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别怕……”一夜好梦,晏宁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敲门声忽远忽近的传来。脑中一激灵,晏宁猛的睁开眼,心跳如雷,匆匆坐起身。一看身边空荡荡的,没有萧焕的身影,无端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进来。”杜若端着水进来,放在架子上:“方才郡主传话,说今日要进宫,让您快些准备!”晏宁愣了愣:“进宫?”杜若道:“太子今日生辰,皇后娘娘准备了家宴,请郡主和您进宫去坐坐!”晏宁这才记得好像什么时候听贤阳郡主说过,说是家宴,其实是为了让后宫诸位新娘娘们露露脸。新皇登基,入选了几名秀女,月初方入宫。新人自有新气象,萧循不重女色,身边除了正妻,便只有两个侍妾,膝下更是只有一个独子,选秀是势在必行的。若是含元帝,为了充盈后宫,定然要把长得好看的女子都纳了,三宫六院恨不得填满。天下初定,且尚年轻气盛,萧循与皇后恩爱有加,并不想过多的在选妃上费力。然而御史言官却以他子嗣单薄为由,不厌其烦的上书,言辞恳切的要求他早日选秀,扩充后宫。萧循听得烦了,只能顺了他们的意思。最后进宫的妃嫔,总共八人,以薛柔为尊封了淑妃,其次有嫔位,贵人不等。入选的闺秀多是功臣良将之女,晏宁从前与她们都大多都有过往来,其中最熟悉的,大概就是淑妃薛柔了。薛柔身为薛重阳的妹妹,自然也同兄长一样恩宠无双。而萧循也给足了面子,赐封淑妃,侍寝多次,一时风头无两。照此,薛柔怀上子嗣自然指日可待。晏宁收回神思,这才起身洗漱,简单的描了眉,涂了口脂,换了身粉色的广袖长裙,便随贤阳郡主进宫去。这般宴会,她本该不用参与的。因为特殊的身份,甚至应该回避。可贤阳郡主非但没有推辞,反而要她光明正大的随着自己入宫。一步步靠近皇宫,晏宁心神却有些起伏,贤阳郡主看见她紧绷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不要胡思乱想,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端王妃,没人敢多言!”晏宁一笑,掩去那些情绪:“好。”那些流言蜚语起的快,消失的也迅速,京城里有关她的传言已经很少了。晏宁不是傻子,知道这是萧焕强行让人镇压的结果。他凭一己之力,把那些污言秽语阻挡开来。没人敢当着面说,可私下里多少会有人议论,嘲笑。那是被萧焕隔绝在高墙外的黑暗,她不曾听闻,但终究还会经历。晏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日光浓烈,带来夏日的灼热,皇城将近,巍峨辉煌的宫殿渐渐出现眼前。晏宁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从容。萧焕为她撑起羽翼,阻挡了风雨。但她不该永远依靠别人。眼前遍布荆棘,路途遥远漫长,然而却是她必须要独行的路。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晏宁一下车就感觉到头顶的烈日,带了夏天的温度。家宴就在御花园举行,宽阔的长亭上整齐的摆着桌椅,九曲长廊从湖面上延伸,两边荷叶碧绿,有粉白相间的荷花掩映其中。丝竹之声遥遥传来,晏宁深吸一口气,绕过重重荷叶,终于踏上长亭。萧乾和皇后坐在上首,宾客众多,晏宁跟着贤阳郡主行礼,能明显感觉到各种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起身的时候,她却一眼看见了萧乾下边坐着的男子。锦衣华服,神情淡漠,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在看到晏宁的一瞬间,流露出浅淡的笑意。晏宁看清了他眼中温柔的光。这一刻,她紧绷的心豁然放松下来。原来她所走的这条路上,从来都不是只有她一人……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直直的看着她,唇角微扬:“阿宁,过来。”贤阳郡主悄悄推了她:“还不快去。”晏宁这才如梦初醒,抬脚走过去,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怎么……你怎么没告诉我?”亏她一路过来心神不宁担惊受怕,竟然不曾听他提过,今日会进宫来。萧焕眸光温和,拉着她坐下:“给你撑腰!”晏宁语塞,感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因是家宴,今日来的都是后宫嫔妃和皇亲国戚,也未过多讲究,以至于很多人都略有些复杂的看着晏宁。晏宁挺直了背脊,承受着各色的目光。桌下,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在她手背上,带着一层薄茧,却令人莫名安心。