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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2(1 / 1)

逢软玉没料到青年突然一连环说了这么多,张张口不知怎么接下去,他似乎想劝慰他几句,又实在是从方方面面都讲不出来。伸手欲拍拍他的肩,程透却不动声色地闪过了,叹了口气反为他找台阶下道:“星盘在哪儿?”逢软玉也叹了口气,“我倒是真的知道在哪儿,可我不打算告诉你,我打算告诉程显听。”程透低头想想,星盘、自己、真龙骨,该有的倒是齐了,他似乎不甚在乎,只又点点头作罢,旋身便要出了杏林。逢软玉连忙追过来,在他身旁扬声道:“当年除了那三个纠错所必须的因缘,他也问过我真龙骨究竟在哪儿。”“恩,”程透应了声,他到底是过目不忘,随口道,“你回答他说可能大如山脉,实际是诳他的?”“不是!”逢软玉怕他已经没了心思听,伸手就拽住了青年的衣袖,这次程透没躲,他恹恹地侧过眼,见逢软玉急匆匆道,“我告诉他,‘你要等着观星,等角宿再度落地,他的灵魂会自动靠近真龙骨’。”他定定地望着青年,仿佛怕他没能听懂一般,又问他说,“你明白吗?”程透与他对视着,良久,青年伸手,略含倦怠地推开他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低声道:“明白了。”两人结伴走出杏林,刚一出来,逢软玉便恢复了莫毋庸的样貌,程透偷瞄他一眼,心中感慨万千,可惜内里的人并不是那个人。一具身躯,一缕魂魄。似乎同样清楚“小殿下那点人尽皆知”的过去,人尽皆知里,唯有他最亲密无间的爱人不晓。金阁仍然高大威严,逢软玉与程透一前一后上去,程透察觉到他不停地向后睨着,主动开口说:“我在殿外廊上凑合一晚上便可。”说话间到了内殿,这里本是莫毋庸闭长关之处,程透也不是头一回上来,轻车熟路地挨着扶栏盘膝而坐,就闭上了眼。逢软玉站在一旁道:“外头风大,进来也行。”程透眼也不睁,“无碍。”逢软玉犹豫片刻,又说:“在这儿对付一晚上也不是长久之计。”程透面不改色,只道:“不劳仙君费心。”逢软玉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好再说些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近殿内。第111章 旧梦在金阁的风里,程透做了一个不该做的梦。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一面圆窗,屋外的景色如同时刻变化的鲜活画作。窗外春光煦煦,柔嫩的枝杈间摇曳着金色的光斑,和缓的风飘进来,如同一双手抚摸着愈发模糊的回忆。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亦无法感到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儿。将晚灿金的流霞,漫淡而不经心地铺陈,掩映在彤色的天际,交织成一张并不细密的网。他似乎半躺半倚在那窗上望向空无一物的远方,四时景色变幻无常,看久了,似乎也没什么无常不无常的。不过是些春去秋来,夏暑冬寒。为什么这样的普通从前看不厌?“你要等我。”他开始感到分裂。绝望,想要嘶吼的怨愤正从胸口挣脱,他仿佛感到自己在空旷的房间里上浮下沉,被扯成两半。如此痛苦,不舍——他看到方隅裂开一道缝隙,倾泻出涣散的、白茫茫的光。那光里似乎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有两个人并排站着。他们身着白衣,散着长发,苍白的脸,睫毛与碎发上挂满了细雪。他从没见过那个女人,却感到如此怀念,女人伸出手指向他,对身旁白发的男人说:“你看。”男人顺着她的指尖看过,他仿佛与他隔着时与空对望。那个女人说道:“记住他。”程透挣开了眼。对面,逢软玉保持着惊惶中张开的嘴,伸出的手上还亮着不熄的光芒。