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儿垂着眉眼,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不等她开口,赵未都又道:“你若喜欢端王,大可以同我说,我能去向皇上求旨,把你嫁给他。可你明知望之待那姑娘非同寻常,还将那些流言宣扬出去,你是想毁掉端王府?还是想毁了我们赵家?”赵未都最后一句话,可谓是诛心了,赵玉儿神色大变,惶恐的抓住他的手,眼角有眼泪滑落,委屈极了:“大哥,我没有……”赵未都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气,摇头道:“以前京城里就传出了那些消息,我没往你身上想。端王府中知晓晏皇后身份的,没几个人,我都是后来才听说望之和晏皇后的关系。可你们女子心思细腻,你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知晓他们的关系……”赵玉儿遍体生寒,已经泪流满面,赵未都拍拍她冰凉的手背:“玉儿,父亲母亲过世的早,我就你一个妹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为你争取。哪怕你真的说你想要做端王妃,我也会想方设法恳请皇上同意!有些话,你或许只是无心之失,可你不知,今日朝堂之上有官员咄咄逼人,望之大发雷霆的场景。若有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不止端王,我们也会受牵连!”“大哥,对不起……我没想过要害望之。”赵玉儿泣不成声,扑在赵未都怀里哭的不能自已:“我怎么会舍得害他,我不会害他的……”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日子总结起来就两个字:忙!累!码字的时间实在太少,忙到晚上困的能抱着手机就睡着。工作调动,换了个地上班,所以最近的更新,真的不稳定~我尽量码字更新,对不起大家!☆、安排赵未都向来疼爱赵玉儿, 眼见她哭的肝肠寸断,心里也是揪疼, 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放心吧, 我会想办法促成你和望之, 但前提是你不要再乱来了!”“好……”赵玉儿泪眼朦胧, 重重的点点头, 满怀希冀的看向赵未都:“我听你的, 大哥……我都听你的!”安慰了赵玉儿, 赵未都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里盘算着找个时间去找萧焕提一提有关妹妹的婚事。萧焕眼看着就到了弱冠之龄, 已经是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赵未都知道萧焕从前的遭遇, 知道他被晏三小姐所救, 心里有所感激也是情理之中,即便他想要晏宁,依照目前的情况下来,是不可能让前朝皇后做正妃的。就算那位晏皇后进了端王府, 也只能隐姓埋名, 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再得恩宠又如何,伺候过含元帝的人,上不得台面。想来萧焕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耽误自己的名声和前程。赵未都自认还是了解萧焕的,故而不太明白赵玉儿为何会因此生出忌惮来。论亲疏交情, 他和萧焕有过生死之交,自然是信任彼此的。论身份地位,他是新帝刚赐封的镇国将军,手握二十万兵权,除了出身,也不比萧焕差多少。赵玉儿也是天生丽质、楚楚动人的大家闺秀,丝毫不比京中世家贵胄千金逊色,和萧焕也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波涛汹涌的流言,在萧焕当着百官斥责梁御史后,而缓缓沉没。据说,被端王威仪若吓,当晚梁御史就病倒了,硬是告假了半月没敢进宫。例如梁御史之流,大多是欺软怕硬,平日里劝谏皇帝,弹劾朝臣倒是积极。历朝历代的规矩,不得轻易斩杀谏臣,故而造成了一些御史的狂妄自大,肆无忌惮。即便有好事者想要了解有关端王的风流轶事,也只敢私下里打听几句,万万不敢再传出去的。晏宁在王府没听见什么风声,萧焕早出晚归很少见着人,难得有了空闲才坐下来陪她说说话。萧焕从外归来,朝服还未换,墨色长袍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玉冠束发,威风凛凛,说不出的英俊清逸。在晏宁面前,萧焕始终是温柔和煦的,深邃如墨的眼眸里,不自觉的就流露出淡淡的光芒。晏宁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杂史,感觉到落在脚边的影子,这才转过头。春日阳光正好,将萧焕的影子拉长,他背着光,浑身都散发着温和的暖意。萧焕抬脚走过来,勾唇一笑:“得空吗?我带了两个人来,你见一见?”“什么人?”