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躬着腰,战战兢兢额的回答:“娘娘原本气血两虚,现下又见了红,动了胎气,只怕有早产的可能……”“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七个月了吗?”床上躺着的人微眯着眼,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惶恐不安。太医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状着胆子说:“您先前郁气不散,情绪起伏过大,难免会影响腹中孩子,臣只能尽量延一延时间,但能拖多久,还不知道,胎儿在母体中多待一日总是好的……”后头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既悲凉又不甘。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了,断断不能出事。她的孩子,可是皇帝的兄弟,当今皇帝年幼不经事,哪天摔了一跤死了,皇位可就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了。想到这里,薛柔心里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眼里生出光来,又强行克制着激动的情绪,转头吩咐贴身宫女:“去给哥哥传个信,近日有空进宫来,我想见见他。”宫女满心疑惑,不知主子为何想起这茬,但还是垂首应了。冬猎要提前布置围场,准备猎物,还有狩猎的地方,不能有悬崖峭壁,不能是深山山谷,以防遇上危险。包括狩猎时使用的弓箭马匹,都统一制作安排,能来的冬猎的都是皇室贵胄和望族子弟、武将大臣,不能出一点纰漏。初冬开始,禁军副统领沈隽彦就开始准备起来,小到箭头马蹄都要亲自检查。萧焕忙于处理政事,偶尔过问几声,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处理政事了。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坐在这个位置,谁能想两年前,他还是被枷锁困住的奴隶,人人喊打。世易时移,一切都变了样。御书房里,成忠进来添了茶水,见萧焕埋头处理奏折,又点了一盏蜡烛来:“王爷,仔细眼睛。”他抬眸,看了眼沙漏,已经到亥时了:“皇上呢?”成忠说:“在里头看书呢,瞧着要睡着了。”萧焕这才放下朱砂笔,起身往里走,小皇帝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史记》,翻开了几页搁在胸口上,人却早已睡着了。他一笑,向来清冷淡漠的眼眸里生出温情来,弯腰把人抱上床,盖上被子,把案桌上的书一本本归置好:“天冷了,往后叫皇上早点睡,年纪小该多睡会儿。”成忠应了一是,脸上堆起笑:“王爷待皇上真好。”萧焕想起先帝突然撒手人寰,丢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转头去看床上睡得正香的萧行恪,心中叹息一声:“应该的。”成忠觑着萧焕的神色,自觉说错话:“将来等娘娘有了身孕,您自个儿当了爹,必然是最疼小主子的。”听闻这话,萧焕眉梢微动,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尚早。”成忠又囫囵说了一车好话,萧焕听了一阵,这才又坐回椅子上,处理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才把手上一本做了批复,眼前下头沂州送来请安奏折,萧焕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打开看了看。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大意无非是安王表达对皇帝和摄政王的敬仰,还有对寿康宫老太妃的问候,担心母亲年迈身体不好,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想要回京的祈求。“文太妃那里如何了?”成忠才挑了灯芯,殿里亮堂起来,听见萧焕问话,赶忙放下银针过来。