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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0(1 / 1)

她怀里挎着个包裹,秋娘眉修来讲究,拿螺子黛描过,不似青黛般泛出铜绿色,而是同发髻一般乌黑亮丽。嘴唇抹得像花匠的红头巾,衬得肤白如雪,薄薄一片。女人身姿婀娜又稍显做作地从墙后面走到门口,径直将那包裹丢在地上,里面不知裹着什么,球似地往前滚了几圈,停住了。师徒俩心有灵犀,不祥预感笼罩眉间。女人抬起两根玉指掩着嘴笑笑,张口道:“送你们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她一开口,却是正八经的低沉男声,程显听呆了,眨巴一下眼睛回过神来强作镇静道:“请教姑娘跟脚,我们师徒日后也好登门致谢。”“女人”噗嗤笑一声,戏谑说道:“二位如此聪慧,又哪里会猜不到。”说罢,她扭腰转胯地回身要撤,程透站起来走到程显听身边,两人刚神情复杂地对视罢,对面药寮地门帘便被人掀开了。莫毋庸大摇大摆很是悠闲地晃出来,嘴里哼着小调,似乎要去内山的样子,他跨出院门,一眼就瞅见了“女人”背影,当即定在原地,悠闲僵在脸面,又落到地下。那神秘“女人”当然也听见了这番动静,回过头来瞧见莫毋庸,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旋身兴奋说:“小师叔!”莫毋庸捂着脸果断要逃,无奈连程显听都没看清楚那人是如何扎眼就蹿到了他跟前,抱住莫毋庸便蹭,高声道:“好久不见了小师叔!”莫毋庸强笑着嗯嗯啊啊应和,手伸向了程氏师徒这边,脸上写满“救救我”三个大字。程显听当机立断,拽起程透,“家务事,咱们只当看不见。”他说着,扶门的那只手往前一送关上半扇门,程透弯腰捡起那包裹,顺手关上了另半扇。外面兀自乱糟糟闹哄哄,程透捧着那包裹,终于也闻到了些腥气,他刚要拆开,程显听一摆手组织说:“别打开了,里面是人头。”程透手顺着粗布往下摸,也不知为了不叫血渗透出来裹了几层,但总归是摸出了五官。他刚要把布包放在桌上,程显听眉毛一挑立即说:“吃饭的桌!”“外头那个……是谁?”程透只好继续拿着人头,“里头这个又是谁?”程显听接过包裹轻轻放在了椅子上,“外面那个身份该是不难猜,找陆厢谁的打听一下应该就晓得了。”“至于里面这个,”说着,他不知不觉地紧皱起眉头,长叹了口气道,“怪我。”程透略作思量,反应过来,摇头说:“你前脚刚走,后脚便——”程显听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几分。他们师徒和消息通算不上朋友,但先前才活生生见过的人,如今身首异处被包上布扔了进来,饶是谁也不好接受。程透一时哗然,但到底称不上有多难过,他瞥了眼程显听,似乎想从师父的眼里解出些他的想法来。但他的师父终归是师父,永远快他一步。程显听闭上眼叹完那口气,再睁眼时眸子还是清清淡淡,猜不出来。他垂眼望向装了消息通脑袋的布包,低声道:“那个人是来送警告的,警告我们别再插手这件事了。”程透意味深长地提醒说:“他现在可就在门外面。”“人已经死过了,别轻举妄动。”程显听移开视线,看着徒弟淡淡道,“再者,我与消息通的交情,也不至为他报仇雪恨那种。”青年心里当然清楚这件事,但他没料到师父会大方说出来。他踌躇片刻,轻声问,“那……尸首我挑个合适的地方埋了?”“尸首我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你不用管。”结果,师徒俩异口同声说道。青年抿了下嘴,师父口吻斩钉截铁,不容商量,他也就没再多嘴,只拿眼神问接下来做什么。“那个人走了吗?”程显听到门跟前开了条缝探头张望,又自言自语道:“走了。”他冲程透说:“走,到陆厢那儿去先问出来来者何人。”路上,程透想想莫毋庸和那神秘人的样子,他虽一脸苦大仇深,但却难掩熟识,于是忍不住问说:“你觉得莫毋庸那里是怎么回事?”