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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0(1 / 1)

程显听披着衣服坐在旁边也微微喘息着,直到高潮余韵彻底退却,洞外再度雷声滚滚,白昼一般的闪电照亮两人,他才彻底回过劲儿来,两人刚才做了什么。他看着身旁毒性暂时压制下去后昏睡不醒的徒弟。光裸的身躯,小腹腿间是自己与他的白浊,他的睡颜安宁而恬静,少年的棱角与锐利被过早打磨,只有在此时才会稍许流露出些毫无防备的天真。我都干了什么。程显听捂着头坐了会儿,感到头皮发麻——头脑一热之后呢,明早又该如何相对,两人甚至连个能擦擦身上的东西都没有。你简直是天底下最丧心病狂的混蛋。外面还是有些凉的,程显听轻手轻脚为程透重新穿上衣服,自己也草草系好衣带,他抱起青年,站在山洞口眺望一眼远处的芥子庙,走入雨幕。隔日。正午时分。潮湿与闷热令双目紧闭的青年有些喘不上气,他眉心蹙着翻了个身子。略烫的水汽钻入鼻息,幽香檀木仍若有若无,程透微微放松了些,又即刻紧绷,猛地坐了起来。才一动,浑身便酸疼难耐。青年轻轻“嘶”了一声,朝自己身上看去,他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外袍,是程显听的,衣带松垮垮系了,遮遮掩掩去大腿内侧的红痕。程透登时脸颊发烫,忙把衣服理好,脑海里是断断续续的回忆,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只是雨夜里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喘息,摸过自己的手很暖,嘴唇是软的。这里大抵又是芥子庙的某个房间,一池温泉几乎占据满,温泉前是一面素屏风,旁边的木架上挂着自己的衣服,仍是潮乎乎的,晾在这种地方,能干才怪。程透环顾一圈,没瞧见程显听在哪儿。温泉旁边的空地上铺着几层厚褥子,上面只够躺一个人,挨着倒是放了个坐垫,情况不言而喻。青年盯着蒸腾上升的热乎气儿发了会儿呆,在心中打定主意。他决定,把事情翻篇。倒并非心血来潮,是程透深思熟虑过后——花了一刻钟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的。程显听同样对自己有些超过师徒间的情意,可是却从不挑明说,如今、如今——程透憋了半天,又搞了个面红耳赤。他有些恶狠狠地咬咬牙,自顾着自想道:“别觉得发生了点儿什么你就非负责不可,你不主动说,我也不稀罕。”呸,去他娘的负责!青年在池水里映出一个满是倔和狠的背影,绕过屏风推开了门。哪成想,外头居然吹的是热风。盛夏刺眼的阳光,为红瓦镀了层金边,茂密树丛郁郁葱葱,看一眼消暑,又裹着说不清的闷热。程透随便选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溜达起来。木质的地板走上去偶尔嘎吱作响,惊扰着过分安宁的夏日暑气,他不知自己走了过久,终于见到了其他人。那是个空旷的房间,门庭大敞,里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薄衫的少年们。一夜未见,这些孩子似乎长大了不少,暑热使得无精打采挂在十二三岁的脸上,旁边摆着不少瓷盆,里面的水上飘着几块儿还没彻底化掉的冰。程透扫了一眼,见庄靖和谢爵在角落里,庄靖满头大汗,一脸生无可恋,谢爵看着倒还好,半直着身子看窗外的绿树,眼睛眯缝着。这里面当然不会有小殿下,青年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路过了熟悉的房间。大抵真是太热了,就连小殿下永远紧闭的那扇门都是开着的,地上坐着光脚的小程透,手里捧了碗黑乎乎的乌梅汤,里面放着不少红糖冰块儿。小程透拿勺子搅了几下,把冰块儿按碎。小殿下正坐在书桌前写字,头发束得比平时高。