薛重阳就坐在对面,看到晏宁,眼中闪过一丝怪异,扬声道:“原以为端王金屋藏娇,打算藏一辈子,不曾想今日有幸再能见咱们未来的端王妃一眼!三生有幸啊!”薛重阳一说话,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有些微妙:“端王艳福不浅啊!”说话的人是薛重阳手下的副将,叫严英,是皇后母家表亲。此人年少轻狂,说话口无遮挡。萧焕闻言抬眸看过去,面对晏宁时温和的目光,已经被凌厉取代,他看着严英,也不说话,深眸里有冷冷幽光,令人不寒而栗。一看萧焕冰冷的眼神,严英就自知捅了娄子,说错了话,但碍于颜面,又不好开口请罪。还是皇后警告性的瞥了他一眼,等太子萧行恪过来,冷凝的气氛才散去几分。晏宁眼帘微垂,浅笑嫣然,全程都不曾开口。帝后二人自然不会主动与她说话,引起旁人围观。等一场宴席结束,萧焕有事先行离开了一阵,晏宁看着他离开,独身坐在亭边,有人远远的看着她,却不敢靠近。贤阳郡主在和皇后说话,忽然瞥见一抹身影靠近晏宁,皱了皱眉,想要起身过去,却被皇后拦住。贤阳郡主面露急色,皇后却朝她摇摇头。湖面有清风拂来,带着荷花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感觉到有人靠近,晏宁转过头,看见一张带笑的俏脸。“阿宁,好久不见。”薛柔一身鹅黄色宫装,妆容精致,面如绯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晏宁起身,略一垂首:“淑妃娘娘。”“你别多礼。”薛柔一把扶住她,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坐下,头顶的珠翠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晏宁身子一僵,目光落在彼此相交的手上,还未来得及抽回手,便听薛柔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似是清瘦了许多了!”晏宁颔首:“劳淑妃娘娘记挂。”薛柔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叹气:“阿宁妹妹,你我不必如此疏离的!不管怎样,我们始终都是好姐妹!”晏宁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转而又恢复如常,淡淡一笑:“娘娘言重了,今日不同往日,你如今是风光大盛的淑妃娘娘,如何再敢称姐妹?”薛柔面色变了变,拍拍晏宁的手背:“如今赐婚圣旨一下,你很快就是端王妃了。阿宁妹妹,你本就是该享受锦衣玉食的人!”薛柔意有所指,晏宁竟从她语气中听出一丝酸意。她忽然忆起,曾经还在闺阁之中,诸多世家小姐相会之时,有人说过薛柔将来是会做皇后的人。姐姐死了,后位空悬,迟早有一日,她会坐上姐姐的位置,而薛家会出两位皇后,名垂千古。可惜,这个愿望并未曾实现。萧乾死了,萧循继位,她没有机会再做皇后,能册封淑妃,也全然是看在薛重阳抗敌有功的份上。这后宫里风云变幻,恩宠并非能永远维持,薛柔大概是没有想到,晏宁这个昔日的皇后,竟然能够重新换个身份,嫁给另一个男人。薛柔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低估晏宁了。她看见她局促不安的神色,在各色的眼光中惴惴不安,明知不该有那种想法,薛柔还是有一瞬间的高兴。曾经万众瞩目的晏家三小姐,被人非议,像个玩物一般被人打量。但她的高兴,也只在那一瞬间。方才隔着许多人,她看见了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的端王。威风凛凛,俊美无俦,却始终不苟言笑,但她却明显的看见,萧焕在看到晏宁时,眼中缱绻柔软的爱意。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便不说话,也会从眼中流露出来。那一刻,她忽然就羡慕晏宁了。甚至隐隐生出了嫉妒。她费尽心机,最终却只做了淑妃。而晏宁这个前朝皇后,本该和含元帝别的嫔妃一般,一生幽禁在别院中,孤苦伶仃的度过余生。可万万没料到,半路会出现一个端王,任凭别人何种闲言碎语,他依旧不改初心,把晏宁护在身后。她凭什么有这么好运呢?薛柔咬住了牙,手上用了些力,等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松开手,脸色有些苍白:“对不起,我失态了。”晏宁不是没有感觉到薛柔复杂的注视,垂眸看了眼被她无意识捏的通红的手背,温声开口:“娘娘有辉煌的前途,脚下的路宽阔平坦,千万不要走错了!”薛柔愣住,猛的抬头,映入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中。晏宁起身,朝薛柔一屈膝:“娘娘自便。”说罢,朝转身往贤阳郡主那边走去。