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恶行,在短短时间内被无限放大,一时之间,竟有了暴动之势。晏宁听杜若绘声绘色说这事时,忍不住讥笑。杜若虽是丫鬟,日子却比普通百姓家的姑娘还要好,她只贴身伺候晏宁,从未经历过什么苦难,说起外头的那些流言传闻,还没什么害怕的表情。那些事情,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晏宁无比熟悉,上一世,萧乾落败,就是因为他置百姓不管,疏忽社稷,一点点的蚕食了先帝和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墙倒众人推,萧乾迟早有一日会自食恶果,被千夫所指,死于非命!这已经是她如今唯一的盼头,从册封诏书宣布开始,她就恨不得萧乾早点去死。晏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纤纤十指如葱一般白皙莹润,修得整齐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红色。这双手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拿得了针线笔墨,却扛不起长剑大刀,这就样无能为力的把自己的命运悬在刀尖之上。萧焕被丢了城外生死未卜,那日她已经让阿松看好路线,夜里跟过去,可最后他回来说,除了一滩血迹,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萧焕是生是死,完全不知道,或许他已经被杀了,或许已经被野兽吃了。明明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她只能在心里祈祷,萧焕福大命大,可以幸运逃过一劫。晏宁眸光黯淡,心情沉重,除了她,晏家上下都沉浸在晏宁被立为皇后的喜悦中,尤其是晏太傅笑得合不拢嘴,下朝回来就和同僚喝酒庆祝去了。只有晏绥看出了晏宁这些日子情绪低落,每天都亲自过来看看,见晏宁失魂落魄的坐在院子里,手里的书已经颠倒了,昏黄的夕阳悄悄拉长她消瘦的身影。“阿宁,外头还热呢,怎么不回屋里去。”晏宁这才回神过来,见晏绥手里拿了东西:“这是什么?”晏绥坐在旁边,缓缓道:“工部侍郎夫人送的请帖,下月她儿子周岁礼。御史大夫二小姐的拜贴,她和外祖和咱们祖母是表姐妹,说是想要上门来拜访拜访,联络亲戚感情。”晏宁接过请帖,随意看了一眼,面露嘲讽,嗤笑道:“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这都送我手上来了!”晏绥把请帖收好,偏头问她:“见吗?”晏宁闭眼揉着额头,闷声说:“推了吧,我不想见。”以后这样的事,还不知会遇见多少,但谁不知道是因为封后的缘故,以前她可没有这么好的人缘。“阿宁……”晏宁近来难得有笑容,还瘦了不少,原本的巴掌小脸更尖了,晏绥看着都觉得心疼:“你别这样。对了,子昭休沐方才过来了一趟,和我说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晏宁没什么兴趣,头也不抬的说道:“不想听!”晏绥放低了声音:“有关望之的。”晏宁顿时一僵,倏地抬起头:“关于他的?什么事?”“子昭说望之可能没死,皇上派人动手前,被一群黑衣人劫走了。”“真的?”晏宁难以置信,眼中生出一丝光芒,那些茫然无措的情绪仿佛在一瞬间归于平静,得到晏绥再次点头确认,她便忍不住想,是谁出手把他带走了。晏宁想不到,普天之下,能有这个能力的人,除了勤王还有谁。原本勤王就有意说服萧焕投奔他,安排人在京城蛰伏也不是不可能,倘若萧焕真的是被萧循救了,那他一定会没事……☆、平安符盛夏夤夜, 柳州城将军府,灯火通明。空气中仍有一丝燥热, 匆忙的脚步踏过静谧的宅院, 进了厢房。一股浓浓的药味在屋子里蔓延, 躺在床上的人双目紧闭, 无意识的痛苦低吟了几声。高大威猛的男子面露急色:“吴大夫, 他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呢?”吴大夫仔细的检查伤口, 半晌才回头道:“回将军, 他是因为受伤严重导致发热昏迷, 只要降温下来, 便会清醒了。”旁边一个十六七的年轻小姑娘, 想也不想就道:“那你快想办法啊!”“是是是, 老朽这就先为这位公子施针!”吴大夫行医几十年, 医术精良,几针下去没多久,浑身滚烫的人就降下温来。床上的人嘴唇张了张,呓语着什么, 赵未都又惊又喜, 一向严肃的大将军难得的表情松动了:“他是不是要醒了?”然而床上的人并未有什么反应,干裂苍白的嘴唇缓缓一动,几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朵。旁边一直关注着他动静的赵玉儿竖着耳朵听,皱了皱眉:“什么……宁?”赵未都也听不真切:“好像是在叫什么宁?是名字吗?”赵玉儿不解的摇头,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会儿。这个少年已经睡了六天了,期间迷迷糊糊的醒过两次, 但喝了药又睡过去了,直到现在依旧没什么好重。他身上的鞭痕,实在是太多太重了,想要处理伤口十分困难,面前的伤口上了药,就会挤压到后背的鞭伤,近来天色,稍有不慎就会发炎感染,随时会死。大夫教了冰敷的办法,又开了药方,这才告辞离去。屋子里没旁人了,赵玉儿坐在床边,担忧的问:“大哥,他会死吗?”赵未都驰骋沙场数年,军功赫赫,同样也受过很多伤,有几次也险些丢了命。