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溪听得瞪大眼,“你还学过散打?”在她的记忆里,穆逸舟出自书香家庭,聪明得人神共妒, 业余技能以文气为重, 运动方面就是打篮球登山之类。学散打然后跟人打架这种事情,她从没想过会发生在穆逸舟身上。穆逸舟侧头,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四年前才学的,大概年底吧,为了调整状态。”他笑着解释,迅速压下眼底的晦暗, 指腹爬过青草地,摸到她指尖,而后轻轻握住。童溪诧异地看他一眼,察觉指尖被他捏了下,没再追问。心底里却已有风浪掀起,勾走一半心思。四年前,也就是他们分手的那年,五月份分手,他年底去学散打,是为了调整状态。那时候他的状态很差吗?童溪忍不住看穆逸舟,那位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宽慰。-当晚童溪没再找到机会深问,而一夜睡醒,帐篷外是已被晨雾笼罩。空气很凉,她穿好外套跑出去,整座山都被淡泊如纱的晨雾笼罩着,草地树木格外清新,整座山在雄奇之外更添秀美。她深吸了口气,清冽直入肺腑,令整个人精神振作,如饮甘露。童溪站在薄雾里,辽阔天地涤尽胸中闷气,昨晚的敏感情绪也荡然无存。没多久,其他三人也钻出帐篷,静候日出。雾气渐散,云海在脚底漫无边际,露出几座峰顶,如海中仙岛。穆逸舟披着冲锋衣坐在她旁边,山风吹动额发,另两位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几句简短的交谈,云海翻滚如万马奔腾,流动间染红朝霞,那一片红彤彤的光芒愈来愈盛,渐而染红整个东边的天空群山。太阳跃出山峦的那一瞬,霞光万丈喷薄而出,映得云海气象万千,也照在穆逸舟的脸颊眉目。童溪瞥向他时,他也正好看过来,眉眼深邃,临风挺拔。偷瞥被同时撞破,俩人都有点愣了下,随即失笑。穆逸舟身体微微后仰,身上惯常的清冷被耀眼霞光盖住,只剩意气风发。“很久没看日出了,让人心胸豁达。”“我也是。”童溪轻声。她上次还是去白鸟峰,还是读大学的时候穆逸舟带她去的。穆逸舟眸光微凝,“这些年没人再陪你去过?”“都是女生嘛,胆量有限。”“没打算找男朋友?”他问,红色的日出下眉眼峻整,试探又期许,心底有根弦悄然绷紧,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忐忑。童溪摇头,“哪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那——”穆逸舟顿了下,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逐渐浮起笑意,“我重新追你吧?”童溪没回答,只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望向云海日出。那一笑如春光明媚,清澈如泉。不远处韩怀公和周音看了日出回来,看到俩人,顺手咔嚓一张。照片里云海蒸腾、峰峦若隐若现,那对背影并肩而坐,披着霞光。周音借屏幕看了一眼,低笑:“说这俩没猫腻,谁信?”晨光笼罩在山巅树林,沉睡的万物苏醒,这是新的一天。-从雾灵山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童溪回到住处的时候巫文静正忙着做晚饭,厨房里锅碗瓢盆摆了一堆,炖着的汤飘出香味儿,一开门就能闻见。见她进来,巫文静停下菜刀,靠着操作台笑眯眯问:“怎么样,玩得还开心?”“雾灵山很漂亮,还看了日落星河,云海日出。”“啧,穆逸舟很会挑地儿嘛。”巫文静瞧她那副心满意足的小模样,便知道进展不错。对于当初分手的事,巫文静至今不解内情。