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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0(1 / 1)

临冬之夜,少年原以为他会盯着师父的脸渐渐入睡,可是他没有,他直愣愣地看了他一个晚上。直到天边擦出鱼肚白,程显听沉吟一声,缓缓睁眼。他侧眼看向身旁,程透果然在,而且眼下一片乌青,明显整夜没合眼,程显听无可奈何地笑笑,试着感觉了一下,好险好险,胳膊还在。他刚想说什么,少年顶天立地的脊梁忽然弯下,趴在他胸口。程透闭上眼睛,原来离近时程显听身上还是有股极淡的檀香,萦萦绕绕,催得人眼圈发红。程显听听到程透头埋在自己胸口,闷声道:“师父……”他一阵苦笑,伸出完好的右手温柔放在徒弟头上,那尾音几不可闻地颤动像一把小钩子,勾住他的五脏六腑左抻右展,幻化出一阵痴心妄想。若我能不要真龙骨了。“师父,我不要真龙骨了。我们回家好不好?”程显听抚在他头顶的那只手僵硬而冰冷,不如往日那般温热。他能感到他的手一顿,程透长这么大从未求过什么人,初次示软,竟如此令他肝肠寸断。那一刻,恍若万钟齐鸣,又鸦雀无声。他好似听见一个古老而慈悲的声音荡在耳畔,提醒着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来者。入魔皆在一瞬,回头。程显听假装没听到,用右手掀开被褥,“一夜没合眼吧,来睡会儿。”半晌,程透抬起头来,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清眉眼,只是眼圈有些微红。少年和衣平躺在程显听身边,沉默片刻,又坐起来换到床榻里面。“你折腾什么呢?”程显听失笑道。“怕压着你。”程透低声回答,翻个身背对程显听,这一天一夜耗得少年心力交瘁,没多大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师父躺在他身侧,侧眼看见少年发丝垂下,露出一小截光洁修长的后颈,他把方才那振聋发聩的警钟一股脑丢在九天外,不知不觉勾起嘴角。师徒俩挤在一张床上睡死过去,日近黄昏才又头昏脑涨地醒来,程显听一睁眼就看见程透冲自己侧躺着,俩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看。程掌门头皮发麻,眯着眼睛问:“看什么?”他心里冒出点微妙,程透十岁就上被“拐”上伽弥山,山上最初倒是有些纸人小丫鬟——不过有回下雨忘画避水符全泡碎了,没再画过。他这么些年接触的正了八经的女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类礼教,大抵在他眼里十分模糊。他大抵不太能把握某种度,这恰恰令师徒间过于亲密起来。意外的,程透笑了笑,说道:“晚间你会知道的。”刚刚胡思乱想过的程显听登时毛骨悚然,恰巧此时有人叩门,用鼻子想都知道是名义上乃医师本体则为老妈子的药师来了。程透起身站在床边理理衣服,过去开门。外面杵着俩人,药师轻车熟路地进来,花匠是头次进屋,抱着个大坛子显得有些拘谨。她头上还是别着大朵芍药花,上面洒些水滴。程透吸吸鼻子就知道那坛子里全是酒,见花匠吭哧吭哧把它摆上桌,委婉道:“花匠,伤员不能喝酒。”“我知道,”花匠严肃道,“我就让他喝一口,然后埋你家后院地里,等他醒了再喝正好。”程透察觉出这话里有些不祥的意思,花匠不是没分寸的人,他望着一身红红紫紫的女人,后者躲躲闪闪,程透一见她这反应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没等他问,药师一边用白绫绸把程显听那半残不残的左胳膊吊起来,一边沉声道:“我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程氏师徒异口同声道:“先说坏的。”