程显听啧一声,不以为然道:“看莫毋庸态度,不像是一伙的。”程透也不知是想去了哪里,斜一眼师父,面无表情,阴阳怪气,“你倒是替他辩的挺快。”程显听一呛,皮笑肉不笑地转过来,伸手就去掐程透的脸训道:“小祖宗,你几岁了,少在这儿胡乱吃醋。”作罢,他拿腔作调地咳嗽一声,解释说:“那个人和莫毋庸脸上的惊讶都不像假的,再者。”程显听偷偷睨着徒弟,意有所指。“师叔和师父可不一样,不一定关系匪浅。”青年撇嘴,没再吭声。陆厢等人倒是没想到程透才离开没多大会儿,就又带着程显听回来了。七目村里房子的大小都差不多,客堂里一下子进来五个人,可谓满满当当。花匠自己坐在椅子上,一条腿屈膝踩着椅面,看她好似也挺没心没肺,不像困扰的样子。桌上摆了盘炸小酥鱼,她吃得正起兴,满嘴流油。剩下四个人无视她,各自落座说正事。程显听大致给陆厢讲了讲适才发生了什么,又描述了些那神秘人的样貌特征,尤其强调“看脸是个美人儿,一张嘴是他奶奶的男人”这点儿,大抵是特征明显,陆厢还没开口,国英先低声道:“这个人……是蓝田玉吧?”“应该错不了。”陆厢点头肯定,神情不知不觉严肃起来。“如果真是蓝田玉的话,消息通怕是挣扎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一刀毙命。”国英恹恹道:“若是蓝田玉,他呼救了应是也没有人上前插手吧。”仙宫本就算是个事不关己冷暖自知的地方,听描述,这个蓝田玉必不是什么等闲人物,只是从程透私以为就算那人不是绝世高手,也不一定会有人施以援手。程显听来了兴趣,扬眉问说:“很厉害吗?金榜上没见过啊。”陆厢想了想没接话,转由国英继续讲,后者极认真地点头,难得将一脸人畜无害的温柔收了收。“蓝田玉是铜雀台豢养的杀手。”花匠在外围边撕着鱼肉吃边插嘴道:“没在金榜上的大能大有人在,他们只是因为种种缘由不去争了,比如蓝田玉。”年轻人到底争强好胜,每每遇见强者,总是喜欢刨根问底,再暗暗与己对比。程透问说:“修为如何?”“不能论修为,他们都是走偏了的人。”程显听摇头道。程掌门这次说得不错,这些人在修真的道路上走歪,境界也许再难突破,但杀人技上却登峰造极。当然,修为境界本身也不会低,只是恐难成大道。“这么说吧,有句传言。”众人一同看向陆厢。“铜雀台教众三百,暗卫五十,杀手独一。”陆厢缓缓道。程显听睁大眼睛,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恐,“等等,铜雀台是什么?”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程透强压下一抽一抽的眉角耐着性子给自家丢脸师父解释道:“仙宫下有四个分舵,铜雀台,秋来晚,洛水川,七刹山。”程大掌门茫然地眨巴两下眼睛,“我猜最后一个是展光钰的堂口。”花匠鼓起掌来,“猜对了,他这个听着像对家来砸场子的。”陆厢见程显听又是一问三不知,索性慢慢讲道:“仙宫四个分舵,铜雀台管理散修,洛水川负责门派,秋来晚是仙宫本身的势力,也只管理仙宫教众本身,至于七刹山……”陆厢顿一顿的功夫里,花匠接嘴说,“我们也不知道设立这个堂口到底是干啥的,目前看来展分舵主唯一体现出来的用处就是,他是邢官们的头头儿。”“就是说,刑罚司,裁判司这些‘司’又是归四个分舵管理的?”程显听道。“不是。”程透说道,“所有司里只有刑罚司归属展师叔的七刹山,余下的都归秋来晚管。”三个人一来一往,程显听的目光跟着来来去去,满眼虚心求教的样子。国英便给每个人都斟好茶递过去,拿给花匠时,她满手油,一个没抓住,茶盏掉在地上,啪啦一声碎了。正在交谈的几个人同时停下望过来,陆厢看一眼地上的碎片,肉疼道:“阿姐,好茶具啊!”国英刚想蹲下收拾碎片,抬眼却发现花匠双目圆睁愣在原地,忙安慰说:“阿姐,没关系的,碎就碎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伸手想抓花匠,不成想她忽然连连退去,厉声喊道:“别过来,别碰我!”四个人发现她身体竟微微颤抖着,一副如临大敌,万分恐惧的样子。