不过既然童溪都不计前嫌,肯跟穆逸舟约露营,想必是心结已解开了很多。而至于穆逸舟本人,抛开分手那年的渣男行径外,做的其他事情其实都很靠谱,童溪若没法喜欢上别人,试着重新接触,也不失为一种选择——都是成年人了,她相信童溪的判断。巫文静甚感欣慰,一刀拍碎蒜瓣。“快换衣服啊,过来帮忙,今晚巫姐给你露一手。”说话间,手底下菜刀剁得如同急雨,系着围裙之后,还真有点厨娘的架势。童溪欣然从命,换了衣服来给她打下手,顺便说说昨晚的情况。太阳西倾,外面光线渐渐昏暗,直至灯火次第亮起。厨房里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菜陆续出锅,馋得童溪直流口水。她不太会做饭,做菜味道很一般,哪怕有人在旁边指点也没用。巫文静却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对着食谱一顿操作,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肉菜素材各有风味,摆盘也挺用心,拍个照片能直接拿去卖。工作后各自忙碌,巫文静时常加班,难得有空做菜,乐在其中。忙活完了享受成果,四五个菜,都做得小份精致,俩人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童溪意犹未尽,打了两杯果汁端出来,“今天没跟榛子约会啊?”“他加班呢。”巫文静躺在沙发,懒得动弹。童溪瞥她,“真的?”认识得太久,这种小事上很难瞒过对方,巫文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童溪无奈,“你俩又吵架了?”“他、他真的很可恶!”巫文静放弃隐瞒,提起这茬就来气,“过一阵不是国庆节嘛,本来打算去拍几套照片,婚礼上用,我行程和摄影店都查好了,他倒好,呵!”她冷笑了下,向来火爆彪悍的性格,难得的委屈,“他说他妈妈觉得没必要。”“然后呢?”“没有然后啦。他妈说婚礼花费大,能省则省。我说费用我承担吧,老人家又觉得伤面子。他不想跟家里人为小事争执,劝我算了。”巫文静气哼哼地丢开抱枕,喃喃道:“我都怀疑他到底想不想结婚!”“不至于啦。”童溪赶紧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榛子的脾气你最清楚,脑子里就三件事,数学、足球和你——哦,现在成了工作、足球和你,大事有主意,小事上确实得过且过,不怎么花心思。可能还没想清楚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就很讨厌,我俩的事该自己决定,他妈妈没边界感事事都想管,榛子呢,听之任之!”这确实是个麻烦的问题,成立小家庭的时候,如果不跟原家庭划个明确的线,将来难免琐碎的麻烦。尤其榛子的母亲控制欲还挺强,巫文静最不喜欢的就是过分别人干涉她的事,而榛子,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童溪站在局外,听着都觉得头疼。桌上手机震动了下,她拿起来点开微信,是穆逸舟发来的。“童童,明晚去看电影?”随后是一张截图,最近上线的一部电影,票房表现一般,但拿过不少奖,口碑很好。童溪扫了眼,问他要哪个场次。对面巫文静抱怨完了,泄气地窝在沙发里,“穆逸舟吧?”“啊?”童溪懵了懵,“你什么时候学的千里眼?”“就你那小表情,一看就知道是谁。”巫文静怒其不争似的,“我说你也矜持点,别穆逸舟一招手你就投降,那混蛋的罪行还么交代清楚呢。怎么,他又约你干嘛?”“看电影。”童溪耸肩,又补充,“然后吃饭。”“这么俗。”巫文静揶揄。童溪忍不住勾唇。是挺俗啊,但她喜欢,只要是跟穆逸舟一起,压马路都喜欢。