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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3(1 / 1)

应付完了路芷正,不知不觉就赶到了地方。逢软玉在村口徘徊了半晌,想着要不索性先叫他们的朋友过去打听打听,可惜房里皆空空荡荡,没个影子。他一时半晌没了主意,等到了程家那小院门口,见门庭大敞,却安安静静。逢软玉心里咯噔一声,忙闯进去,厅堂内间空无一人,他赶到院后,见仍是没有人,踱步须臾反应过来,赶紧去了后山。远远的,山清水秀的小溪旁,青草地上突兀倒着个人。薄灰色的长发有几缕连着血迹贴在嘴角,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的落寞悲戚。逢软玉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这才过了多大会儿,怎么就打起来了?他快步跑过去,心里想到程显听多少年来都是那副撞了南墙也不死心的样子,要不是打不过,谁能不想排着队打他?逢软玉小心翼翼地把人给拽起来,见似乎没受什么伤的样子,松一口气,度了些真力给他,嘴上唤道:“小殿下,醒醒!怎么回事?你醒醒啊!”程显听紧蹙眉头,眼气儿还略用劲儿的拧着,手先猛地死死钳住了逢软玉手腕。那人骤吸了口气睁开眼,见身旁是逢软玉,手指蓦地松了,扶着脑袋还没坐稳就要站起来,拿袖口蹭了蹭嘴角说道:“程透呢?你看见他了吗?”“没有,不知道上哪儿去了。”逢软玉摇摇头跟上去搀了他一把,“你不如让他冷静冷静,兴许想开了就回来了。”程显听口内俱是血的咸腥,脚下踉跄半步,嘴上却仍不忘讥讽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吗?”逢软玉撇撇嘴,“你俩不会打起来了吧?这是打出内伤了,你没打他吧?”“我这是——”程显听说着,停在原地突然住了嘴。他伸手揉了揉额角,闭上眼吸了口气,“我打了他一巴掌。”“你完了。”逢软玉简短道。“我和神君当年要没打那一架,我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他说完,就又后悔。现在怎么看怎么不是可以随意调笑的时辰,正进退两难,睨见程显听。身旁的人好似没在听,未曾答话,长眉压着,眼沉得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逢软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态似乎比他想得还要糟糕,他闭上嘴抿抿下唇,本已不想说话,又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该知道,他做了什么,都怪不得他。”沉默片刻,程显听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抽回逢软玉扶着他的那只胳膊,两手揉了揉眼眶。他站在原地,眼里仿佛进了沙子,伸出只手干巴巴、反复地揉着眼睛,竟奇妙的显出些类似手足无措的神态来。良久,他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知道。”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里。程显听一进门就钻进里屋,逢软玉看了看他,转身进了偏房。他环顾四周,屋里整整齐齐,什么也没少。另一边屋里似乎在翻箱倒柜,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回到程显听身后,扶着门框轻声道:“你放心吧,他就是暂时歇在朋友那儿保不齐过两天也得回来。他什么都没带。”程显听背对着他的身影一停,手顿在那儿须臾。他把手里正拿起的东西重新扔回箱子里,一步一步地走到椅子旁颓然坐下,指尖指着床榻道:“你太不了解那个小孽障了。”