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茶杯推到王子鹤面前,语气清淡,“很久没聊天了。”“差不多四年,上次还是为了童童。”王子鹤笑了下,有些自嘲似的,“你应该会怪我吧,当时的举止,我现在回想也觉得挺卑鄙可笑 。”“但现在坦然了。”“想开了。”王子鹤长长叹了口气,“那时候不懂事是真的,做错事也是真的。”他顿了下,垂眼轻轻扣着桌面,“后来你们分手,她那么痛苦……其实我也后悔过。穆逸舟,那件事我挺对不起你和童童。”“分手是我的原因,怪不到你头上。”穆逸舟徐徐啜了口茶,“现在死心了?”“即使没有你,她也没打算跟我发展。同学、朋友,就止步在这里。”王子鹤显然是已考虑清楚,说得云淡风轻。唯一的顾虑是——“她知道这事吗?”“没说,也不打算说。”穆逸舟拿起茶杯,在他杯上轻碰了下,“交个朋友不容易,你们班留在a市同学的不多,没必要闹僵。童童跟我一样认死理脾气拗,她若不喜欢,谁就是浮云。”“浮云就浮云吧。”王子鹤没在意对方的炫耀,“我已有萌萌了。”“对窦萌好点。”王子鹤饮尽茶水,终于抢回主阵地,“我女朋友,不用你担心。”一壶茶解开旧怨,昔日的事如风过无痕,第二天游玩照旧。窦萌爱自拍,变换着阵型自拍了好多照片,还不忘抓拍别人,发到小群里。其中有一张是穆逸舟和童溪的,俩人一起爬山路,童溪走累了,穆逸舟便拉着她。到一处拐弯,他俩停下来等后面的小情侣,牵着的手还没放开,边休息边看风景。山风吹动树梢,他们的身后是亘古矗立的峰峦,湛蓝高阔天空里的流云变幻,太阳斜照过来,侧映出并肩的影子。窦萌做了调色处理,有种地老天荒的感觉。穆逸舟将那张照片反复看了好多遍。然后,万年沉寂的穆逸舟的朋友圈里,终于有了一条动态。“生如逆旅,幸而有你。”简短的文字下面是窦萌拍的那张照片,没经过任何裁剪,一切都恰到好处。照片发出去没多久,立马引来无数围观,公司的群里也不出所料地炸了。作者有话要说:官宣哈哈哈~!第41章鉴于穆逸舟消失得太久, 动态发出去后,引来的围观多种多样。有人说穆哥你总算吱声证明你活着了, 有人发揶揄打趣的表情, 有人祝贺他俩进展顺利, 也有不知情的人表示羡慕——这么多年老夫老妻的, 偶尔秀个恩爱还是能甜齁!种种消息, 穆逸舟都一笑了之。而公司群里则是八卦之魂终于不用按捺的欢呼。以陆佳欣为首, 将照片转发群里后立马开始要喜糖, 然后兴致勃勃地八卦, 说早就看出穆总对童小姐有贼心了, 如今终于没藏着掖着。公司的单身魔咒即将打破, 兄弟姐妹们啊, 记得从公司里挪专项经费出来贺喜!八卦消息迅速刷屏, 就连韩怀公都加入进来,问穆逸舟何时发喜糖。穆逸舟随手翻过上百条的消息,缓缓打字。“任重道远,晚点再发喜糖。”换来同事们一大堆拍肩鼓励的表情。热闹的氛围持续了整个挺久, 所有人都冒出来, 或者恭喜,或者八卦鼓励,唯有一人沉默。陈漪。十一假期没加班,陈漪约了朋友去逛街,买完衣服包包去挑口红,察觉手机频繁震动时掏出来, 这才看到穆逸舟发的那张照片。而公司群和朋友圈里,满目都是贺喜的声音,那张照片大剌剌地挂在穆逸舟的头像旁,万分刺眼。陈漪美好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冷却,如凉水兜头浇下。她没耐心去看别人的哄闹,在烦躁地将群消息设为免打扰后,看到了穆逸舟的那条回复。任重道远,那就是还没追到手了?可真够矫情。陈漪冷笑了下,竭力用口红的漂亮色号恢复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心情。这一石激起的千层浪花也波及到了童溪身上。她跟穆逸舟共同好友众多,当年社团里的一众老友都算,原以为两人分手后,会各自销声匿迹、相忘江湖,谁知竟还有看到牵手的一天?