薛柔怔怔的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手心起了一层冷汗。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离宫之时,晏宁还能感觉到薛柔复杂的注视。心中却忍不住唏嘘,她与薛柔相交也不算少,可到底没有推心置腹成为密友。去年她还是萧乾皇后时,和薛柔也见过面,说过几句话,但身份有别,再不能像闺阁中那般说笑。——她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晏父递上拜贴的第五日,终于得到了晏宁的回复。喜不自胜的准备了礼物,就往郡主府去。好巧不巧的贤阳郡主并不在,只有晏宁一人,看到花厅里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忽然有些不敢置信。明明是熟悉的人,此刻又莫名的觉得陌生。他看着长大的女儿,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但似乎又跟从前不太一样了。晏宁盈盈而笑,态度恭敬:“父亲。”晏父满肚子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阿宁……你、你近来可好?”“都好。”晏父顿觉尴尬,晏宁斟了茶,请他坐下,开门见山的说道:“不知父亲找女儿有何要事?”晏父犹豫着看向她,片刻后才道:“阿宁,听闻前两日你进宫去了?”“是。”晏宁并没有否认。晏父一喜,语气有些急切了:“那……你可见到皇上了?”晏宁眉眼沉稳,就在旁边坐下,幽幽道:“父亲到底想说什么?”晏父心一横,拉下脸来:“阿宁……你下次进宫,可否替我向皇上求求情?”晏宁秀眉微挑,明知故问:“求情?”话一说出口,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晏父直言道:“阿宁,如今晏家的境地你也看见了,为父被革了职,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在艰难……你如今就要嫁给端王了,必然要帮为父一把啊!”晏宁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目光深沉,半晌才开口:“晏家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到底是谁造成的,父亲难道不清楚吗?”晏父脸色一变,晏宁面色冷然,淡淡道:“父亲求我有什么用?在您心里,不是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吗?晏家如今的一切,都是拜父亲所赐,我去求皇上干什么?恢复您的官职?再加官进爵?”晏父老脸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您是什么意思!”晏宁冷冷一笑,视线有些锐利,那是晏父从来不曾见过的气势:“您的来意,咱们彼此心知肚明。今日,我便同父亲直说,您的官职不可能复原!即便有这个机会,我也不会帮你!”晏父咬牙,忍不住呵斥:“晏宁!我是你父亲!”“我宁肯阿宁没有你这个父亲!”一道嘲讽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晏父浑身一僵,脸上火辣辣的。贤阳郡主从门外进来,一动不动的看着晏父,不屑道:“便是稍微要脸的人,也不会像你一样来找阿宁去求情!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我郡主府!”贤阳郡主的话再直白不过,晏父彻底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手指颤抖着指着她,怒道:“贤阳,你别得寸进尺!”贤阳郡主压根没怕他,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晏父,缓缓道:“晏大老爷,你如今可不是什么太子太傅了,你见了我,得尊称一声郡主!”晏父咬牙切齿,面上青白交错,难看极了。贤阳郡主尤嫌不够刺激他,继续道:“我让阿宁见你,原本是看在你是她父亲的份上。现在看来,我还不如早早当个寡妇的好!”“你、你、你……”晏父气的吹胡子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读书人,说话吵架自然不是贤阳郡主的对手,闹了半天吃力不讨好,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最后气的拂袖而去。看着晏父落荒而逃的背影,晏宁无声吐出一口浊气。贤阳郡主从来就没忌惮过晏父,知道他是欺软怕硬的人,如今一介草民,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看着仇人仓皇出逃,贤阳郡主满意极了,对晏宁道:“你也不必怕他,往后晏家也不用再回去,等你出嫁就直接从郡主府离开!