“像是不大好,多年老毛病,太医院也没法子。”安王跟萧循萧乾是异母兄弟,但因文太妃出身卑微,一直不得重视,萧乾登基之后,封了王就丢到了封地去,甚少会回京来。文太妃腿脚不便,体弱多病,自然不能随儿子去封地,一直安养在寿康宫。安王上次进京已经是含元帝在位时,萧循登基后也没让藩王进京祝贺,想来他是得到消息,知道母亲身体不好,这才想要进京。安王要看望他母妃是人之常情,但萧焕总有不好的预感。说起来,萧行恪的一众皇叔皇伯伯们,已经没剩两个了,安王虽庸碌无为,可比起另外几个兄弟,总要强出一些。可惜他们没有萧循的魄力,只能偏安一隅做个藩王,朝政大权被他这个旁支的堂兄弟占尽了。他们咽得下这口气吗?萧焕想,不服气总是有的,别看奏折上冠冕堂皇说的这么动听,心底里或许恨不得直接杀了他。皇帝年幼尚未亲政,没有什么威胁,这些人想对付的对象,只有非自己莫属。安王存的心思,只怕不止看望文太妃这么简单。但人伦纲常摆在面前,不让安王见病重的母亲,又说不过去,只怕到时候会让安王借题发挥,说他这个摄政王蛮横专权,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倒无所谓,什么苦难没受过,但先帝交给他的江山,总要替萧行恪好好守着,等他亲政完好无损的交还。仔细想了想,萧焕还是在奏折上用朱笔批了一个准字。等手头奏折处理完,已经子时了,成忠问他要不要就在宫里歇息,萧焕摇头,从前他孤家寡人没有牵挂随处可栖,现在有了知冷知热的人挂念着,才觉得这人世间有了一个家。踏着霜露打马回府,进了后宅,瞥见屋里一簇温暖的灯火,这才觉得浑身寒气尽散。悄悄去后面洗漱完,他才轻手轻脚的进了门,闻见熟悉的馨香,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下来。晏宁睡眼惺忪,被这细微的动静吵醒,抬头见是萧焕,又倒回枕头上,微哑着嗓音:“你回来啦,冷吗?快上来躺着!”他说好,三两下脱了外裳,掀开锦被,把娇软的身躯拥入怀里,满足地喟叹一声。她把脑袋埋在他臂弯里,摸到他尚有些冰凉的脸颊:“什么时辰了,才回来?”萧焕心头一软,在她唇上啄了啄,低声说:“子时了,回来太晚,打扰你休息了。”“说什么呢?”晏宁抱着他不撒手,迷迷瞪瞪的睡意消散了些:“你天天忙着处理政事,我一点出不了力,我心里才愧疚呢!”比起从前担惊受怕度日如年的岁月,现在不知安稳了多少,当初在萧乾后宫时,她每一刻都是煎熬,仇人眼前她却无可奈何。如今,她终于逃离了那个牢笼,嫁了人,夫君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那些曾经不堪的记忆逐渐消散。萧焕那些在朝堂上的戾气晏宁看不见,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体贴的。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发顶,喃喃说:“再等些时候,过了冬猎我差不多就能闲下来多陪陪你了。”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晏宁虽没觉得委屈,可还是遗憾,成亲这么久肚子还没到动静,萧焕不在,有个孩子陪自己多好。晏宁目光狡黠,慢吞吞的从他臂弯里爬到胸口,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薛柔快生孩子了,像是要早产,太后娘娘似乎有些忧心。”萧焕皱眉,太医已经把薛柔的事报上来了,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人,有他在,生儿生女都威胁不到萧行恪的位置,哪怕薛重阳私底下有那些小动作,也起不了作用。毕竟是早产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个问题……他无动于衷嗯了一声:“有太医在,你别担心。”晏宁骑坐在他身上,摇头:“我不担心她,我担心我们俩。”她面上浮起红晕,在深夜里模糊不清,厚着脸皮说:“我想给你生孩子!”萧焕这才低头瞧她,黑乎乎的脑袋在面前晃,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胸口,渐渐地发烫起来。他心头猛地悸动,眼里染上笑意,手掌穿过她身上的里衣轻轻摩挲,含糊不清地亲过去:“早说啊,我得成全你……”再有温声细语,都被吞没在无尽的长夜中,一夜辗转无眠。