晏宁疑惑不已,她这两个月从未见过外人,萧焕会让她见谁?晏宁满脸的困惑,在看到来人后,化作深深的震惊和欢喜。“阿宁!”来人一身碧罗衫裙,面容姣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晏宁瞪大眼,难以置信的吸了一口气:“大姐,子昭哥哥……”晏绥跨过门槛,亲热的拉住晏宁的手,目光柔和似水:“阿宁,好久不见!”“大姐……”晏宁只说了两个字,忽然就哽咽起来,鼻尖发酸,险些掉下泪来。适才和晏绥一同进门的安宁侯世子谢昀,笑的温文尔雅,与晏宁打招呼:“许久不见,阿宁你近来可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后半截话晏宁咽了回去,猛的偏头看向萧焕,他站在一旁,神色平和,眼底蕴藏着细碎的光。晏宁心上一暖,忽然明白过来。晏绥和谢昀如何会出现这里,还不是萧焕的安排。萧焕望着她,有些无奈,随手从桌上拿起她的罗帕递过来:“擦眼泪。”晏宁又哭又笑,面上一片通红,好在也没人嘲笑她。简单寒暄几句后,萧焕就说有公事要和谢昀商谈,两人去了书房,屋子里只留下了她们姐妹俩。晏宁知晓萧焕的意图,是想让她和晏绥说话,等四周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这才起身张开手臂紧紧的抱着晏绥。“大姐,我很想你!”晏宁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晏绥闻言一怔,复而抬手在她背脊上轻轻拍了拍:“我也日日盼着能来看你,只是一直找不着机会。阿宁,委屈你了……”晏宁摇摇头,擦干眼泪抬眸看她:“大姐,你和子昭哥哥怎么会来端王府?”“是王爷让我来看你。”晏绥怜爱的替晏宁抚平额前的乱发,细致把倾斜的发簪插回黑发:“咱们家现如今已不同往日了,随时有人盯着,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若非王爷,我怕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你!”自含元帝死后,晏家就一落千丈,晏太傅被革职查办,按律法是要抄家流放的。但因晏宁的关系,萧循没有过多为难晏太傅,只是下令监视着晏府,晏家三代子弟不得再入朝为官。此举虽不算重罚,可也令晏太傅颜面尽失,整日战战兢兢的求神拜佛,望着自己能够多活几年。晏太傅干不了什么,晏家女眷同样也不自由。如今晏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晏绥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正是风口浪尖上,她几乎没有再出过门了。耳目闭塞,自然对外界的消息也不得而知。含元帝倒下之后,她就担心身为皇后的晏宁会在兵荒马乱中出事,然而她身居囹圄,无计可施。直到后来无意间听说,为新帝登基立下大功的一个功臣晋封了端王。多番打听晏绥才得知,万众瞩目的端王殿下,竟然就是一年前,晏宁救下的少年望之。那时候晏绥在想,若是萧焕碰见晏宁,或许会念在昔日救命之恩的份上,留下一条活路。可她出不了门,打探不了消息,后来再得知有关晏宁的流言,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后。直至今日,萧焕让谢昀出面带她来端王府。看着晏宁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脸色莹润,丝毫没有受过折磨的模样,才明白萧焕将她照顾得多好。晏绥觉得欣慰,热泪盈眶的拥着晏宁:“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晏绥坐下,絮絮叨叨的与她说着晏家近来的事。晏家如今式微,从前来往的官员们大多被查办,杀的杀,关的关。晏太傅这个太子老师倒逃过一劫,除了被革职幽禁,并未受什么苦。明眼人听多了流言,自然都明白其中有端王的功劳,若非他力排众议让皇上下此旨意,晏太傅如今早就流放到边关苦寒之地了。朝廷上下,要说不服气的人,显然也不少,只是反对的声音还未传扬出来,就被端王悄无声息的碾压下来。端王想保住晏家,是百官人人皆知的,为了谁,众人也心知肚明。只是难以想象,一向淡漠疏离,以为不好女色的端王,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那些风言风语,萧焕自然不会令其传到府中,晏宁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晏绥现在和她说了这些,心里才五味杂陈起来。她知道萧焕为了自己用心良苦,悉心安排,但未曾想到,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竟默默地做了这么多。“阿宁,我没想到,端王是真心待你好,我原以为他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却不想……”剩下的话,晏绥没有说出口,但晏宁却觉得发酸,同时又觉得心间蔓延了一丝暖意。