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程透问说。程显听道:“一个你在之后会看到,另一个……其实我们不止见过她一遍了。”青年心念电转,答案呼之欲出,“是……昨天在小殿下房里见过的那个女人!”程显听点头,“不过,我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她究竟算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程透却危险地眯起了眼,“你知道她是谁。”师父一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漏嘴了,两人僵持半晌,程显听投降道:“好吧好吧,那个女人是君率贤……”这才当真是匪夷所思,明明从前初见君率贤时程显听根本不识得。程透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张着嘴愣住,好一会儿才反驳说:“可我们原来见过她,和屋里那女人身形并不像。”程显听露出高深目测地笑容,“我有说过是你见过那一世的君率贤吗?”“这……”青年那灵活的脑袋再度转不动了,他挣扎几刻,决定放弃。程显听望了一眼长廊环绕的灵山,轻声说道:“只管看,会明白的。”目标算是清晰了,青年的心终于安顿下来,他定了定神,焦灼终于消失了些。回去时,程显听领着程透又拐进了饭堂,正是午饭点儿,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看来小孩们确实听话,抄不完经不来吃饭。程显听一点也不客气,给程透盛好了放下,只给自己盛了半碗莲子羹。芥子庙里当然只有素食,但饭菜俱是新鲜珍贵的材料,倒是确实不曾在嘴上亏待过。程显听拿勺子把红枣分成两半,挑出来核,程透登时好奇道:“这个时候你爱吃甜的吗?”程显听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摇头说:“没有。”他不等程透再问,催促说,“快吃。”他把勺子送到嘴边吹了吹,“庄靖那小子一会儿就抄完了,他手快得很。”程透却若有所思道:“你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么谢爵和庄靖长大以后呢?”程显听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低头喝了一口莲子羹,半晌才低声说:“我不知道。”他抬头看向外面的大雪,“不过大抵……都已死了吧。”程透一怔。他怎么忘了,凡人的寿命怎会与小殿下相同。他的生命漫长,像芥子庙的长廊一样,长长又长长,一眼望不到边。那么自己呢?又能陪在他身边多久。当他容颜易老,当修士也终于迎来了死去那天,程显听又会作何呢?程显听笑说:“你不会老,也不会死。你会化作真龙,与天同寿,比我活得还要久。”程透没做声,他倒是忘了自己还有玄蛟转世这一层,这也正是他们最初来岭上仙宫的原因。师徒俩前脚才吃完洗好碗筷,庄靖后脚就冲了进来。他盛了满当当冒尖一碗,坐下了刚要张嘴,又停住,噘着嘴思考片刻,端着碗出去了。程显听大奇,忙站起来道:“咱们看看他要干啥去。”青年也有点好奇,师徒俩跟出去,见庄靖小心翼翼地端着饭碗敲开了谢爵的房门。谢爵有点惊讶,叫庄靖进来,顺手掩上房门。师徒俩没跟进去,站在门外听着,谢爵道:“怎么不是给小殿下送?”庄靖委委屈屈,“我不敢,师兄你吃吧,我帮你抄。”谢爵好似又开始耳背了,庄靖提高嗓门喊起来,但显然谢爵没吃,又坐下抄了起来,还劝庄靖先吃。程透在外面听得有意思,笑说:“谢爵到底是真的听不见还是故意的?”“这你就得问他去了。”程显听也笑。