底也就是与太子相互制衡,可若是查出了司九楠的身份,还要赔上礼部和吏部,那就是直接威胁东宫之位了。“殿下?”男人的声音不急,似是给他思考的时间。楚见琛终是肃目而立,对他道:“九兄今日既是亲自来,那便必是来救我的。方才九兄说的话,我听见了,看来九兄是改变主意了。”说着他略微凑近:“九兄终于决定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了,可是?”司九楠不置可否,只瞧着那烛火,缓缓道:“九楠可以出山,亦可以献计替殿下解困,但是殿下需得答应九楠一事。”“何事?”“九楠与甘家女,全无关系,还望殿下今后,莫要再提。”梦里几经回转,连视野都是昏沉的,唯有那背影,似是唯一的救赎,她拼命想抓住他,可那人影越来越远,最后拦在她面前的,仍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甘幼宁扑腾着惊醒,周身都空落落的,像极了那时候的心境。脖颈上有点疼,伸手摸了一下,竟是不知道何时又破了。蕊儿闻声进来,发现了床上发愣的人,走近了再一看,吓得赶紧扑了过来:“小姐!小姐可是又偷吃了什么?”甘幼宁下意识摇头,何氏怀她的时候身子弱,吃了好些药,她生来便就带了一点胎记,平日里倒是没什么,这胎记极淡,只若是吃了刺激之食便就骤然发红,生疼。这么多年,甘长青寻了好些大夫来都没有治好过,好在只是脖上一点,虽疼是真的疼,可注意些倒也不妨事,轻易不会发作。“应是新来的厨子不晓得,添了辣椒沫。”蕊儿小心替她上了药,“是奴婢的错,没有好生替小姐瞧着。小姐以后可万万不可以再碰辣了。”“嗯。”甘幼宁还未及从梦境里出来,又被这脖子上的伤口一闹,一点睡意也没了。好在这夏日的天,亮得早。“蕊儿,今日可是休沐日?”“这个奴婢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今日天不亮老爷便就进宫了。”“进宫了?”“是,老爷走之前还来咱们铭惜阁了,只小姐睡得沉,老爷便只在外边瞧了瞧,叫奴婢好生陪着小姐。”昨日不是才进宫的么,这一世一切都来得早,按着之前的行程,下一步便就是大皇子跟皇上说明求娶之人乃是府中师爷。其实甘幼宁至今仍是不明白为何当时甘家执意将她嫁给那名不见经传的人,可无论如何,若是这个时候甘长青急急进宫,定是事关她的婚事无疑。思及此,心情便又大好起来,连那脖子上的痛,都免去不少。“蕊儿,今日天气好,我们去捉鱼!”“小姐万万不可啊!”蕊儿赶紧跟着,“小姐忘了么,上次你落了塘子,还是少爷给救上来的,之后塘子便就封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甘幼宁叹了口气:“行吧,那咱们去找甘幼辰玩!”“小姐不行啊!少爷说了,小姐不能再去他书房了,小姐哎……”但凡她能看住小姐,也不至于叫甘家人这么头疼了。甘幼辰远远瞧见那浅色衣衫,便就想关门装睡,奈何某人速度极快,轻易便就叫住了他:“兄长!”“哦,宁儿来了。”“兄长刚刚不是瞧见我了么?”甘幼宁笑着,分明瞧见他脸上的不甘,“怎么这就回屋了?”“想起还有些公务,不知妹妹来所为何事?”甘幼辰说罢便就拿起案上明日要上表的奏折瞧着。“宁儿想来问兄长一些事。”甘幼宁摆手将蕊儿打发了出去,转到了案前,“昨日爹爹与我说起大皇子,不知兄长可有耳闻?”呵,自然是耳闻了,而且为了这事儿,昨日大半夜还起来接了客,此时甘幼辰又对着自家妹妹打量了一番,除去甘府的身份,实在没瞧出来她哪里值得太子与大皇子青眼,就凭那张脸么?“兄长在想什么?”“没什么。”将奏折放下,甘幼辰想了想,觉得不如早些与她说开的好,“你既然问了,为兄便就与你说清楚。本来这件事情不该由我告诉你,只母亲去得早,父亲也不好与你多交待……”“往后你便就在家中好生待着,女红之类也当要习得,今日起与你请的教习嬷嬷会一一教你。原本甘府是宠着你,不叫你学,可你终究要为人妇,入得他门,总不该这般肆意。”