程显听眉头一蹙,试探着说道:“花匠?”花匠置若罔闻,两手放在身侧紧紧攥着衣角,肩膀都绷了起来。国英当即站起来想再过到她身边去,脚才动,花匠反应极大地急退三步,腾地一声猛靠在了门板上——“阿姐——!”然而陆厢家的大门只是虚掩上,并没落锁,她用力过猛,将自己重重倚在门上时一下失去重心向后摔去!国英反应过人,但还是只来得及拉住了她的袖口,花匠整个人往后折过,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当即晕了过去!这一切发生在不过眨眼之间,等程氏师徒和陆厢一起冲出门外时,花匠已经晕死过去,后脑勺一片血迹,几个人在外伤上都算老手,没敢轻易挪动,程显听立刻吩咐国英道:“按住她耳后突起下外侧止血!我去——”他回过头,见程透和陆厢早已没了影子。而国英衣衫下摆已被鲜血濡湿一片,程显听恍惚了刹那,张口骂道:“娘的,花匠你好歹也是个修士,别摔死啊!”第64章 汹涌幸而莫毋庸来得很快,医术高超。他处理完伤口后和众人谈了几句,意思是花匠应该并无大碍,其他的还要等醒后再另做交待,倒是绝口不提适才和蓝田玉的事。为了缝针,花匠脑袋后面的头发叫他剃掉了一小块儿。女人家家的,这么着总归不好看,莫毋庸走前拿花匠的头巾给她围了一下,也看不太出来异样。趁花匠没醒,一帮人在外厅里继续说正事。他们好似对花匠因何忽然受惊心知肚明,唯有程透一头雾水,这档子他当然晓得不该问的话不问,于是安静地听他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程显听给陆厢和国英讲了蓝田玉唤莫毋庸作师叔的事,两人回忆半天都表示毫不知情,说白了,他们从前根本就没听说过莫毋庸这个人,更不清楚蓝田玉师从何派。陆厢几次张口无果后,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祸不单行,阿姐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早有准备。”程显听一听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忙追问道:“说来听听。”“如果药师现在还活着的话,恐怕也会这样。”陆厢沉声说,“往后,再过一百年,二百年。我和国英,大抵也是会的。”程透明白过来,“洪荒塔。”陆厢点头道:“这些都还是先兆,若是不离开,最后的结局,都是琵琶女那样。”坠入魔道,人身退化,最终沦为洪荒塔最下层的魔物,永生永世不得重返人间。“闻所未闻。”程显听摇头道。在陆厢和国英眼里,程显听仍然还是仙宫里的“新客”,刚要张口再解释几句,他却直接打断说:“我来过洪荒塔许多次,岭上仙宫你们清楚,但洪荒塔我更熟。”国英苦笑道:“程兄,岭上仙宫虽在洪荒塔中,但终归跟洪荒塔有所不同。”这番话在程透听来却别有深意,青年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莫毋庸称师父为“殿下”,他显然是除却展光钰清楚程显听身份的人——至于,能多次出入洪荒塔,打折过祸海妖姬的腿,甚至和神行知狐能称得上是“同僚”,范围算缩小了许多。话题继续,陆厢适时,语出惊人,头次主动提及了屡次叫他与花匠产生矛盾的事。“几年前我去过海上,漂泊了两年。”“你出海了?”话音刚落,国英一改温吞常态直接站了起来,盯着陆厢大声问道。此举吓了程氏师徒一跳,两人对视一眼,程透明显从程显听的眼里又看见了那句话。家务事,家务事。只当没看到。“你先坐下,先坐下。”陆厢避开国英的眼神伸手去拉他,“我们说完正事再提这个。”“松手!”哪知国英毫不留情面,一把拽开陆厢的手直接发难道,“我闭关前你答应我不会出海的!阿姐他们都拦不住你了?”眼见陆厢朝这边使眼色,程显听冲徒弟挤眉弄眼,程透却不想蹚这摊别人家务事的浑水全做没看见,倒霉师父只好劝说:“你看……要不你俩先论,我们师徒回避一下?”