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实在羞愧,这么久没更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因为隔壁开了新文,这头暂且先隔日更吧如果写得过来会更多一些。表达愧疚,这章留言有红包补偿,爱你们!☆、用意晏绥怀孕孕吐严重, 已经到了请大夫的地步,晏宁上门去看她时, 大夫才走, 人已经躺在床上被肚子里的小娃娃折腾得昏昏欲睡。谢昀守在床边, 一脸心疼, 晏宁来了, 他不好再留下, 认真嘱咐了晏绥几句, 才依依不舍的说去后头看她的安胎药。晏绥瘦了一圈, 脸颊尖尖的透着几分苍白, 晏宁帮她把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关切的问:“大姐, 怀孕这么辛苦吗, 一段时间没见,你就瘦成这模样了。”晏绥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平坦的小腹什么都看不出来,她闭着眼斜躺着, 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不敢随意动弹,恹恹道:“我也没想到,刚怀孕那时候一点事没有,最近这两日就格外想吐,恶心的吃不下去饭,你姐夫可急坏了。”晏宁笑嘻嘻的看她肚子:“那你怀得肯定是个调皮的小男娃, 这么能折腾!”“但愿吧。”晏绥语气没什么起伏,眼里却生出光来,毕竟是第一个孩子,谁都希望能生个儿子。晏家已不比从前如日中天,晏父被革了职没有再翻身的机会,全仰仗有晏宁嫁给了当今摄政王。有了这层关系,各世家们生出忌惮,才不至于对晏家落井下石,如不是这样,长安侯也不会妥协让儿子娶一个对自己官场毫无帮助的女子。晏家和谢家是交好,可也要是两家门当户对的前提下才能交好,谢昀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若没有个得力的外家,是万万不行的。情分使然,两家能够往来这么些年,可最重要的还是看中彼此能带来的利益。贵胄世家联姻就是这么实际,哪怕谢昀和晏绥夫妻恩爱,也逃不脱这般命运。何况,晏绥又是庶出,晏家出于风口浪尖上,虽不说人人喊打,可到底有人是不屑的,这京城就这么大个圈儿,看长安侯府热闹的不少,可见她肚子这一胎是多么重要。晏宁伸手摸摸她平坦的肚子,笑道:“姐姐好好养身体,等孩子稳了,差不多就该冬猎了,到时咱们去看姐夫打猎。”冬猎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不仅文臣武将会到场,各皇亲贵胄家的女眷也能参与。晏绥吃了两颗蜜饯,精神恢复了些,嗔了晏宁一眼,揶揄道:“看姐夫打猎?你怕是想看王爷挽弓打猎物吧?”姐妹俩相视一笑,晏宁歪倒在旁边,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大姐你就别拆穿嘛!”当初萧循领兵破宫之时,萧焕从刀光剑影里出现,她知道萧焕有本事,但那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顾不得欣赏。马上就是冬猎了,皇帝年幼,萧焕身为摄政王肯定是要露一手的,她倒十分期待看他身着劲装,手持长弓的场景,还不知会迷倒多少闺阁小姐呢!姐妹俩说得兴起,婢女来报陶姨娘和二小姐上门,晏绥稍微坐起了身子,着人快请。陶姨娘出身卑微,虽然管着晏家中馈,却到底不是正室,不自觉的就要矮人三分。如今晏家又落了难,她一个妾室更上不得台面,便愈发小心谨慎了。婢女领着陶姨娘和晏莹进来,似是没料到晏宁在,稍一怔后,忙屈膝行礼。晏宁忙不迭去扶她坐下:“姨娘和我见外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陶姨娘虚虚落座,稍显局促:“今时不同往日,阿宁你是王妃娘娘,该当受这份礼。”晏莹跟在陶姨娘后头,也没接话,只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晏绥投去目光,随口问:“阿莹,你瞧什么呢?”晏莹猛然回神,脸上的笑容滞了滞:“我瞧侯爷和夫人不在,也不见姐夫呢。”“今儿初一,公公婆婆信佛,说我怀孕难受,去金光寺求菩萨保佑。你姐夫在厨房看我的安胎药去了!”