药师和花匠对视一眼,后者重重叹一口气,上前半步道:“其实开战前一刻我发现了端倪,可惜已经晚了。裁判司那些人不吃马后炮,除非我们能把沈长拎出来对峙……也罢,你赢都赢过了,对峙没什么意义,况且我亲眼看见周自云那小杂种把沈长带走了,今早我委托人去打听了一圈,听说已重伤不治死了。”程透一下回忆起对战开始前花匠的反常,原以为赢罢便算过去,现在看来不止这么简单。他心念电转,不会遗忘的脑袋一下子想起刚结束时花匠那句异常惊恐的“你受伤了”。程显听用右手把被白绫压住的头发一缕一缕抽出来,反而像是这屋里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花匠咬着下唇犹豫须臾,伸手从额头前解下品味不佳的绣花抹额,一道足有一拃长的疤痕显露出来,那疤痕明明早已好透,却呈现出鲜亮的红色来,宛若刚沁出的血珠。就连缝合的痕迹都是鲜红色的,远看像洁白额头上爬着一只狰狞蜈蚣。“我的天哪,”程显听咬着牙嘶一声,“我再也不笑你抹额难看了。”程透简直有冲过去一巴掌掀翻自家师父的心,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花匠手里攥着抹额,低头继续道:“沈长身上被人下了东西,我和药师觉得那是一种蛊。可以通过伤口向旁人传播出去,中招的人会五感俱封陷入长眠,一般撑不过个把星期就会死,看着和发急病死差不多。”她指指自己额头上的疤痕,“这是陆厢和我打那一架时留下的,我命好,国英和陆厢用了四个月就找齐了还魂草把我救醒。”“这些奇怪的阴损招式,全仙宫只有周自云有。”花匠狠狠啐了口,提及周自云便咬牙切齿。她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不着痕迹地瞥了药师眼,又咽了回去。程显听看着一点都不慌乱,气定闲神道:“好消息呢,你们不是来给我报丧的吧?”离他稍远些的程透手却凉了,他对周自云没来得及生出一点恨意来,胸口便全塞满程显听不慌不慌的样子。他一向活络的心思转不过来了,只能怔在原地。药师接过话茬,“我们可以把你送进后山一处洞府,那儿有一副冰棺,花匠当时就是在里面待了四个月。你在里面最多能活五年,五年内找齐八株还魂草,你醒来除了可能左胳膊上留下花匠一样的疤和需要一段时间恢复适应外,还是程显听;五年内找不齐,你就可以去投胎了。”药师用指节无意识地轻敲着他那块儿银箔面具,“你要死了我和花匠愿意护程透到仙宫山门重开,但金榜上只有你的名字,他不能发问。”“他死了我也会死的。”一言不发的程透忽然道。“呸,”程显听现在却急了,立刻要站起来过去教训一番徒弟,“你说什么浑话呢!你就不能觉着一定会找齐吗!”他有些急躁地揉揉太阳穴,冲药师道:“花匠不是才昏睡四个月吗?那个——那个什么来着?还魂草,对,还魂草!这不挺好找的!”花匠摇头,“不好找,还魂草多数生长在草原上。我当时是命好,陆厢手里有从家乡带进来的四棵,剩下四棵有两棵是他们翻遍仙宫从岛上找的,还有两棵是他们从住客手里抢的。”她被程显听传染,也跟着有些焦虑,“仙宫是海岛,我心有余辜,近五十年来把岛上大大小小的草坷爬了个遍都没找到。住客里应该有人手里有……”她抬头望向程透,“可是如果他们不愿卖,你怎么抢?国英为了抢那些还魂草从第一掉到最后,再一路打到那些人身后一位,以挑战为由加注才得来。你的名字根本不在金榜上,你现学他去抢都做不到。”程显听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程透跟前一把将他拉到身后,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护崽儿的狼狗,“老天爷,你们到底是来唱衰的还是来干什么!