女生们不敢去打趣穆逸舟,纷纷跑来问童溪的怎么回事,就连巫文静都不例外。“你俩干嘛呢。”“大假期的秀恩爱撒狗粮,丧心病狂。”“穆逸舟表白了?你俩在一起了?”连着三条消息,一贯的轰炸风格。童溪莞尔,趁着休息的间隙回复她,“他还没追到手呢。”“啧,还需要追?”“怎么不要?想回味下被穆逸舟追是什么滋味。”巫文静被他俩打败,“你俩这情趣,在下认输。”调侃归调侃,于童溪而言,之前的种种足以消弭积年的隔阂,穆逸舟哪天表白,甚至不表白,她都能接受。分手后最无望的那段日子,她都在怀念跟穆逸舟规划过的未来,走出阴影后独立生活的这两年,示好的人其实不少,她却从没想过选择别人。共度余生这种事,她想过的只有穆逸舟。若那个人不是他,宁愿独自生活,养花种草,写小说看非遗,不会太孤独。而她和穆逸舟,就像散漫的自驾游,无需刻意,顺其自然就好了。这趟游玩在沸腾的八卦和关怀中结束,最后两天童溪顺道去出趟短差,穆逸舟带着王子鹤和窦萌回a市。公司的大boss韩怀公很有人性,放了全额的假期,公司里也没什么需要急着处理的工作。穆逸舟还有两天的空闲,决定筹划下别的事。-童溪这趟差出得很顺利,是关于非遗扶贫的。传统的手工艺很多都流传在古老的村落小镇,其中的许多地方发展落后,在经济飞速前行的浪潮中,守着老旧的手艺无所适从。但他们的手艺,譬如刺绣、银器、彩塑、织锦等,其实都蕴藏价值。而非遗扶贫、工艺振兴,解决的就是这问题。童溪最近策划的专题便是聚焦于此。建立扶贫就业工作坊,成立大师工作室,开展培训传承手艺,开发产品和品牌,再借助互联网的平台推广,为文化旅游景区和一些文博场馆、文化公司提供产品,老旧的手艺终能焕发新的活力。事实上,这种做法也卓有成效。手艺得以传承,就业问题得以解决,良好的产品创意和销售推广下,贫困问题亦得以解决。童溪觉得这样挺好的。她采访时还遇见了一位师姐,比她早几届毕业的硕士,早年实习经历很牛,毕业后进了一家很有名的日销公司做品牌开发,拿着可观的年薪,也很有投资眼光,迅速向财务自由的中产进发。去年底,师姐却辞了光鲜高薪的名企工作,开始为贫困地区的文创品牌开发而奔走。聊天的时候,师姐想得也很清楚。“读书的时候学过很多专业知识,参加工作后也游刃有余。我们都挤破头往名企钻,为的是财务独立。然后我做到了,衣食无忧,却没有以前那种成就感。后来跟朋友旅游,才发现在这些地方,他们连最基本的营销理论都不懂。明明产品很好,却没法转化成收益,特别可惜。”“所以你亲自操刀?”童溪笑问。“总得有人做这种事嘛。”师姐的笑容里,仍是从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的风采,“帮他们做品牌脱贫,成就感很大的。以前借着名企的平台,创下几千万的销售额都觉得沮丧,现在帮他们拿个几十万的订单都能高兴好几天。”童溪莞尔,“那就期待几年之后,师姐的努力能得到回报。”“行啊,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守着清贫,守着非遗。”茶杯碰到一起,是有别于光鲜都市的另一种梦想。童溪觉得这趟出差收获很大,回a市的路上还跟穆逸舟聊起此事。穆逸舟挺佩服这位师姐的勇气,但回复消息总是很慢,甚至还有错别字。这在他身上可太少见了。童溪有点担心,而穆逸舟的回复也坐实了她的猜测——“确实不太舒服,发烧睡迷糊了。”童溪再问,才知道他早晨就有这症状,随便吃了点面包对付,中午也没吃饭,点个外卖扒拉两口就放下了,这会儿吃了药躺着,烧退了一点,就是胃里难受。一整天没吃东西,可不得难受么!童溪简直服气,出了车站直奔小区,行李都来不及放回住处,拎着两盒粥直接杀到穆逸舟家门口。