晏宁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大姐,你和子昭哥哥的婚事,如何了?”说到自己身上,晏绥瞬间焉了下来,眸中掠过一丝落寞:“不知道呢……子昭倒是想如期成亲,但我不想拖累他!”长安侯虽是世袭侯爵,但尊贵荣耀依旧,谢昀父亲长安侯只领了一个闲职,整日逍遥自在。含元帝之死,也并未牵扯到他身上。谢昀如今依旧在禁宫当差,前程无忧,是京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但说起世子婚事,总有人摇头叹息。长安侯世子与晏太傅长女的婚事是三年前就定下的,晏绥虽为庶出,可二人青梅竹马,父亲又是太子之师,也算般配。可惜,现如今,世子依旧是世子,晏大小姐却不是昔日的晏大小姐了。晏绥即便不去刻意打听,也知道外面指指点点的人有多少。谢昀若和她成亲,不知会遭受多少白眼,便是长安侯和长安侯夫人,心底也必然生了芥蒂。这些日子,谢昀倒是悄悄的来找过她几回,也提过成亲的事。她一年孝期就快到了,按规矩婚期也该定下了,可长安侯府迟迟没有动静,只有谢昀再三保证会娶她。晏绥相信谢昀,可她现在不想嫁给他了。晏宁讶然:“可世子那么喜欢你!”“喜欢有什么用。”晏绥苦笑:“我与他,如今已是云泥之别,他正年轻,前途无量。而我身为罪臣之女,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上天垂怜了,哪里还要指望享受荣华富贵呢!”晏家如今已经彻底倒塌了,再无从前的风光,谢昀娶了她,只会给长安侯府蒙羞,沦为笑柄。在现实面前,所有深情都是徒劳。她与谢昀,注定有缘无分了……☆、赐婚晏宁拉拉她的手, 有些难过:“大姐……你别这样想!”晏绥摇头,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 又何止我一个, 遑论那些爱而不得的人!”晏宁一怔, 晏绥又道:“临平郡王家的小王爷, 你记得吧?从小他就爱跟在你身后, 我原以为你们俩也是青梅竹马, 能够一直在一起的。哪晓得, 襄王有意, 神女无心!”缘分这种事, 当真是命中注定的, 如何也强求不来。萧长春曾不止一次的表露过自己的心意, 但晏宁总觉得那是年少时的玩笑, 做不得数。萧长春身为郡王之子,自幼锦衣玉食,未尝到人间疾苦,显然就是令人头疼的纨绔子弟。但让晏宁惊讶的, 是在宫变的紧要关头, 他竟然和临平郡王站在一起,拼死保护萧乾。结果可想而知。功败垂成,功亏一篑。临平郡王当日受了重伤,但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直到现在,就剩了一口气。郡王府遭此重创, 已经摇摇欲坠,丈夫命悬一线,儿子一蹶不振。前些日子郡王妃受不了打击,竟然就病倒了,药石无医,比重伤昏迷的临平郡王还要先一步去世。说起这个,晏绥就只剩感慨了:“郡王府如今和晏家也没什么两样,小王爷被幽禁在郡王府里,谢昀本欲去探望探望,都被他拒之门外,郡王妃的丧仪一切从简,明日就要出殡了!”晏宁抿着唇,目光微沉。人各有志,萧长春有他自己的选择,他比她想象中更有志气。只是这样,他往后的人生,怕是彻底毁了。即便萧循仁善,饶他不死,从今往后他再也做不了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晏绥已然沉默。小坐了半个时辰,晏绥和谢昀就告辞了。出门时,有枝桠垂下,谢昀立刻伸手去护住晏绥。晏绥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晏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的叹息着,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为什么叹气?”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晏宁收回视线,看着地上晃动的影子:“我在想,大姐和世子,还能不能在一起?”晏太傅如今已经是戴罪之身,长安侯不是傻子,怎么会和罪臣结下姻亲。谢昀身为世子,将来会承袭侯爵,子承父业,前程似锦。晏太傅现在倒是巴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可谢家,只怕是不会同意让晏绥进门了。晏绥的忧虑,正是在此处。身旁的人沉默了片刻,晏宁以为萧焕也是同样的想法时,忽然又听见他低声开口:“能。”晏宁讶然的转过头:“什么?”萧焕表情平和,眼中有丝丝缕缕的光:“世子已经向皇上求了赐婚的圣旨,清明一过就会宣布。”晏宁瞪大眼:“怎么没听他说过。”谢昀闭口不提,外面也有没一点风声。