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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4(1 / 1)

这话慢悠悠的,又掷地有声,令程显听瞬间缄了口。他眉头紧蹙,像是有点恼火,又无理可说。两人垂下头,同时盯着积雪僵持片刻,程显听深吸了口凉丝丝的雪气,扭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边走边哑着嗓子说:“我要回去——”“执迷不悟。”没有一丝褶皱的雪地上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程显听脚步略停,顿在了原地。秦浣女回过了头直勾勾地望着程显听,她压着黛眉,不自知含满了悲戚,亦或痛心疾首,“小殿下,前因已种,你奈果如何?”程显听没有看到,他颔首吸了口气,冷笑道:“界轴,转世投胎是同一个魂魄转生,可我至少见过两个魂魄不同的君率贤。”他顿了顿,眼神愈加锐利。“你们两个做了什么,需要把她的灵魂斩开?”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程显听悠悠地转过。他像是要化在雪里,冰而冷,弯弯翘着的眼梢盯紧秦浣女,“我想想……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事,不知是有意无意间,把原本完整的‘因’拆成了好几个。结果,这好几个‘因’没法拼回一个‘果’了,这才需要君率贤从中周旋、把几个‘过去因’强行收束回一个‘未来果’,对吧?”秦浣女全然没料到他竟在瞬息之间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惊讶之余,半睁着眼呆住须臾未能言语。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伤感,抿起嘴思量了片刻,这才低声榫不对卯地问道:“在芥子庙里,你们怎样理解月川?”身后,程显听无声地长吸了口气,眉目淡淡的模样说不上是漠然还是冷淡,“以帝释天的宝珠网*喻之。”秦浣女也不顾程显听看不看得到,自顾自地点头应了,才又说道:“我常以珠链喻之。”她扭回头去,复背对着程显听,两手搁在没有刻字的界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珠链本为一串。宝珠为因,颗颗而相连,以成珠链。”“有天,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宝珠蓦地就少了一颗。”秦浣女的手指停了,她像是浑身绷紧般,刚想发声,嘴唇颤抖了一下。程显听察觉到异样,刚要回头,秦浣女立刻继续说道:“宝珠少了一颗,链子便断了。那个发现了断裂的人,只得一己之力将所有宝珠重新排列成圆链相照,以映出新的宝珠,使珠链得以重新连接——”“你说的那句话,逢软玉也讲过。”谁料,程显听突然说。第116章 前因秦浣女怔了一下,见他忽然岔开话题,如释重负般把原本已滚到了喉咙口的话吞了回去。她心上下狂跳了刹那,站起身快步走到程显听身边,他却垂着眼,定定地自言自语道:“或许,即是我一念。”秦浣女生得很高,这使她能几乎平视着程显听。她侧着脸望了许久,缓缓松了口气,笑起来。这发自内心的笑叫程显听在瞬间有些茫然,于是也侧目看向她。这近乎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去认真地审视秦浣女、界轴娘娘——她原来很高,近乎与自己持平;眼神温柔,不同于旁人的温和,而是处变不惊的平静与爱怜。程显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浣女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辈。“娘娘因为一念寂寞,创生了我。”她捋了捋被寒风吹刮在脸上的几缕头发,轻轻别在耳后,“你这一念亦不过是两处寂寞相逢,应是兰因,何来絮果。”