你的嫁妆,我来准备!”晏宁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应了。她是没料到贤阳郡主竟然会直接开口把晏父骂走,晏父向来爱面子,此次受挫,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门来找事了。☆、嫁妆转眼到了五月中, 晏绥婚事已经提上日程。大婚前两日,晏宁回了晏家。几月不见, 晏府还是从前的样子, 一草一木似乎从来都不曾变过。红幔绸布挂满了廊檐, 晏绥住的院子已经布置的格外喜庆。经过上次的见面, 晏父已经是没什么脸见晏宁了, 但规矩摆在那里, 如今女儿即将成为王妃, 无论如何, 他都要恭敬的迎上去。晏宁只穿着单薄的夏裙, 粉黛未施, 面若桃李, 眼角眉梢都是令人惊叹的绰约风姿。晏父看着人群中那抹纤细的身影, 都不知是该喜还是愁了。好在晏宁也没打算和晏父多说,寒暄几句后,就去和晏绥说话。陶姨娘准备茶水去了,屋子里只有晏绥和晏莹在。晏宁肯回来, 晏绥自然是高兴的, 姐妹俩关系向来亲密,瞥了眼外头的动静,这才道:“原以为你不肯回来了,好在我让人把你院子收拾出来了,你住一段时间。”上回晏父去郡主府,闹得不欢而散, 晏家人见他愁眉苦脸的回来,自然猜到。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晏绥出嫁在即,谁也不情愿蹚这趟浑水,连从前和晏父来往的官员们都退避三舍。晏宁摇头:“我就住两日,等你出嫁便走。”晏绥看着她,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好。”倒是晏莹,时不时往晏宁身上瞥一眼,目光复杂极了。晏宁倒不介意她的打量,安然自得的摇着团扇,见晏莹咬着唇看过来,这才悠悠道:“二姐一直瞧我做什么?”被抓了现行,晏莹面色一变:“没、没什么……”晏莹大抵是也没料到晏宁如今会成端王妃吧,从前关系不算亲密,如今也说不到一处去。陶姨娘端了几盘瓜果来,一边热情道:“瓜果都用井水湃过,你一路过来正好解渴。”晏宁对陶姨娘还是打心眼里尊敬的:“姨娘别忙了,坐下歇歇吧。”推辞了几句,陶姨娘这才有些拘谨的坐下。晏宁看了眼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抿了抿唇,笑着说:“辛苦姨娘这么操劳了。”陶姨娘忙摆手:“应该的。”比起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的晏家日子难过了许多。晏父的私产上缴了大半,又被革了官职,前路飘摇,陶姨娘心力交瘁,又担心女儿的婚事,消瘦了许多,头上都添了几根白发。自从晏家式微后,陶姨娘一直担心长安侯府会悔婚。两家定亲只是私下请了媒人,交换了庚贴,原本去年就该成亲的,却因老夫人过世拖到了现在。这一年过去,晏绥就又长了一岁,十八岁的大姑娘,一旦被悔婚,再加上如今晏家的境地,想要找个好人家实在是艰难。等赐婚圣旨一下来,陶姨娘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用晏父说,自己就开始准备大婚的事宜。晏家如今虽然只是平民,可嫁的是侯府,嫁妆不能太过寒酸,晏父为了撑这最后的一点颜面,自然是费尽了心思。但晏宁还是看得出来如今晏家的萧条,和晏父还是太子太傅时,不可同日而语。晏父送了请帖,却并未邀请到多少人,从前来往的,多是忌讳晏家如今尴尬的处境,不敢来赴宴。一部分愿意来的,也是看在长安侯府,和晏宁这个未来端王妃的面子上。眼下,府里伺候的下人削减了一半,大多事要陶姨娘亲力亲为,压力在所难免,说起晏家的近况,也难免感叹几句。“别的不说,只是委屈阿绥,嫁妆要从简了。”陶姨娘说着,就抹起眼泪来:“还有阿宁,等你大婚……”晏绥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您在说什么呢,我又不在意那些。”晏宁眸光浅淡,红唇轻抿,半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晏绥。晏绥一愣:“阿宁……”晏宁笑了笑,塞到她手里:“这是给你准备的添妆,没什么好送的,你收下吧。”晏绥这才低头,轻飘飘的荷包没有什么重量,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拆开,赫然是一张房契,和一叠银票,足足有两万两。“这是……阿宁,你快拿回去。”晏绥惊讶之余,忙把银票放回去,连着荷包一起还给晏宁,却不想被她伸手拦住。“收下吧,我一片心意!”别的晏绥也不需要,有银钱傍身,去了夫家总有些底气。晏绥摇头拒绝:“不行,实在是太贵重了!”那张房契是间铺子,至少值四五万两银子,再加两万两银票,便是晏家这般的大户人家,都足够好几年的日常开销了。