下午敲钟复课,孩子们一个个生无可恋的模样走出房间,彼此小声问着抄到哪儿了,别看他们叫苦连篇,一个个听下来,倒是没人耍小聪明选短的经书。走到课堂前,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讨论,看向小殿下的神情倒也不怨,乖得不行。这些孩子们在抄经的时候生出不少疑惑来,师尊一一解答了,程透感慨道:“不是无用功,倒也各个过了心。”程显听点头,“毕竟万里挑一。”“你怎么不问?”程透看向小殿下,又转头问师父。程显听也看向小殿下,眉不易察觉地蹙起,“我鲜少有惑。”师尊在台上讲经说法,声音温和。他双掌合十,缓缓讲道:“一念,三千世界生;三千世界,缘起一念。”如雷贯耳,程透在外听得频频点头,忍不住怨师父说:“你从前怎么不为我讲这些?”程显听看傻子似看了他半天才说:“宝贝儿,你在我这儿是学的道法。”程透这才反应过来,又不做声了。两个人小声讲话时,雪愈落愈大。不知从哪个房间里走来一位比丘,他穿着僧衣,却和其他人的颜色都不相同,是温暖的红,在飞雪连天与朱红回廊上格外显眼;他双手合十,不急不躁地朝这边走来,每迈出一步,便有悠远驼铃声响起,在天地间回荡。程透听见铃声,侧头去看,那僧人温和地垂着眼帘,从两人身旁慢慢经过,程显听双手合十冲他拜了拜,僧人大抵瞧不见他们,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他赤着脚走在长廊上,驼铃声不大,却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师尊说法的声音忽然停了,所有孩子们一齐闭上眼,双掌合十,直到僧人走过了课堂。程透试探着问道:“那是……?”“那是供养人。”程显听回答说,他又望了一眼僧人的方向,“你想看看吗?”“看什么?”程透疑惑地挑起眉。程显听来了兴致,拉起程透的袖子,“走,我带你去看看。”程透有点舍不得离开课堂,架不住师父热情洋溢,他拉着他小跑起来。程透在后面看着他衣袂飘飘,薄灰色的长发也随之微扬,他想程显听大抵少年时代从未在芥子庙里奔跑过,他不知道这身影该有多好看。雪落无声。程透不清楚芥子庙究竟有多大,但总之他们一路顺着又跑去了从未涉足过的地方。这次真的跑出去了很远,停下来后,程透喘了口气,问说:“芥子庙有多大?”程显听拢了一下散出来的碎发,“天地六合,纳于芥子。你说有多大?”他往前走着,随手推开了一扇门些许,朝内张望,“错了,记不太清是哪间了。”他继续往前走了些,推开下一扇门,“不过,以前庄靖他们试着找过尽头。整个长廊毕竟是环绕灵山而建,应该是有实际相连的位置的,但他们背对着分头跑却怎么也遇不见对方,我想可能是施了法术。”连开五扇门后仍不是他们要去的屋子,程显听有点尴尬,关上门摸摸下巴,“我记得是这儿啊。”程透想起什么,走过来道:“现在难说,但你曾经记性很好吧。小殿下从不是在抄经,而是默。”“啊,”程显听应了声,又往前走了几个房间,“我倒是从没告诉过你,我以前也是过目不忘的。”他想了下又补充说,“跟你那个毛病差不多,但我不是不会遗忘,是可以选择有哪些画面永远记着。”这可谓羡煞旁人,程透刚撇撇嘴要讲话,程显听喜上眉梢道:“找到了,是这儿。”他两手一送,门庭大敞,“不过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没了,好像是从芥子庙离开后。”青年却为房间里的景象心中一震,没听清楚师父说了什么。那房间比课堂、饭堂还要大,比所有他们到过的屋子都要大。屋内有着不知深浅的莲花池,几乎沾满所有空间。池子中央生长着一棵高大的菩提树,茂密鲜活,翠绿枝叶无风自动,根须温柔地落进池面上,水映照出整个树影,宛如一正一反两个世界。那池中盛放着无数九瓣莲花,荷叶几乎都只有手掌大小,有些舒展成圆,有些则还卷着尖儿。它们簇拥着朵朵莲华,花瓣白中透粉,是透明般的晶莹。