她看了看穆逸舟发来的影院和场次,觉得时间很合适,又忍不住补充,“几年没见,穆总追人的方式还是这么俗气哦。”一座花园之隔,对面的楼里,穆逸舟正靠在窗边。客厅里灯光明亮,桌上的电脑还没关,屏幕却已暗了,旁边是一杯水。他颀长的身影凭窗而立,落地玻璃窗外是一排排的楼宇,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灯光排成种种形状,其中有一盏灯是属于她的——就在他的对面,纱帘遮住屋里的情景,阳台上挂着的绿萝却依稀可见。穆逸舟盯着那面看过无数遍的玻璃,很想去敲开她的门。但此刻还不能。这样近的距离,他暂且只能用手机联系,看着她发来的嫌弃打趣,却看不到她眼底的笑意。穆逸舟摩挲屏幕,笑着回她,“须知大俗即大雅。”大俗即大雅,咫尺亦天涯。明明相隔不到百米,这些孤独的深夜,却仍不能抱她入怀。但经年别离后,这样的时光于他已是弥足珍贵。桌上的电脑有了动静,穆逸舟快步过去,是视频邀请,来自陪伴他走了三年多的心理医生。视频接通,医生的第一句便是“congratulations!”穆逸舟看着屏幕上熟悉如老友的那张脸,“都没问题了?”面相温和的医生点头肯定,说追踪的治疗效果非常好,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譬如注意锻炼身体、调节心情,若觉得状态不对劲,可随时联系复查之类的。末了,祝贺他找回所爱,用生疏的中文宽慰——“也许她很愿意陪你一起面对,不要顾虑。”作者有话要说:=w=第39章忙碌的八月在闷热中结束, 而九月份,于穆逸舟和童溪而言, 最值得期待的就是社团的十五周年庆典。在此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是关于王子鹤的。他去年奋战了很久, 斩获好几个offer, 最后决定留在a市发展。之前窦萌到a大玩的那次, 俩人加了微信, 之后越聊越熟, 以至于这次窦萌开学报到, 都没通知穆逸舟一声, 而是联系了王子鹤, 由他接站送到学校, 一路安排到宿舍。等穆逸舟得知消息时, 窦萌已将宿舍收拾整齐,拍照给他炫耀。这让当表哥的有点挫败。穆逸舟将这事说给童溪听时,还忍不住吐槽,“王子鹤也是能耐, 悄无声息就拐走了人。”童溪莞尔, 不忘补刀,“天要下雨,表妹要恋爱,当表哥的管得着呀?”调侃完,转身又去微信找王子鹤要喜糖。穆逸舟诉委屈还没换来安慰,认命地开车往a大走。他自幼跟家人关系淡薄, 很小的时候还曾跟穆知非去过爷爷奶奶家,后来夫妻俩闹崩,穆家又离得太远,跟姑伯的联系很少。田瑛女士以事业为重,整日不着家,亲戚里也就跟姨表妹窦萌的关系亲近一点。小时候偶尔姨爹姨妈忙,窦萌被扔来寄养,外公没空管,便会丢给长几岁的穆逸舟。穆逸舟从小就傲,觉得表妹太笨,时常嫌弃,窦萌就哭着告状,闹得鸡飞狗跳。闹着闹着也都长大了。冤家路窄,窦萌那么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到头来居然是栽到了王子鹤手里。穆逸舟暗自感慨,提醒童溪,“告诉他,对表妹好点。”“知道。”童溪应着,兴冲冲地告密,“他爸爸出了名的宠老婆,王子鹤随他爸,放心。”“他爸的脾气都知道,你跟他家也很熟?”“还行吧,怎么啦?”“没什么。”穆逸舟顿了下,“幸亏王子鹤拐走的是窦萌,不是你。”“嘁。”童溪闷头整理包里的一堆小纪念品,觉得穆逸舟每次提起王子鹤时都不太对劲,于是揶揄,“穆大学神吃醋啊?”“想太多了。”穆逸舟立马否认,薄而修长的手操纵着方向盘,神情轻描淡写。-钟原办事果然很靠谱,从讲座宣传到校园展板、从社团里的校友返校到小活动举办,宣传很给力,吸引了许多人参加,其中不乏初入校园的新鲜血液。前阵子社团办了几场讲座,也有在校生组织的刷文保活动,全都留了影像资料。