甘幼辰停了停,“你可省的?”话虽说得威严,甘幼辰心中却是忐忑,只怕这祖宗听完就要闹起来,不想等了一刻,竟是未听到反对的声音,抬眼去看,发现自家妹妹竟是神采奕奕。“你……”“兄长说得可是真的?”“你若是不愿也不行,这是父亲连夜做下的决定,那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不会纵着你。”甘幼宁哪里听得下去,只又问:“兄长的意思是,你们要将宁儿——嫁出去了?”“……”怎么觉得不大对,甘幼辰抿了抿唇角,“婚姻之事,媒妁之言,自是父亲做主,你莫要胡闹。”“爹爹可有说要将宁儿嫁给谁?”看她当真好奇的模样,甘幼辰有些语塞,半晌才略微正了身形肃声道:“这不是你现在该打听的。”“兄长!要嫁人的可是我!难不成甘府要将我卖了?!”“鬼扯!”甘幼辰皱了眉,终是矮声宽慰道,“宁儿,太子与大皇子固然是好,只身份越是尊贵,活得也越是艰辛。父兄只希你今后能平心顺遂,不求你大富大贵,咱们甘府自不会养不起自家的女儿。”甘幼宁本只是想诈出那人的名字,不想竟得了这一番话,她不记得前世里他可有这般与自己说过,怕是说过,也被她当时一心气愤未嫁给太子而当作了耳旁风吧,如今闻言,心中震动。只面上仍是甜笑着不在意地试探道:“兄长莫要这般煽情,听着倒像是你们要将我嫁了个小家小户的乡野村夫一般。”“不至于。”甘幼辰不欲与她多说,“只宁儿长大了,这些事情终是要甘府考虑的。”停了一瞬,他才又道:“说起来,若不是最近出了这些事,父亲当也不会想起,你曾是有过婚约的。”“什么?!”第5章 故人甘幼辰倒是不急着解释,只是兀自又想了想:“确实是有的,只不过若不是如今朝局使然,当早便就废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有婚约?!”这不对啊!分明最后是大皇子做媒将她嫁给了司九楠,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婚约一事,难道因为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所以后边的所有也变了么?!“为兄知你难以接受,可以你的性子,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大皇子妃,哪一个你能当得?”甘幼辰瞧住她,“虽说王家本是商贾人家,可这些年多有入仕,在南边也算是大族。再者王家为商,家底丰厚,想来你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兄长!你怎么知道妹妹不会受委屈?!”甘幼宁只觉得五雷轰顶,什么都乱了,“商贾之人最是阴险狡诈,古人有云商人重利,最是薄情,兄长难不成真的要将妹妹推到那般境地?”“为兄方才说了,如今的王家小辈大多入仕,虽比不得京城贵胄,但是衣食无忧,也不至于担着朝局之中的诡谲。”既然已经说开了,甘幼辰反倒又不怕她闹了,左右便就好生又添了一句,“还是说你与我说的话其实并非本心,你当真还喜欢太子殿下?”“我……”甘幼宁辩驳不得,急得说不出话来,落在对方眼中,倒像是坐实撒了谎一般。甘幼辰叹了口气:“妹妹,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太子殿下,大殿下,都不会是你的良人。现下关起门来与你说,便就是要你心中明白,有些人,不该你惦记,不能惦记。”“我没有!”“行,婚姻之事本就是父亲做主,你自去准备便是。”甘幼宁咬了咬唇,最后问道:“父兄当真是要将宁儿嫁了那什么劳什子的王家?”这语气甚差,甘幼辰不敢瞧她眼色,只垂头拣着书卷:“应该是了,毕竟也是母亲多年前为你定下的,当时指腹为婚,父亲也是同意的,既然父母二人都是愿意,想来那户人家不会差。”“好,那我今日也便就把话说清楚。”