花心中点着一支支蜡烛,跃动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火光。所有莲灯围绕菩提树缓缓在水中飘荡,屋里静谧无声,散发着淡淡的酥油灯香,像误闯进了一个梦。程透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迈入屋内。当他踏入那刻,万顷霞光从菩提树盛放,妙香萦绕,耳畔仿佛响起万千诵声,庄严悲悯,盛大而虔诚,震得人心也空空如寂。青年仰望着那琉璃光华,只感到眼眶一湿,眼泪瞬间淌了下来。那七彩照华不过一刹,青年却感到自己仿佛在中站了万年,他睁大眼睛许久没能从直击灵魂的震撼里回过神来,身旁,程显听稳步走进,双掌合十,冲着莲花池子虔诚一拜,闭眼轻声道:“揭谛揭谛,无上菩提。”说罢,他手衬着袖子给程透蹭了一下脸上的眼泪。青年这才回魂,又怔住半天,转头问说:“那是什么?”他望着池中九瓣莲灯,喃喃道:“我听到的那是什么?”程显听似乎被青年问住了,也望着池中菩提树半天,才低声道:“是万千人的虔诚。”他走近到池边,蹲下身子讲起来,“供养人就待在这间屋子里供灯,嫌少离开。有哪盏莲灯灭了再点上,哪盏烧完了再续上。”程透走到师父身后,刚想再问,程显听蓦地一扬眉,“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间屋子,头一次来时是所有小孩们一起的,他们都像你一样看到七彩华光,听到万千念诵声,只有我什么也没有。”青年不解道:“你不才该是最——”说到一半卡了壳,他也一时想不起该接什么词,索性闭了嘴。程显听无奈地笑笑,“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莲花池真的太远,两人一来一回这么折腾罢,回去时晚霞已挂满天际。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小殿下。大雪盈尺,玉琢银装。朱红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古朴殿柱温润光滑,小殿下缓慢地行走在廊道上,他侧脸望向天边,垂着的眼帘,浅色的羽睫上缀着几粒碎雪。他半抬着手,触过每一根殿柱,他像是在找寻什么,又永远没有目的,他带着不谙世事,天真无邪。天地孕他出来,他却不该属于人间。小殿下,小殿下。冷月清辉,霁月光风的小殿下。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要些什么。他比雪还要干净,就这么错身过了红尘,万般皆空。青年停下脚步,站在回廊转角遥望着小殿下的身影,他低声念着他的名字,“程显听……”像在思量着不属于他的。程显听回头看了一眼程透,又望了眼远处的小殿下。这一眼仿佛交错时空,连他自己都恍惚起来。“别看了,”程显听走到程透身旁,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那已经是过去了……”第83章 入思小殿下推开门时,那个小小人儿又坐在窗棂上看雪,像他来时一样。不等程显听动,程透就拉着师父错身跟进了屋里。小殿下既没有问小程透怎么还在这儿,也没有表现出不满,他沉默着走到书架前抽了本书,坐到桌前翻开。小孩两手扶着窗棂,腿荡来荡去,“好黑啊。”桌前用功的人置若罔闻,不曾抬头。小程透撅起嘴,跳下来凑到桌旁,又提醒道:“这么黑看书对眼睛不好。”小殿下目不斜视道:“我不觉得黑。”小程透一偏头,见他不理人,自己蹦到床榻边坐下,又说:“那你念给我听听?”小殿下默了须臾,开口念了起来。小程透却好似听得不甚认真,不一会儿便打起瞌睡来。坐在桌前的人看着眼从未自字上离开过,小孩一头栽倒在床上时却闭上嘴合书放下,走到床边轻声问说:“你到底从哪儿而来?”