他见青年毫无预兆地就离开了自己以法术制造的梦,忙怯怯收回了手。程透抿着嘴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逢软玉被他的眼神瞧得有些发毛,挠挠下巴小声说:“你还没看完呢。”程透叹了口气,只摆手示意没那个必要,侧了侧身子又想闭眼。逢软玉连忙道:“君夫人和我们不是一伙的。”这话说得就好像某些人同流合污似的,青年心想着不结束也不知道逢软玉还要折腾什么,只得又转回来,无奈道:“讲讲。”逢软玉席地而坐,缓缓说道:“你知道星盘究竟是什么吗?”程透很配合地摇头说:“昨天你提及,是我第一次听说。”逢软玉再度摊开手掌,以光芒幻化出一个状似罗盘的小小物件,乌黑如墨,上面浮动着两颗星辰,辉映盘桓,相生相惜。两人对着那星盘看了半晌,逢软玉似乎是真的在仔细瞧,程透两眼虽落在星盘上,思绪却是放空的。他不太关心这些事。程显听的“执”,让从前的一切深情都仿佛成了笑话。逢软玉道:“角宿的你消失在芥子庙中并非意外,而是界轴娘娘奉命所为。”这倒是件出乎意料的新鲜事,程透回了神认真听。逢软玉苦笑起来,接道:“希望你别怨恨娘娘,这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事。”奉命而为,能“命”界轴的究竟是谁,程透心里也大致有了模样。一桩又一桩揭晓的答案背后也直指向她模糊的身影,在人间的传说中,她虽留有补天或创人这类瑰丽宏伟的事迹,却并未给人以权位逼人之感。然而连着见了几个传说中的人物,皆对其忌惮至极,甚至不愿直呼名讳。正想着,逢软玉继续说:“那位娘娘要界轴将你收作星盘,从芥子庙的长廊上丢入轮回。”尽管程透听来并无“与己相关”的实感,仍是倒吸了口冷气。逢软玉也难得正色,肃容讲道:“若是如此,不会有今日。你会同你母亲一样永远在真实的轮回里沉沦,不人不神——”说到这儿,他蓦地住嘴,顿了顿犹豫片刻,岔开话,“界轴娘娘不忍如此,因而没有将你丢下长廊。等小殿下知晓此事时,无论是界轴还是星盘都已下落不明了。”程透明白过来,顺着接道:“那个梦里,是我作为星盘存在时的记忆。界轴把星盘留在了芥子庙,而君率贤不知为何知晓此事,于是要你看过星盘。”青年挑眉,“因为从前看过,所以现在你能知道星盘的下落。”逢软玉赞许地点了点头,“在那段记忆的下半,我见过星盘后。你对那位娘娘掌控一切、执意分离你与小殿下的怨愤化为了玄蛟。”他说着,手上星盘的幻影上,两颗星辰陨落消失。“另一部分无法止息的爱同样脱离了星盘,自已进入了人间轮回降生。”“我与夫人正撞见此幕,谁也不知道你直接进入轮回究竟会发生什么,夫人仓皇之中斩断一截她的‘无常’绕在你手上,以作日后相认。”逢软玉微微一笑,“可惜你今世偶遇她的时机不对,那时她尚未取回前尘记忆。没多久无常因为治愈了你和玄蛟争斗时重伤的手也消失了,不过,种种因缘际会,现在又一段无常出现在了你身上,没错吧?”青年刚想张口问“你怎么知道”,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深谙神行知狐可比通天鬼眼恐怖多了。逢软玉仿佛瞧出他心中所想,笑说:“我只是想着无常,便能看到罢了。”“星盘现在是空的,真龙归于九天,道体真形重现,星辰便会回归星盘,错乱的因缘也会归位。”逢软玉说着,敛去笑颜,“我是为数不多知道星盘如今何在的人。”程透好似没在听,仍在想无常的事。他咬咬下嘴唇,不知是酸是涩,小声嘟囔说:“老话说得好,上天入地,最疼自己的还是娘。”逢软玉偏头,“虽说夫人讲星盘的下落告诉你俩谁结果都一样,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程显听。”程透眼皮骤然跳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沉默起来,倚着扶栏垂头,抱起胳膊冲逢软玉道:“我真的累了,想歇歇。你要是再搞些有的没的,我会翻脸。”逢软玉立刻往后缩了点儿,“好吧,反正我也讲完了。那我真的进去了?”青年没理,闭上了眼。