说着,秦浣女正色道:“我比谁都清楚世上决不是‘从头来过’、‘换做是我’便会更好。小殿下这一念究竟是不是错无人评说,执迷不悟却是真的。”见程显听仍是垂眸一言不发,秦浣女低声说:“若是再得见君君,你不妨问问她,以最胜无上好换取今时今日,她愿吗?小殿下,扪心自问,你又愿吗?”此刻,就连风也莫名停下,仿佛安静地听着两人袒露心声。程显听半狭着眼,他像是在思考,也像在迷茫,许久才抬起头来慢慢说:“我只一想到,也许他将来会落得同你和君率贤一般的命运。”秦浣女看到他眉心儿深深地拧着,拧着。向下是双叫人一见生欢的眼睛,那么好看,独一无二的好看,许久不见的熠熠生辉——“他仅随我念降生,莫说有没有来世,就连长命百岁都说不准……哪怕是长命百岁过完了,他的魂魄没有消散,然后呢?像君率贤一样永远在轮回中沉沦,每每降生人世,没有一辈子活过了三十五年?”程显听蓦地深吸了口气顿住,奔涌川流的被生生截断,覆水淹没而过,截止必收。他声音颤抖了一下,“娘娘,你知道我找他找了多少年吗?哪怕一辈子里十五年找到,十五年同他共度余生。我不够。”“与其贪欢苦短相伴,不若长久而不见,常乐亦长终。”“他本该有最胜无上好,凭什么?”那些话即刻消散在风里,来来回回荡着的只有“我不够”三个字。不够,不够,多少苦谛因它而起,尘垢有漏。秦浣女垂下眼,喃喃自语般念道:“我不够……”她抿起下唇,“我不够,便不如让他就此以真龙回归九天,永无交集要好?”倒是当真有许久未曾听过小殿下唤她作娘娘了。秦浣女察觉出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盯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雪原,“小殿下,你想过没有,也许再来一次,芥子庙里你仍挡不住那一念孤寂。”她收回视线,定了定神,指着自己笑起来,眼里有点不合时宜的闪闪烁烁,“毕竟娘娘尚且因此造就了我,更何况是你呢?”“只是也许。”程显听淡淡回说,似是不为所动。甫一说完,秦浣女便立刻重复道:“只是也许。”程显听又不说话了。熟悉的沉默令秦浣女也有些恍惚,蓦地脱口而出说:“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程显听一怔,抬头发现秦浣女双目出神,似是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压着的眉心儿生起无限悲悯。她停了须臾,只是摇头说道:“小殿下,你本该是那样一个人呀。”秦浣女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略一偏头回望向他,“因陀罗网,如镜相照。宝珠圆链,颗颗回环。各因结连,成网成链。”她终于切入正题道:“小殿下,你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可现在的全部也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业障。”话音未落,程显听沉声道。秦浣女不急反笑,眯着眼睛过了须臾才问说:“他是你的业障吗?”程显听摇头答道:“他是我的出离心。”“对呀,”秦浣女紧接着说,“他是出离心。而你在刹那间生出的分离之心,才是业障。”她不等程显听再开口,便继续问道:“成全,小殿下呀。只是一丁点也许,你都不愿成全他吗?”雪原像一面镜子,酝酿着不安宁的沉默。程显听垂着眼,浅色的长发,雪白的衣衫,比雪还要白。他不再开口了,在原地禅定般伫立。风雪落在他的羽睫与前额上,结成小粒的、纹理复杂的冰霜。“我走了。”他没有多言,没有解释。一步一步地踏出深深的印记往回走,秦浣女明知他不会回头,仍是招了招手,扬声道:“小鬼王要来了,记得也提醒你的朋友一声,放下执念速速离开!”程显听果然没有回头,沿着来时的路,很快便消失了身形。待他走后,天地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脚印很快便被雪掩埋,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愰的梦。