他修长的指尖随着话音颤了下,逢软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床榻上扔着一柄长剑,正是白簪化作的那把程透的佩剑。逢软玉呼吸半滞,快步上前拿起剑细细查看,转头冲程显听道:“骨骸他抽走了。”程显听没说话,仰头枕在椅背上,半敛着眼。逢软玉握着剑不知如何是好,他刚要把剑放回去,程显听忽然狠狠拍了下椅上的扶手,那扶手瞬间震裂,啪的一声仿佛顺着木纹裂到了心里。这巨响也吓得逢软玉一抖,程显听看也不看,蓦地又笑,眼底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笑意,“他怎么不把衣服也脱下了还给我——”话音刚落,程显听剧烈咳嗽起来,他弓着背捂紧嘴,指缝却又淌下些许血来。他满不在乎,抬袖胡乱擦了擦,逢软玉心惊肉跳,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声道:“不如少说几句。”“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找到罢。”程显听站起来,他阴恻恻地看了眼逢软玉,“我去外山,叫你的人——”他说着,又猛吸了口气捂住额头缓了半晌,才继续道:“你叫莫毋庸的人去内山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给我找出来。”言罢,程显听径直出了屋外。逢软玉跟出来,他把长剑轻轻放在桌上,最后看了一眼,心里却莫名感到,程显听言里话外有一丝不抱希望的味道。他蹙起眉头,只当是自己多心,匆匆回了内山。傍晚时分。逢软玉带着消息回了七目村。进门只见程显听坐在椅子上,手里悬着那把程透的佩剑。他将他反复收回作发簪,又再化形成剑,乐此不疲。逢软玉见他竟然就这么悠闲地在这儿坐着,顿时憋了口气,上前扬声道:“没找到。教众还在寻,若是有消息了蓝田玉会过来报。”“不必寻了。”程显听目色平静地打断他,把手里的长剑收回簪子,掷在桌上。“你那天和他说了什么?”逢软玉愣了一下,没料到怎么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张口呆呆地说:“我……”他仔细回忆了须臾,将那天在杏林里同程透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完。程显听听罢仍是无甚反应,只是伸手拨弄了下簪子,低声道:“难怪他把刀子都掏出来了。”“什么意思?”逢软玉问。“‘命遇贵人’这事他并不知道,你蓦地就同他提了灵魂会自行靠近龙骨,是想同他说明什么?说明,他应当谢我当年没一刀直接捅死他?”逢软玉脑袋里又是咯噔一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解释说:“殿下,我——”“罢了。”程显听疲惫不堪地揉了揉额角,轻描淡写打断逢软玉道,“没必要了,兴许……就让他这么以为着也不错……”逢软玉再一怔,不假思索道:“殿下,你不打算再挽回了吗?”空气中顿满了滞住的呼吸。仿佛滚油里淋进了一滴水,原本便涌着暗隙的平静下蓦地炸开,程显听握紧了拳腾地站起来,指尖泛白,“挽回?我挽回什么?我等了上千年——等的就是今天!”逢软玉往后缩了缩,愣愣地说:“可他把遗骨也带走了。”将晚的天色是一片模糊的昏暗。没人点灯,程显听涸死般的呼吸声,让闻者以为他仿佛会在此刻再吐不出下半口气。又钝又急的喘气声,张牙舞爪地在小厅堂内乱撞,程显听握紧的指头慢慢松开。“是呀……”他颤着声音应道。逢软玉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他抬头去看程显听,却正对上那双眼。他毫无所觉自己蹙着眉,半偏过头望向逢软玉,眼里是巨大的茫然与无助。那一刻,逢软玉仿佛看到了芥子庙里的小殿下,如冰似霜的外壳雪崩般迸裂,他是如此的鲜活,也是如此的无措、近乎绝望。他急切地望着别人,急切地诘问自己。“我该怎么办呢……”第114章 无常“他不在仙岛上了。”“去了海下?”