程透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有旁人在,国英不好太让陆厢下不来台,脸色阴沉地——换了把椅子,坐到了程透旁边。“咳,”程显听咳嗽一声,主动开口。“说回消息通上,铜雀台的头儿是谁?”程透低声接道:“路芷正。”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师徒俩初到岭上仙宫时,就是由他引导着进了七目村,日后虽然也有些面缘,可惜终归只停留在点个头上。显而易见,蓝田玉只是一环。消息通的身首异处是铜雀台乃至岭上仙宫的警告,警告他们不要再插手林氏兄妹的事,否则下一个就是你们。可是一心一意在内山赚钱享乐的香楼兄妹俩又是怎么能和铜雀台扯上关系的,这点众人暂时都摸不着头脑。满屋凝重僵持,众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开口。巧的是,此刻里屋有人低低呻吟了几声,在鸦雀无声的房子里格外清晰,花匠醒了。话题姑且作罢,四个人进到内间,见花匠捂着头坐起来,国英忙上前去扶,程显听一脸严肃地凑过去,伸手指头问道:“花匠,这是几?”花匠揉着太阳穴,眯缝着眼睛看,“三。”程显听放下手又问,“我是谁,屋里都有谁。”花匠也晓得这是检查她脑袋到底摔坏了没的流程,于是伸手指着,挨个叫说:“程显听,程透,陆厢,国英。”国英和陆厢明显松了口气,程显听点头说:“还成,隔会儿再叫莫毋庸来瞧瞧,应该没大碍。”哪成想,花匠却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嘴里念叨道:“让我走,我不能在这儿,我要回家。”陆厢和程显听对视一眼,前者刚要说什么,花匠已经推开了国英趿拉着鞋子要站起来。国英不敢使劲儿拽她,紧张兮兮地掺着花匠的胳膊说:“你要干嘛。”花匠坐在床沿边上,头低低垂着,缠了大红头巾显得有些滑稽。她两手撑着膝盖沉吟半刻,忽然一抬手指着程透道:“问我世侄。”程透骤被点名,波澜不惊,抱着胳膊立刻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几年来花匠做过的反常幺蛾子——这些事有点多,他想了半晌,了然道:“琵琶女和药师出事前我们一起画过镇法。”程显听挑着眉看过来,那意思是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程透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解释说:“是个镇压用的法阵,很大,在花圃里绕了一圈,圈起了整个屋子。”程显听气道:“你就惯她吧!”岭上仙宫对符修与符咒的压制很大,要做出能圈进整栋房子的阵法耗时耗力,确实是多人一起完成比较合适。花匠辩说:“我没有——我就让他帮我添了最后一笔!拿锄头锄了一道地,撑死了头晕一会儿,能耗多少力!”她大喘气一口,猛抬头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捡的他,反正——反正他肯定不是个俗物!”程透揉了揉眉心,国英和陆厢一左一右尴尬地没话可插。“废话,我不比你清楚!”程显听没好气道。“你还没明白!”花匠却蓦地提嗓子大声喊起来,这嗓门吓得众人一愣,都闭上嘴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模样,等待下文。“我试过很多次了,我们画的那些符咒就算当时有用,过后也仍会失效,只有程透画的符咒不会失效。”花匠手伸到脑后捂着,缓缓说道。“最后一笔由他来画,那个镇压法阵就不会失效,万一我……我不再是人,也能把我永远镇在那里。”屋里众人屏息凝视着花匠剧烈起伏的胸口,她撑着自己上半身的手扣着膝盖骨,像在和谁较劲。众人都能感受到花匠现在的情绪起伏,不敢贸然开口,国英小心翼翼地劝说:“好好,我们回家。你别再大声喊了,伤口会崩开的。”程显听上前半步,背着手沉声道:“总会有办法。那个法阵不会生效的。”“没有用的,”花匠只一个劲儿的摇头,“你也看过琵琶女的结局了。