门铃按了两遍,里面才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随即,防盗门被推开,露出穆逸舟的那张脸。刚洗过的头发干净利落,眉眼深炯幽邃,半点不像生病的样子。他穿得甚至比平时还要精心,白衬衫整齐利落地勾勒出肩膀和腰线,配了条不算正式却很衬气质的领带,底下是浅灰色的长裤,笔挺英气。最过分的是,明明是闲居在家,竟然还配了双皮鞋!这场景跟她预想中病弱的穆总截然不同!童溪看得一脸懵逼,穆逸舟却一脸淡定,伸指勾过装粥的外卖袋,一手拎了行李箱提进门内,而后颀长的身姿侧靠在门上,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童溪一头雾水的进去,然后就呆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穆逸舟住的地方,很宽敞的客厅,装修简洁而不失格调,打理得很整齐,遮光效果极好的窗帘紧闭,没漏入半点阳光。但这不是重点,在迅速的整体一瞥后,她的目光立马被客厅里的装饰所吸引——天花板上,彩色的灯莹莹发光,组成漫天星辰的形状。两面墙壁参差悬挂着一些工艺品,漂亮的木雕、装裱精致的剪纸和木版年画、可爱的昆曲人物造型……都是她曾做过专题的非遗内容,照片墙似的呈现,冲击视觉。纯色的原木地板擦得纤尘不染,摆了鲜花,客厅的桌上有盏台灯,光芒比别处明亮,映照着旁边的东西,是她最初送给euler的那座紫铜香炉。再往里,悬于半空的吊灯光芒笼罩之下,是竹编的小熊猫。——在竹里偶遇时,她跟穆逸舟合力编成的那只。房间里是极舒缓的背景音乐,营造出一方绚烂天地。童溪满怀担忧而来,看到这场景,足足愣了半分钟。等她回过神时,脖颈间不知何时多了条细细的链子,串着温润的翡翠平安扣,贴在胸口。她诧然转身,对上穆逸舟的目光,泓邃幽深,迥异于平时的清冷,蕴藏笑意。他站得笔直,眉目在灯辉下朦胧。“喜欢吗?”低醇的声音里藏着小得意,穆逸舟微微俯身,亲吻不期而至。骤然从奔波旅途陷入这温柔世界,童溪当然惊喜。她忍不住笑了笑,觑着穆逸舟不说话。那位眉目清隽,握住她的手,“喜欢的话,当我女朋友吧?”指腹摩挲,温暖而柔软,他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白净细瘦,是她一直都想握紧的。童溪没想过穆逸舟还会玩这手,点了点头,“穆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是叫粥哥?”穆逸舟挑眉。童溪笑着撇了撇嘴,“你还欠我一个解释。”穆逸舟当然知道她要的是哪个解释,遂牵着她往书房走。因为是临时居住,书架上比较空,只摆了基本常翻的专业书,而临窗的桌上则是一台电脑,一个硬盘。“都在文件夹里,给你看。”穆逸舟敲入密码打开硬盘,里面是许多零碎的文件夹。在他打开之前,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起身看了眼,是韩怀公打来的。工作的事毕竟比较重要,穆逸舟接了,示意童溪稍等。童溪也不着急,靠书桌站着,看他在窗边打电话的侧影。颀长挺拔,轮廓分明,怎么都看不够。但他的眉头却慢慢皱起来,神情也渐渐严肃,说着一些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专业名词,最后是简短利落的叮嘱,“我马上赶过去,暂时按兵不动。”切断电话,想解释原委,童溪却已抬了抬下巴。“先忙工作吧,我等你回来。”作者有话要说:=w=第42章十一假期的末尾, 韩怀公终是食言,将几位技术骨干召到了公司。不过这是紧急情况, 有人想攻击服务器, 哪怕防御系统做得很好, 也没人敢掉以轻心。