逢软玉瞬间紧张起来,“许凝凝可不安分得紧,若是去了下层我们可得动作快点儿。”程显听慢慢摇了摇头,“不是,他离开这儿了。”逢软玉身形一顿,愣了半晌才彻底反应过来程显听的意思,下意识地想反驳,便问说:“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我能感觉到。”程显听闭上眼,用手指点点胸口。“不可能,”逢软玉立刻又摇着头说,“怎么离开仙岛我都还没来得及先告诉你,他怎么会知道!”两人各自拧起眉心,撑着头若有所思。逢软玉心乱如麻,程显听冷静半晌后大致讲了讲他晕倒前的来龙去脉,若是程透真的已经不在仙岛了,九州之大,当真是兑现了那句“再也别想找到我”。无论如何,麻烦可就大了。程显听思量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逢软玉,自言自语般定定道:“……”“什么,什么?”逢软玉眉头更蹙。“君率贤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程显听却突然问道。逢软玉更加被问懵了,只得傻愣着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程显听也不管他,自顾自掐指一算,又握起拳摇头道:“算什么,单我们从万字扭楼出来就过了五十年,君率贤现下肯定是死过了。”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逢软玉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知不觉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君夫人介入了?”“天下还有比她和秦浣女更爱管闲事的人吗!”程显听气急道。逢软玉缩了缩,“也不能算是管闲事,没有你搅局,人家现在才是一家人……”程显听指着他手指晃了晃,咬牙道:“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放下手,自暴自弃地捶了一下桌子,“我现在不正让事情回归正轨呢?怎么该掺和进不该掺和进的全都来了!”“但是说不通呀!”逢软玉急匆匆道,“若是夫人早已离世,她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插手?”他不等程显听接下去,又说,“再者,我很早前的时候曾在……曾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已能力尽散,同普通修士无甚区别,秦娘娘失踪许久,没人帮忙,她能做到?”“你太小看君率贤了。”程显听睨着他,“何况以魂魄入梦即可,她怎么做不到。”一时半晌说通不通,逢软玉张了张嘴,倏地想起什么,扬声道:“对了!你有所不知,外面打了场仗!”程显听一怔,顿时头疼起来,“什么?”“我也不常到人间,因而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外头称为岭争,尸骸遍野惨烈至极——”“我是问你谁和谁打!这怎么能打起仗来!”程显听气急直将两手拍得啪啪响,怒道。意外的,逢软玉犹豫了,他思量片刻,缓缓道:“天界称是正邪阴阳之战。如同内山一役般,修士对魑魅魍魉、邪道。只是这场战火烧遍了九州……但是,”逢软玉噤了声,他一连“只是”、“但是”个没完,程显听还没来得及催促下文,他自己又摇头说,“罢了,岭争应当同我们眼前的事无关。只是人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夫人不见影子,她此刻同凡人一般,可能是在战前就过世了。秦娘娘为何也不见踪影……”程显听顿时想起来,“难怪,她原是下落不明了。”他更加头疼道,“你知晓仙宫里有不属于此界之物闯入吗?难怪秦浣女不来收拾,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都不见踪影,这么一比,这儿的也没就不算什么了。”