在晚会开幕前,这些影像剪成了宣传片,循环播放。晚会在a大讲堂一处能容纳几百人的厅里,规模不小,童溪和穆逸舟到得早,领到宣传资料后,便先去找座位。周年手提袋、周年特刊、周年纸扇……每一个小物件都印着协会的标志。在为社团老校友专门留出的那片座位上,还放了纪念u盘,里面是协会这么多年留下的种种活动照片。于已经离开校园的人而言,在老照片里寻找曾留下的印记,回味当年的时光,也不失为一种快乐。座位区已经来了几个人,有十多年前的校友,也有穆逸舟和童溪认识的。彼此寒暄,说着社团这几年的发展,感叹又欣慰。而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的视频里有校友们发来的祝福,有过往的片段摘录,也有最近活动里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身影。十五年的时光车轮就这样滚了过来,当年意气风发年轻气盛的创始人也都成家立业,带了孩子来参加另一个“孩子”的庆典。铁打的社团流水的学生,但对有些人而言,这社团所承载的实在太多。童溪坐在座椅里,翻看着周年特刊和协会的宣传册,轻易捕捉到穆逸舟的身影。相比之下,她出场的次数明显少于会长,但在许多合影或抓拍里仍能看到,扎着利落马尾,或披着及肩的短发,迎着阳光笑得没心没肺。而穆逸舟总是在最耀眼的地方,颀长挺拔,气质出众。那时候的他气盛张扬,她也懵懂单纯,如今都已有所不同,岁月的沉淀都是在不经意之间。一转眼,竟然都过去五年了。童溪阖上特刊,察觉穆逸舟靠了过来,低醇的声音响在耳畔,“找谁呢?”童溪笑而瞥他,明知故问嘛,她还能找谁。影片播到末尾时屏幕稍暗,昏暗的厅里,穆逸舟的唇蹭过她的耳梢。“五年后,我们还能来这里吧?”“能。”童溪的声音轻而坚定。耳畔是他温热的呼吸,心绪被气氛带得有点激动,往事旧情浮上心间,她侧头看着穆逸舟,轻声说:“一起来。”“好。一起来。十年后也是。”童溪睇着他轻笑,目光落在穆逸舟的唇。薄而清冷的唇,像是有点干燥,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甚至仿佛在凑近。她抬眼,对上穆逸舟的目光,深邃得如同瀚海星河,诱着她不自觉地抬头,而在双唇凑近之前,身后忽然响起男人惊喜的声音——“哟,穆哥也来了?”这声招呼惊醒了两人,童溪猛然意识到这场合,飞速垂眸作势整理裙子。穆逸舟眼底的懊恼一闪而过,喉结滚了滚,回头时,脸上已是惯常的清冷沉稳。他站起身,带着点旧友重逢的喜悦伸出手,“许昆,好久不见。”——那是昔日的同学,跟他同一级的化院学生,当初的骨干之一。寒暄在7点准时停止。年轻的学生主持人登场,晚会正式开始,直到9点半落下帷幕。散场之后,老校友们三五成群的约酒约唱歌,穆逸舟和童溪在五六年前的那一拨。晚会的余韵犹在,精彩的表演,创始人们的感慨,压轴的回顾视频,虽然是学生自发组织,却也轻易触动旧绪,澎湃而令人感动。校园外的食街灯红酒绿,毕业多年的男女却没打算撸串喝啤酒。于是找了个几公里外的清吧,打车过去,喝酒聊天。毕业后如池鱼入海,各奔前程,哪怕有个协会的群,彼此忙碌之际,其实也很少联系。一场庆典拉回几位怀念从前的人,昏黄灯光下说着毕业后各自的经历,一杯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已过半夜。童溪坐在人群里,酒喝得不算多,头却有点犯晕。她的旁边是穆逸舟,从前很有威望的社团会长,至今让人印象深刻。因他前几年玩失联,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不知情的难免打趣,说他不够朋友,穆逸舟也不辩解,统统以酒来偿还。两圈下来,酒意微醺。三三两两的聊天,关于近况、关于未来。