他仍是身规矩的白缎面衣袍,雪白的皮肤近乎透明,看着也消暑。小程透舀了勺碎冰块儿,随手喂到他嘴边道:“给。”两人看着都没怎么长大的样子,眼角眉梢尚是未褪的不谙世事。小殿下也不推脱,张嘴咽下过了,头也不抬说:“不吃了。”小程透“哦”了一声,自己背靠着椅子腿儿慢慢地嚼冰块儿吃,等他把一碗红糖冰与乌梅汤喝完,才把碗放到旁边,小声道:“今天的冰块儿好甜,汤也比平时甜好多。”小殿下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片刻,小程透突然半扭过身子,一把搂住了他的腰,边蹭边撒娇起来,“好热啊。”小殿下握着笔的手没有停,只是平静地回答说:“热你还粘着我。”嘴上是这么说着,他却没有扒拉开小程透,而是任由他搂着,直到小程透也觉得太热,自己松了手。他站起来趴在桌前看小殿下不急不躁地写着,指着上面一个字问道:“小师父,这个字念什么?”这情形,倒像是如今的师徒俩反过来了,青年不知不觉勾起嘴角,饶有兴味地继续看屋里的两个孩子。小殿下念了读音,还不忘补一句道:“上次教过你的。”“才教过一遍嘛。”小程透噘着嘴辩道。青年倚着门框,思绪被这一句话扯了出来。他这辈子都是过目不忘的,显然眼前的小孩却并非如此,这让青年隐隐感到了怪异,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他思量须臾无果,决定还是先去找程显听。今天的乌梅汤太甜,那东西在哪儿,显然不言而喻。程透莫名其妙地站在外面又整顿了一番衣衫,这才不紧不慢地往饭堂去了。此时正是午休时间,也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骄阳炙烤着翠绿树海,饶是没有蝉扰,也叫人睡不着,难怪少年们跑到一个空屋里乘凉。程透额前也出了些薄汗,饭堂门没关,里面却无人,当中间儿的桌子上摆着个白瓷碗,满当当盛了乌梅汤,红糖冰块儿要化光了,洁白如雪的碗面上挂着些凉凉的水珠。碗下面压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有“留给你”三个大字,最后一个“你”被水珠晕开了,已有些模糊。青年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把乌梅汤喝完,又把碗洗干净了放好,这才心想,确实够甜的。他不知道、也再想不出来师父能去哪儿,程透茫然了好一会儿,仍不知所措,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如果是在伽弥山上,在岭上仙宫,他好歹还能想出到哪里去寻。青年索性坐在了廊道的边缘,两脚在半空中晃悠起来。身下是悬崖峭壁,他知道那里不似看起来是的只有云雾空空荡荡,而是一整个万丈红尘;对面是灵山,佛塔九重,铜钟幽幽。也不知坐了多久,程透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动作很轻的脚步声。那个人走得不急不缓,迈步很轻,想来动作很好看,他分辨出那人是程显听来,却没回头,只听后者先开口道:“坐那儿干什么呢?”转回头的一瞬间,程透有些窘迫紧张,但又即刻敛了,装作漫不经心道:“你去哪儿了?”程显听面色如常,好似这不过是无数个平静日子中的一个——亦或许对他来说本就如此——走到青年身后把人拉起来,如实道:“药房。”程透藏得极好,仍是没能逃过师父的眼睛,程显听心里揪了一下,却是真的面如止水。师徒俩四目相对,沉默起来,程显听眸色略沉,在心中酝酿片刻,刚要张口,程透抢先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起来怎么不在山洞里?”第85章 见微程显听怔了一下,他不知究竟是徒弟太不会说谎,还是自己能将他所有一览无余。他微垂着眼看见青年掩饰在眉梢眼角的不安与不甘,他在撒谎,在逃,他——想掀过去这一天。为什么?