晏绥不缺钱花,只是嫁妆简单,将来嫁了人难免叫人小瞧,可她不从在意这些,对于晏宁忽然送银子的行为感到格外震惊。晏宁勾了勾唇:“银子是我准备的,那间铺子在东街,是皇上赐给端王的私产,他让我送给你。”晏绥瞪大眼,陶姨娘和晏莹俱是一愣,完全没猜到这房契竟然是出自萧焕之手。“王、王爷送的?”陶姨娘心情复杂,没由来的想起那个孤僻冷漠的护院。昔日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端王,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变了身份,而晏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晏绥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才扬着眉眼,朝她一笑:“那我收下了,阿宁你代我谢过王爷!”萧焕从来不是肯为这些事花心思的人,能慷慨的送礼给晏绥,必然也是因为晏宁。当初晏父险些身陷牢狱,被革职查办之时,也全亏了萧焕在。原以为含元帝倒台后,晏宁会成为众矢之的,饱受非议。然而,除了偶尔听见一些闲言碎语,并未听见太过分的言论,个中真相,自然和萧焕脱不了干系,却是因祸得福了。他凭一己之力,撑起丰满的羽翼,迎着刀光剑影,将晏宁护在身后。谁都知道,不苟言笑、冷然无情的端王,有一个心上人,那是他唯一的软肋。五月二十,晏绥出嫁,长安侯府在隔壁,迎亲的队伍绕着大街转了一圈,才又回到晏家大门口。晏宁看着晏绥身着嫁衣,盖着大红盖头,把手放在谢昀手里,新郎官笑的温柔多情,小心的搀扶着她坐上花轿。等晏绥坐上花轿,晏宁这才又跟着送亲往长安侯府去。隔壁的气氛显然要热闹许多,长安侯府宾客满盈,一对新人相携进了前堂,晏宁跟在人流后,时不时有打量的目光看过来。晏宁从容不迫,坦然的挺直了背脊,贤阳郡主没去晏宁,倒来了长安侯府,拉着晏宁站到一边观礼,小声问:“没事吧?”贤阳郡主担心她受欺负。晏宁有些无奈:“我没事。”贤阳郡主目光一冷,把晏宁护在身边:“有我在,别怕。”等新人行了拜礼,送入洞房,贤阳郡主这才准备拉着晏宁入座。外面一阵骚动,下人来禀报有贵客到。长安侯忙起身相迎,宾客分开,有人门外进来,一身墨色长袍,带起朗朗清风,如松如竹,说不出的清冷俊逸。与身旁虎背熊腰,三大五粗的武将薛重阳,赵未都形成明显的对比。众人见了萧焕,皆是一惊,然后忙不迭的行礼。长安侯恭敬的迎上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萧焕面色淡然,无波无澜,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不再多言,长安侯心有戚戚的瞥着他的神色,小心道:“王爷落座吧,就要开席了。”萧焕颔首,脚下却没动,目光在堂中逡巡一圈,沉静的眼眸忽然一亮,有笑容一闪而过。宾客只见端王忽然柔和下来的眼神,还在疑惑中,就见他迈开脚步朝角落里走去。晏宁眸中有惊喜明亮的笑,也顾不得周围人各色的眼光,低声问:“你不是说,今日要进宫来不了吗?”昨日萧焕传了信来,说今日要进宫面圣,忽然在这里遇见了,莫名的就高兴起来。萧焕勾了勾唇:“你在这里。”晏宁一愣,旋即红了脸,这人怎么回事,现在这么会说话了?薛重阳也不知晏宁会在这里,冷不防看到那抹袅娜娉婷的身影,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萧焕的神色,上前道:“我说王爷怎么会想起往长安侯府来,原来弟妹在这里。”薛重阳肆无忌惮的看过来,晏宁垂下眼,忍下心里那股不适:“薛统领说笑了。”薛重阳哈哈一笑,直言不讳道:“谁不知王爷可是把弟妹你放在心尖尖疼的!”萧焕微微偏头,见薛重阳目不转睛看着晏宁,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往前走了两步,挡住薛重阳的视线,低声与晏宁说:“你先和郡主落座。”晏宁也不想面对薛重阳,他的眼神太过露骨,带着些莫名的意味,教她下意识的想躲避。听萧焕开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应了:“好。”薛重阳的视线不自觉追随着晏宁的背影,等宾客都去饭厅落座,萧焕这才开口:“薛统领在瞧什么?”平静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饶是薛重阳粗心大意也察觉到他此刻的不悦,心中陡然一凛。作者有话要说:等会儿继续写,十二点左右应该还有一更,过时没有就没有了~☆、喜讯(修)薛重阳蓦然回神, 拱手垂头:“失礼了。”萧焕淡淡瞥过来,薛重阳如芒在背, 背脊生出寒意, 然后便听低沉的声音响起:“薛统领今日心不在焉, 可是看见世子大婚心有感触了?”薛重阳扯着嘴笑了笑:“对……”“尊夫人过世已久, 薛统领为爱妻多年不娶, 是为佳话。”萧焕抬脚往前走, 薛重阳心中咯噔一下, 只听他继续说:“可薛统领正值壮年, 断不可孤身一人。