说罢,两人面面相觑,都接不上来了。程显听心如乱麻,逢软玉更不是个能出主意的人,他此时此刻倒是希望陆厢在这儿,兴许能胡乱指出些他们忽略的主意……提起陆厢,那日酒局散场后他便不见踪影,总让人感觉有点不好。程显听叹了口气,忽然两手握拳重重捶了下桌子。“君率贤呀君率贤。”他嘶着嗓音,仿佛气极反笑,“程透若是还在仙宫里,一切都好说……”说得口干舌燥,逢软玉舔舔干裂的嘴唇,他原想说虽不知青年具体是如何离开的,但他把仙剑也留在了家里,没有仙剑可乘,他一定走不远,现在去追兴许还来得及。可是看见程显听阴晴不定的脸,他从头到尾也没问过一句在此时此刻能否离开仙岛,逢软玉拿不定主意,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两人相对无言,没人张罗,程显听连口水也不给倒,逢软玉早已说得口干舌燥,干脆自己起身去够茶壶,刚一拎起来,空的。这也不出所料,他复又到厨房去,却连烧好的水都没有,无奈片刻,只得空着手出来。他倚在门框上,抱起胳膊说:“哎,我告诉你件事,原是不该说的,但既是你,我想也没什么。”程显听面无表情道:“有话直说。”逢软玉又不着急讲了,嗅了嗅鼻子小声说:“你闻到没有,屋里有股淡淡的灰味。”程显听维持原样坐着,两眼直愣愣地不知盯在那儿,隔过半晌才不咸不淡道:“狐狸鼻子灵。”“你也不差。”逢软玉反讽道。这屋子里比起初来时少了什么——亦或多了些什么味道。种种淡淡的,无所言说的东西裹挟在没有点灯的昏暗里。像是某种沉沉的死气,有个人似是一把盛大的火焰,在这儿燃完了烧烬了,只留下满屋子空荡荡的陨落,陨落。“你没有他,你就不够‘活’。”终于,程显听抬头看了眼逢软玉,他仿佛困惑般不知不觉地蹙起了眉,小声说:“是吗?”逢软玉点点头,支起身子重新坐回桌前,清清嗓子言归正传道:“我刑满了。”程显听反应不大,淡淡道:“恭喜。”原以为是他还没反应过来,逢软玉有点气急,刚忍不住想扬起声音,程显听便又道:“接下来是谁?”只能把提起的气强咽回去,逢软玉憋屈着呛了下,“小鬼王。”“你没听过是自然,她可谓一战成名,但你那时不在人间。”逢软玉解释说,“她是个狠茬儿,许凝凝只会控尸,她不但会控尸,还被尊为鬼王,比许凝凝有用多了。”他眨眨眼睛暗示道,“来了一个更有用的,没用的那个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程显听却卯不对榫地冷笑道:“一个无名之辈,算哪门子的鬼王。”“小鬼王嘛。”逢软玉嘟囔起来,“不过是个称号,不过就是这个称号,才显得尤为重要。若她只是空有名讳,许凝凝倒也不会着急,左不过是同现在一样,明上一个主人,暗里还是她在把持。偏生小鬼王虽出身低微,却不是个空架子,一山不容二虎。”“我不和你弯弯绕绕的。”逢软玉说着,神情严肃起来,“我一离开,洪荒塔内势必又是血雨腥风,你得赶在这之前离开,否则仙宫易主,就真的只能等那位娘娘来捞人了,她会不会在意你的死活,想必你心里清楚。”有程透前车之鉴,程显听只等着逢软玉叹了口气继续讲道:“你想想这是个什么地方,难道还想不出来吗?我听说早先更是有人离开了仙宫,却又回来了。只消放下执念,便可自行离去。”骤然提起那已逝之人,程显听抿着嘴唇又是一顿。他半吸了口气,低声道:“放下执念,你说得这般轻巧。”程显听两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我执,法执。哪个不是执?”“是呀……”逢软玉也颇为惆怅地点头应,“放下一个,又是一个,就连想要离开的心,都会再次成为枷锁。”他忘了壶里没水,伸手又要去倒,顺口道,“但是程透走了。”话音刚落,逢软玉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手怯怯地缩了回来,睨着程显听不开口了。程显听面上没有变化,反倒是揉了揉眉心儿接道:“也是,他大抵是心如死灰了吧。”逢软玉见他如此,干脆心一横说:“那你呢?你想要把一切修正的心就是最大的执,比我执,法执还要深,还要浓。