巨大的不解与隐隐翻涌的恼怒在占据着程显听的脑袋,他隐在袖下握住一个小盒的手紧了紧,程透看到师父的眉心不着痕迹地拧着,神情复杂,师徒俩盯住对方僵持,许久,程显听慢慢将那神色敛了,抬手说:“出了点小事。”他手里托着个小瓷盒,递给程透,“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去药房磨的。”程透接过了,明知故问说:“什么事?”程显听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小事。”“哦。”青年低低应了声,握着药盒转过身去,“我头疼,去吹吹风。”说不上是涩是苦,他以为程显听至少会试图编些理由解释或说明下,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出了什么事?小事。小事。本也是毒发所致,大抵对程显听来说,这真是不足为提的事。他能得到什么?一盒药粉,他在他身上留下道道红痕,一夜缠绵一盒药粉,公平得很。程透本以为自己想得很清楚,可当他握着那盒药粉时,却还是失望、甚至有些愤怒,想回手就把那药盒丢下万丈悬崖里。像是非要打碎一池平静。程透低着头刚要往前走,程显听却在后面悠悠地说道:“头疼你去吹什么风。”他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了程透的手腕,力度极大地往旁边一拽,把程透又拉回来面对着自己。程透一震,还没反应过来,程显听微微一笑,又蓦地敛了。他看到他的眼睛,深邃,深情。虔诚,或冷漠,每一种都是他,每一种都不足以是他。“我有件事问你。”显听,显听,显微知著。他紧紧攥着程透的手腕,顿了一下,沉声道,“你愿意同我共度余生吗?”仿佛盛夏烈火似的暑气消弭,连呼吸心跳都被停止,程透半张着嘴,久久抬眼凝视着程显听。他的胸口发紧,某种奔涌在血脉里的什么快要将他淹没淹死,他想回答他,又好似发不出声音,这青年生来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实如梦幻泡影,他怕这一刻是假的,一触即碎。“问你话呢?”程显听把他又拽近了些,半阖着眼睛挑眉道,“再不说话我走了。”“我……”程透张嘴,他似乎还没酝酿好该说些什么便急于回答,琉璃般的眼睛眨了几下,忽然急促呼吸起来,“我所作所为,所有今天,都只是为了与你共度余生。”这次,游刃有余的师父终于怔住了,心里像有把钝刀搓来搓去,他很想再郑重地,认真地回答承诺些什么,可是红瓦檐外、青山绿水的天涯尽头,隐隐涌现出的墨色乌云在忠告着人即刻缄口。可是——程显听一把搂住程透,他把下巴紧紧贴在徒弟额角,那身躯挡住了乌云,眸色深沉的人与深沉的云对峙。他搂住程透肩膀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没教过你怎么说谎,你真是很不擅长。”天际风起云涌,金色阳光照破乌云,笔直如剑。“下回不知道怎么办,直接过来撒娇嘛。”与此同时。毫无征兆的,小殿下从梦里忽然醒了。他保持着结跏趺而坐的姿势,茫然地环顾四周——万佛堂里尊尊重重,或七宝金身,或泥塑木雕,十方世界种种如来菩萨齐齐面朝中央,或金刚怒目,或慈眉含笑,或高至数丈,或不过手掌大小——小殿下就坐在这万千佛像瞩目之下,唯小殿下心如明镜台,能坦然于此处安眠。这是小程透为数不多不会跟来的地方,很少有人能架得住顶礼膜拜之冲动,只有小殿下才可以安如泰山,他只走向万佛之中,仅此而已。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小殿下站起来,缓缓走到万佛堂的角落。堂内最高的弥勒菩萨金像下有着一小块儿地方,他闲暇时会去画些什么。精美的壁画盖了一层又一层,前几日才起头的鹿王本生,九色鹿刚勾出个形,小殿下沾着些快要凝固的颜料提笔,看这鹿灵动又湿漉漉的眼,越看越像自己屋里那个睡大觉的小孩子。他不想画了,放下笔走到弥勒菩萨像前,仰起头注视着。