这哪里是好消息,里里外外都写着我命不久矣好吗!别吓着我家孩子!”程显听其实心乱如麻,却不是为自己,他不由分说地把程透按进自己怀里,用右手紧紧箍着他,“别听他们胡说,我命大着呢,死不了。”药师与花匠谁都没有开口,程透只有十六岁,对于这一屋子的人来说,他实在太年轻太年轻,这些事足以压垮少年的脊梁。天好像在瞬间就黑了,屋里一下昏暗起来,影影绰绰间是四个人的众生相。花匠的垂眸,药师的沉默,看不清表情的程透和——程显听。在良久的沉寂后,药师哑着嗓子道:“最多还有三天,三天后我们送你去冰棺。”一男一女站起身要走,谁也没有道别。程显听疲倦地眯上眼,把下巴搁在程透头顶,低声道:“我问你们个诛心的问题。”药师一反常态地抢先道:“你是想说萍水相逢?”程显听没有回答。花匠半旋过身子,挤出一个苦笑,她指指外面的酒坛,说道:“答应你的。”她忽然缓缓吐了口气,神色明灭间,这花似的美丽姑娘脸庞竟现出一丝老态。“我们寂寞太久。萍水相逢,拿你当个朋友。”第22章 猜判药师和花匠走后,程显听这才松开程透,不等徒弟有所反应便立刻板起脸道:“不许说话!”程透果真没有说话,只瞪着一双眼睛看他。程显听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能装下如此之多的情愫,他胡乱伸手去挡住程透的眼睛,凶道:“也不许看我!”程透连手都不抬,没得半点反应。他的掌心能感觉到少年鸦羽般睫毛的颤抖,有些痒,也许还有些烫。程显听沉默着松开手,他回到床边坐下,低头深呼吸几口气令自己平复下来,这才低声道:“对不起,师父不该训你的。”“过来。”程显听冲程透一摊右手,如果他的左胳膊没有吊在脖子上,那应该是一个复杂的拥抱。程透平静地走过去,站在师父身前,没有再动。程掌门讨了个没趣,悻悻收手,闷声道:“你现在感觉如何?”程透半垂着的眼轻抬,他对上他的视线,彼时,程显听才发现那眼里三千种无法言状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他匪石匪席的少年心里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如同参禅不悟般的失神。他开始觉得自己错了。“我……”程透喃喃道,“我来不及害怕,我想赶紧去找齐还魂草。”他低头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还想把周自云挫骨扬灰。”程显听只淡淡一笑。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口吻严肃起来,“关于周自云,我有些想法。”少年闭上眼睛,好似竭力驱散开茫然,再睁开时,他又变回了那个面不改色的程透,露出玉韫珠藏内的凌厉来。“你注意到药师和花匠骂他时,用的都是同一个词了吗?”程显听缓缓道。就算没注意到,也能即刻在记忆里调出片段,程透答说:“小杂种。”程显听点头,“这个词儿挺有意思。往往只有长辈骂小辈儿——至少也得是自认为是长辈的骂小辈儿才会用上小啥啥这种词。还有杂种这两个字,他们明明可以用更难听的词去形容周自云,却偏偏都挑了‘杂种’一词。这可也是往常骂人时鲜少用得上的词……”程显听尴尬地摸摸下巴,“一般为了表达这种意境,都是骂……恩……那啥养的。”程透略一思想,接道:“他们可能对周自云的血统颇有微词,才会用得上这么个词骂他。”程掌门赞许地恩了一声,“村儿里除了我们师徒俩外来户,剩下的人似乎都有些渊源。拿花匠刚才的话来推敲一番,现任第一位国英和第五位陆厢同花匠关系非比寻常,或者说,倒也不难听出来他们几个人关系匪浅,大抵是还有些旁的联系。”程透原以为程显听根本没在细听花匠讲话,想不到三言两语就让他拽出来这么多蛛丝马迹来。程显听继续说道:“这些旧事你问了他们也不会讲,但往后兴许用得上。