他真的累了,可是没人说话,酸楚与巨大的哀伤就会将人淹没。过去所有的深情在此刻多了些一厢情愿,他不怨师父在自己与众生间选了后者,只是未料原来他真的如此决绝,就连留一点点什么都不愿意。青年以为自己该是张清清白白的纸,原来命数浓墨重彩,从一开始便搅在一起,注定容不得他去选,便早有无数人已替他做了抉择。他不甘。程透闭上眼,很快就再度进入了梦乡。入秋来的种种如梦如幻,轮番上演。那天同师父认真说起君率贤,他说自己“夺走了他本该拥有的人生”,原来如此直白,毫不遮掩。在混乱的浅眠里,程透忆起那日在想到自己仍有机缘成为君率贤的孩子时,程显听激动的样子。终于,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归位的角宿修正了所有错乱的因缘,万物逆转,回到应有的模样。小殿下仍是那个小殿下,在芥子庙长长复长长的廊上度过漫长到近乎无限的、静默的人生。星辰在九天等候着真正的降生之日,于人间历经最胜无上好的命数。他没有错过那位好母亲,因此她才有机会回到芥子庙,要小殿下守护角宿。身体似乎沉沉入睡,思绪却如流水般奔涌不息。归于九天究竟是什么样?舍弃现在的身体、记忆与魂魄,结束今生。……大抵同死也无甚不同吧。笼纱似的薄云隐去月色。薄灰色的长发也似笼纱,轻轻浅浅,镀上不属于人间的颜色。程显听坐在扶栏另一边,侧头望着地上斜着头熟睡过去的人。他毫无所觉自己微拧着眉头,久久地望着沉浸在旋涡里的青年。逢软玉从殿后走出来,倚在门上用气音说:“他真的累了,闭上眼就睡着了。”程显听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兀自凝望着程透的睡颜。明亮的月光映在程显听身上,他正遮去,将青年藏在自己的影子里。逢软玉两手背在身后,默默看了会儿扶栏一内一外的两个人。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句“辛苦了。”转身回了殿内,掩上了门。真龙归去九天,结束今世前缘。什么也不会留下。不止是所有的恩情爱恋。新朋旧友,离合悲喜,他所自诩拥有的都将不复存在。所有所有不该发生的归位,他从不问问他想要哪个,便已替他做过选择。最胜无上好,究竟能好成什么样,程显听要用夺走今时,以还旧日。死又是什么感觉?他不怕为他而死,可是他曾也说过要他活着。程显听看到,青年在睡梦中微微蹙眉。他倚着扶栏,鬓侧的碎发被晚风吻起,眼角慢慢滑过一行泪滴。他既不像是委屈,也不似悲愤,只是仅此,戛然辄止。程显听缓缓俯下身去,掌心抚着他的侧脸,青年眼皮微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另一手绽出微弱的光芒,在他眼前掠过,青年再度沉睡,他低低侧着头,仿佛仍亲昵地贴着师父的手。程显听慢慢拭去他眼角的泪痕。“跟着我,你太苦了。”他垂眸望着青年,低语道。“回你该去的地方吧。在庇护下幸福安乐的长大,没有——”他蓦地浅笑了下,自言自语道:“你一定是要说‘那又如何’了是吧?”“我嘴拙,讲不出那位娘娘精心编排的究竟是何等精妙无双。”程显听摸了摸程透的头,“我与之相比,真是微不足道。”他缓缓地笑着,嘴里却是苦的。“这是师父最后一次替你做选择。”程显听收回了手,抬头望着岭上仙宫的穹顶。呼吸钝且缓,他不禁张口舒了几口气,最后望一眼小徒弟,身影消失不见。在梦中,混乱而冗长的回忆将尽。程透喃喃道:“我偏不。”与此同时,梦境再度幻化出绚烂的白光,有道绫缎似的雪白温柔地绕在腕上,指引着他朝前。在白光的尽头,面容模糊的女人冲他招了招手。第112章 散场“你去哪儿?”晨间凉薄,清风拂过逢软玉鬓侧,推开门看见程透正欲离开,他也不知为何就要阻拦,脱口而出道。程透背对着他正要下楼,听见声音,身形顿了顿,低声回说:“离开。”不等身后再言,程透迈下台阶。逢软玉伸手刚要再拦,脚步声嗒嗒急响,有个人瞬间冲了上来,挤开程透大喊道:“宫主,出什么事了!”路芷正望着半条腿迈出殿门槛的“莫毋庸”瞠目结舌,刚喊完又扭回头去大声道:“程透!你怎么在这儿?”程透懒得理他,径直下楼,逢软玉被拖住了脚,刚好甩开了麻烦。