那是一尊半蹲着*的弥勒像,身前僧衣温柔地垂下,仿佛风动便会扬起,这让他想起了来时小程透塞给他的那朵白色的忍冬。小孩不知道从哪儿够的,一朵放在枕头旁边,一朵非要送给他。小殿下想把这朵花留在佛前,他从袖子里摸出那忍冬,却发现纤细卷曲的花瓣早已枯黄,风干了般一触即碎。他想了想,仍是把花轻轻放在了弥勒菩萨像前,自己走出了万佛堂。门外骄阳褪下了些,但热风不减。供养人一身耀眼而温和的红衣,仿佛候在门前。他似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眯眼笑着,冲小殿下合掌,小殿下俯身回了,两人错身而过,他听见供养人慢悠悠地感慨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呀。”小殿下径直回房,他出来时小程透正要睡觉,这档子是放课时间,漫山遍野毛孩子无处不在,从天而降的角宿星星不方便乱跑。才一进门,便见小人儿缩成团躺在床榻上,嘴撅着,显得有点不安和委屈。小殿下刚关上门,小程透立刻翻身起来,嘴上埋怨说:“怎么才回来!”小殿下解释说:“在万佛堂里睡着了。”“有床你不躺,偏要跑去那儿坐着睡!”小程透嘟囔一句罢,抛出正题道,“我做了个噩梦。”小殿下坐到椅子上,淡淡答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小程透置若罔闻,从床上下来扑到小殿下旁边,跪坐在地上,“我梦到我该走了,可我不记得你了。”小殿下的眉心儿终于拧了起来,他垂眸正视一眼小程透,认真地问说:“你去哪里?”小程透噘着嘴想了半天,自己也将信将疑,“去投胎?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你,我不喜欢这样。”他说着,把脸侧过来枕到他膝上,小声又重复道,“我不喜欢这样。”小殿下垂眼沉默半晌,手放在小孩的头上揉了一下,低声说:“你不会忘记我的。”“可我又不像你似的,过目不忘。”小程透反驳道。窗外几乎是立刻卷来大团乌云,遮天蔽日,漆黑如墨的云层间隐隐夹杂着跃动电光,小程透被那些吸引了目光,扭头看一眼,又缩回去,问道:“是要下雨了吗?”“不妄语,不作无守之诺。”小殿下难得微微勾起嘴角,安抚般又揉了揉小程透的脑袋,“芥子庙是没有谎言的地方。”这小孩儿脑子转得倒是灵光,头一歪气道:“那你刚才是骗我?”“不是。”小殿下的手往下移,把拇指指腹轻轻按在小程透的眉心,缓缓说道,“我将‘永不遗忘’赠予你。”小程透抬头,他看见薄灰色的头发像绸缎一般柔软地散落而下,小殿下微微颔首,眉目含笑,他眼梢带翘,是叫人心生爱慕,心生多情。书里说,这是佛一见心生欢喜,是名欢喜相。他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伸出手去抚他的脸,他偏着头,琉璃似的眼睛里,专注到近乎虔诚。“欢喜相乃佛一见,心生欢喜。”小程透用手指慢慢描摹着那带翘的眼梢,“你又一见谁,心生欢喜呢。”小殿下按在他眉心儿的那只手没有离开,他双眼微阖,继续说道:“我将今生欢喜赠予你。”他眼里头次流转出了碎金般的光泽,浮动在两人身间,流光溢彩,绚丽非凡,“见你。”那浮光碎金随着乌云散去,漫向天边,似霞光里的间隙,不易察觉地飞向两个年轻的男人身际。程显听适才抱程透太过用力,松开时把鬓侧的一缕头发蹭了出来,这皓雪似月般的人物时常有些迷糊。程透忍不住笑了,又抿着嘴憋回去,惹得师父挑眉追问说:“你又高兴什么!”程透存心道:“我不告诉你。”嘴上是这么说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伸手过去,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理顺了。两人离得很近,程显听看见徒弟鸦羽似的眼睫,在渐渐西沉的偏光下透出扇子似的阴影,他出其不意,又轻又快地吹了一下那眼睫。青年怕痒,果然立刻一缩,捂着眼睛怒道:“你干嘛!”