还有那口冰棺是哪儿来的,谁做的,当初因何而制。咱们一脚踏入七目村时就已经被卷进去了,只是苦了你,恐怕得一个人面对。”听他陡然又提坏事,程透才分散出去的心又一下揪禁,程显听没心没肺地低声笑出来,又忽然敛去,柔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程透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尾梢带翘,自含笑意,连眼睫都是薄薄的灰色,化去鲜亮的风流,以清隽温良取代。“我是不会死的,相信我。”程显听冲他眨眼,“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啊。”这句话像一剂迷魂汤药,灌得程透莫名其妙略微安心。少年目光如剑,终于露出一点点笑容来,“你骗我的时候还少?”隔天程掌门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一睁眼就看见程透气定闲神地坐在椅上看书。师父现在是个半残,做徒弟的帮他梳头发,篦子划过发梢,程透忽然道:“就我们两个在,披着也挺好的。要不别扎了?”程掌门答非所问,“可惜了我那身玉灰色的衣裳。”程透不知道怎么就扯到那件叫掌门念念不忘的衣服上去,没有接过话茬。霜降将至,在屋里吹一口气能生出白烟来,程显听半眯着眼睛,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地敲,“可惜看不见伽弥山下雪。”“总会看见的。”程透面无表情地说。下雪的日子,在伽弥山上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程显听就跟垂髫之岁的毛孩子似,经常试图和山上所有人打雪仗。道童不会理他,程透被他砸急了偶尔反击,但大多数时间他不是躲在藏经窟里就是在教习楼练剑。程漆更不会理他,下雪的时候茯苓会病得很厉害,瘦弱的身板咳嗽得惊天动地,程漆漫山遍野给他抓蛇,这在冬天不是个容易活儿,时常好久见不着个人影子。程显听把程透一天按进雪里三次后,程透七窍生烟,拔剑和他在皑皑白雪里比划过三十回合。那天程显听喝多了,步伐虚浮不稳,往后退着退着扑通仰倒在雪地里,他灰发上眼睫上尽是细碎落白,鼻尖脸颊上冻出淡淡红痕,天地茫茫,他冲着鹅毛大雪笑个不停,踩在风流与疯子那丈宽的墙上来回晃荡。醉玉颓山的代价是程显听百年难遇的发了高烧。直烧得他眼眶都是烫的,只差说起胡话来。程漆配好药叫程透煎了给他灌下去,小徒弟简直是焦头烂额,程显听的嘴就跟焊死了一样掰都掰不开,估计是烧傻了,半梦半醒间还睁开眼冲程透要糖。程透趁机要灌,又怕呛着他作罢。小徒弟忍无可忍,却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狠话来,只能威胁他道:“再不喝不要你啦!”程显听这才就范,喝完了苦得直皱眉头,程透把糖球塞进他嘴里,他鼓着腮帮子迷迷糊糊趴在徒弟腿上,喃喃道:“对不起。”大抵是伽弥山的雪为师徒二人都带来了短暂温馨而美好的回忆,程透低头微笑起来,程显听瞥见他情绪似乎很是稳定,也暗暗放心下来。论私心,这短短几天程显听恨不得眼都不眨一直盯着程透,毕竟接下来有的睡,再睁开眼,就不知道是几年了。他想起什么,问徒弟道:“那天我问你盯着我做什么,你还没回答。”程透面不改色道:“我原是想把你绑在床上或是跟我绑在一起的,省得你乱跑。”程掌门大惊失色,“有必要吗!”“有。”程透淡淡道。但现在没有必要了。程透既没有练剑也没有看书,寸步不离地守在程显听身边。一片恬静下是假的祥和安宁,师徒二人都在以装聋作哑,企图掩饰着身前未明的亡羊路。程显听倚着小窗而坐,吊着的手被裹得严严实实。他披散着长发,垂下来的那一部分挡住侧眼些许,露出高挺的鼻梁鼻尖儿。