秦浣女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走回界碑坐下。她打了个寒颤,小声嘟囔说:“真够冷的,赶紧把我送走吧。”恁时,半空中裂出一道光来,有个白发的男人从光芒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正是逢软玉。他站在秦浣女身后欲言又止,半天才下定决心般问道:“娘娘,你不是在诳他吧?”秦浣女一怔,略显迷蒙地眯了眯眼睛,反问说:“我诳他做什么?他一过来,我见到他的眼睛就确定了。”她有点感慨,回头看了眼逢软玉,指尖儿点了点胸口。“他生了那么一颗心。拿起放下,我不过是想让他放下的轻松些罢了。”逢软玉顿时瞪大眼睛,慌张道:“放下,怎么又放下了?”秦浣女让他逗笑了,自顾自地讲道:“或许虚空中所有遭逢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结成果的那张网绝非他一人之力。”她随手从界碑新积的雪上捏了一把,捧在手里。“小殿下同情因缘和合、聚散本身,何其慈悲的人呀。”“你看,”秦浣女把雪举到逢软玉眼前,“雪化了,又结为无坚不摧的冰。”她把那些雪慢慢撒回洁白的地面上,眉心儿在不知不觉间复拧了起来,沉声道:“我们令宝珠重新成链,却引发了意想不到的絮果。宿命,无法更改,强行插手只会导向更惨烈的后果。”逢软玉仍是不安,犹犹豫豫地想再多问些,秦浣女只笑,摆手打断他说:“宝珠网上,因果相互。我既知因,自也知果。”闻言,逢软玉终于恍然大悟,把心咽了回去,忍不住埋怨道:“娘娘不如早说,我也就不会心如擂鼓了。”秦浣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竖起根手指贴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也许不可说,也许说了还有人会听到的。”这次,那笑意并没有传到眼睛里,她抬头望向苍穹。逢软玉背后一寒,秦浣女却理了理头发,另起话题,“我是在及时止损罢了。程显听和那孩子都太倔太执,因此而再生事端,就真的无力回天。”“他一定会成全他,”秦浣女也不知究竟是意指哪里,直绕得逢软玉又晕了,才顿了顿说,“小殿下的一念只是宝珠网上的一种因,结成果网却需得千万种宝珠。千大数的抉择造就了如今,既决非他一人而为,又何苦叫他一人来背?”她喃喃道:“你我皆为有情众生,罪不至此。”在寂寥之地,所有注定的又一次注定。断裂的宝珠链终于连接,因在今日缓缓生果。而宿命的延续接连不断,果又会在何时,渐渐成因?*第117章 如梦灼灼的月光把泛黄的窗纸烫了个洞,略有些刺眼的透进来,耀武扬威地淌过藻井。蛛丝儿结满了梁,被从破开一角洞偷钻进来的风刮起沸沸扬扬,似水似雾。栏杆处的斜影挨着无人供养的佛,那木像裂开了纹儿,纹儿里积满了灰,像是染衣上未抚平的、细小的褶儿。壁上的珈琳颦伽*被人偷走了,连带着粘走了紧那罗*的嘴,只剩下半双眼睛,没了人能为世尊唱歌。长眉与端庄的眼,俨然是副相好模样。那双眼不知隔了多少数不尽的年,与另一双如雪似霜的眉目合在一起。人与人非人无声地审视着彼此,两间的像结着与愿印,似是朵垂下的莲。他阖上眼合十掌心,不知在这一刻可曾发愿。青年踏着月光朝里走,这一路上他没有盘缠,闷头朝着一个方向御剑,只有疲惫不堪时才找座山野间无人的破庙歇歇脚。那把长剑没有剑鞘,横在身侧穿堂过巷,吓得周遭摆摊的路过的纷纷掩面回避,程透费了好大番功夫才学会了怎么将它收成袖里剑。自海上往中原,九州处处是破败与疲惫,同从前去往岭上仙宫时的热闹繁华截然不同。路上替一些人家斩了些小妖除了些小魔,才晓得数年前打了场名为岭争的仗,修士近乎绝迹,即使有些散修现身,也鲜少靠近城镇。道君突然就紧俏了起来,程透稍收了些盘缠,偶尔上客栈歇歇。走走停停,心照不宣,终于还是逼近了故土。他倒也没有打算朝豫州来,只是茫然地掠过大半个九州,再回过神时,已到了雒阳城外。程透明知答案,却仍打听了一圈:君率贤远嫁,早在岭争前病死了。