穆逸舟赶过去时, 几位技术过硬的大将也陆续到了, 没有任何寒暄调侃, 众人一到公司, 便默契地直奔会议室。整个通宵都在奋战, 找藏在网络深处的攻击者, 监测系统安全, 化解对方每一次尝试扑来的攻击, 直到清晨才算消停。有惊无险, 却也如警钟敲响。韩怀公和穆逸舟做的是平台,平台最核心的生命力,在于上面各个项目和用户的数据。一旦数据有任何泄露,甚至被篡改, 于公司是声誉扫地、丧失用户信任的致命打击, 于韩怀公和穆逸舟而言,面临的后果也会不堪设想。所以在平台创立之初,穆逸舟选择的就是安全等级最高的方案。先前也有人尝试攻击服务器,却跟挠痒痒似的无关痛痒,不像这次,来势汹汹。今晚的攻击虽未产生真正的威胁, 却已揭出潜藏的暗涌。在顺利拿到天使轮投资后,公司的pre-a轮投资也即将到手,韩怀公的人脉、能力加上穆逸舟的技术、团队的奋战,公司就像一匹黑马在迅速前进。但有同样想法的却不止这一家,譬如之前韩怀公分析过的恒创,虽起步更晚,却有极强的逐鹿胜出的野心。千军万马向同一个方向奔腾,汇合厮杀后,恐怕只能有一家能够存活。危险已然来临,在投资争夺、用户争夺落败后,有人竟然开始走邪门歪道。韩怀公的脸色阴沉狠厉,回办公室连着打了几个电话,整整半个多小时。快九点的时候才算是缓和了点,过来看穆逸舟他们追踪的进展。假期后的首个工作日,同事们准时踏进办公室。危机化解后,正常的项目进度还是得继续,韩怀公组织了例行的月度会,安排各组任务。随后各奔岗位。穆逸舟回办公室处理了几件事,一边分神留意笔记本上的追查进展,等有了结果,拎着电脑便往隔壁。到办公室门口,迎面却碰上了陈漪。她应该是刚跟韩怀公汇报完工作,垂头丧气的,拉开门差点撞进穆逸舟怀里。穆逸舟下意识退了一步,那位抬起头看了眼,又赶紧低头。“穆总。”平淡如常的招呼,声音却不太对劲。甚至那匆匆一瞥中,穆逸舟留意到她的眼圈是红的。这个在工作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女人,竟也会哭?穆逸舟即便不喜陈漪的某些作风,毕竟也是并肩战斗的同事,诧异过后,说了声“早。”而后进门找韩怀公汇报进展。等正事说完,韩怀公却不急着让他走,示意到沙发喝茶。有人来汇报工作,韩怀公叫进来,简短的交谈后,嘱咐那人关上门。办公室的玻璃墙漂亮却厚重,关门后隔音效果很好。韩怀公随手取过水壶,冲了茶给他一杯,“刚才跟陈漪碰着了?”“被你骂哭的?”韩怀公沉眉颔首,“我不骂人,就批评。”穆逸舟笑着嗤了声,随即正色。他认识韩怀公的时间其实比陈漪还晚,后来两人联合创业,也是韩怀公挖了陈漪过来,将公关和人力之类的事交给她。陈漪的能力有目共睹,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跟韩怀公在外征战时也没少帮忙。所以即使陈漪偶尔越矩,看着韩怀公的面子,穆逸舟也没太计较。这回好像不太一样。韩怀公看了眼玻璃窗外陈漪的工位,神情不太好,“她越来越放肆,不懂分寸。前几天跟一同学吃饭,那人文化口的,说陈漪最近跟一个报社的人走的很近——”他顿了下,眉峰微抬,“童溪在的那家。”穆逸舟原本清冷的神色骤然一沉。平白无故地搭上这种线,目的都不用猜。难怪上次童溪发烧,陈漪消息来得那么快。这女人的社交本领还真不能小觑。“据说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找人牵线搭桥,费了不少心思。而且——”韩怀公摇了摇头,“她情场失意,最近总出去喝酒,喝到醉。真醉在外面,嘴上可没把门的。原来还看重她那股拼劲想培养重用,变成这样我没法放心。”“所以你打算收回她的工作?”穆逸舟迅速领会其意。韩怀公颔首,“反正重要的事是我亲自办,她接触的多半是皮毛,能慢慢收回来。