模样不过二十来岁的掌门翻来覆去看着那本从伽弥山带来的话本子,最开始这书看得他心里发堵,现下来来回回品出这么多遍,也不知道能把那褶皱磨平了不。“情是温柔刃,爱乃杀人刀。”不知因何生出感慨,程显听低声道。程透给他倒一杯热水递过去,只有一只手能用的程掌门拿着书没手接,没脸没皮地凑脸过去,程透就着手喂他一口,随口问道:“书里讲点什么?”程显听手指头一捻翻过去页,满不在乎道:“左不过是些情情爱爱。”他又忽然来劲儿,合上书扔到一旁,拉住要把茶盏放回去的程透,“你想听吗?”血气方刚的少年反而对这些“情情爱爱”不太感兴趣。从前程显听那院里的书柜上摆了厚厚几摞话本,故事个比个缠绵悱恻,一个大男人不爱野史演绎,整日沉迷小家情怀。偏生程显听又不是那倜傥多情之辈,漂亮的小姑娘,他连多看都不带一眼。程透不好扫他兴,站住脚步道:“讲吧。”程显听拿腔作调清清嗓子,端出副说书先生的样子讲道:“伊始,主人身旁有对仙鹤日日相处,不知怎的就看对了眼……”“你那书不是讲书生与狐仙的吗?”程透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我给你讲个别的。”程显听拿右手托着下巴,“爱情故事嘛,总有人管他是不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非要去截胡,这对仙鹤也是。”程透见他有长篇大论的意思,索性坐下来,听他继续讲道:“这对仙鹤的主人原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千不该万不该,那对仙鹤不具人形,为了好在人间生活下去,他们偷走了一样至关重要的珍宝。”“那珍宝……姑且就算是主人的吧。万分难得,殊胜至极。主人的狗去追仙鹤们,狗一路穷追不舍,仙鹤不敌,仓皇间逃回了主人身后。那狗却杀红了眼,咬伤了主人。”程显听说着,眼神放空了些,“狗犯下大错,旁人要替主人重罚,主人却原谅了狗,还帮狗挡下了些惩戒。可是仍扭不过旁人,狗要受罚,仙鹤亦跟着领了罚。”“可笑的是,那珍宝究竟到了哪儿,竟不知所终。”程显听低头笑笑。“荒唐。”等半天不见下文,程透一边眉毛高高挑起,问道:“没了?”“没了。”程显听回答。徒弟立即质疑起来,“这是个爱情故事?”程显听反问说:“不是吗?”“这莫不是个恩将仇报中山狼的故事?”程透望着他道。程显听没有表态,“愿闻其详。”“那仙鹤有错在先,不顾主人之恩,盗走珍宝。”程透啧一声,“至于狗,大抵不过是尽忠尽职。倒是那旁人可笑,打狗也不看主人。”他话锋蓦地凛冽一转,冲程显听道:“你同我讲这个故事,用意何在?”程显听被他猛然变得凉丝丝的话险些惊出冷汗来,瞪大眼睛道:“你也想太多了,我随口胡诌的。”他说罢,想了想小徒弟的话,又弯着眼睛浅浅淡淡地笑了,只是叫人摸不透是在笑什么。程透将信将疑,这倒确实是程显听能办出来的事,他在心里弯弯绕绕半天也没给故事里的仙鹤与狗纷纷对上人号来,只得作罢。之后没多久花匠找上门,当然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看看。她见程显听看着挺精神,满屋气氛也不似她想象中沉痛,不由也放心下来,准备与程透早做打算。还魂草在岛上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但并不是没有,花匠与程氏师徒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先从找开始。此时贸然收购,一来财力有限,二则仙宫内种种势力暗潮汹涌,大多都与独树一帜的七目村参辰卯酉,恐生事端。程显听懒散地坐着,嘴上却单刀直入道:“我想知道那口冰棺因何而制,又是谁的手笔。”花匠犹豫再三,沉声道:“应是不该同你们说的,不过你且得在里面躺上段时间,问一问也应该的。”