穆逸舟看童溪脸颊微红,凑过去问:“不舒服吗?”“还好。”童溪平时早睡早起,很少熬夜,确实有点精神不济。但难得相聚,还是能撑住的。对面许昆见状,叫了声穆哥,“怎么了,童师妹身体不舒服吗?”没等穆逸舟回答,已有人开玩笑,“人家俩说私房话,你乱打听什么呢。”“就是。喝你的酒去!”“你跟我喝啊?”“喝就喝。”男生举杯跟许昆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对了许哥,我打算跳槽,下家都有了,也去s市,到时候得约!”“哎哟,去哪高就?”“有个师兄创业,拉我入伙,试试呗。”话音一落,在座众人纷纷恭喜,又问他打算做什么,行业情况如何——工作几年后,都到了非升即走的阶段,有人升职,有人跳槽加薪,也有人积攒经验人脉后打算单干,对这种信息最感兴趣。众人的注意力被带走,穆逸舟仍凑在童溪身边。“累了的话我送你回去,反正也见了面,聊得差不多了。”“再坐会儿吧,聚在一起不容易。”童溪低声。穆逸舟笑了笑,捉住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摩挲。童溪只觉此人流氓的行径越来越明目张胆,抬头等他,却陷入那双泓邃深浓的眼睛。酒吧驻场沙哑的歌声传来,是一首几年前的歌。穆逸舟眉峰微动了动,侧身挡住旁人的视线,低笑,“不愿走,想再说会儿私房话?”尾音微挑,温热鼻息落在她的脸颊,混着酒的气息。而那双眼睛里带几分温柔调戏,含意深晦,似在克制。呼吸交织,童溪目光所及是他的眉眼、唇鼻,昏黄灯光下令人沉溺。她竭力抓住被侵蚀的理智,试着往后退,穆逸舟的唇却在那一瞬凑了过来,贴在她的唇上,初吻般猝不及防。温热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顿住,胸腔似被掏空,心跳漏了半拍,所知所觉,唯有他的唇。柔软而干燥,比她的脸还烫一点。童溪竟忘了闭眼,就那样看着他。熟悉的眉眼,似工刀精心雕刻,她曾描摹过无数遍,在高中的教室,在a大的校园,在孤独深沉的梦里。而如今,他终于近在咫尺,身体的温度从双唇传来。不是梦里的一触即破,而是伸手可及。童溪不知为何竟有种想哭的冲动,那情绪似海水蔓延,轻易吞噬了理智,然后眼圈就红了。几年来的委屈、思念以及为忘却他而故意加诸脑海的怨意和敌对,从心尖涌到眼角,成了一层晶莹的薄雾。她反手握紧穆逸舟的手,十指用力抓紧。穆逸舟微阖的双眼因这动静睁开,看到她眼里的湿润,竟紧张起来。感情堆积数年,终难以自持,可怎么把她吻哭了?他赶紧退开,空闲的手抬起,拿指腹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痕。童溪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眨了眨眼,再抬头时,察觉不对劲的朋友们已陆续往这边看过来。穆逸舟自作主张地起身,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淡然自若地解释道:“童童很少熬夜,又喝了酒,有点撑不住。我先送她回去,大家慢聊。”众人不明所以,却都默契地没多问,纷纷道别。童溪强压着情绪,状若无事地说再见,跟穆逸舟出了清吧的门往停车场走。九月的夜风微凉,腰上却很热,穆逸舟的手紧紧揽着她,脚步迈得迅速。到了车跟前,没开副驾,而是开了后座的门,等她坐进去后,穆逸舟弯腰躬身,修长的腿伸进来,钻进车里。下一瞬,车门关上,他伸臂抱住她,未尽的吻炙热地贴了过来。作者有话要说:呜呜!终于亲了!第40章数年没有尝过的吻, 当然是让人欢喜的。穆逸舟将她压在座椅上,吻得很用力, 童溪也放弃了从前躲避的心态, 抱着他的腰回应。窗外是开阔的停车场, 路边的银杏树被风吹得哗啦啦轻响, 摇曳的树影忽明忽暗, 初秋的夜晚格外温柔。