出了内山,深秋墨绿色的枝叶已显出萧索。程透慢悠悠地走在回七目村的小道上,一路心境平和,或者说是空落。他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国英现在怎么样”,“陆厢干什么去了”之类的,很快便回到了村里。青年路过友人家门,探头喊了一声,陆厢果然不在家。站在门口等了半晌仍不见人归,他叹了口气,旋身离开。熟悉的,在一夜间面目全非。四方茫茫,原来真的从未拥有过。程透回到了小院。门厅敞着,屋内没人在。青年穿过屋堂,桌上早已收拾干净,满室吸一口气却仿佛还充斥着呛喉辛香。他的手点在桌上,光阴掠影,还在的,已不在的人似乎纷纷谢场,指尖慢慢滑过,他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走了。”自院来到后山,远远的,程透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溪旁。仍是白衫胜雪,薄灰色的长发随风而扬,他是人间的梦幻泡影,一意孤行;就算紧紧攥在手中,也会像雪一样消融。程透站在原地望着,程显听恰在此刻回过头,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这一眼长而久,透着无可言状,只有翩翩的风代替彼此吻着对方的脸庞。坚如玄铁,冷若寒冰。程显听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轻轻舒了几口气,才再度说道:“你来了。”“恩。”青年慢慢点头,上前一步。“我知道你讨厌不告而别,所以我来向你告别。”程显听怔了一下,转过身来。程透不等他反应,先说道:“我曾以为你让我化龙,是真想与我共度一生。”青年意识到自己的话仿佛指责,他心底抽了下,不管不顾,索性发狠地急喘了些气,刚要再言,撞上程显听的眼,又霎时如鲠在喉。仿佛有什么压在自己胸口,阻止着吐息。这种沉令人再喘不过半分气,程显听急促的吸了口气,他想催促自己快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程透却咬着下唇,忽然疾步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吼道:“你拿走的我的人生一次,现在还想要再拿走第二次!”“程透……”下意识地想去抓青年的手,可程显听还没触到,程透却先松了手。他同样急促地喘着气,睨着师父,惨淡一笑,“我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无法改变,我也一样。”下一刻,程显听眼瞳骤缩,寒光闪闪,他看到程透自袖内以迅雷之势拔出一把短刃,刀尖反冲着自己举了起来——“程透——!”程显听还未来得及劈手去抢,猝不及防间一股劲气袭来!玄紫灵光抖开,幸而刀刃仍高高悬空,并未落下。逆着光,青年狭眸笑起来,冲程显听道:“师父,别急。”毫无防备被那劲气击中,程显听脑中空白一片,恁时竟分不清楚究竟是身还是心在作痛。他无法思考,来不及反应,只看见程透再度走来牵起自己的手,将那短刃的柄放在掌心上,刀尖却仍朝着青年自己。他好看的眉眼弯弯,冷霜样的眼里流转着剔透的光,含着死寂般的枯与沉。程显听头一次发现他完全读不懂青年的眼。“这身修为是我努力来的,便不还了。”程透缓缓说着,抓着程显听的手指用力收紧,握住了刀柄。“至于当年你为我续上的命,而今还给你,我愿意。”他逼视着他,程显听本以为青年的手在发颤,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程透,到最后却发现那是他自己的手在抖。青年的指尖平稳而有力,如同他的心跳般不为所动。“逢软玉会告诉你星盘在哪儿,你杀了我,聚齐你需要的一切因果。”程透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能感到自己的指缝因为用力而深深地扣进程显听的皮肤,在那手背上留下泛红的痕。