晏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叫姐姐这么认真的回答,一时有些尴尬,好不容易才掩饰住心虚:“都说君子远庖厨,姐夫却如此细致,果真体贴姐姐!”“我也觉得。”晏绥慵懒的倚在引枕上,有意无意打量着她的神色,晏宁倒疑惑起她怎么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二姐身上:“大姐……”晏绥打断她的话:“阿宁,如今有个忙应该要请你帮一帮了。”晏宁愣了一下:“什么忙?”晏绥道:“昨日子昭下朝回来,跟我说户部尚书跟他谈了点私事,说起吴家公子的婚事,想请他帮忙,可我想你姐夫年纪轻轻怎么好议论别人的亲事,我想着王爷能否从中做个媒,也算成人之美了。”晏宁一听晏绥说起吴尚书的儿子,就下意识的看向晏莹,果然晏莹也是一脸茫然,半晌没反应过来。陶姨娘同样一头雾水,晏绥缓了一阵,那股恶心的感觉下去,慢悠悠的说:“姨娘,不瞒您说,户部吴尚书家的公子,倾慕我们家阿莹,有意提亲!”晏莹面色一变:“大姐,你说什么?”晏绥没管她,只和陶姨娘说话:“姨娘,我看阿莹也老大不小了,阿宁岁数还要小些都已经嫁人了,阿莹可再拖不得了!”陶姨娘还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反应不过来,好一阵才转身去看晏莹:“你见过那吴家公子吗?你大姐说的可是真的?”晏莹没有跟父母说过,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吴季,提一句都觉得烦,更遑论说嫁给他了。但她万万没料到,大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起自己的婚事,她一点准备没有,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直接拒绝吗?必然会闹得不可开交,可她到底不甘心,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晏莹短暂的沉默,叫陶姨娘眼前一亮,现如今最操心的便只有二女儿的亲事,倘若真如晏绥所说吴家公子中意晏莹,那实在是天大的惊喜。她这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怕晏莹找不到好夫家,户部尚书家门第不低,配晏莹绰绰有余。晏宁狐疑地看着大姐的反应,正要开口却被她拍了拍手背,她诧异转过头去,晏绥几不可见摇了摇头。她虽不知晏绥用意,但大姐有了计划,她自然不好再插嘴,索性也不开口了。晏莹脸色有些难看,冷冷说:“我不想嫁人,我也不喜欢那个吴家公子!”晏绥瞥她一眼,平静地问:“那你喜欢谁?”“我……”晏莹咬着下唇,显然没有勇气说出口。陶姨娘还沉浸在欢喜中,抚着晏绥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莹,你不小了,女子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嫁人?你已经十七了,不能再荒废时间了!你大姐都这样说了,那户部尚书的儿子定然差不到哪儿去,待我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若真能成,便是你们的缘分了!”晏父如今没了官职,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能攀上户部尚书这门亲,怕是都不用考虑就要答应了。晏莹心虚,偏偏晏绥的话说的太干脆,不给她反驳的余地,陶姨娘急着要回去和晏父商量,见晏绥没有大碍,便拉着晏莹要告辞。晏莹心里委屈极了,甩开陶姨娘的手就往外走,冷不防跨门槛的时候踢了脚尖,眼泪顺着脸颊不住的流下来。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人从影壁后走来,不急不缓,墨色氅衣遮住挺拔的身躯,眉眼冷凝,一身贵气。谢昀收到消息赶了过来,恭敬的躬身拱手:“参见王爷。”萧焕不善与人交流,但谢昀与他是连襟,朝中也多有见面,尽量缓和了表情:“世子免礼,我路过侯府,顺道来接阿宁。”晏宁听见动静秀眉一挑,晏绥推推她,笑得暧昧:“快去吧,王爷都亲自上门来了。”“那我走了啊!”