倒是晏绥悲春伤秋,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可侯爷和夫人会同意吗……”晏宁虽然私心里还是希望大姐能和谢昀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她更不想晏绥因为家世遭到谢家嫌弃。即便将来晏绥做了世子夫人,又如何抬得起头来。与其这样,还不若就与谢昀解除婚约的好。萧焕淡淡道:“谢昀倘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不配娶妻了。”晏宁噗嗤一声笑出来,看萧焕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那些小小的伤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听你这语气,是挺嫌弃人家的。他若娶了大姐过门,将来你不得称他一声姐夫?”萧焕难得的怔了怔,反应过来晏宁说的话,神色略有些怪异,耳根子莫名的发烫。晏宁挺爱在言语上戏弄萧焕,能持剑杀敌的战场英雄,竟是个害羞爱脸红的少年郎,如此反差倒是稀奇。她微微偏头,正色看着萧焕,想起上一世那些模糊的光影,少年逆光而来,斩杀昏君,救她于水火。从此天下太平,四季永安。晏宁舌尖有些苦涩,眼中却泛起温柔如水的笑,她说:“萧焕,谢谢你!”何其有幸,前世今生都能遇见你。萧焕盯着她,眸光晦涩不明,忽然身体动了动,手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脸埋在她颈上的黑发间,声音有些沙哑:“该我谢谢你才对……”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挣扎沉沦。被无边黑夜即将的吞没的那一刻,忽见天光刺透黑暗,所见之处,皆是繁花山川,与这温暖的人间。簌簌雨幕蔓延在烟波浩渺的春夜里,薄雾弥漫,春意盎然。斜风细雨中,有婉转哀鸣的乐器声。深巷里,临平郡王府几个字在阴暗的天气里,反射着幽幽冷光。描着泼墨山水画的纸伞从雨中显现,雨滴落在伞上又绽放在地面上,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男子身形挺拔,锦衣玉带,相貌堂堂,修长的手指攥着刻花绘金伞柄。身旁女子一身月白春衫,面若春花,如星如月,轻轻抬头,杏眸里有微光流转。檐下,缟素白幡轻扬,守门的护卫腰系孝巾,见雨幕中有人缓缓而来,忙打起精神:“二位是?”男子走了上来,雨伞遮住身旁的女子,衣袖上沾了一片水渍,但他动作依旧从容:“端王府萧望之,特来祭拜老王妃。”护卫一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端、端王?”郡王府大门虽然大开,但里面隐约只有哀乐声,进出的客人几乎没有。雨幕连天,朦胧婉约,安静的深巷中不见行人,但某些角落里,却隐藏着武功盖世的影卫。那是皇帝的人,负责监视这座府邸,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但他们又无所不在。“还请通传。”萧焕说话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即便语气已经足够温和,可不苟言笑的面容看起来还是格外叫人生出惧意来。护卫撒腿就往里跑,不顾大雨倾盆,脚踩过湿滑的路面,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灵堂里,有些消瘦憔悴的萧长春已经在命人做出殡的准备,护卫喘着气,匆匆道:“小王爷,端王来了!”萧长春面露诧异:“端王?”护卫点头:“端王说来祭拜老王妃,还带了一个女子,身边没有侍卫。”半晌,萧长春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冷冷一笑,似是自言自语:“他倒是敢。”护卫没听清,竖着耳朵凑近了些,萧长春理了理皱褶的孝服,眉眼冷凝:“请吧!”不多时,颀长的身影从庭院中信步而来,油纸伞遮住了身旁女子的大半的身子,两人在廊檐外停下。萧焕收了伞,往前走了几步,萧长春躬身,行上大礼:“不知端王殿下大驾光临,长春有失远迎。”萧长春嘴上说着恭敬的话,可萧焕还是听出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也没计较,自顾自的拿起旁边供桌上的香蜡:“我给老王妃上一炷香,你与旧友叙叙话吧。”萧长春一愣,旧友?待他看清萧焕身后的女子时,冷漠的神色顿时化作深深的震惊,难以置信的开口:“表妹……”晏宁眉眼温和,浅浅一笑:“别来无恙,小王爷。”“表妹……你没死?”萧长春目不转睛的看着晏宁,喉间一动,俊美的面容带了几分憔悴,愈发消瘦。他听说了外面有关晏宁的传言,他以为她真的如他们所说,已经因病暴毙在九州别院里。他没想到,晏宁竟然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眉眼如画,娇媚动人。清晰,熟悉,却又恍若隔世。晏宁直视着萧长春的双眼,轻声开口:“我还活着!小王爷,你也要好好活着。”