程显听噗嗤一声笑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在高兴什么,总之心里、眼里,俱是藏都藏不起的笑意。他一高兴,带翘的眼梢便更勾了些,冥冥之中程透脑袋里有根弦忽然崩了一下,他放下捂着眼睛的那只手,反而伸出去摸了一下师父的眼角,眼神有些迷离,似乎陷入进了某些早已消失的回忆。“很好看。”程透认真地低声说道,“是令人心生爱慕的眼睛。”程显听把他那只手扒拉下来反握住,嘴角含着的笑将收未收,“宝贝儿,这叫欢喜相。”“我知道。”程透脑海里仿佛闪过了曾在书上看过的那一页,低声念道,“是佛一见心生欢喜。”程显听张口本想说什么,还未出口,却听见程透接着喃喃道:“是我一见心生欢喜。”那天,万佛堂里的万千塑像,一夜之间尽数倒塌了。想来若是凡间,指不得要把人惊成什么样,只可惜这里是芥子庙,对于那些孩子们来说,像不过是像,像倒塌了,又有什么好稀罕的。过于聪慧使这群孩子们少了一星半点的敏感,只有小殿下蹙起了眉头。他再也无法坦然处之,迈进那间万佛堂。他不知因何一直惦记着那幅没画完的鹿王本生,夜里辗转反侧,弄醒了小程透,小孩儿按住他,睡眼惺忪地嘟囔道:“你怎么了?”小殿下没有回答,他翻了个身子不再乱动,却睁开了眼睛。这个晚上,程显听也恰好睡不着。万佛堂塌了,就意味着距离远方来客忽登山门拜访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他们需得将眼前暂且的安稳再度珍藏,做好准备回去那个如同泥潭的岭上仙宫。离开时,陆厢与国英下落不明,但程显听莫名有些感觉他们并无大碍,只是惟恐……见了花圃惨相后再生祸端、难以收场。诸事一旦又牵扯出了许凝凝,便不该是他俩单能应对的。想到这儿,他重重叹了声,只感觉事态又隐约复杂了起来。青年在庄靖的床榻上睡得很安稳——庄靖当然是又被他们吓去了谢爵那儿睡——骨生香的毒暂时没有再发作的迹象,这让程显听稍松了一口气,先回到眼前。他倚在窗上看外面的月光,这月光穿梭千年,再度照拂在他的脸上。今月曾经照古人,今月曾经照故人。他到底目光漫无目的,审视过芥子庙的每一寸。松涛,绿林,平静的江面。他不知道在以千计数的年前,那位来者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前来拜访,而今,程显听终于有机会坐在这儿静静等待,看着她默默出现。程透睡觉很老实,但今夜,心神不宁的师父隔过片刻便要回身看一眼。他知道就在这条长廊上,今夜在不相同的时空里发生了不同的故事,尽管在此刻此处不会重演,也令他要克制不住地确认他的存在。江面上不知何时笼罩了层薄薄的雾。玉盘似的一轮影被微波碾破,白蝶般漾开了。一只乌篷小船缓缓自云雾里幻化出来,无人撑着竹篙,它静默着驶入了芥子庙,船头坐着一个红衣散发的女人,长长的衣摆与长长的发丝滑落进水里,像一滴晕开的墨。真是漂亮呀。月像透光的黄玉。卷雾软烟,恍惚之间。女人远远抬头看了一眼山上的朱红长廊。那天夜里,角宿消失了。第86章 来客程透醒得早,一睁眼便见程显听坐在半开的窗上,头倚着窗棂睡着了。他本来似是又梦到了那些残忍的火光,一见师父这样哭笑不得,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人叫醒,嘴上道:“怎么,床是不让你睡吗?”程显听倒是不迷糊,顿时清醒了,第一句话是,“有事要发生了。”程透心道事还少吗,两人沉默着洗漱完,他先行推门,才一开,便看见外面的走廊上席地而坐着位红衣长发的女人,背冲着门,面向灵山,不知在看什么。程氏师徒俩俱是吓了一跳,程显听脱口而出骂了句脏话,不知不觉退回屋里道:“她怎么坐在这儿。”“那是谁!”程透忍不住问说。程显听一把将程透拽回来捂住他的嘴,“别出声,她估计能听见。”青年在心里回了句晚了,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女人,她却只是坐着,对身后二人置若罔闻,好似并没有察觉。