晏宁眼底漫出笑来,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待看到庭院中的萧焕,朝他挥挥手,三两步过去:“你怎么来了?”萧焕目光柔和下来,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笑意:“天冷,接你。”屋里暖和晏宁红透了脸颊,一出来倒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萧焕蹙了蹙眉,一言不发的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柔软的风毛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带着萧焕身上的冷香,丝丝缕缕的沁到了心坎上。那头,陶姨娘行了礼,转眼见晏莹红着眼盯着萧焕看,小声斥道:“阿莹!见了王爷还不行礼!”晏莹脚尖还火辣辣的疼,那些委屈难过和眼泪挂了满脸,偏偏这个时候萧焕出现了,难堪地仿佛跳梁小丑一般无所遁形。她狠狠咬着苍白的下唇,什么礼节都顾不上了,转头便走,留陶姨娘心惊胆战的变了脸色:“阿莹,你干什么。”晏宁莫名其妙的看着晏莹发了一通脾气,扔下众人哭着跑了。难道是方才大姐的那些话伤了她的心了?萧焕既来了,晏宁又不好再进去问晏绥缘由,和谢昀道了别,便告辞回王府了。端王府的马车富贵宽敞,阻挡了外头的寒风,晏宁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窝在萧焕怀里,瑟瑟道:“天冷了,怕是要下雪了!”“近来就别出门了,注意身子。”萧焕的身体温热有力,很快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晏宁拍拍胸脯:“我身体好着呢!”他垂眼看着她,勾唇一笑:“万一有好信儿了呢,别大意了……”☆、偏见晏宁害羞的捂着脸, 嗔道:“哪有那么快。”萧焕道:“那也得好好注意身子,别受凉了。”晏宁没放在心上, 让她好奇的是今日晏绥的反应, 咄咄逼人的要求晏莹嫁人, 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吴尚书想找谢昀说媒?晏莹打心眼里不喜欢吴季, 倘若真要嫁给他, 只怕她心里会生出怨恨来。这会儿都从谢家出来了, 晏宁也不好仔细去问大姐原因, 只能想着过些时日, 再寻个机会好好问一问。当夜里, 就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落下, 次日醒来, 偌大的京城白茫茫的一片,正式进入寒冬了。冬猎近在眼前,萧焕着内务府给萧行恪裁了一套骑装,小小的孩子穿起来, 还透着几分稚嫩的可爱。太后看着萧行恪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 眼前一愣,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萧循的影子。当初她勤王妃时,每年冬天都会跟着萧循进山巡猎,他身上穿的骑装,是她亲自一针一线地缝制的。时移世易,那些骑装还在, 人却早已不在身旁。萧行恪看到母亲热泪盈眶,有些手足无措,小心地问:“母后,您怎么哭了?”太后这才伸手摸摸脸颊,滚烫的泪水滴在手心,很快就冰凉起来。“母后没事,见你长大了,母后很高兴。”她弯腰把氅衣给他穿上,又拍拍他靴子上的灰尘:“跟你王叔好好学骑马,千万别摔了!”太后牵着他,一边走一边细心叮嘱,萧行恪一一听在耳朵里,乖巧的点头:“母后放心,等我学会骑马射箭,就去猎一只白狐回来,给您做袄子!”八岁的孩子,连弓都拉不开,怎么可能射中猎物。但太后喜欢听这样的话,心里软乎乎的,至少填补了他父皇留下的那些遗憾。萧焕拉过萧行恪的手,朝太后躬了躬身:“皇嫂放心,我会亲自教皇上的。”太后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辛苦你,望之。”萧焕不善言辞,说完这话便领着萧行恪走了,太后倚在门边,难过极了。宫女上来搀扶她:“娘娘保重身子。”太后泪眼朦胧,轻声呢喃:“原本今日教恪儿骑马的,该是他父亲啊……”可怜他们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皇,懵懂无知的坐上了龙椅,负担整个天下。