萧长春别过眼去,布满青色胡茬的下巴动了动,眼中有惊涛骇浪起伏不定,最后伸手遮住脸,沉默不语的垂下头。晏宁今日见萧长春还是很惊讶的,眼前悲伤颓废,稍显凌厉的年轻人,与自己记忆中张扬肆意、意气风发的小王爷相去甚远。从前他是人上人,历经一战,这门可罗雀的郡王府,便不再是郡王府了。良久,萧长春才放下手,神色已然平静,目光有些复杂:“表妹,你是来看我笑话吗?”晏宁一愣:“我怎么会笑话你?”她是念着旧情,与萧长春往日的情分,不想他就此一蹶不振,才会打算来看看他。那厢,萧焕已经上过香,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并未靠近。萧长春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默然的转过身:“多谢王爷好意祭拜家母,长春要扶棺出殡,就不留客了,两位请慢走!”“小王爷……”晏宁唤住他,有些不能理解,萧长春为什么会变得与从前完全不一样,如此咄咄逼人,不近人情的模样,哪里还是她以往认识的小王爷。萧长春面对萧焕也不假辞色,即便态度恭敬,也始终透着几分冷漠:“王爷请离开吧,家母要出门了,当心冲撞了您。”萧焕静默了片刻,牵过晏宁的手往外走:“走吧,阿宁。”晏宁压下心里的苦涩,无奈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萧长春道:“小王爷保重。”雨势渐渐放缓,薄云散去,洒下几缕亮光。萧长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携手离开的两人,眸光浮动,晦涩不明。护卫踟蹰着上前来问:“小王爷,您怎么赶端王殿下走啊!”老王妃过世这么几日都等不到什么客人,好不容易等来了朝中赫赫有名的端王殿下,他家小主子怎么非但不高兴,反而流露出如此万念俱灰的神情?“小王爷……”萧长春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又蓦然松开,轻声低喃:“都不一样了……”面目全非的,何止是他。萧焕今日来临平郡王府祭奠郡王妃,并没有掩人耳目。暗中观察他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他出门时,带着一个女子。身段窈窕,纤秾合度,虽然在雨里打着伞,可还是轻而易举的看清了容貌。分明是含元帝的晏皇后无疑!端王撒谎,晏皇后并没有死,而是被他悄悄带出宫,金屋藏娇。萧焕先前分明不承认那女子是晏宁,现在如何又毫不遮掩的带着她出门?隐匿的那些流言蜚语,又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来。三月末,皇上连下三道旨意,旨意一出,震惊朝野,掀起轩然大波。第一道圣旨,赦免晏太傅罪行,贬为庶民,不做抄家流放处置。第二道圣旨,赐婚长安侯世子谢昀,婚期定在五月二十。第三道圣旨,赐婚端王萧焕,婚期定在六月十八。后两道如出一辙的都是赐婚圣旨,更加令人哗然的,谢昀所娶之人,是早就定下婚约的,晏太傅庶长女晏绥。而即将成为端王妃的人,却是叫人震惊之余又无言以对。萧焕要娶的人,是贤阳郡主之女。朝臣们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贤阳郡主的女儿是谁。后来细想,贤阳郡主不就只生过一个女儿吗?除了晏宁,还能是谁?有御史在朝会上战战兢兢的说起这回事,晏宁乃含元帝之皇后,万不能再嫁给端王,实在有违祖制。没曾想端王只是勾唇一笑,坦然道:“本王的王妃是贤阳郡主的女儿,并非晏三小姐!”沈隽彦是熟知内情的人,忙附和道:“王爷言之有理。”“你们这些御史言官的就是没事干,管到人家床上的事!要脸吗?”薛重阳显然是不够客气的,他早就猜到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对萧焕金屋藏娇的举动很感兴趣,愈发想要见一见那个让堂堂端王神魂颠倒的女人,是何等人物了。这下,轮到那个御史哑口无言。他要怎么说?他该怎么说?端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朝中大半官员沆瀣一气,非要说端王说的对,他再怎么劝谏有什么用?连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不提晏宁真实身份,分明就是故意的啊!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几个御史言官舌战群臣,怕是也无法说动皇上收回成命了!当言官好难!☆、藏娇下了朝, 萧焕对朝臣们各色眼光视而不见,步履从容的踏出宫门。“王爷留步!”身后, 传来粗犷浑厚的笑声, 萧焕脚步顿了顿, 薛重阳已经追了上来, 一脸意味深长的笑:“还没恭喜王爷呢!怎么王爷你就跑了呢!”萧循当初能够成功夺下帝位, 少不了薛重阳的功劳, 萧焕对他也存了几分客气:“薛统领何事?”