甘幼宁往后退了几步,“宁儿此生,只心中那一人不嫁,父兄好意,宁儿心领了,只是——还请恕宁儿不能从。”说罢,一甩衣袖,往外走去。这突然的变数,叫甘幼辰好一番发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气得将手里的书卷扔了地。这个傻妹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对太子死心啊!那个楚见昀,分明只想利用她拉拢甘府罢了,又何曾有过真情?也就是她一个闺阁女儿家,才叫他那温润模样骗了,如今的太子……唉……多思无益,甘幼辰知道这个妹妹有多倔,怕是有的闹,还是得赶紧与父亲商量的好。甘幼宁越想越心中不平,迎面瞧见铭惜阁前站着的陌生教习嬷嬷,更是好脸色都没有:“不学!蕊儿,送客!”那嬷嬷笑脸将将摆出,便就被人送了出去,想来她一辈子在宫中为女官,便是出了宫也从来被尊敬,哪里见过这般不讲理的小姐,虽是没当众黑了脸,却也是心中有了谱。只甘幼宁心中一团麻,自然瞧不见他人,此番如何都理不出头绪来。王家?什么时候她又跟王家能扯上关系了?父兄自是不会害她,可若是这辈子嫁了王家,司九楠怎么办?父亲一大清早就入宫面圣,可见是打定了注意要皇上赐婚了。太子,大皇子,究竟将她许配给谁,皇上应早便就为难得狠。甘长青这时候提到早有婚约,那便就是及时雨,想来以甘长青的说辞,这圣旨怕是不日便就要进府。甘幼宁顺不下气来,忽而对刚送嬷嬷回来的丫头道:“蕊儿,备马车。”“小姐要去哪里?少爷说了小姐不能出去。”“快去!”小厮紧赶慢赶地跑去通知甘幼辰的时候,甘幼宁早已经往外奔去。甘府家丁哪里拦得住这个小姐,只怕是围得紧了伤了她,就被她直接冲了出去。甘幼辰头疼欲裂,只恨自己没忍住这么早便就告诉了她。这时候想要亲自去追回来,不想有人来通传说是教习嬷嬷被小姐骂了回去正要收拾东西回家,真是恨不得一人掰碎了两边用。“你!去追!务必把小姐追回来!带不回来敲晕了扛回来!”若是叫那不知轻重的丫头跑去太子府,那可就完了。“是!”此时,大皇子府,书房里燃了香,司九楠并不爱这等香料,只楚见琛向来喜欢得紧,相识这么久,倒也习惯了,只仍站得远了些。“九兄这法子甚好,今日一早甘尚书便就入宫了,说起来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就能寻到人,莫不是那甘家小姐本便就是有婚约?”这其实也是司九楠奇怪的地方,原本他以为,甘家到底要隔上几日才能定下人选,他也能——稍微留意。却不想甘府动作这般快,快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九兄?”男人垂首一笑,淡如轻尘:“如此,不是更好。”“好是好,只是有些心疼你。”楚见琛啧啧两声,“毕竟是故人,你当真不在意?”“殿下多虑了。”司九楠没有看他,“九楠记得殿下答应过,不再提此事。”“对对对,一时感慨,感慨嘛。”楚见琛大咧咧摆手,“下不为例。”司九楠这才站定了,郑重与他道:“九楠此行,一为全父亲遗愿,二为全你我情谊,再或者大一些,便是为了这天下百姓。殿下与九楠交心,九楠自是珍惜。只有些事,到底说来无益,还望殿下守信。”楚见琛本是勾起的嘴角松了松,而后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今日是我不对,今后不会再有。九兄一诺,必值千金,我也不会叫九兄失望。”男人躬身行了礼,方直起身来,便听外间叩门。司棋早间被打发回番山拿些东西,这会儿才回来,只站在门口似是有话要说,司九楠没有在意:“怎么了?”“公子,我下山的时候,碰到外祖家的人了。”“外祖母?”司九楠蹙眉,“祖母怎么了?”“公子勿急,老夫人身体健朗,今日来的是三表少爷,说是要与公子说点事情,不知公子可方便。”“现人在何处?”“三表少爷如今住在城内平祥楼,公子可要去看看?”司九楠回过身去,还未及说话,楚见琛就抬起手:“哎,九兄既是有事,我一人等消息便是。”