萧行恪才开始学骑马,只能骑矮小的马驹,但他聪明好学,很快就掌握了方法,萧焕从旁指点了一下,他便能自己拉着缰绳在马场里跑上几圈。沈隽彦从廊下走来,嘴里哈着热气,双手插在衣袖里看着马驹驮着萧行恪小小的身影在狂奔。“咱们皇上年纪虽小,可实在聪慧,有先帝的模样!”萧焕站在围栏前,负手而立,淡漠平静的眼眸里生出浅浅的光:“盼着他能好好长大,我把这江山交还给他,也算能功成身退了……”沈隽彦偏头去看他,萧焕披着氅衣,如松如竹的身形在萧条的冬日里,格外亮眼。云雾蒙蒙,寒风呼啸,刮起他腰上玉佩的流苏,沈隽彦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问出口:“王爷,真到那一日,您会舍得放手吗?”萧焕幽幽看过来,眉眼冷凝,眸底生出片片寒霜,沈隽彦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发毛,脸上堆起笑:“王爷,属下就是随口问问,主要是朝中大人们私下里……对您有些微偏见!”“些微?恐怕不止吧。”萧焕的面色和地上的雪一样冰冷,他移开视线,看着光秃秃的树梢:“他们都说我什么?蛮横专权?操控幼主?”沈隽彦悻悻地笑了笑:“王爷明察秋毫。”“任由他们说吧,我不在乎这些。”见沈隽彦还望着自己,萧焕哂笑一声,长长吐出一口白雾:“放心吧,我对皇位不感兴趣,是我的,我不会拱手让人,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费心去抢!”他不擅弄权,更不喜与人来往,如今站在万人之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萧循遗愿,他定是不会答应做这个摄政王的,当个闲散王爷、自由自在的多好,何必趟这趟浑水呢!可萧循临终之时,嘱咐他千万要为萧行恪守住江山,君子一诺,拼死一搏,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皇帝,等到他亲政之日。沈隽彦豁然开朗,恭恭敬敬的朝他一拜:“王爷大义凛然,属下佩服。”萧焕不以为然,看着那头皇帝骑马骑累了,由着小太监牵着缰绳溜达,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头问:“隽彦,你娶妻了吗?”沈隽彦一愣,没料到萧焕会忽然问这个,脑子里卡了一下,复而摇头:“男子成家立业,功未成名未就,哪敢娶妻呢!”“你岁数不小了,该考虑一下了。”萧焕道:“赵将军的妹妹,你见过,意下如何?”“什、什么?”沈隽彦浑身一激灵:“赵将军妹妹?玉儿姑娘?”萧焕颔首,沈隽彦脸上浮起笑来,有些不好意思:“赵姑娘是个端庄娴静的人,哪里看得上我这种习武之人。”他觑着萧焕的脸色,小声说:“属下先前听闻,赵姑娘对您有几分意思,不知……”剩下的话,在看到萧焕凌厉的目光时戛然而止,沈隽彦十分识时务,伸手拍拍自己的嘴,一边骂:“叫你多话!叫你多话!王爷眼里心里都只有王妃娘娘一个人,旁人哪入得了眼!”萧焕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有看低谁的意思,只是心有所属,不愿耽误无辜的人罢了。”沈隽彦搓着手:“属下明白!只是王爷您也知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爹没娘,也没个兄弟姐妹,赵将军和赵姑娘哪里看得上我?”赵未都曾经为先帝登基立下赫赫战功,与萧焕又有很深的交情,沈隽彦一直都有所耳闻,那赵家姑娘与哥哥完全相反。花容月貌,白里透红,比他见过的许多女人都要好看,心里难免就生了点心思。可沈隽彦这人有自知之明,多少听见了一些传言,他虽三大五粗的,可不能为难人家姑娘不是,再多心思也只能作罢,不曾想,今日萧焕竟然提起这个问题,好好的又叫他心动起来。萧焕道:“我有办法,你且等着好消息就是。”沈隽彦眼前一亮,笑成花儿:“多谢王爷,属下感激不尽……不过,王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想起这茬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属下去办?”虽然萧焕好意他感恩戴德,但直觉总让他意识到有不对劲的地方。