师父的手冷得像冰,那冷仿佛透过两双严丝密合握在一起的手钻进心底。每次吸气都翻涌着刀割般的痛楚与凛冽,程透感到自己的呼吸仿佛已在消磨着生命。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研在心口儿,留下清晰的疼。“既要结束今生,我情愿同你恩断义绝。我把一切还给你,便也没什么好不舍的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他扯着他的手慢慢上移。短刃两端,柄按在程显听的胸口,刀尖儿斜斜向下,抵着程透。“你若不把握这次机会,今生便再也别想找到我。我骨头硬,你教我伤心,我也绝不会随了你的意。”程透说着,感到眼底有些酸涩,他急忙眨了下眼,抬眸再次望着程显听。青年缓缓弯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了。”两人近在咫尺,隔着那把短短的刃,却像是隔了不可逾越的天堑。溺水般的痛苦与绝望撕扯着,连心也仿佛要呕出来。一见生欢,今日缄口。程透松开握住程显听的手,“这是你最后一次替我选择的机会。”话音未落,程显听甩开那短刀,刃落在松软的草地上,没有留下半点声响。程透措手不及,只感到脸上被掴了一掌,不轻不重,落下阵阵辛辣,似是胸口的褶皱。程透抬头望向他,程显听大口地喘息着,兀自举着那只还未收回的手。他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青年,濒死般张着嘴短促地喘着气,令程透清楚地感到心如刀刎、肝肠寸断。明明没有人做错什么。一念孤寂乃人之常情,执意纠错不过是心怀天下决意孤行。只不过是不同的选择罢了。没有人做错了什么,无法舍弃的今生情与爱,只通通交付在刀刃儿,给了他最后一次替他选的机会。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露出如此神情。如崩如裂,五内俱焚。程透蓦地惨然一笑,有句话撞破胸膛,他嘴唇颤了下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般想咽回去,却已脱口而出道:“我们的恩情抵不过那些命数,可你答应了要与我共度余生。”青年催促着自己,抬手扯下鬓侧那粒砗磲白珠,纠纠缠缠的薄灰长发与墨色发丝顺着散落,像是再也聚不起的细沙。“还给你。”砗磲白珠自己浮在空中,飘向程显听,又飘回程透身旁,似在对去向犹豫不决。一百零八种加诸此身,而今在失去的同时返还。“一击掌,”*晚秋清晨,浮岚稍许,散落在面对而立的两人之间。原来恩情永驻,一见生欢,不过是颠倒妄想,形如幻殇。“自此,断前缘。”程显听只感到程透举起他的手,两人掌心相抵,一触即逝。“二击掌,”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师徒恩情今日断,从此程非我姓,透非我名。”“程透……”程显听脑中空空如也,他无法呼吸,求救般下意识地张口唤着。“三击掌,”他想抓住青年的手,然而那指尖早已远远抽回,快如闪电。只剩下最后一句回荡在面前。“金石为开海枯石烂,也死生不相干。”程显听眼前一恍,血气骤然上涌,喉咙瞬间泛起了温热的腥甜。青年已毅然转身,直挺挺的背影写满了决绝。他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人间的最后一种念,甚至还未迈步,青年散开灵光毫不犹豫地击来,口中鲜血喷出,程显听眼前顿黑——青年置之度外。转身刹那,身后一切仿佛被思绪隔断。生命中最重要的种种随着一步一步,从骨髓中一刀一刀剥去,至此置身事外。他听不到程显听跪倒在地,只一味向前。他感到胸中是淌着血的麻木,杳渺泯然,天地骤远。程透眼前模糊,径直穿过种了花,还铺晒着浆洗过的衣衫的小院。他知道自己脑海中的一切悲喜回忆都无法消逝,可小院正分明自他眼里消失,只剩下如也空空。他穿过昨日还响着欢声笑语的厅堂,见证过多少聚散的厅堂慢慢消逝,方隅远阔。