她贼兮兮地环顾四周,声音又压低一个度,“可不敢告诉药师我讲了啊!”程氏师徒默契地点头。“那棺材是第七人做的。”花匠神神秘秘道,“离开仙宫的人名字不可再提,说出来会招来天谴,我们暂以第七人代为称之。”从花匠口中,师徒二人零零散散拼凑出了来龙去脉。原来那位第七人从前鲜少与他人交际,是除周自云外七目村唯一的独狼——这话再度证明了程显听所猜测的七目村众关系匪浅——他同样是岭上仙宫的老人儿,待在这儿的日子差不多快同药师有得拼。身旁的人来来往往,独善其身者也难免偶感寂寞,算同药师熟络起来。往后他仍不怎么与其他人来往,但却同药师越走越近,终于在于药师秉烛夜谈一场后,第七人不知为何,似有放下执念之态。然而他并没选择离开岭上仙宫,而是拿出半生修为打造了一副冰棺,欲日后为自己所用。不料造化弄人,程氏师徒登岛前些日子,第七人成了万众瞩目间唯一一位发问者,至此离开。程显听忍不住鼓掌,“真真儿离奇。”花匠性命与那冰棺息息相关,略有所感道:“他虽造出一副冰棺,人心却是暖的。”说罢,她又补充道,“顺带一提,冰棺的事周自云应该不知晓。那蛊毒……”说到这儿,她眉头拧了下,愣生生收住了话茬,岔开说:“没有冰棺相助修士中蛊毒后至多再活上个把星期,根本来不及找还魂草。也省下点心,他应当没空去动手还魂草。”拿指头点点桌面,花匠柔声道:“咱们村儿人嘴紧,他至今仍不晓得我如何熬了整整四个月还能被救回来。”见花匠既然已破例透露如此之多,程显听一鼓作气打探道:“周自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剩下的人怎么不干脆一块儿料理他了事。”谁料,花匠口风又紧,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成,没有药师允许,话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待她走后,程大掌门又坐直身子开始冲徒弟指点江山,“我原以为药师在他们中作壁上观,现在看来药师可能才是七目村中的主心骨。”程透一面把盘盘碗碗端上桌,一面阴阳怪气说:“是不是都暂且同你没什么关系了。”程显听老神在在,冲小徒弟忧心道:“我走了你也别光惦记着找那什么草,修为别落下,跟你陵宏师长搞好关系,花匠药师他们平时能帮衬把,境界上不行的。”程透夹了满满一筷子菜塞进程显听嘴里,淡淡道:“吃你的饭吧。”第23章 斑斓这夜好似比往前还要黑些,皎洁的月光都被乌云阻拦,眼见明天势要落雨。程透到后院转悠一圈又回来,见程显听已脱去外衫坐在床边,眯缝着眼睛问他,“干嘛去了?”程透把灯放下,回答道:“问花匠要了些花种子刚洒好,怕夜里下雨,出去盖盖。”“那敢情好,”程显听若有所思,“等我回来时也鲜花满园了。”他还蹬着鞋的一条腿半抬起来拼命晃着,程透见他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没好气道:“你干嘛?”程显听指指地下,一脸莫名其妙,“我脱鞋啊。”程透无奈,过去屈膝半跪下帮他把软底靴拉下来放好,抬头道:“屈尊弯一下腰能累死。”程显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亲昵地在他脸上掐一把,佯怒道:“对师父要放尊重些!说什么呢你。”各自睡下后,半夜程显听被隐隐作疼的伤口给折腾醒了。他不想把程透也给惊醒,刚欲起身,那小兔崽子就跟有感应似的披衣过来,轻手轻脚地把程显听又按回床上,隔着衣服直觉自家师父体温偏高,手便往他额头上探去,果然有些烫。反正人都醒过,程大掌门开始事精儿毛病发作,一会儿嫌油灯太刺眼要灭,一会儿又嚷嚷着手吊着难受要取下来。程透把人按回被子里,往他嘴里塞片儿麻叶让他嚼着,手脚麻利地要拆开包扎,“不知是着凉发热还是伤口感染,让我看看。”