薛重阳挑了挑眉, 拍拍萧焕的肩膀:“我说王爷, 如今赐婚圣旨都下了, 你府上那位美娇娘藏在云里雾里, 不带出来见一见?”萧焕眸光一暗, 淡淡道:“没什么可见的。”“王爷,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薛重阳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眼中生出几分锐利:“咱们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如今王爷要娶妻了,连弟妹也不引荐引荐吗?”薛重阳然有些不悦, 萧焕瞥了他一眼, 目光落在他墨绿色的朝服上,细腻的花纹在日光下灼灼耀眼。萧焕目光微动,最终微微颔首:“好!”薛重阳这才满意,拍掌大笑:“王爷就是豪爽,走走走,让我顺便去你府上参观一下, 咱们好生喝一杯!”打马往端王府去,萧焕让厨房准备酒菜,又让人把圣旨拿到晏宁那里去,这才带着薛重阳在府中转悠了一阵。晏宁看着下人把明黄色的圣旨呈上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表情变换复杂极了。眼看自家主子震惊的神色,杜若凑上来,看到赐婚几个字,瞬间一喜:“天啦!小姐,皇上给您和王爷赐婚了!”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晏宁怎会不知,可这圣旨实在来得来过突然,令她措手不及。先前完全没有一点预兆,萧焕也不曾给她提过,为什么皇上就下旨赐婚了?晏宁心里复杂得很,有欢喜,有困惑,有担忧,有惶恐,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怔怔望着手里的圣旨出神。半晌,才收了圣旨,急匆匆往外走:“我去问问他!”一路往前院去,问到萧焕在书房,这又转身往书房走。远远听见男子说话谈笑的声音,晏宁停下脚步,站在转角处,正好看到萧焕从书房里出来,身旁跟着一个身着朝服,孔武有力的男子,一看便是朝中武将。萧焕意有所感看过来,四目相对,脸上有温和的笑,抬脚迎过去:“怎么过来了?”晏宁走得急,还有些气喘,脸颊泛起淡淡的粉红,萧焕抬手替她把垂下的乌发别到耳后,无奈道:“跑这么急做什么?”“这是什么?”晏宁伸手,是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萧焕眼眸中有浅浅的光,直视着她娇俏的小脸,低声说:“容后再与你解释!”薛重阳跟上来,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被萧焕挡住,他下意识的追随的那道身影,等看到晏宁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晏宁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春衫,衣袂飘飘,面若秋月,皎皎动人。恰好身后有一树海棠绽放,与她纤细的身姿相映,那明媚的小脸,竟是比海棠花还娇艳。薛重阳有一瞬间的失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和讶然:“难怪王爷金屋藏娇,不愿示人,原来府中是藏了一位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啊!”萧焕不动声色的隔了一段距离,对晏宁道:“这位是禁军薛统领。”晏宁垂首屈膝,客气行了一礼:“见过薛统领!”薛重阳从前是听过晏宁名字的,因为自家妹妹和京中各大世家千金来往的多,也从薛柔口中得知,晏家三小姐是位云鬓酥腰,风姿绰约的美人。可他向来不屑一顾,若论容貌,身为含元帝原配皇后的二妹,才真当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再后来,三妹薛柔长大,也是诸多闺阁千金里,也颇负盛名。所以到后来,晏宁被萧乾看中,立为继后之时,他是愤怒而嫌恶的。必然是搔首弄姿,妖媚美艳的女人,想尽办法引诱了皇帝,才会被立为皇后。却不想,今日一见,晏宁与他想象中的模样相去甚远,如此如花似玉,冰肌玉骨的美人,才是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角色。也不怪萧焕会执着,不顾晏宁曾是皇后的事实,想方设法的要娶她为妻了。这般美人,谁能不爱呢!“弟妹客气。”薛重阳虚浮了一把,直勾勾的看着晏宁,赞赏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了弟妹,可真了我心中一桩憾事了!”晏宁秀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蹙,转而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薛统领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