沈隽彦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脱颖而出,坐到御林军副统领这个位置。萧焕欣赏这样的人才,也愿意委以重任,那厢萧行恪下了马,一蹦一跳的往这边走来。他勾唇笑了笑,放低了声音:“当然,我要你做的很简单,薛重阳还高高坐在统领位置上,我要你将其取、而、代、之!”萧焕喜怒不形于色,沈隽彦却意外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恨意。他心道,薛重阳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竟叫摄政王记恨上了?沈隽彦虽然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私人恩怨,但转念一想,萧焕忌惮薛重阳也是应该的。功高震主,迟早会自取灭亡。萧行恪捂着屁股过来,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萧焕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怎么了?屁股颠疼了?”萧行恪红着脸,比了一点指尖:“一点点……”萧焕失笑,帮他整理好凌乱的头发:“那明天再练吧,冬猎时骑马给大臣们瞧瞧,咱们皇上英勇无比,将来开疆扩土,做个人人景仰的明君!”萧行恪想了想,去拉萧焕袖子,正色道:“那我长大之前,王叔您要站在我身后给我撑腰!”萧焕心里感慨万千,郑重的应了一声好。自打十月末开始下雪,天就一直没放晴过,晏宁不怕冷,可也禁受不住寒风往脸上刮,有些州县大雪压塌了房子受了灾,萧焕忙着处理政事,几日没回来过。她一个人无聊,索性躲在屋子里和杜若吃锅子。杜若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搁在晏宁面前:“小姐,今儿冬至了,喝点羊肉汤驱寒!”晏宁冬日里就爱好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那碗羊肉汤摆在面前,丝丝缕缕的羊膻味钻进鼻子里一阵恶心。捧着碗了一小口,险些没反胃吐出去来,她皱着眉嫌弃的把碗放回桌上:“今天厨房没把羊肉处理好,一股子膻味,怪难闻的!”“膻吗?”杜若半信半疑的喝了大半碗,热乎乎的羊肉汤进了肚子里,浑身都暖和起来,口齿留香,并没有晏宁说的膻味:“挺好喝的呀?小姐您是喝不惯吗?”屋里燃着炭盆,晏宁觉得有些燥热,随手从案桌上拿了一个橘子,酸酸甜甜的味道才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杜若大快朵颐,晏宁却兴致缺缺没了胃口,等把一桌子东西撤下去,才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小姐,才吃了饭,您别躺着啊!”“累,想睡觉了。”晏宁觉得眼皮在打架了,最近这两日都没什么精神,什么也没干就觉得浑身没劲。杜若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联系晏宁方才种种反应,脑中一激灵,颤巍巍地看着她:“小、小姐……您别不是有了吧?”作者有话要说:厚着脸皮推一波新文《公主是个病美人》娇弱病美人x淡漠且深情太医。马上就要入v了,戳专栏可见!路过的姑娘们去捧捧场,收藏一下吧!求求了!!☆、身孕晏宁顿时睡意全无, 怔怔然看着杜若:“你、你别吓我……”杜若道:“这是好事儿啊!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若真是有了, 王爷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先别急。”晏宁醒过神来, 抓住杜若的手:“我自己还没把握呢, 再等几日, 月信儿不来再说吧!”杜若迟疑着问:“瞒着王爷好吗?”晏宁抿了抿唇:“过几日就冬猎了, 别让他分心, 等过了这段时间脉象稳了再告诉他也不迟。”冬猎是大事, 如今皇帝年幼, 一切重担都在萧焕身上, 等过些时日明显了再说也不迟。安王在冬猎前两日进了京, 在萧焕的陪伴去看了老太妃。沉疴重疾下的老太妃, 已经不剩多少时日, 骨瘦嶙峋的手抓着安王,哭得情难自已。安王潸然泪下,抱着老太妃一阵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