原来她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有位父亲与兄长,于战中下落不明。倒是听说她母亲去山上祭扫女儿荒冢,年迈的老妇上了山,便再也没能下来。而她葬在了哪里,到底仍是不知所终。命运这双无情的手拨弄着他的人生,却终究让诸多过客只是过客。若是再走上不远,便可到伽弥山界了。他在人间本是没有家的。伽弥山这三个字,在多少晚上是撑起梦的梁。青年私下里幻想过无数次的,能同他回去,回家。程透倚着墙坐在蒲团上,对面的壁画竟是幅鹿王本生图,他盯着那褪色的笔触放空,手无意间画了个避水符出来——再多弯弯绕绕几笔,连成了一个陌生的符篆,在黑夜中闪着淡淡的光。是封山印。光很淡,很快便散了。程透早注意到天地间的灵气不甚充沛,许多符篆仙器效果都被削弱了大截。青年慢慢阖上眼,他休息得并不好,闭眼就是那个人的样貌。这众生皆是苦相,唯有你生了一双带翘的眼梢。可度苦厄万千,却唯独不可自度。他比从前所有时候都渴望遗忘,却又不舍得。荒草上那一点点白露斟开了夜,载着霜似的蟾宫光影晃得人睡不着。还能去哪儿呢?松涛如浪,白鹤齐飞,醉人的暖风。伽弥山便是程透的芥子庙,也是为他精心准备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枷锁、牢笼。恍惚中,程透重新起身。破庙里的佛仍以悲目垂怜含识,青年悄声从他掌下而过。藻井之华丽记录过这里曾经承载了多少祈愿香火,如今却装不下一颗奔涌难安的心。他御起那把无名的剑,将那些熟悉的山景挥出脑外,仿佛这样便能欺瞒自己只是随意选了个方位。霜寒露重,夜风略含潮湿,他终归是在晨曦中到了那片熟悉的山里。程透收起剑改为步行。天下与九州,甚至是自己都变了,独是这块儿山没什么变化,在灿红的朝霞里,一晃神便以为还是曾经。他慢悠悠地朝山界走,倒也没打算着进去,只是想……就看一眼。天光乍现。阔别多年,他已能感受到灵气涌动,山界就在前方不远处,青年开始走神,停在了原地。他站在原地晃神,不知何时不远处的阡陌蜿蜒,有个男人背着竹篓一转出来,迎着绚丽的金红色扬起手遮挡霞光——程透一惊,瞬间回神,扭身就闪到了树后,然而那人已瞧见了他,呆愣在原地,颤着音喊道:“小师叔?”程透抿起嘴,垂眸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那人却不顾自己的跛脚,疯了似地追过来,扬声喊道:“小师叔!小师叔是你吗——”青年压下眉心,左手收回袖内立刻拔了剑出来要凌空而起,那人狂奔过来,也不管不顾剑会不会不甚挥到自己,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程透头回发现原来他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顾及那孱弱身躯,青年不敢再挣脱,无声地叹了口气回过头。身后,茯苓披散着长发,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与不解,忙不迭问道:“小师叔,你……你怎么在这儿……道君呢,道君在哪儿?”青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他如今长到了比茯苓还要高些,可茯苓容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看起来仍是那样的悲悯,毫无所觉自己微微蹙起的眉。程透默了须臾,缓缓地露出浅笑,低声道:“茯苓。”茯苓见他展露笑颜,犹豫了下,还是慢慢松开了紧攥住的程透的手腕。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青年看了又看,才轻轻笑起来,说道:“小师叔,好久不见。你……你长大了。”“你长大了。”他喃喃道,“真是似梦一般……”程透笑里含着说不出的苦涩,他全然没料到这个时间竟然能在山界外遇着茯苓。他望着那双眼睛,满腔的话却讲不出来,茯苓察觉到青年虽然笑着,眉心儿却笼着道不尽的忧郁与伤感,他怔了一下,又偷瞄了眼两人身后,真的没有道君的影子。他试探着问说:“我们坐下歇歇?”