小程透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答非所问,“我可以睡在这儿吗?”小殿下不答,把书放回架子上。睡眼惺忪的小孩又爬起来,自言自语道:“天黑了。”他从床上下来,拉着小殿下到了窗户旁,外面明月半轮,繁星灿烂。小程透半仰着头像在寻觅些什么,半晌,他指着夜空,对他轻快一笑起来,“我是从那儿来的。”程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怔在原地。那是青龙角宿的位置,本该平行闪烁的两颗星星,此刻仿佛有一颗熄灭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我望着人间,”小程透放下手,小声讲道。他抬眼望着小殿下,那颗消失了的角宿星仿佛正亮在他眼中,“这里是人间吧?”“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我在黑暗里下坠,再睁眼时,便来到了这里。”小孩扬起眉梢,寒星碾碎,皆作春水,他拉起小殿下的手,开心地笑起来,“我是为你而生的。”回山洞时,师徒俩一路沉默,谁也没有说话。程透闷着头一个劲儿快步往前走,好几次程显听酝酿好了准备开口,赶到他身边又不知为何咽了回去。平心而论,他说过的他也不知晓眼下未曾发生之事字字属实,他甚至也知道小程透的存在与消失的角宿,却从不真正记得。程显听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芥子庙里尚且年少的他与神秘的角宿究竟发生了什么,皆被脊骨上的符文封缄,又处处刻意般遗漏。终于,他追上程透,主动开口说:“你觉得那是你自己吗?”“我知道。”青年忽然打断了他。程透在原地站住,他侧头凝视着程显听,这一眼太过复杂,程显听胸口猛地一抽,登时收声。青年久久凝望着师父,那眼神沉淀半晌,最终化为了巨大的茫然。程透缓缓舒了口气,声音近乎颤抖,“我知道这之后的下一句。”他看着眼前的人,此刻他微讶的神情终于,终于,与小殿下重叠起来。他不愿压抑退缩的情意,深情的眼却秘而不宣,甚至他仍难以确认那个小小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可是,可是。这正是他想对他说的,刻进脑海里的。“当我看着你时,便知道自己为何活在世上。”程透说道。风雪染白一碧千里,为芥子庙妆上寂寥,寒意来迟,刮向青年鬓侧。他垂眸紧了紧衣领,恍若喃喃自语,又似确认着什么,“那是我吗?”程显听上前半步,伸手抱住了他。“你若愿是,便是;若不愿,便不是。”弯月如钩,程显听带翘的眼梢,衬得双眸愈加深邃。他话音才落,程透忽然紧紧回抱住了怀中的人,低声道:“别怕。万水千山,我终究会回来拯救你的孤独。”回到山洞后,程透自己站在外面。头上星河如带,绚丽非凡,远处是青山绿水与被夜染为绛色的长廊,青年半仰着头望向那些风景,熄灭了一颗的角宿星仿佛还藏着什么惊天秘闻,等待着被一一揭晓。但青年在想别的。他脑袋里反反复复萦绕着程显听那席话,掰碎了细细咀嚼着每个字,每个词。他说的每句话都深情款款,不似假的,可程透在亲眼看着他的年少。小殿下,雪一样白而冷,他是这么一个人呀。青年在原地踱步,把小石子踢远了。“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程透自言自语起来,“对吧?”他不敢问,甚至不敢细想。巧的是,程显听正在此时慢悠悠地晃出来,挑着眉道:“干什么呢你?”程透莫名有点心虚,忙躲开他的眼神,自己低头走进山洞里。青年刻意没坐在被褥上,而是远远地在角落里席地而坐。程显听复跟进来,一掀衣摆坐好,有意逗徒弟说:“过来。地上凉,坐师父腿上。”程透背对着程显听盘腿坐在那儿,脸腾地红了,心里骂句混账师父。