师徒俩僵在原地半晌,程显听慢慢松开了程透,狐疑道:“莫不是看不到?”话音刚落,女人蓦地回过头来。这一眼倒是又叫程透一愣,他着实见过了太多美丽的容颜,却从没遇见过一张令他词穷万分的脸,他脑中一片空白,这不是一个泥塑凡胎的女人,所有描绘美丽的词句为她而生,却又都配不上她。一刹那的惊艳,甚至动魄惊心。女人盯着师徒俩看了一会儿,但眼神并未与二人相对。她站了起来,回身——碰一声关上了门。程显听“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看不见?”程透不明所以,但知道女人一定来头不小,只听程显听又释然说:“罢了,她此时此刻该是个凡人。”师徒俩进退两难,好在外面那个神秘女人又站了须臾,便不紧不慢地走了。程显听连忙拉着程透,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跟上女人。尽管知道了女人无法发觉师徒俩的存在,她的周身气度也还是令程透无法安心,压低声音问说:“她是谁?”程显听瞥了眼数十步外的女人,撇嘴回答说:“是独一份尊贵的娘娘。”对上师父的眼,程透明白过来,他家人精师父仍是心存怀疑,在人背后,话里藏话。知道问不出什么了,青年索性闭了嘴,安静地跟着程显听走在女人身后。女人的红衣比供养人的还要惹眼,仿佛烧起来的一团火焰。长廊上刚睡醒走出屋外的少年们惊呆了,一个个张着嘴巴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芥子庙里来了个陌生人,还是个美丽至极的人。按照程显听的话来讲,女人身份必然十分尊贵,可是她并不高傲,路过每个少年身侧都微微含笑,双掌合十,俯身以礼。小孩们目瞪口呆,只敢赶紧回了。离钟鸣开课还有段时间,谢爵与庄靖刚从饭堂出来,就看见小殿下行色匆匆地迈了进来,张望片刻,退了出去继续推下个房间的门。他们从没见过小殿下这副模样。他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束,薄灰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脸色铁青,淡漠的双眼下暗藏着一丝焦躁不安。他在寻找着,不知是丢掉了什么,能动得了小殿下雪一样的心。“小殿下——”谢爵在他身后张着手,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极快地从两人身边闪过,拉开房门。但谢爵顿住并非因为小殿下的不回应,而是因为他看见了从对面缓步走来的那个女人。庄靖瞪大眼睛,夸张地张了半天嘴,才不由自主道:“真好看……”与此同时,小殿下与女人擦肩而过。他目不斜视,急匆匆地奔赴下个房间,女人有些好奇,她回头看了小殿下一眼,再转过身来,谢爵已经到了眼前,双手合十,恭敬地说:“界轴娘娘。”秦浣女笑着回礼,答说:“好久未见。”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但长廊上离得不远的人都能听见。跟在她身后的程透倒吸了口凉气,如果这个女人是“界轴”的话,那倒确是独一份尊贵的娘娘。庄靖却没被这个名头吓到,他似乎想与她打声招呼,又不好意思开口,犹犹豫豫地凑上来,显得有些窘迫。反倒是秦浣女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庄靖忙答了,谢爵这才继续道:“娘娘怎么会来了这里?”程氏师徒俩在秦浣女身后不远处站住了脚。小殿下对长廊上的一切置若罔闻,专心找那个小小的身影,他从两人身旁经过,程显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却冲徒弟说:“谢爵是被界轴送进芥子庙的。听闻是她溜达到了画骨所在的那一界,见众生苦难于心不忍,便挑中了谢爵来这里修行,假以时日,救黎民倒悬。”他顿了顿,“那位娘娘确实喜欢到处溜达。”