他穿过月下吟歌的前堂,火堆里将烬的炭红扬起,落进风里化作浅灰,化走了绕梁的情歌。他目中无物,慢慢地穿过村子。眼眶发烫,喉咙亦是。有些不易察觉的咸在灌在口中,也许是海风。杏林绮陌,恍若已将前缘在此处分散。他每走一步,便感到身轻一分。旧日留在此处,有始有终。青年走到了海滩上。浪花伴着咸腥的风拍打在沙粒,他呆望着远方,海面与天际交汇处连成一线,未卜前程正隐在其后。青年被巨大的茫然环绕,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沿着海滩信步,一面是碧蓝色的海,一面仿佛正燃起炊烟缕缕。他想起陆厢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哪成想,怎么一眨眼片刻,就真的散了罢。青年身侧,纯净的白芒逐渐凝聚,凌空破出一把长剑。他踏剑而立,银白的长剑御风直起,越过海面,向天际行去。自始至终,一次也没有回头。第113章 真情水势如注,骤雨狂风。撒豆似的雨打在瓦檐上,屋里像炸开了锅,吵得厉害。幽暗的房内点起一盏暖色的油灯。小小火苗扩到熟睡的人脸上,使他长长的睫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陆厢给国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冷水里捞上来,盖着再厚的被子也暖和不起来。陆厢同他在仙宫生活多年,从未出此状况,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初也曾度过真力给他,开始倒是似有好转,几个时辰后却急转直下,人彻底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如此几回,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国英紧闭着眼睛,眉头蹙起,像在做一个沉而冗长的噩梦。陆厢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指尖儿为他微微抚开了眉心儿,自己的却更皱起。橙黄如豆的火苗映在他布满暗纹的蓝色蒙袍上,显露一片波光粼粼。他转了个身坐在床沿上,两腿放松些许,疲倦地闭上眼睛。噔,噔。陆厢瞬间站了起来。在磅礴大雨里,他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在叩门。先是犹豫地试探,然后急躁而焦灼。陆厢很快就察觉到门外并非友人,他手按住身侧的刀柄,身体贴着墙看了眼窗外。青灰雨幕中,有个发髻松散,形色狼狈的女人。她叩罢门,走到窄窄的屋檐下,背靠着门等人来应。那双紫眸在昏暗的天色中格外显眼,像是跳动的鬼火,随时准备吞噬着过客。陆厢咬紧下唇,啧了一声。他与许凝凝这个不速之客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分魂的事已了,与国英可以放心离开,同许凝凝的约定自然作废。此时上门,让陆厢有种极不好的预感。他不想开门,一里一外两人隔墙无声对峙,等待下文。良久,许凝凝深吸了口气,脸上重新扬起狡诈而胜券在握的表情。她张了张口,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听着,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话对你说。”许凝凝抱起胳膊,“听完这些,要不要开门随你。”陆厢眯起眼睛,没动。许凝凝也不管屋内的人怎样,只自顾自说道:“我手里已经没什么牌了。程显听……我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东西,”她把牙床咬得咯咯响,“否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此话没头没尾,陆厢一知半解,却仍选择听了下去。