不知薛统领可有中意的女子, 我去向皇上求旨赐婚, 成全一段良缘。”萧焕鲜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薛重阳听在耳朵里骇然不已。他以前是娶过妻的, 只是妻子红颜薄命,怀孕生子时难产,一尸两命。至此多年,他倒是纳了几房侍妾, 却一直不曾再娶妻。萧焕忽然提起这茬, 薛重阳困惑之余,又觉得心神不宁,只得道:“不急,不急。”萧焕唇角微动,像是笑了一下,先行往前就座。薛重阳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 又悄无声息的放松。萧焕甚少喝酒,今日不知什么原因,下了席已经带着几分醉意。男女分席,等晏宁从后边过来,便是看到萧焕神色涣散,脸颊通红,见了她来,迷离的眼眸中盛满了笑意。晏宁左右看了看:“喝多了?”萧焕丝毫不介意周围的目光,拉过晏宁的手,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沙哑:“走吧,我送你回去。”晏宁担忧的看着他:“你还能走吗?”“无碍。”萧焕只摇头,步履从容,看起来并无太大异常,晏宁这才放心。贤阳郡主也不去打扰他们,自顾自的先走了。萧焕早就派人准备了马车,夜里凉爽,有清风拂来,等坐上马车,晏宁才道:“我以为你喝醉了……”话音刚落,就感觉肩头一重,萧焕枕着她肩膀,哑声道:“让我靠一靠。”晏宁顿了顿,思索了一下,伸手抚上他有些发烫的脸:“哪里难受吗?”萧焕摇头不语,沉闷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均匀清浅,喷洒在裸露的脖颈上,晏宁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转头看他闭着眼,长长的眼睫落下淡淡的光影,心上莫名一软,不再开口了。马车缓慢的朝前走,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规律的响动,晏宁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忽然听见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日我让人送些东西去郡主府。”晏宁微惊:“什么东西?”“嫁妆。”“嫁妆?”晏宁愣了愣,然后无奈的笑起来:“嫁妆有我母亲准备,你操心什么?何况还有一个月呢,不着急。”萧焕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有浓厚的酒气在车厢里蔓延:“可我着急了。”晏宁失笑,靠得近些,挽住他的手臂,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很快的。”萧焕颔首,忽然抽出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炽热滚烫的唇压上她的,带着强势的力量,酒气与唇齿相依。晏宁被亲的浑身发软,萧焕圈住她的身子,尽情攻城略地。在晏宁呼吸不畅,脑海昏昏沉沉的时候,萧焕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晏宁伏在他怀里,脸颊酡红,双眸似一汪春水,荡漾起柔软的涟漪。萧焕看着她红艳的双唇,目光暗沉沉的,染上一丝不加掩饰的欲念。晏宁脸颊发烫,含羞带怯的嗔他一眼,萧焕把娇软的身子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哑声道:“皇上赏赐了嫁妆,当是给你添妆的,另有的聘礼,等大定我就送来。”晏宁愣住:“给我添妆?”萧焕颔首,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声音温和:“我说过,要你堂堂正正的嫁给我。”他目光认真,没有一点面对外人的冷漠,晏宁险些沉溺在这般温柔的眼神里。论起身份来,她到底还曾是萧乾的皇后,罪臣之女。萧循新登基,必然是所有忌讳的,然而,他却并没有顾忌她的身份,如此大方的赏赐添妆礼。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萧焕。她本该做那名不副实的皇后,在宫廷一隅苟延残喘了却余生,却因萧焕的存在,而被新帝厚待。她若是毫不相干的一个人,早不知该死在哪个角落里了。晏宁眼眶微红,有些哽咽:“谢谢……”谢谢你从不计较我的过去,用丰满的羽翼遮风挡雨,掩去冰霜。萧焕说到做到,次日下午就派人送来了帝后的赏赐。三书六礼,小定大定,一道道礼节规矩下来,已经是六月初。正是酷暑难当,黑云罩顶空气闷热,天边黑沉沉的,即将酝酿一场大雨。禁军统领薛重阳从城楼上匆匆下来,吩咐左右下属:“快下雨,赶紧把御书房外的地毯铺上,皇上该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