秦浣女面容温和,略俯下身子回答说:“是路过,便想着来看看。”她看了一眼远处的灵山,“师父们在吗?”众人心里都知道她是在乱讲,得走什么样的路才能路过不存在于六界九天任何一处的芥子庙,她来这儿显然是带着目的的,而师父们又能去哪儿呢?“在。”谢爵关键时刻倒是一点都不耳背掉链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冲秦浣女道,“娘娘请随我来。”在一众人身前,小殿下的身影已快要消失在回廊转角。他一扇扇地打开房间的门,薄灰色的发在半空中旋出美丽的弧线。谢爵与庄靖回头看他一眼,才领着秦浣女朝同一个方向走去灵山,秦浣女两手隐在袖子里,轻轻扬起下巴,探头也看向小殿下,“他在找什么?”谢爵与庄靖同时摇了摇头,秦浣女便又笑笑,不做声了。师徒俩照例跟在他们后面,程透回忆着秦浣女的模样,忽然出声道:“她并不好奇小殿下在找什么。”程显听微垂着眼,沉声说:“因为她知道我在找什么。”少年们领着秦浣女登上了灵山上的那座小塔。拾级而上时,她渐渐敛了温和笑意,现出稍许肃容来。她笑时柔情似水,又如水般捉摸不透,不笑时有种叫人噤声站直的威严,大抵正是女神的气度。庄靖难得老实,不敢说话,谢爵把秦浣女一直带到了那日程显听见地藏菩萨应化身相的房门外,才低声道:“娘娘,到了。”“谢谢你们。”秦浣女点头道。话音刚落,门应声而开。菩萨仍跪坐在屋里,一手五指并拢,一手不紧不慢地敲着木鱼。秦浣女闭上眼双手合十,先俯身施礼,这才迈进屋里。程显听有跟进去的冲动,但终究是没敢,师徒俩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不知有意无意,门没有关上。程透本想拉着师父回避,程显听却把他拽了回来,示意他按耐不动。门内,秦浣女缓缓道:“师尊。”菩萨合掌慢悠悠地回了个礼,冲老老实实立在门外的庄靖与谢爵轻声道:“唤显听来吧。”两个少年忙传话去了,屋内,女神与菩萨面对而坐,木鱼声不歇,中间那段距离染上了日光与阴影,秦浣女几乎坐在了门口,她的影子投在光晕里,仍是个好看的轮廓。她轻轻阖着眼,不知不觉间又流露些淡淡笑意来,像在参一道禅。没有人知道秦浣女在这短短的一霎里想过了什么,只是她再开口时,大抵命与运蓦地偏了个弯儿,朝着似定非定的方向,无法挽回地更改。“师尊知晓我为何而来。”菩萨没有回答,只面目含笑。秦浣女便自言自语说:“有些因缘,应当告予他了。”程透抬头看了眼程显听,后者回望一眼,拉着他也在瓦檐的阴影里,就地坐下。然而,他们一直等到了日近黄昏,小殿下才姗姗来迟。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乱糟糟的,绸光衣衫的下摆蹭上了些黑乎乎的污渍。小殿下眼神似乎同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紧紧抿着的嘴唇似在压抑。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朵早已枯萎多日的忍冬花。小殿下径直越过了坐在门口的秦浣女,在师尊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师尊,他去哪儿了?”“去他该去的地方。”回答他的却是身后的秦浣女,那女人仍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略微偏着头,等待着小殿下转身。然而他置若罔闻,笔直地跪在师尊身前,像是等着开示。秦浣女见此情景,只是将隐在袖下的手放在了腿上,略微扬声道:“师尊,我想同他单独说一会儿话。”师尊敲木鱼的手节奏悠悠,身形却即刻消失在了半空中。小殿下愣愣地跪在原地许久,才站了起来,旋身面对着秦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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