千百年来你什么都不记挂,睁开眼睛就是这件事,所以你不再精进,你怜惜所有人,你只不怜惜你自己!”没成想他忽然就高声嚷嚷起来,程显听被他吼得一愣,他像是蓦地无话可说般,足足过了半天才答非所问说:“怜惜自己,也算是我执。”顿时,逢软玉被他噎得说不下去了,摆手道:“我不和你争,我不和你争!”他站起来作势要拂袖而去,哪成想程显听没有半分要阻拦的意思,人都走出去了,又拉不下脸再退回来。两人当真说到夜半三更,倒也是时候结束了,逢软玉三步并两步迈过门槛,还是回过来头说:“我真走了,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也可知会你的朋友们一声,不一定人家就像你似的不到黄河不死心。”程显听略微一笑,心道那俩也都是“铁石心肠”的东西,但嘴上没再说出来绊人。摆了摆手算是道别,目送逢软玉摸黑渐行渐远。待人一走,他本就不真的笑瞬间垮了。程显听在桌前呆坐了一会儿。门并没有掩上,微风吹得木门嘎吱作响,轻轻地合上、开启。吱呀,吱呀。像是月亮的呓语,掀动在耳畔,共鸣出灵魂的长啸。桌上扔着那支被青年丢下的白簪,他带翘的眼梢像弯弯的月牙儿。目光轻描淡写地飘荡在屋里,又重重落在那发簪上。发簪,青年随身佩戴了十余年,挽起他长而乌黑的发。程显听的手虚搁在桌上,青年柔软的发丝从指间滑过,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得。他慢慢地握紧了手。第115章 地脉小屋的床很窄。唯有月上树梢时,皎洁的光才使周遭的一切稍微有了些令人可以忍受的柔和。远处时时传来声声意义不明的嘶吼,温道翻了个身,用胳膊挡住耳朵,坚硬的床板睡得人腰酸背疼,然而在这翻身之间,他竟奇迹般地寻到了一丝眷恋。还未散去的呼吸,衣料厮磨时的窸窸窣窣,偶尔窗外吵吵嚷嚷,那个人皱着眉头翻身,顺手伸来捂住他耳朵的手。粗糙的指尖。温道身体蜷缩起来,一只手徒劳地朝身旁够。他探来探去,手伸出了床外,什么都没摸到。他终于是彻底再难以入眠了,半坐起身子,耳中不停地回响着那日的诘问。“你喜欢他什么?”温道说不上来,好在他也并不打算一定要找出答案。他起身下来,脑中是那个人打雷下雨时隐忍的不安,唯有在两人独处时别别扭扭显露的温柔。他推开窗子,浓墨似的夜晚掩去了血色的天穹,弯月垂在远处,他甚至开始觉得生活在此处也没什么不好的。夜空中没有一颗星子,温道呆呆地望着月牙儿尖利利的弯儿,那么弯儿,那么卷,勾得人眼睛生疼。他看见有条巨大的蜈蚣从月亮旁游曳而过,急匆匆地赶往什么地方。是许凝凝的蜈蚣。温道双目一沉,合上了窗。蜈蚣耀武扬威地横过夜空,降落在绝壁上。那蜈蚣临到身前,才能看出足有展臂之宽,身节上的足须摆动着,口器中毒钩骇人。风里散出淡淡的刺鼻腥味,陆厢厌恶地往后退了退,离那蜈蚣远了些。许凝凝在不远处抻着脑袋往下看,半只脚已经悬在了绝壁之外。岩壁无边无际般向下延伸,半腰处攒了浓稠厚重的雾,巨坑深不见底。许凝凝瞥目见陆厢这反应,眼乌子滴溜溜转了转,讥笑道:“别退,没有我的蜈蚣可下不去呢。”她虚指指脚下的雾,“这龙缸*有趣儿得紧。我刚发现的时候往下面丢了好多精怪,大的小的,活的死的。后来亲自到底下瞧过了,没有一具尸首,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陆厢不做声,许凝凝像是也习惯了他不会回话,自言自语罢了,踩上蜈蚣的头催促道:“快点儿。”陆厢才一靠近,蜈蚣精立刻扭动着,足上的毒勾威胁般竖了起来。还不等陆厢反应,许凝凝抱起胳膊轻描淡写地砸了咂嘴,蜈蚣顿时老实,俯下身子任陆厢踩了上去。两人腾空而起,降入坑内。白雾比想象中还要厚,甫一沉入便伸手不见五指,口鼻也麻痹起来。陆厢缓缓闭气,他想象不出坑底的样子,许凝凝声称此处是洪荒塔的“根”,可是根与巨坑实在是难以联系。绝壁之下怨气冲天,种种执与念像浓雾般牢牢挨在身上,令身心烦躁起来。陆厢有些不舒服,活动了几下脖子,仿佛这样便能挣脱怨气似的。他不知雾气究竟有多厚,因此毫无防备就被白雾突然破开——眼前的场景震了一下。天坑底只有一面如镜般澄澈的大湖,湛蓝色的水面上划过蜈蚣长长的倒影,像是玉盘上的裂痕。