这些小动作如今已被程透尽收眼底,看看茯苓小心翼翼的样子,伽弥山近在眼前——他没有答话,却算是默许。茯苓甚至抛却了从前见他的那副敬重,不由分说上前又攥住了青年的腕子,拖着人就往山界走。横在尘世与山界的小溪流欢快淌着,程透抬手刚要画封山印,才反应过来,还没开口问,茯苓先解释说:“道君走的时候……其实没有封山。”说完,茯苓又偷睨着青年的反应。程透假装没有看见,淡淡地“哦”了一声。数丈草原外,熟悉的仙山浮现眼前。烟云缓而卷,缭绕在山腰。长风席卷而过,惊起白鹤振翅长唳,扬起青年墨色的发梢。他心中百感交集,汇聚在胸口堆满了,又只剩下了一声疲倦的长叹。茯苓装作没听到,拉着他拾阶而上。石阶上冷绿的青苔没有变化,二层的教习小楼没有变化,徐徐清风吹开云朵,天色大亮,明艳的阳光吻在发上,程透终于也眷恋地眯了眯眼。就算快到山顶,茯苓仍是没能松手。程透实在不习惯如此,扯了两下腕子,无奈道:“都走到这儿了。”茯苓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松手,又突然拘谨起来。他往后退了步到程透身后,这才高声唤道:“程漆!”青年总归算是知道了些往日秘辛,只是仍没把程漆与茯苓从中对上号。蓦地就要见到人,他有些尴尬,还没胡思乱想完呢,程漆已从屋里迎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程透,站住脚愣在了原地。青年敏感地注意到他的反应比茯苓要大的多,不可置信之余甚至有些惊恐,这让程透瞬间就明白了程漆知道许多,他知道自己绝不该站在这里,而该是化作九天之上的真龙离去。果然,程漆疾行上前,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儿?程显听呢!”程透嘴里那苦还未漾开,程漆却比他想象得还要激动,一把揪住了青年领子吼道:“你为什么回来了!?程显听呢——”“程漆!”茯苓立刻扑上前扯住程漆,这次,他却连会不会伤到茯苓都顾不得了,圆睁双目大口喘着气,还要再上前。青年内心平静无痕,这令他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以为无论如何,至少心中是该掀起点什么。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他看着茯苓死死攥着程漆往回拖,程漆剧烈地喘着气,他们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笑,他原来与他们并不相通。在这刻,程透仿佛又走神了。他没什么感受,连思绪也一空,只看到茯苓一瘸一拐地把程漆拽回了屋里,然后急匆匆地跑出来关切道:“小师叔,小师叔你没事吧?”程透怔怔地说:“他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呢。”茯苓闻言也怔住了,两手抬起来却不知放哪儿,悬在半空中呆呆地回道:“也许不知道更好。”程透慢慢地侧过脸,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茯苓身上,身后是山顶艳丽的阳光,这使青年俊美的脸有些模糊。他蓦地又笑起来,自语道:“原来你们都知道。”茯苓慌不择言,一时懊恼,不由分说拖着程透又往回走,嘴上乱糟糟地絮叨着,“走,小师叔我们下去,下去说。去教习楼那儿坐坐,我给你倒杯茶喝……”任由茯苓扯着,程透眼底又现出点迷茫来,他跟着回到了曾经住过的教习楼,一层的石桌摸上去凉丝丝的,好像一下子又惊醒了青年,他感到胸口久违地拧了起来,周遭所有熟悉而怀念的加剧着绞痛,他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胸口,痛苦地蹙起了眉。茯苓刚把茶放下,见状又慌了。他伸出手想碰程透,又像是不敢,滞在原处半晌,失神地望着青年。“你仍将他放在心上珍重。”他低声说道。