他赶忙拿手背降温,又假装什么都没有的样子。程显听眯着眼睛在后面看得有趣儿,也不揭穿,反而来劲儿道:“过来啊。”师父的戏谑,叫青年蓦地反应过来这东西是故意的,他有点恼火程显听心里到底都在想点什么,叫人摸不透,一面又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么一打岔,程透顿时不脸红了,站起来回到被褥旁,气势汹汹道:“你给我正经点!”程显听自己美得不行,乐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装模作样正经道:“好了不闹了,睡觉。”程透只要一见他这嘚瑟的样儿,心里那点旖旎立马便烟消云散了。等师父说完,他也不动,就这么抱着胳膊盯着程显听看。程显听绷着正经脸跟他对峙片刻,败下阵来,“我错了。”青年这才满意,和他并肩坐下,两人各自沉默半晌,程透打了个哈欠,一歪头靠着师父的肩膀,闭上了眼。“要不我们还是把庄靖吓走吧。”程显听勾起嘴角,“好。”这天夜里又下雨了。雷声轰隆,闪电使天穹亮如白昼,程显听理所当然地惊醒了,才睁开眼,一股诱人的香味钻入鼻息,使他瞬间思考一停。程透并不浅眠,但这么大的雷声哪怕是不浅眠的人也该醒了。程显听满鼻子都是那甜蜜似糖霜般的香气,理智告诉他这同昨夜在程透身上闻到的那股脂粉似的香味没什么不同,可今天它闻起来是那样充满诱惑,像是勾魂的手。闪电照破黑夜,映亮青年的睡颜。他睡着了便往下滑,枕着师父的腿睡得正好,那透骨所生的香从他每寸肌理散发而出。程显听感到头晕目眩,甚至连思绪都迟钝起来,他似乎已在睡梦中吸入了不少这古怪的香味儿,没来由的燥热正在蔓延向四肢百骸,他不敢再犹豫,摇醒青年,“宝贝儿,醒一醒。”他指尖与青年的脸相触,冰凉的指尖接触柔软的皮肤,仿佛过电般战栗。程显听着实一惊,立刻缩回了手,程透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也惊醒,才一睁眼,登时天旋地转。他无法思考,脑内一片混乱,只有适才冰凉的指尖让人安心而舒服,几乎是下意识,他睡眼朦胧地追上去,把脸乖巧地贴向那指尖。程透没有闻到那股甜美香味,他鼻息间只有檀木幽香,吸进肺腑时有些凉,是程显听的味道。这味道令他安心,在安静的心湖里又翻滚出圈圈涟漪。程透脸颊贴着那指尖不愿离开,胳膊也缠了上来,只想离那檀香更近一点。程显听当然知道程透的样子很不对劲,但他们这几天吃住都在芥子庙里,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他强行把手缩到背后,程透含霜似的眼睛狭着,透出晶莹的水迹。青年把脸埋进程显听脖颈间,他微微张着嘴,呼出的热气扫在程显听颈间,让他努力转着的脑袋又一顿。看来中招的不止是一个人。程显听托着程透下巴,强迫他抬眼看自己,蹙眉问说:“宝贝儿,看着我。”程透半睁着眼,极其迷茫地看了程显听一眼,他眼眶微红,呼吸也变钝了,却微不可闻。程显听一愣的功夫里,青年又挨过去,两手搂住他的脖子,身体紧紧贴了上去,钻到他怀里。这么挨在一起,程显听瞬间感到了青年下半身的异动。他脑袋里嗡地炸了一声,诱人香味,难耐燥热——程显听空着的那只手此刻竟不知该放去哪里,他想和程透拉开些距离,然而在呼吸的那一刻,便克制不住地侧头过去,贴着青年的耳朵道:“在内山主阁,你同李秋香一战可是吸入了什么东西?”发问令青年努力思考,企图将被拽出体外的思绪再拉回来,那股檀香勾得他心里发痒。很热,他从头到脚,每一寸每一毫都滚着热,檀木香气与程显听身上是凉的,程透一刻也不想离开,他把侧脸紧贴在程显听身上,把嘴唇也挨了上去。但仅存的那一丝理智如弦,绷紧在脑中。程透吸了半口气,沉吟道:“她说我中了毒……”果然。画骨的透骨生香毒。