“九楠谢过殿下。”只人将要出去,又有侍卫进了院子通报:“殿下,府外有一女子求见,并无拜贴。”“女子?”楚见琛一挑眉,“可有说明身份?”“并未。”司九楠错开身去,又行了一礼:“既然殿下有事,那九楠便就先行告退了。”说罢领了司棋出去,听得身后大皇子还在问询来者衣着模样,并未留意,只未免生事,还是命司棋拿了笠帽来戴上。甘幼宁此时正顶着大太阳等在大皇子府前,无论如何,上一世是大皇子引荐的人,应该这时候也只有大皇子能扭转了吧?路上她也曾想着,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可毕竟是重来一世,她实在不敢笃定一切会向着原本的路行进,若是历史真的改变了呢?所以,她必须要见大皇子一面。通传的侍卫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了,她等得有些热,脖子上的胎记上了药,却并未好全,这会儿又隐隐有些痛,不自觉便就抬手去摸了摸。“呲——”“小姐怎么了?”“疼……疼疼疼……”“小姐莫要摸了,这样,不如我们还是先回去上药吧。”“不行,我有话要问大皇子。”“小姐,少爷的人已经来了。”“那又怎么样,还能在这大皇子府门前敲晕了我扛回去不成!”“可是小姐……”捂着脖子啧吧嘴的时候,有两个粗衣短衫打扮的人从府中走了出来,只那头上带了笠帽,瞧不清面容。甘幼宁下意识抬首去看,那一高一低两道人影已经往街市行去,手指骤然便就垂了下来,只盯着那背影愣住。“小姐?”“走!”“哎!小姐去哪里?”侍卫不是还没有通传回来么?蕊儿一扭头,却发现她家小姐已经向着方才那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赶忙就要跟上,行了几步又退了回去,“二位官爷,对不住,还望二位通传一下,我家小姐有些不适,今日便就不进去拜访了。”说罢又给门口的侍卫塞了银两,这才复跟上甘幼宁的脚步。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甘幼宁竟是将人给跟丢了。虽是一眼,还遮着面,可她绝对不会认错,是他!可他又去了哪里?烈日当头,整个街巷却只有川流的行人,那人竟是仿佛幻觉一般,就这般消失了。甘幼宁前后左右地寻觅着,有汗顺着脖颈淹上那伤口,越发疼痛难忍起来。“司九楠……”平祥楼二层,窗口立了一道人影,此时笠帽已经被他捏在手里,指尖都泛了白,却只是一瞬,便就闪到了窗后。“公子,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并一个丫头,将那小姐带走了。”“嗯。”“公子认识?”司九楠没有说话,只伸手将司棋怀中抱着的卷轴抽了过来,这是早间命他去番山取回的东西,男人握着画轴,却终究没有打开。“你先回去,将这画——烧了吧。”“公子?”虽说不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可应是重要的,不然也不会叫他特意回去取来呀,烧了又是为何?可男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司棋终究没有多问,接过来应了,便就先下了楼。“等等。”司九楠沉吟一刻,复道:“传信给药谷,看看上一次问的药可有进展。”“是。”第6章 前缘若说原本甘幼宁仅是接受不了,那么此番见过司九楠,她便就更不能同意这桩亲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便就成了她的执念,日日想着,念着,却不能见。他躲着她,她清楚。可每每想起父亲的死,她便比他更恨自己。若不是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一日,她也不会拼了命去开那道门,拼了命地还要再看他一眼。