程显听惟恐程透看得皱眉,立刻哑火,讪笑起来,“你看什么,你又不是医师。血呼刺啦的容易做噩梦,不让看。”麻叶嚼着满口生辛,舌头都有些不利索,程显听没觉得这小树叶子有什么用,消停没半晌又开始犯浑,“还是疼……”程透心急如焚,见师父额角冷汗都要淌下来,替他拭去后说道:“我去敲药师的门吧。”“别,”程显听眼巴巴地望着他,笑容里饱含讨好,“你把酒拿来让我稍微喝上一点点嘛……”若不是程显听这疼真假参半,程透真有一巴掌扇去的冲动。他心里那把火也从心急如焚烧到火冒三丈,皮笑肉不笑道:“我看我现在把你打昏过去效果也是一样。”程大掌门嘴里直嘟囔着反了反了,闭上眼和他赌气。程显听并非爱酒如命之人,在程透印象里,自家师父除嗜甜,在口舌上其实并没有太过计较。有琼浆佳肴他自然高兴,但若没有其实也无甚在意,嘴上嘟嘟囔囔不过是在作天作地。思来想去,这些年程显听也就喝多过下雪那一回。程透暗叹口气,柔声问说:“为什么想起来喝酒?”背冲他的程显听没好意思说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找存在感……或是有意要程透闹心?他眼睛半睁半闭,似假似真道:“我马上要跟死人似的躺好久,喝口酒还不行吗?”小人精儿这会儿也没摸清楚自家掌门的心思,迂回道:“你也说我不是医师,咱么明天问问药师同不同意。”问问药师同不同意?这还不得要被他逮住念叨上半个时辰!程显听彻底缴械,转回来说:“不喝了,听你的还不成嘛。”早起果然下雨。俗语道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把偶尔咸腥的海风都搅得没影儿,却将阴凉不由分说塞进房下屋檐每个角落。阴天天黑,阵阵雷鸣电闪,惊动半个林子的麻雀乌压压飞到房檐下。有双燕子横冲直撞进敞开着的门,在巴掌大的厅堂里徘徊几圈,落上房梁赖着不走。程显听伴着一记雷声醒过来,透过窗看外面黑压压,还以为自己一头睡到下午,浪费大好时光。他睡眼惺忪地出去,见那双燕子挤在梁上瑟瑟发抖,二流子般吹声口哨,“吓,燕子闯进门,吉兆呀。”也不只是搭错了哪根筋,程显听念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恰巧此时药师进来,骤听见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蹙眉道:“大早上的,你就不能讨个好口彩吗?”身为全村儿最不耐冻的一位,药师已经早早穿上了大氅。从他家过来就那几步路,显然在屋里也是穿着的。他把程显听胳膊上换好药,顺带又重新检查了一下,见程透不在,这才低声道:“胳膊伤到筋了,眼下不确定日后会不会影响活动;掌骨根儿开裂,且得时间好呢。”药师啧一声,“你怎么想的,用手接刀?”程显听哼哼哈哈吞吞吐吐,半天没解释出个所以然,好似不太想谈。药师却兀自道:“不过那一刀下来也就砍裂掌根儿,算大吉大利了。”他话音刚落,程透端着白瓷碗走进来,一小碗腊八粥热气腾腾,顿时米香四溢。抬眼一见药师坐在一旁,程透把碗放到桌上,说道:“药师来了啊,刚熬好的,喝吗?”药师看看碗里,又不动声色地抽抽鼻子,大抵觉得至少是色香俱全,没有拒绝,“有劳。”程透转身出去后,药师问说:“怎么想起来喝腊八粥?”程显听摩拳擦掌,“我还准备把年也提前过了。”“少折腾,”药师打抱不平,“让你徒弟喘几口气吧。”那碗腊八粥香甜可口,还加了软糯的莲子,按照程透的日常厨艺水平,可以说是超常发挥,挑不出一点毛病。药师喝完又坐会儿便回去忙了,程显听干坐片刻,开始胡搅蛮缠。“你来给我唱首歌听听。”“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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