许凝凝打了个哈欠,反倒不紧不慢起来,“你还算有用。”她说话向来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陆厢缄口不言,只等着她亮出谜底。然而许凝凝却又反常地沉默良久,这才问道:“你的小情人儿情况不太好吧?”慢悠悠的话撕开了僵持的宁静,陆厢握紧了刀柄。许凝凝却很沉得住气,仍倚着门,手指轻轻敲敲门板,“根长在他身上,他就是仙宫脉络的一部分,永生永世都别想离开。”门骤然卷起一阵风掀开,许凝凝还没来得及扎眼,一只手已经卡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整个人半提起来按在了墙上。许凝凝并不挣扎,反而咳嗽了几声笑起来,摊开手道:“我能斩断那些根,不过,你得跟我走。”她脸很快就涨红起来,“松手。”犹豫片刻,陆厢松开了手。许凝凝半弯下腰又咳嗽起来,她顺过了气儿,终于切入正题道:“那狐狸在这儿的刑期到头儿,洪荒塔很快就要易主了。”说着,她狠狠地啐了口,“大抵是有哪个老东西看不惯我在这儿折腾得天翻地覆,又塞了个更麻烦的进来。她如果来了塔里,不但我活不成,塔里所有人都要往下降一层,到时候可就再没什么太平日子。”许凝凝抬头睨了眼陆厢,“海下是什么样,你也瞧过。那时所有人可都是真正的囚犯,谁也别想跑。”她忽然上前一步,手拢在嘴旁挨近了陆厢低声笑说:“你们同程显听程透可不一样……程显听不提,程透是真龙降世,有更惹不起的人在护着他。”许凝凝眯起眼,紫眸内仿佛流转着蛊惑人心的光,“你们呢?入我麾下,这次你不再是我收藏的奇珍异宝,我们一起杀了新来的。到时候我便是洪荒塔真正的主子,你也不是被关进来的,可以自行离去。”陆厢蹙起眉头,一把推开许凝凝,许凝凝被推得一个踉跄,却也不恼,只扬声又道:“我可以帮你斩断那些根,如何?陆厢,命可是握在你自己手上的!”陆厢冷笑道:“许凝凝,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以为我真不清楚吗?说动了我,日后将我扣在手里,再拿来逼国英加入,我说得对不对?”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样子,许凝凝张着嘴狂笑了半晌,才拍着手说:“你讲得对极了,可你能怎么办呢?你的小情人儿还有无量前途,你舍得让他在洪荒塔里永世不得超生吗?只有我才知道怎么斩断那些根,你不亏呀陆厢!我许凝凝一向说话算数,只要你和我一起,事成以后我不拦你同你的国英离开。这可是双赢的事呀!”“入你麾下,即是同谋共犯。不必离开了。”陆厢冷冷回道。话音未落,许凝凝笑脸蓦地收了。她神情阴沉下来,压低嗓音说:“你知道的还挺清楚。不过那又如何呢?你可以赌一把,赌国英会选你,还是外面。”陆厢在大雨里不知不觉淋湿了半边。水柱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两人盯着对方,紧抿起嘴角。半晌,陆厢半敛双眸,低声道:“再等等。等国英去闭关了,我会去找你。”许凝凝怔了一下,她似乎没料到陆厢甚至不多做犹豫,便已给出了答案。但很快,她就重新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装模作样掐指一算,说道:“倒也来得及。”在这场如灌如注的大雨里,所有假意,似乌云一般翻涌铺陈在青天白日下,掩去诸多。看似注定的,看似改变了的,皆伏脉千里,等待着来日方长,再现端倪。一路赶到七目村口,逢软玉又犹豫了起来。他与程透并不相熟,就这么在他们师徒俩纠纠缠缠了数千年的事里横插一脚,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可是不管吧,心里却忐忐忑忑,总感觉要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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