如今她要护住父亲,她要报仇,她要重新好好地对他。可为什么,她连见他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呢?难道老天叫她重来一次,便就是为了惩罚她么?蕊儿轻手轻脚替她处理着伤口,甘幼宁缓缓抬起头来,远远瞧见父兄的身影。甘长青宠她,这是全城皆知的事情,此时本是要骂,可见得她红着的眼,还有那脖上触目的胎记,终化为一道深深的叹息。“宁儿,听你哥哥说,今日你又胡闹了?”甘尚书坐在她旁边,眉头紧蹙,“因着你这胎记,你母亲一直自责,临去时还念着,叫我们定要多多呵护着,可为父未曾想过会将你你养得这般胆大包天啊!”“爹。”“你还晓得唤我一声爹?”甘长青加重了语气,“若今日不是辰儿命人跟着,你当要如何?去太子府求么?你要将甘府的脸面置于何处?!”“宁儿没有去太子府。”甘幼宁抬起眼,声音却是矮了下来,“只是想去问大皇子一些事情。”“胡闹!”甘长青扬了声,“你一个女儿家,私自去找大皇子是什么道理?!你又想问大皇子什么?外人会怎么想?说甘家女儿肆意妄为,与皇子们有私?你还要不要女儿家的名节了?!”“爹,是女儿欠考虑了。”对着甘长青,她有太多的愧疚,便是他如何骂,她也受得。女儿认错认得诚恳,甘长青一时倒也没办法继续板着脸训下去,只缓了缓问:“脖子可还疼了?”“好多了爹。”“你与为父说实话,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甘长青瞧住她。心中那道人影仍是没法挥去,甘幼宁逼着自己回过神来,下定了决心般仰起头来:“爹,你们不想叫女儿沾染那些党争,女儿省的。女儿不想嫁给太子,大皇子,可女儿也不想嫁给那王家郎。”沉吟一刻,她继续道:“今日女儿本是想去大皇子府问一问,他可有办法周旋一二,叫这个事情有所转机。女儿知道这事办的欠妥,愚蠢至极,可女儿也是没有办法。”甘幼宁瞧了瞧边上立着的甘幼辰,又重新看回甘长青,忽而跪下:“爹,兄长!”“宁儿这是做什么?”甘幼辰吓了一跳,要去扶她,被甘长青拦住。甘幼宁深深磕下头去:“宁儿心有一人,那人在宁儿心中已经深刻入骨。不知父兄可相信前世姻缘,想来那人恐怕便就是宁儿前世欠下的债,这辈子,非他不嫁。”“妹妹你……”甘幼辰不知说什么好。只甘长青见她磕下头去,缓缓道:“不知宁儿看上谁家儿郎,为父竟是不知。若是宁儿当真喜欢,为父倒可以去看看。”“父亲?”“只王家这门亲事,为父已经禀明圣上,不好又轻易推拒。”甘长青顿了顿,“明日王家便会来人说亲,亦会带那儿郎过来,到时候宁儿可去相看,若是当真不可,为父再推拒不迟。”明知这只是甘长青的缓兵之计,可甘幼宁也知晓这是最后的让步,终是点了点头:“若是到时候宁儿真的不愿……”“为父不会罔顾女儿的意愿,宁儿当是也相信为父才是。”甘幼宁这才又抬起头看他,甘长青此时还未曾显老,带了知天命之年固有的儒雅,垂眼瞧着她,面上慈祥,叫她惴惴的心思无端收起。“嗯,爹爹,宁儿好爱您啊!”说着她便就去抱面前的男人,唬得甘幼辰干咳不止。“宁儿这么大了,怎么还长回去了,撒娇撒得越发过了。”甘长青口中说着,手掌却是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无奈又宠溺。“走了走了,还有卷宗没看,就不打扰你们了。”甘幼辰甩了甩衣袖,扭头便就出了门。甘幼宁仍是趴在甘长青的肩头,虽是有意,却当真是要落下泪来,这一抱,便就不想松手,想着上一世这般抱着父亲的时候,甘长青心口的血已经快要凝滞。“可宁儿也须得告诉为父,宁儿心中那人,究竟是谁?”“他……说来也只是几面之缘,如今怕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夫。”甘长青愣住,少顷才将人扶正了:“乡野村夫?”