只要执念还在,这些都……不可逆转。”“就算……就算我不是人了,我也要在家里。”执念,执念。这个岭上仙宫离不开的词。身处仙宫的众生,若能放下,又哪里还会身在此地。没人敢轻易搭话,就连陆厢与国英都别开了眼睛。就在此时,一个清冽的嗓音说道:“那你现在放下执念。”这一刻,程透看着程显听,莫名地觉得他忽然变了模样。他凉飕飕、也冷冰冰的,像枯枝上的碎雪,可青年第一次没有觉得那碎雪冷到不近人情。他本该是冷月清辉,可那清辉里竟藏着种令人眼眶发烫的庄严悲悯。青年微阖上眼,有些恍惚。他开始听不见声音,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程显听薄灰色的发梢无风自动,留下满心夺目的金光,乃至惊鸿一瞥即翳。你到底是谁呢?师父,殿下……如此冷眼万众,也悲悯垂怜。“我不。”然而,花匠的声音却在此刻传出,撕裂了适才的一刹那。随着此声,程透骤然回神,他扫了眼国英和陆厢,从那表情反应上惊觉原来刚才他们也是如此。方才的感觉恰似入定而非入定,万物渐远,无声无息,只感到周遭庄严似洪钟,悲悯若春风。心无杂念,无觉无明。尤其是国英,他睁大眼睛显然还没有完全回神。只有程显听置若罔闻。程透发现师父随着众人回神,眼中再次沉寂了下来。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老正经的样子,可是眼里含着那种无意间流露出的冷,令自己害怕的冷。而程显听无知无觉,走到花匠身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是自绝人。”花匠盯着自己的脚面,嘶哑着嗓子低低道:“我们都是。”最后,几个人还是把花匠带回了她自己家里。正月底花匠小院子里的腊梅开得好,香气袭人,紧绷着的思绪便也一缓。花匠站在花枝下面眯着眼睛,终于微笑起来,“真想再看一看牡丹啊。”陆厢开了门,众人依次进去,反而是主人落在了最后。他浅浅呼吸一口沁人心脾的幽香,说道:“会看到的。再有个把月,牡丹就开了。”几个人在屋里又聊了些还算轻松的话题,但很快程显听就坐不住了,出去屋外面检查起花匠所谓的镇压法阵来。程透他们坐在屋里和花匠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侃,不多时程显听又回来了,扬着眉朗声道:“这个法阵画得极好,你竟不是符修。”程掌门乃是在座众人里唯一一个符修,能被他称赞画得好,可见真是不错。花匠很是受用,抱着胳膊得意起来,“那当然,我好歹也是关门大弟子。”两个人兴奋异常地叽叽喳喳讨论了几句阵法的设计,程显听复又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再给你加点东西,你等着。”“哎哎哎你别给我乱改!”花匠忙站起来,刚要蹬好鞋子追,被程透拦住摇了摇头,她不甘心地抻着脖子往门那儿看看,嘟囔说,“万一不灵了呢。”程透垂眼安慰道:“随他去吧。”花匠瞥见青年嘴角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和笑意一怔,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咧嘴笑时露出一排雪白又整齐的牙,“好吧,随他去!”没一会儿程显听端得副高深莫测回来了,满手松软泥土,他贵公子的毛病发作,两手僵硬地朝前端着,因此尽管表情够,整体的滑稽还是让花匠笑出了声音。她两腿荡着,看似心情好了些。陆厢起身端水过来给程大掌门洗手,这东西事多,哼哼两声道:“皂角团有没有啊?花匠你别说没啊,我不信你平时不洗衣服。”国英眯着眼睛笑起来,适才在陆厢家时的紧张感一扫而空,满屋和和气气好似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程透无奈道:“那你还直接上手。”花匠也咯咯笑个不停,笑完了她探头过去,好奇道:“你都改了什么?”“不告诉你。”