这档子里,程显听甚至没精力去责备徒弟怎么不早说了,他只知道连自己也无形中中招,两人现在若不分开……可是,他甚至觉得就连自己的思绪都在叫嚣渴望着与怀中人来一场缠绵。他还知道两人如果就此分开,身中剧毒的青年最终会从骨髓里燃烧出黑雾般的火焰,在痛苦中挣扎死亡。无论如何也要先把毒压下去。程显听不敢细思,他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默念着,先把毒压下去。他半托着青年,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青年阖着眼,近乎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程显听扳过他的下巴看着他,青年眼眶微红,轻轻张开嘴,如涸辙之鱼。程显听久久盯着他,外面电闪雷鸣停了,只有清脆雨声,掩盖不住暧昧不清的纠葛呼吸。“你听,外面下雨了。”程显听低声说。他看着他,把声音放柔,“师父帮你,好吗?”程透眼里湿漉漉噙着泪,不等他反应或回答,程显听的手已经解开了他的衣带伸了下去。他的手是冷的,可顺着腰线向下,滑过的每一处皮肤都好似烧起般滚烫,令青年控制不住地绷住身体。程显听另一只半搂着他的腰,安抚般上下摸着。程透呼吸猛滞,胯间挺立那物被程显听握住,小腹收紧过电般,难堪与自己的反应令程透抓着程显听肩头衣服的手一缩,急促地吸了口气。程透不敢看他,可又克制不住地想靠近,他把下巴贴在他额前,下身那只手上下律动着,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头晕目眩之余,才攒起来的那么点思绪瞬间散了。青年眼角通红,咬着嘴唇压抑着闷哼,每一下颤抖的尾音也在搅乱程显听的理智,他眼睛避开程透高昂着的修长脖颈、紧紧盯着对面的石壁,可连那白皙的,微微凸起着颈筋的颈子也散发着让人发狂的甜味。程显听咬紧牙关,动着的那只手不知不觉便套弄更快了些,程透终于启唇短促地“啊”了一声,裹着哭腔唤道:“师父,慢点……”青年这声快要哭出来的师父仿佛带走了程显听最后一丝压抑着的欲望,他握着程透腰的那只手紧了紧,而程透正坐在他腰上,隔着衣裤,他感到眼前人的下身硬了,也在抵着他。程透一分一刹都不敢思考,程显听同样急促的呼吸在雨夜里无比清晰,似惊雷般响在耳畔,他想低头吻他,发狂般低头吻他,吻他的嘴唇,再也不要分离。他身上的那股檀木气息已把他三魂六魄都勾去了,不要还了,他只想吻他。敞着的衣领显出光裸的胸膛,夜雨微冷,与烧起的肌肤带来战栗快感,程透的身体仍带些纤细的少年感,肌肉线条柔和,在昏暗中犹如瓷器之光泽。阳具前端渗出的水濡湿程显听腹间衣料,但谁也没有注意,程透阖着眼,程显听与他身体略分,他抬着眼看他,青年沉沦在快感中,像要哭了,又有些难言的委屈。眼位那抹残红让他血液翻涌,他无法分辨这是那该死的毒还是压抑的本心,但不管哪种,今夜注定充满着不该有的快乐。第84章 诱骨两人纠缠不清的喘息中,程透泄在了程显听手里。又湿又烫的眼眶,眼前是阵阵眩晕般的白光。程透极轻地吸了口气,也听到程显听急喘着的呼吸。当快感如潮水般涌上,难言与羞怯仿佛一并褪了,火烧火燎消退,他感到自己心如鼓擂,指尖发颤。程透微垂下眼,他凝视着程显听,此刻他的表情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正经,深邃的眼睛很沉,很沉,带着程透才归来的那一丝半缕理智下坠。可他坚挺的那物也明明抵在他身上,握着他腰的那只手正紧。外面雨下得很大,山洞中本该有草木的清新香气。程透只闻得到檀香,他小心翼翼,似在要求,又似在请求。“做点什么,”程透嗓音有些沙哑,他迷蒙的眼睛里满含自以为藏好的深情,“做点什么此刻该做的。”程透低头,刚要贴向程显听的嘴唇,他却已经吻了过来。不等程透反应,程显听的舌尖已经探了进来,勾着他的舌头缠绵不休。