“爹爹可莫要小瞧了他,他不过是没有出仕,他博学多知,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如此,那为父当要好好看看,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你又如何识得?”“不瞒父亲,其实女儿便就是在大皇子身边见过他……后来,后来他在金水巷救过女儿一次,有人惊了马,是他将女儿拉住的,不想他自己却是受了伤。”甘幼宁不知如何说,只将前世胡乱杂糅了一通。“如此,倒是个不错的小子。”甘长青点点头,“这么说他是大皇子的人?”“女儿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是旧识,大皇子待他甚是和善。”不知道想起什么,甘长青默了默,不过一瞬,便就笑了:“好,为父省的了,为父会留意的,你便就莫要多想了。”临走,甘长青又回头与她道:“不过明日,王家来人你还是要去后帘瞧瞧,若是宁儿改变了主意,可一定要与为父说。”甘幼宁心道不会的,面上却还是应了:“是,女儿知道了。”平祥楼内,男人的眸中波动,须臾便归于平静,口中仍是淡淡:“表兄的意思,这是母亲定下的婚约?”“是了,”王家三子王贺之,也是许久不曾见得这位表弟了,说起来自从姨母家出了事,他就没怎么见过他了,只每每书信念给祖母听,都免不得听得一番哭,“祖母想你想得紧,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也回去看看。”“外祖母一切可好?”“挺好的,就是念叨你越发多了。”王贺之将话题终是又转了回来,“原本,姨夫姨母出了事,这婚约也就被遗忘了。不想甘家连夜找了人来说项提起,竟是未曾忘记。”男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蹙又抚平,缓缓重复了一句:“甘家?”“对,就是京城甘家,还是甘尚书亲自写的信来。”王贺之顿了顿,“九楠,我们王家虽是外家,可如今你父家不在,这门亲事自是只能由祖母应允。”“外祖母……答应了?”“甘家重义,当年你家落难,若非是甘尚书一路相助,怕是早就……如今你改了名,随祖母司姓,可甘家到底还记得这桩婚约,祖母说,蒙其不弃,你当要知感恩。”“呵——”“表弟笑什么?”自是笑这世间兜兜转转,万般无奈皆成空,到最后,竟是仍要重走一回。司九楠兀自一晒,竟是不知该说什么。片刻,才慢慢道:“想起一些事情,觉得缘分实在是件很玄妙的事情。”“难不成表弟见过那甘家嫡女?”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还守了一世,最后也没有将那颗心孵暖,只他想着这一次若是无情,便就此路过,不见不听不看,两相安好。不想,他自己出的计谋,倒是算到了自己身上。只他忽而明白,上一世,甘长青应也是早便就认出他来,才那么轻易就叫自己女儿嫁给了当时无名的自己。司九楠摇了摇头:“不过略有耳闻罢了。”王贺之闻言一顿,讪笑着:“自然,甘家小姐似乎是有些不好的风评,然而人无完人,表弟倒也不要直接推辞。”“表兄误会了,九楠不过是听说甘家嫡女天真烂漫罢了。”司九楠抬起眼来,“表兄这般来寻我,应是这事急得很?”“表弟年纪也是到了,既是有婚约在身,又有祖母认同,依为兄看,不若明日便就与我一道去甘府拜访一番如何?”王贺之看了看他,“如今甘府到底算是低嫁,我们又是男方,自是要……”“九楠明白,明日九楠跟表兄去一趟便是。”“那这桩婚事表弟可是同意?”“重要吗?”司九楠笑得莫名带了些苦涩,“表兄说得是,既是低嫁,还得甘家相看认可才是。”王贺之见他神色疏淡,怕是提及他伤心事,便就作罢,只与他斟了茶水,说起祖母的事情来。到最后,王贺之忽而想起:“对了,既是要成亲,表弟可有住处?我看那番山——应是不合适,这京城还有王家一些商铺,祖母说了,可以在京城再与表弟置一处新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