虽说这时候辞人不好,但也得防患未然。就是童溪那边,你提醒她一声,陈漪搭上的那位叫陈芳。没被鼓动就算了,若有麻烦,别太被动。”穆逸舟明白他的好意,“谢了。”-枫华小区里,此刻童溪仍坐在穆逸舟的电脑跟前。昨晚穆逸舟走后,她原本打算先回住处,但穆逸舟的硬盘就摆在跟前,且愿意给她看,她按捺不住,就先点开看了几张。看了几张,她就呆住了。照片里的穆逸舟很憔悴。不止是容貌消瘦、气色欠佳的那种憔悴,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神颓废的那种。有一张是他躺在山坡上,背后是枯黄的草,浓绿的松柏,他嘴角扯着,脸上却殊无笑意,眉目清隽如常,但眼神是迷茫甚至空洞的,迥异于从前的炽热张扬,也不同于如今的深邃内敛。仿佛一个失去希望的人,放逐在山野间。那段时间的很多照片都是这个状态。有一张是在海边,巨浪翻腾,他独自蹲在那里,背影格外孤独寥落。还有一张是在餐馆里,天赋过人的穆逸舟在洗盘子,神情很寡淡,但眼睛里有了点精神,仿佛重新开始体味生活。也有一些合照,跟当地人的,跟韩怀公的。照片里的韩怀公跟如今差不多,站在烧烤摊边,戴着墨镜搭在穆逸舟肩上,一副睥睨天下、万事都在掌握中的样子。而穆逸舟虽比他帅,精神气却欠缺几分,眼神里几分疏离,似乎周围的烟火气息与他无关。甚至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童溪觉得心口疼,一张张往后翻,穆逸舟也慢慢有了变化。瘦削的身板好像长了肌肉,同样的polo衫穿在身上,气质却截然不同。那双眼睛也渐渐地有了光彩,两年后在同样的海边拍了张照片,给人的感觉与之前迥异。整整一个夜晚,她慢慢翻看这些照片,到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些文档。起头的是一封法律文书的pdf,她迟疑了下,点开文件,是c市法院签发的,上面“田瑛”的名字显眼刺目。童溪记得,穆逸舟的母亲就叫田瑛。不过他跟家人关系疏远,很少提及家事,她也知之甚少。童溪没敢再往下看,而是去搜了下田瑛的名字,竟然有不少新闻。刨去同名的之外,最新的是几年前关于她入狱被判的消息,再往前,故意伤人、贪污行贿,种种字眼刺目。更早的新闻里,则是成功企业家、铁腕女强人等字眼。仅凭新闻,就能勾勒出大致故事。而新闻里形象转折的时间节点,与穆逸舟提分手的时间离得很近。童溪能想象穆逸舟当时的巨大压力。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将文件夹关了,坐在窗前发呆。天光渐亮,整个城市从沉睡中苏醒,于是各自为生活奔波,一如往常。那些尘封的旧事早已远去,除了当事之人,其实没怎么激起波澜。童溪读大学后回家的次数不多,被挤压得很短的在家时间里,父母也都是说些亲戚朋友的事情,从没有提过田瑛的名字。要不是穆逸舟,她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但于曾光鲜耀眼的穆逸舟而言,几年前的那些变故必是天翻地覆。童溪坐在窗台,看着小区外的车辆川流不息。直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唤,她才想起来点外卖洗漱。到屋门口,包里的手机攒了许多消息,也有未接电话,隔着一道房门,她完全没听到震动。她点开穆逸舟那几条微信,回复说采访任务已提前结束,稿子也都写好了,今天不用去社里露脸,会在家等他回来。穆逸舟很快回了消息,说“好,等我回家。”-下午四点半,穆逸舟提前下班,回来的路上打包了童溪爱吃的酸菜鱼。宽敞的房间里,屋顶的陈设照旧,地上却与昨晚不同。