程显听神神秘秘地回说。这番作罢,师徒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饭是大家一起在花匠家吃的,她还是食量惊人,一众同桌目瞪口呆,做的那点东西基本上都喂进了花匠的肚里,程显听边走边抱怨没吃饱。徒弟无奈道:“回家煮面条给你吃。”“不吃,天天煮面条,你就敷衍我吧。”程显听撇嘴道,“我要喝红豆汤。”程透难得好脾气地哄说:“现在回去熬等好了就太晚啦,明天再喝吧。”程大掌门想了想也有道理,遂点头妥协。师徒俩并肩踏在回去的小道上,无言半晌,程透蓦地又扭头问说:“你改动了什么?”程显听也不看他,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改了两点。第一是如果她在那个法阵里身负重伤的话,我能感应到。”“那第二点呢?”程透追问说。程显听瞥了他一眼,扬起嘴角,“秘密。”只要是他家师父不想说的话,任凭谁也撬不开他的口,程透便不再问下去,转而看向两旁。蟾宫魅影,皑皑之光,时节还不到陌上花开,这光秃秃的景色,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青年张口道:“为什么不给我画一个?”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程显听站住脚,茫然地看着程透,“画什么?”“花匠那个法阵,你可以在我身上画一个。”青年一本正经地说道。程显听看他须臾,发现徒弟竟然是认真的,忍不住失笑道:“用不着。你出事了,我心里就能感受到。”“胡扯八道。”程透低着头先行一步。第65章 夜凉那天夜里程显听做了个怪梦。说是个怪梦,却是真的发生过的事。他梦见才把程透捡回来的那个秋天里,自己心血来潮伐了一根竹子做鱼竿,高高兴兴地领着小徒弟去后山钓鱼。程透被迫扛着那个比他还高的“鱼竿”——细竹竿前头钻个洞,拴上一根线,线底下再吊一根针,真针。程显听那时候自己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大抵为了应景,难得素衣轻装,头上插了根木簪子。他优哉游哉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程透看看那针,又看看前面两手空空的掌门,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闹哪出啊?”程显听头也不回,满不在乎道:“反正也钓不着。”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嘟囔起来,“那好歹也装个样子啊。”“你不知道。”程显听终于停下大步流星,等程透跟上来,同他勾肩搭背地往前走,竖着一根指头解释说,这河里的鱼都鬼精鬼精的,只有程漆能捉得着。”他说着,手顺着鱼竿上轻飘飘的线滑下去,拎起那根绣花针。“不过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咬上了呢,咱们又不打算吃,没必要为了玩儿杀生。”程透挑眉,“那你可以钓到了再放回去啊。”“你这孩子。”程显听眯着眼睛笑,笑罢了摇摇头。“钩子从鱼嘴上取下来,鱼不疼吗?”这着实问得程透一怔,他倒当真没想过。春天儿里他的亲娘才刚大病一场,家里的老母鸡舍不得杀,只好去河里摸鱼熬些汤勉强补补身子。自己都在疼的人,哪里会顾得上鱼疼不疼。想到这里,程透撇了撇嘴。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儿,脸上藏不住什么,程显听又是什么样的人精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眯着眼睛摸了一把徒弟的后脑勺调笑说:“怎么,觉得师父这想法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味道吗?”