纠缠的唇舌终于分开时, 童溪脸上已满是泪水。她其实已很久没哭了。自从跟穆逸舟分手, 消沉浑噩地过了大四, 而穆逸舟失踪杳无音信后, 童溪已下决心告别小女生的软弱。这几年孤身走过来, 学业、实习、副业上困难与压力重重, 她都咬紧牙关默默扛着, 穿了柔韧的铠甲执拗前行。直到穆逸舟回来,铠甲有了缝隙。而今晚,她用以自守的那道坚固堤坝也被冲毁,积藏在心底的种种情绪汹涌而出。童溪哭红着眼睛, 长睫微垂, 竭力平复情绪。穆逸舟都快心疼死了,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手指一遍遍拂过她头发秀背,强压喉头涌动的气息,声音都已克制到喑哑。“这几年,你其实会恨我吧?分手的时候那么不负责任。”“恨过啊。可恨有什么用。”“是我太自以为是, 留下你独自在这里,其实我也担心。”“你以为我不担心?”童溪仰起脸,像受了委屈的猫,“我想问清楚原因,又怕你出事,联系不上你,我专门去伯克利,找你的朋友打听消息,可他们所知道的并不比我多。穆逸舟,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地喜欢上你。”“你那么聪明,想追我的时候毫不费力,想分手也不拖泥带水。分完了还瞒着消息玩失踪,做得滴水不漏。”童溪心有怨念地在他手臂挠了下,情绪决堤后,忍不住又诉委屈,“我一个人在这里,知道有多难受吗。”这些话憋在心底,像是藏在肉里的脓包,终究得说出来。穆逸舟拿侧脸蹭她的发梢,声音沉哑,“告诉我。”像是受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抚慰,童溪靠在他怀里,果真说起来。从最初的倔强赌气,到之后的消沉,再到后来被朋友劝着走出阴影,打理好爱情之外的其他东西。发论文、做课题、做实习、写小说,每件事都能井然有序、前路可期,能按着规划一步步前行。唯有关于他的,是极力埋藏、不敢触碰的心结。“……走在路上会突然想到你,去食堂、去教室会想到你,在湖边散心会想起你,甚至师门开会的时候会忽然想起社团开会的情景,想着你会不会推开门走进来。我最初还强迫自己不去想,后来慢慢习惯,拿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就没空乱想了。我以为,没有你,生活依然能过得很好,可是有一次——”她顿了下,眼睛微抬,看到穆逸舟的喉结,干净分明。他蹭她的头发,声音就在头顶,“怎么了?”“有一次我去快递点拿东西,是研一的暑假,天气很热,两个盒子摞起来搬。回来的路上有个盒子滑到了地上,明明捡起来就可以,我却忽然好想你。”“真的,那时候特别没出息,想着如果你还在身边,我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至少累了的时候,还有你在旁边啊。”她吸了吸鼻子,看穆逸舟的衬衫已被她哭出大片大片的泪渍,索性贴过去擦眼泪。隔着潮湿单薄的衬衫,她的脑袋跟猫一样在胸口轻轻蹭,穆逸舟抱着她的双手握紧,十指用力到苍白。深浓幽黑的眼底有暗潮翻涌,如万年沉寂的潭水滚沸出波澜,他竭力控制着情绪,低声说:“现在我回来了,就在身边。”童溪点了点头,继续说一些零碎的往事。夜愈来愈深,车窗外的风声都仿佛静止了,只剩城市沉睡,路灯安静地昏黄。童溪的声音渐渐低了,夹杂着哈欠,最终变成呓语。穆逸舟拿车上常备的外套裹着她,眼眸幽深。他曾熬过许多个不眠的夜,怀着难以自控的消沉坐在窗边等天亮,实在撑不住时点根烟,借吞吐的烟雾纾解胸中翻涌的杂念。那时候他不知道能否撑下去,情绪似脱离了掌控,伏在黑暗深渊里的巨兽与理智争夺着掌控的权力。每个濒临崩溃的边缘,远在重洋外的身影如暗夜里幽微的灯火。