青年深吸了口气调息,他听到茯苓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丝丝的讥讽里丝丝的凄凉,他也低声回说:“是,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将喉咙里升起的那些凉压下去,朝思暮想中处处是无所适从。或许该走,只是。又能去哪儿呢?他不想走了,楼上那张小小的床榻便是归宿,承载着阴差阳错的开始。桌上放着夏布罩的灯,他愿将它点起,在年少里再睡一夜。程透抬起眼,定定地望着茯苓,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他眼里有些湿漉漉的迷蒙,低低道:“茯苓,我能在楼上住一晚吗?”那双眼里涌上了些青年鲜少表露的稚气。茯苓松了口气,忙回道:“好。我时常去打扫,屋里很干净。”程透揉了揉眼站起来,不再多言,转身上到了二层。屋里果真时常打扫过,连灰味都没有。被褥折得整整齐齐,似是才浆洗了,像记忆里一般松软。青年不顾自己风尘仆仆,蹬掉鞋就躺了上去。他闭上眼,闭上眼便是无数个日夜。有程显听的,没有程显听的。谁能忘掉他呢?谁能忘掉他呀。他究竟是太累了,很快就坠进了沉沉的梦。茯苓蹑手蹑脚地进来,替他放下了支起的窗。程透直睡到日近黄昏才复又起身。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支木簪,又找到了几件少时穿过的衣衫。他分不出这些算不算是属于他的,对着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青年披散着长发,倚在窗棂上朝外望。远处是碧山绵连,伽弥山上没有铜钟与朱红的长廊,却和那儿真的很像。夕阳的绛紫中纠缠着绯红。茯苓来过一次,轻手敲了门。程透没有开,这些日子里他对着残破的神像缄口不言,只想把一切都吞回去慢慢融回血脉里。他不想开口谈论。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因为无法挽回,便也没什么用。镜里是青年平静的脸,是谁将他雕琢成了如今的容颜,总归不是岁月。程透仍然倚在窗棂上,深秋渐冷,晚霞照在身上竟出乎意料的烫。他不免又想起了程显听,他看什么都能想起来他,这满天下怎么处处都是他。流霞落在脸上,像是在烧,把人烧灭了烧烬了,落了满地腻腻的灰。干,涩,一吹就散了。程透在流霞里无可避免地想——那是个雪一般的人,爱却宛如当头烈日般滚烫。那么烫,炙得人好疼。疼得受不起。第118章 长生小屋里空无一人,温道并不惜命,许凝凝没什么能牵制住他的东西,就算在外面恨得牙痒痒,也没法把人随叫随到。陆厢跟在她身后发了会儿呆,随口说了句“我回去了”转身便走。许凝凝回头喂了一声没唤停他,蓝色的蒙袍很快便消失了。一个人若是连能牵制威胁住他的东西都没了,那到底还算不算活着呢?温道没有想过。更没想过他也许是整个洪荒塔内唯一一个不再忌惮许凝凝的人。他是如此自由,随心所欲,过去只是场乱哄哄的闹剧,故事你方唱罢我登场,终究没有哪个是他的结局。七目村空有其名,空无一人。他在外山转着转着不知怎的就过来了,这该算是他开始的地方。周自云会用那些不属于他的身躯回来这里。那些形形色色的躯壳,少年,男人,周自云从不许温道在这时碰他,但温道总是能从新的躯壳内里一眼就识出他。没有人在乎温道,他的故事便也没能借作他口见证。周自云死了,连带着他也成了幽灵、游魂。他始终只是站在昏暗处,看着过客匆遽来去。亦如现在。温道隐在远处的树后,这个位置刚好能稍稍瞥见陆厢的家门口。陆厢去哪儿了,他不甚清楚,倒是似乎和许凝凝搭上了。他会停下来看是因为程显听——好生奇怪,深秋里他从何处带了一身风尘仆仆的雪,步履匆忙地推开房门进去。没过半晌,程显听面色凝重地出来,不知又要去哪儿。温道只等他走远了从树后面走回路上,并不茂盛的好奇心促使他看看程显听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选择了推门。陆厢的家里并非许久没人居住,却毫无生气。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没发现程显听留下了什么东西,这令温道莫名有些失望,他信步到桌前坐下,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屋里,忽然忆起了什么,闭上眼以灵识细细感知起来。