不知深浅的大湖平静无波,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股纯净至极的灵气,与怨念盘桓交织,徐徐旋转在坑底。蜈蚣接触到灵气后,口器嘶鸣,身节也挣动起来,那灵气实在至纯至洁,就连陆厢都开始有点头昏脑涨,险些被甩了下去。奇怪的是许凝凝面无波澜,好似没有被影响。还不等陆厢开口,她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天底下鲜少有我这样的人。我能感到两种不同的‘气’,却分辨不出来是哪种。”话音未落,两人跃到了岸上。蜈蚣精如释重负,逃也似地扭身穿过白雾,迅速飞离坑底。许凝凝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喃喃道:“传说只有至善至恶者,心底之念单纯到已没有善恶之分,才会如此。”许凝凝是哪种,答案不言而喻。陆厢沉默着蹙起了眉,心底对她厌恶更深几分。坑底稍显昏暗,不时有些细碎的磷光飘过,许凝凝的紫眸被那绿光映衬愈发鲜亮,像是头虎视眈眈的狼。她手掌一翻,半空中现出团绛色的九瓣莲纹移到陆厢身前,“我帮你斩断的根,你助我杀掉小鬼王。我们谁违背誓言,谁四肢俱断,魂碎神分。”莲花纹幽幽亮了起来,妖冶的绛色像是团鬼火。陆厢伸出手,那莲纹刚要落在他掌心上,许凝凝蓦地手一顿,鬼点子冒了出来,“你像是分魂成功了。”她不等陆厢回答,腕子略抬,莲纹骤然飞起,印在了陆厢眉心间。霎时,那莲纹变幻形状,化作一只竖瞳,缓缓睁开——陆厢瞬间紧咬牙关,他睨见水中倒影,自己眉间的那只眼睛变成了同许凝凝一样的紫眸,眼仁儿中刻着九瓣莲花。紧紧是瞬间的怒火中烧,那竖瞳便似活了般四处转动着张望起来。他闭眼调息,心中默念着“只是许凝凝的幻象罢了。”很快,他吐息平复下来,竖瞳消失不见。许凝凝见状咯咯笑起来,悠悠地说:“虽然是假的,但同原来那个挺像不是吗?”她抬起右手,臂上浮现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加的莲纹,直延伸到指尖,其中一朵格外明亮,许凝凝指指那朵,示意契约达成,陆厢终于暗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拍拍手,许凝凝迈步径直走进了湖水。出乎意料,那湖水极浅,纵她身材娇小,也只堪堪没过膝盖。她示意陆厢也走进来,两人站在水中,灵气与怨气不知为何同时疯狂搅动了起来,形成无形的压迫,陆厢瞬间头疼欲裂,禁不住伸手捂住了额头。许凝凝难得没挂着狡黠的笑脸,她有些呆滞地盯着陆厢,直到两股气息稍稍平静了些,才淡淡地说:“这个收集‘气’,然后通向人间。”她面无表情地微抬起下颌,两眼却居高临下地垂着,无比确定说:“洪荒塔在收集岭上仙宫的执念,执念又化为求而不得的怨气。然后通过,有种气被送往了人间。”许凝凝睨向陆厢,眼中阴沉得如同死水。陆厢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在等着他去解答,解答她自己无法感知的,究竟是哪一种“气”被送往了人间——陆厢还未来得及细思,身体却先不寒而栗。无论是灵气还是怨气被输送进人间,都已使他窥见了不该探寻追究的东西。意念似本能般封闭五感,阻止了他去感知答案。许凝凝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抗拒,冷笑两声,意味不明地说:“我们这个世界可比你想象的大多了。”她似乎又不想知道了,腻味一般地摆了摆手,说道:“言归正传吧,早了事早舒坦。在心里念着你那小情人的模样。”陆厢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专心致志地念起了国英。他甚至不用去真的想,国英的眉眼便浮现眼前。那个青年总是挂着温和的笑颜,有些腼腆,他现在又该是什么样?湖水中悬起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横在两人身前,一直穿过白雾,不知延往何方。