童溪没在他家客厅看到花瓶,于是将满地的鲜花编成了花环,以此安抚内心。等穆逸舟进屋时,就见窗帘全敞,她在落地窗边抱膝而坐,侧影窈窕。四目对视,童溪微笑了笑,“公司里出急事了?”“有人想攻击服务器,有惊无险。”穆逸舟取出餐盒,酸菜鱼香味扑鼻,另有一份凉拌笋丝、一份麻辣鸡丝,两碗香米饭。吃饭的时候,都默契地聊着工作,穆逸舟顺便转告了韩怀公提过的事。童溪倒没想到韩怀公还会留心这种小动作,说会注意。吃完饭,童溪将包装盒收走,穆逸舟去泡了两杯茶。黄昏的阳光照进来,铺了一地的金色,童溪站在落地窗边,眉目被染得温柔,“昨天晚上,我看了那些照片。”穆逸舟眉目微动,“最后那个文件夹呢?”“只看了第一份文件。”第一份文件是什么,穆逸舟当然清楚。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已决心对童溪和盘托出,但真正让人触及他极力隐藏的往事,穆逸舟仍是神色微紧。童溪仰头,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你跟我分手,就只是为这些吗?”“这是部分原因,还有别的事。”穆逸舟的声线有点紧绷,递了暖热的茶给她,分手后好几年,第一次主动提起四年前的那个春天。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第43章四年前的春天, 童溪大三下学期的课程才刚开始,也已报了gre的考试, 日程表上是密集的课程、科研、英语练习和社团琐事, 为即将到来的申请季做准备。远在大洋彼岸的穆逸舟则在实验室夜以继日。他申请的硕士项目为期一年半, 在如此紧凑的时间里, 穆逸舟想做出的东西却很多, 甚至还找了份业余实习来磨炼技能——在喜欢的事情上他一向有追求、有效率, 也极为自律。两人都顶着繁重的压力, 克服两地的时差保持联系, 彼此鼓励。变故出在3月份, 田瑛女士被依法调查。穆逸舟从小与父母感情疏离, 读大学后更是联系极少, 靠着过人的天赋与能力, 经济上早已脱离对家庭的依赖。对于田瑛女士工作上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毕竟血浓于水,对母亲总会有一份牵挂。可想而知, 这则消息对穆逸舟的冲击。但他无能为力。在连续数小时与外公的通话中, 穆逸舟得知母亲这些年一意孤行,所作所为已经到了无从挽回的地步,也明白法理之下,那些作为意味着什么。感情上心痛、可惜、不舍,理智上却知道苦乐自当,果必有因。内心煎熬之外, 他还得如常地学习、科研、实习,表现得与常人无异。——穆逸舟自幼便天赋异禀,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自信而张扬的背后,其实也是自负与要强。习惯了做所有事都游刃有余,习惯了掌控局面当团队的顶梁柱,自尊心不容他流露任何软弱,只能强撑着处理好一切,关注家里的进展。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甚至面对童溪,他都不敢吐露半分。那是她备考gre,学习和科研上压力最大的时候,穆逸舟不想让她分心。但坏事并未止步于此。田瑛女士被调查后,家里其实出了很多事,年迈的外公毕竟爱惜女儿,尽力为她转圜奔走,却因劳累过度、心事太重,诱发心脏病,溘然长逝。穆逸舟小的时候都是跟外公住,虽然老人家脾气古怪,祖孙俩的感情却是最深的,得知这消息时,连着几宿都没睡着。而科研、实习、人际上,仍有一堆压在他身上,越积越多。外公的过世成了压倒穆逸舟的那根稻草。原本强撑着的一口气在那时松懈,穆逸舟不可自控地开始低落、消沉,懒得与人说话交流,更没有力气去处理那些平常游刃有余的事。