不多时,似有灵气在空中缓缓流动,温道站起身朝着那方向走去,尽管闭着眼,他仍然好似能从模糊的黑暗里看到团金光的光晕。站在那光晕前睁眼,身前是陆厢平日放可汗刀的刀架,上面空着。温道默了须臾,伸手一挥,刀架上方浮起行金色的小字。“放下执念即可。速速离去。”温道站在那行字前愣愣地看了会儿,正待要挥散那些光晕,突兀地感到身后杀气袭来,他下意识地拔剑转身朝后挥去,只听铛一声刀剑果然相撞,立即火星四溅!他灵活地旋身撤步,陆厢那刀却更快,措手不及便横到了温道脖颈上,洇出小道淡淡的红痕。两人的手同时停了下来,温道顺着闪闪的刀刃儿冷眼盯着陆厢,他压着眉,目色意味不明的沉着,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程显听留了字给你们。”温道低声说。陆厢却没侧眼去瞧,仍牢牢盯紧他。温道有些恹恹地瞥了眼那字,小声说:“没什么新鲜的。”陆厢瞬间明白过来,冷笑道:“陵宏走时留下的字条是被你们拿走的。”温道本想点头,这一动却差点把下巴撞在刀面上,他忙收住了,说道:“陵宏同药师关系匪浅,知晓如何离去不算意外。”这一瞬里,温道控制不住地想着,这又是另外一桩故事,同他自己一样,无人知晓,无可掌控。他微笑道:“程显听大抵也想到了字条,特意留成了符篆,要破坏得翻番功夫呢。”温道顿了顿,“你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吗?”陆厢不答,两人盯着彼此,他注意到温道浑身都放松下来,甚至有些懒散。他抱着得过且过的心,刀刃儿从来就横在他脖子上。陆厢慢慢地移开了刀,温道却也没有很意外,只是眼里有些疑惑,同样缓缓收起了剑。屋外云飘动很快,屋内晦明变幻。两人同时垂下了头,仿佛入定般无声地站住。隔了好久,久到此刻好似又过去百年,温道才低声问说:“你怎么不杀我?”他像是也问住了陆厢,对面的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空落落,什么也发现不了。陆厢淡淡道:“你不怕死,不是吗?”温道不置可否,他挪到桌前自顾自地坐下,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来拜访的朋友,“国英去哪儿了?”陆厢没回答,兀自站着,温道也不嫌讨个没趣儿,又问说:“你和许凝凝做了什么交易?”“与你无关。”陆厢沉声道。温道挠了挠额角,低头笑道:“最好是与我无关。和许凝凝搭上,谁能有好下场?”这话却似乎不痛不痒,陆厢只回说:“她在找你。”“恩,”温道点了点头,“没什么新鲜的。”他托着下巴看了陆厢半晌,又道:“你不杀我,是因为许凝凝在找我吗?”陆厢置若罔闻,他瞥了一眼可汗刀的刀架,那行字他虽已看见,无论事到不到如今,意义都不大了。这让人有些落寞,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这叹气让温道收在了眼中,他也跟着叹了口气,忽然说:“如果当初——”“没有如果。”下一刻,陆厢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蹙眉道:“你不必说什么,不必如果些什么。有什么意思呢?你少在我面前顾影自怜,你同周自云归根结底是一路人!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我也告诉你在想些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冷笑起来,“我知道就算你死了,灵魂也不会与他在人间重逢。”话音未落,温道紧抿住嘴,像是不甚赞同。陆厢才说完只感觉冷到了骨子里,他睨着温道啧了一声,像是不屑,或是可怜,拂袖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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