许凝凝打了个哈欠,顺口说:“神行知狐初入塔时也被根缠身过,不过嘛,他身上有上百根。”她瞥了眼陆厢腰际,“刀。”陆厢拔出可汗刀上前,银色的刃儿才一触到,线就断开了随风化去。原来这就结束了。他有瞬间的不实,心里的石头无法落地,仍握住刀愣在原地。许凝凝见他怔怔的样子,又摊开右掌的莲纹示意他自己一贯是“说话算数”,嘴上更是道:“你若不放心,天亮了也可自行去瞧瞧……”探头望着顶上,白雾太厚,其实根本看不见天色,她却假模假样地张望了须臾,才说:“现在嘛,我们得去找一趟温道。”说着,她转身向岸上而去,陆厢没动,蹙起眉头忽然道:“怎样不经山门离开仙宫?”许凝凝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身。足足过去半晌,她才鬼兮兮地又笑了起来,“我若知道,这个仙宫里只会比现在还有趣呢。”她吹了声口哨呼唤起蜈蚣,半扭过头来,“打个赌?你的小情人不会自己离开的。你们这样的蠢货我见过太多,情呀爱呀才是真深的根——”话还未说完,许凝凝瞥见陆厢慢慢地笑了,她愣了一下,全然读不懂那笑容的含义,便不知不觉住了嘴。她扭回头眯起眼睛,有了瞬间的茫然。举头之上,苍穹惨淡的云是海雪白的浪花,皎洁的光穿透两个世界而来,可见今夜隐在平静之下的地覆天翻。海下的暗流,风起云涌。唯有长梦的人陷进冗长的困倦,他毫无所觉自己翻了个身,薄灰长发松散地垂落。雪那么深。寒风刺骨,手脚开始麻木。程显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在这个无法醒来的梦。显然是有人要见他。四周的一切熟悉而陌生,似曾来过,又似没有。他努力回忆着,却毫无线索,大抵雪原终归是同一种模样。白茫茫的雪刺得眼睛生疼,他揉了揉眼,见天光乍现的尽头立着个矮矮的界碑,有位披着长发的白衣女人背冲着他坐在上面。程显听很快就认出了那是谁,他是头回见她身穿白衣。走近了,她看起来愈发疲倦,目色却很平和。程显听也背对着她坐在了界碑的另一头,低声开口:“对你来说,我们应是好久不见了。”“可不是,”秦浣女垂下头一笑,“自山中一别,又过千年。”“在我脑海里,离上次于芥子庙中会面,没过去多久。”程显听淡淡地接道。秦浣女兀自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了。大荒正是如此奇妙无常。”程显听蹙起眉道:“先不提有画骨从谢爵那里跑来了我们所在的这个主界。岭争这等大事,你去哪儿了?”风呜咽着从耳畔刮过,程显听不知道在这瞬间秦浣女有没有说话。等风安静下来后,他听见秦浣女答非所问道:“两界若是靠近,很容易便会开裂产生界痕,不然,也不必我跑来跑去忙着修界痕了。”程显听不咸不淡地啧了一声,也料定了她不会有一说一。这种不对等令他有些焦躁,当即便没了谈话的欲望。不知不觉两人沉默半晌,凛冽的寒风顺着呼吸一路凉进肺腑。秦浣女有大把的时间去静坐,因此她擅长沉默。程显听等了半晌,忍不住眉头更紧三分,终于低声道:“你找我做什么?”闻言,秦浣女缓缓地呼了口气,像是把什么吐出了胸膛。她几欲张嘴,反反复复犹豫数次,还是没咽回去,脱口而出道:“你别怪她。以后会明白的……”话音未落,程显听的手蓦地攥紧,他一下站起来,径直绕到了秦浣女面前,音调不知不觉扬了起来,直视着她道:“她插手的时机不对!”“人呢?她把人给我弄到哪儿去了!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不用她来管闲事!”他蓦地笑起来,语调令人不寒而栗,“你往前和君率贤搞的那些有的没的,我都只当没瞧见。但唯独我和他的事,你们过度插手,我会翻脸。”秦浣女倏地挺直了背就要反驳,这次她倒是忍了回去,硬是没发出声。隔了良久,才愣愣地说:“你看,你也不喜欢按部就班走入他人为你设计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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