而事情却越积越多,垒成了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无助又绝望。也是在那时,穆逸舟察觉状态不对,去看医生。诊断结果是双相情感障碍。穆逸舟那时对心理学知识了解不多,跟医生交流了半天,才大概明白这个病的意思。每个人的情绪都像是一道机械波,有起有伏,大多数人的波峰和波谷都在正常范围。而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波峰比常人高、波谷比常人低,起伏更为剧烈,像是坐在冰火两端的跷跷板,容易躁动,也容易抑郁。穆逸舟甚至怀疑,他这些年思维格外敏锐、精力格外旺盛,会不会都与之有点关系。那个时候他已陷入抑郁,在自负的隐藏苦撑后,病情很严重。即使那样的状态下,穆逸舟也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随后是田瑛锒铛入狱,穆知非在外公过世后与貌合神离多年的妻子离婚,净身出户。穆逸舟与家里的联系就此切断,父子间甚至没有任何留恋。而越来越严重的病情令他更加消沉抑郁、自我厌弃,甚至在自杀的边缘徘徊。他查了一些相关文献,知道心理疾病治起来很麻烦,即使痊愈也有复发的可能。然后他不断地想到童溪。想她清澈的眼眸、明媚的笑容、温婉从容的气质,她在湖光塔影下的身姿,在林径草坪上的笑谑,想念关于她的一切。那样优秀又努力的女孩,本该拥有很美好的一生。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难道要接受他这样的伴侣吗?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崩溃,留下她甚至两个人的孩子,承受失序的生活。穆逸舟不愿看到那结果。他提出了分手,甚至没能想到很好的理由。-“所以,你以为分手是对我好?”良久的沉默后,童溪轻声问。暮色四合,已经有灯光亮起来,屋里仍然昏暗。穆逸舟垂眉,被她握住的手背青筋鼓起。“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只是不连累你。”“你都没想过让我分担?”“舍不得,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穆逸舟长长叹了口气,“而且我不习惯求助。从小爸妈都帮不到我,所有的事都是自己解决,完全没那个意识。想不到吧,看着风头很盛,其实曾那么阴暗,一败涂地。”语气强作轻松,像是自哂。童溪咬紧了唇瓣,看着他晦暗的双眸,忍不住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我只觉得心疼。”“那么多事情压在肩上,谁都承受不住。”“那时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没帮你分担一星半点。”声音渐渐哽咽,她垂下脑袋,悄悄让泪珠滚落。穆逸舟低笑了笑,抚着她的头发,涌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再后来,我实在撑不住,就去申请休学。没有人知道我休学后的真实打算,比起在学校出事闹出新闻,死在遥远的荒野里,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了。然后你会恨我、忘记我,其他的同学、朋友也会慢慢淡忘。”腰间被她的双臂藤蔓般抱紧,他听见她的啜泣,极力克制。穆逸舟亲她的额发,“别哭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