显听,显听。他的嘴唇不是凉的,而是近乎滚烫。他一只手不由分说地钳住程透的下巴,吻却温柔而缓慢。柔软,潮湿,津液的润泽让这一吻好似能永远进行下去,如同品尝着甘甜蜜糖。程显听听着程透呼吸又快了起来,他毫无技巧可言、仅凭着满腔爱意的小徒弟,含不住的津液顺着嘴角淌下。他知道再吻下去他会喘不过气,可是谁又愿意分开呢。好甜。他分不清是香味还是吻,程显听略松开手掌,唇与唇刚分离些许,程透几乎是立刻拽着他钳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又贴了上来。他知道这个吻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今夜无法收场,青年吮吸着他的舌尖,两人的牙磕在一起,似在与灵魂合奏。去他娘的不能收场。两人紧紧吻在一起,程显听手垫在青年脑后,轻巧一推便把人按在了被褥上。两人分开些许,程显听粗重的呼吸在雨夜如惊雷般响在耳畔,他凝视着程透的眼睛,眼里压抑翻涌着的某种令人战栗的凶狠,几乎令青年头晕目眩。“再不停可就不会停了。”程透两手搂住程显听的脖颈,嘴唇再度贴了上去。唇齿厮磨,两人高挺的鼻子,鼻尖蹭着,程显听一手撑在青年脑袋旁,一手把青年本就大敞的衣衫彻底解开。无人分辨究竟是透骨生香的毒药再度奏效,还是情欲本就一发不可收拾,青年下身又硬了,隔着衣料与程显听的抵在一起。手还是腿。程显听强拽着最后一点儿思考能力不放,他不该再继续,可又决不愿收场。手,腿。他快速拽开自己的衣带,下身凶器隐隐搏动着,程显听扣着程透腰把他往下拽了些许,身体半撑起来,手抓着他小腿折了上去。自幼习武,青年两腿毫不费力就被折到了肩上,程显听看到一瞬间程透的脸上又显出些惊惶来。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的小徒弟大抵压根不知晓“不停下来”以后会发生什么,这让程显听心里升起种发狂般满足,他把阳具抵在青年两腿之间,柔嫩的肌理让他头皮发麻。程显听在青年大腿之间抽插起来,每一下都刚好能抵上程透的性器。没有任何润滑,他腿根很快便泛红,甚至有些隐隐作疼,然而另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填满着青年的心,他眯着眼睛,手死死攥着身下被褥。程显听蹙着眉,他蹙着眉的样子也很好看。他手钳着程透一只腿,额前很快便出了层薄汗。他快速地抽插着,程透控制不住,断断续续呻吟出声,那团火像烧在脑袋里,青年浑身无力,沉沦在身心的双重快感里,腿微微发颤,不知不觉分开了些。程显听钳着他腿那只手立刻一紧,低声道:“把腿夹紧。”腿间渐渐留下了阳物的水渍,摩挲间勾出蚀骨锥心的痒,程透身体颤抖,眼里噙着的眼泪让视线阵阵模糊,晕头转向。他开始剧烈喘息着,高高扬起头,灭顶般快感让程透那卷着尾音的“啊”登时带出几丝哭腔来,程显听松开抓着他大腿的那只手去扳程透的下巴,迫他望向自己。程透,琉璃似的眼里,只有自己。完全,只有自己。这种不容置疑的占有令程显听的眼睛深不见底。程透眼神迷离,伸手想去够他,不知有意无意,他的手顺着他脸侧向下,掀起他薄灰色的长发下坠。程透手指一紧拽住了程显听的头发,也因此程显听被扯得脑袋一偏,程透腰身不受控制地挺起,翻折上去的大腿与程显听更近贴着,“显听……师父……”程显听俯下身去,鼻尖亲昵地在他脸颊上蹭着,混乱的呼吸盖过嘈杂夜雨。“再叫一遍。”程透手紧紧拽着他的头发,眼尾那丝红痕里挂着眼泪,“师父……”“乖。”程显听吻住了他。情欲令整个山洞混杂着古怪的香甜与淫靡之气。程显听射在了程透腿间,青年两腿脱力似放了下来,两人腹间俱是粘腻一片,程透侧着脸呼吸极缓地喘了口气,闭上眼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