程透觉得师父的话好像能对上他的意思,也好像不对。他自觉钝口拙腮,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只走脚下的路。程显听还和他勾肩搭背,笑嘻嘻道:“你是觉得,此乃富贵娇躯、不愁生计者才能养出来的慈悲心。”程透默不作声,只听师父继续讲着。俊朗少年笑意略收,不再看他,缓缓说:“这这世上有许多种慈悲心,这不过是其中一种。不过倒有一种更好。”“穷也兼济天下,是大慈悲。”程透不置可否,只低声答:“微不足道。”“是。”想不到,程显听郑重地点了点头。“自不量力,也熠熠生辉。”山上四季如春,林间鸟鸣不断。柔嫩绿影间白羽不时掠过,程显听挑了个顺眼的石头席地而坐,程透一面想着难怪他今天没穿绸缎,一面把鱼竿递过去。话虽如此,事精儿托生的掌门还是找的没怎么生青苔的石头。他端着鱼竿盘腿坐在青山绿水,小溪潺潺间,当真生出几分道骨仙风来,吸引了小徒弟的目光。不过小孩就是小孩,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只是在摆摆样子。那线太轻,落进水里随波逐流,只怕不一会儿针都要给卷走。程显听半句交待没有,程透百无聊赖,躺在柔软的青草地上枕着胳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程显听拿着他那破鱼竿假钓鱼,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直到太阳落山才想起回去这一茬儿来。掐指一算,程漆怕是又要破口大骂絮叨个没完没了,程掌门慢条斯理地收拾好站起来,看了眼睡一下午不翻身的小徒弟,忽然玩心大发,决定吓吓他。于是,程显听悠然然地闪进山林,躲到了树后头。这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在梦中感到了异样,没过半晌便猛坐起来,揉着眼睛,略带茫然地环顾一圈。四下早已无人,就连孤鸟都回了巢。程显听本以为他这脾气古怪的小徒弟会抱怨上几句以下犯上的话,拍拍衣服起身回去,这时,他就可以从树后面跳出来,吓他个措手不及。年轻的掌门背靠着树干,抱着胳膊满意地点了下头,感觉心情更舒畅了。只是事不遂人愿,又过半晌,那边丝毫没有动静。程显听忍不住偷瞄过去,殷红夕阳下,轻快地溪流像散金的绢,他的小徒弟兀自坐在原地,垂着眼,像一尊雕像。那根细若发丝的绣花针大抵蓦地在程显听心上扎了一下,他从树后面走出来,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混账东西。程显听大步流星迈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拎起小徒弟,先声夺人说:“你傻坐着干嘛呢?”程透抬头看他,定定问:“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程显听本来准备了满心的俏皮话如鲠在喉,兜兜转转一轮后,他反倒被自己气笑了,“我不要你了你不会自己走回家吗!你那脑袋从这儿回教习楼还能不认路?”程透却抿了下嘴唇,认真地说:“你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要回去?”这次换程显听结结实实地被问住了,他凝视着小徒弟的眼睛,这孩子略微歪着头,眼中当真,话里理所当然。他一时竟分不清程透是真看不出这当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存心在气自己。程掌门自认极少真的动怒,这次却有些火冒三丈,他干净利落地转过身,迈开步子道:“少来这套!以后少管我在哪儿要不要你了,没地方去就给我乖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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