他以为,优秀如童溪,在认清他不负责任的渣男本质后,会找到更好的男生陪伴——她一向不缺追求者,在a大里有不少男生觊觎,在a大外亦然,譬如曾单独找他聊天的王子鹤。她只需要从中挑一个,而后仍能徜徉于春光,享受她所追求的岁月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被他这种陷在深渊里无力自拔的人连累。他没想到她竟会那样执拗,紧掩着窗扉孤身前行,不言不语。穆逸舟不自觉地伸向裤袋,摸了个空后才意识到,他早就不需要那东西了。在回a市重逢后,在与她渐渐消弭误会后,他已有许久没碰烟火。她睡在他怀里,已是最好的慰藉。穆逸舟一动不动,直到童溪睡熟了,才轻轻让她屈腿睡在后座,驾驶车子回小区。他开得很慢,一路几乎不颠不晃,直到车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停稳,童溪才从睡梦里醒来,而后被穆逸舟送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回屋睡觉。凌晨四点的a市,黎明的天光正渐渐亮起。-倾诉其实是很有用的,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不用像包袱似的压在心底。至少于童溪而言,控诉穆逸舟的“恶行”后,轻松了很多。工作如常,生活继续,但入睡前、醒来时,却有了许多事可以期待。童溪喜欢打理住处,在宿舍时就将香薰灯和花瓶之类的置办齐全,时常养些花草在里面,在四四方方的钢筋水泥里,布置出一个自然的角落。穆逸舟知道这个习惯,主动承包了鲜花的供应,每周两次新鲜的花束送到楼下,或者带童溪亲自去挑,吃饭睡觉般的雷打不动。到十一的时候,选了个人少的地方自驾游。这次自驾游不是俩人单独相处,而是带了另一对情侣——王子鹤和窦萌。事情还是从那俩悄无声息地勾搭上开始的,窦萌不像穆逸舟那么高冷,暧昧的时候小心翼翼瞒着别人,等穆逸舟知道了,反而坦然起来,急欲宣告。本来打算跟王子鹤一起请他吃饭,结果要么初入职场的王子鹤太忙,要么穆逸舟有事,推来推去,就到了十一假期。于是凑个巧,一起出去玩几天。行程安排得很宽松,既然是休假,也不赶着早起晚睡,节奏很悠闲。四个人凑一桌,打牌吃饭都方便,到了风景区,又能默契地兵分两路,各不打扰。唯一让穆逸舟不满的,是住宿问题。他就算有贼心,窦萌跟王子鹤却是刚在一起的小恋人,不适合同住。窦萌又娇气得很,临走前作死看了几部恐怖片,怕黑不敢一个人住酒店,于是撒个娇卖个萌,想跟童溪住。这提议正合童溪的心意,俩人一拍即合,于是开了个标间,拎着箱子欢喜同住,穆逸舟跟王子鹤面面相觑,各自奔向孤独寂寞冷的单间。但穆逸舟是什么人,既然事不遂意,便得从其他地方找补。于是趁着两个女生在屋里说话,无暇顾及自家同伴时,将王子鹤约出来喝茶。酒店坐落在山腰,入了夜格外安静。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穆逸舟徐徐斟茶。因为童溪的原因,他跟王子鹤其实很早就认识了,也曾有过私下联系,但最后的一次联系却不怎么愉快。那是穆逸舟出国后没多久,种种不如意的坏事天塌地陷般砸过来,有限的精力照顾不到童溪,王子鹤便在那时趁虚而入,找他谈话。谈话的内容很简单,王子鹤为童溪愤愤不平,说穆逸舟若不愿经营好异地恋,何不放手。也是那时候,穆逸舟才知道,这位童溪的同班好,原来还藏着别样的心思。掩饰得毫无痕迹,比他藏得还深。对话以不愉快收尾,随后便是漫长的失联,各不相干。直到去年的跨年夜在a大的湖边相遇,两人各怀心思,暗藏着锋芒,却在童溪面前不露半点首尾。彼时的穆逸舟回国不久,还没有追心上人的把握。此刻,情况却已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