但那些都是敌人出其不意的一刀,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也是有道理的,这般浑身挨了两百余鞭,无数伤口重叠在一起所受的折磨,比直接掉脑袋还要痛苦。“但愿他有这个造化,能化险为夷吧。”伤成这样都能活下来,说明他的意志还是非常坚定的,只盼着佛祖保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赵玉儿伸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人,没有血迹遮掩,露出了清晰明朗的眉眼。他的轮廓是凌厉而张扬的,几日重伤不能进食,瘦得五官更显深刻。赵玉儿收回视线,问赵未都:“大哥,你说他真的是裕王遗孤吗?”她只知道他似乎得罪了什么人,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一身鞭痕,光是看信都觉得心疼。赵未都点点头:“是的,我当年见过裕王几面,他的容貌和王爷很相像。”赵玉儿看着他满身的新伤旧痕,忍不住感慨:“那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住。”“勤王殿下说了,务必要救活他。明日我再多请两个大夫过来看看!”冰敷一晚后,昏睡多日的人,终于在次日转醒。赵玉儿见他满头大汗,忙打了水来给他擦脸,冷不防对上一双锐利防备的黑眸,顿时吓的一激灵,然后就惊喜的笑起来:“你终于醒啦?”“这是哪里?”萧焕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沙哑异常,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脸色剧变,倒吸一口冷气。“你千万别动!”赵玉儿忙让他躺好,拿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水:“你身上的伤刚有好转,可不要乱动,不然又得流血了。”萧焕紧紧咬着牙,浑身疼痛的几乎要麻木了一般,但还是伸着手摸向腰间。注意到身上的衣服换了,只剩薄薄一层单衣,萧焕眸光蓦然一凉,情绪难得激动起来,盯着赵玉儿:“我身上的东西呢?”赵玉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什、什么东西?”萧焕闭了下眼,胸口不停起伏,拉扯着伤口,连意识都要溃散了,可他永远记得,他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有多重要。“护身符。”“护身符啊,在的。”赵玉儿恍然,赶紧从外头拿过来,递给了他:“下人给你擦身子上药的时候看见的,都沾了血还要吗?要不改日我另外给你去求一个吧?”“不用。”三角形状的黄纸染了很多血迹,上面的符文都已经看不清了,萧焕却失而复得的捏在手心里,无端松了一口气。赵玉儿看着他的表情就猜到这护身符大概对他有多重要,一醒来什么都顾不上,就找自己的护身符了。或许真是有护身符保佑,他才能安然渡过这一劫难。大夫说了,病人一旦退烧转醒,伤口就会很快恢复。萧焕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伤口才完全结痂,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踏出过房门。这里是柳州宣威将军赵未都的府邸,隶属柳州,与京城相隔五百里,勤州相隔八百里。萧焕后来才知,赵未都是勤王萧循的人,他受伤当日就是被赵未都派人所救,简单处理了伤口就送到了柳州来。有关萧循在谋划的一些事,也逐渐浮出水面,萧焕并没有任何惊讶,反而觉得与其让万恶之徒作威作福残害百姓,还不如换一个人来主宰天下,而勤王,有这个实力。萧焕站在屋檐下,日光浓烈,在墙角投下斑驳的影子,热风浮动,吹来月季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云霜院的花架下,也种了月季,这个时候,那里的花也开的正艳吧?萧焕苦笑一声,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沾了他血迹的平安符。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拿到它时的情景,月白夏衫的女子站在面前,带着盈盈笑意,眼中有他此生见过最明亮的光。那是他这一个月,夜深人静、疼痛不已之时,唯一的慰藉。那般美好的人,他却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反而要她牺牲自己的幸福来保全自己。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好在她尚在孝期,日子还长,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方法,能救她于水火。萧焕仰着头,喉间一动,咽下所有辛酸难过。赵玉儿端着一碗绿豆汤过来,看到屋檐下的人,赶紧加快脚步过来:“我让厨房做了绿豆汤,冰镇过的,你快尝尝!”“不用。”萧焕摇头,并没什么兴趣,转身进了屋子,赵玉儿也跟上去。“天气正热,你喝点消暑吧,这柳州城的绿豆汤很有名的,过几日我和大哥出门,也会准备绿豆汤路上喝。对了,那这段时间,你便要一个人在家里了,有什么需要告诉下人就行,他们会准备好的。”萧焕看了她一眼,随口一问:“去哪儿?”赵玉儿道:“去京城,下个月立后大典,我和大哥都要去。”萧焕先是怔了一下:“你说什么?”可惜赵玉儿丝毫未觉:“下个月,七月初六,是皇上大婚的日子,你没听说吗?”萧焕眼瞳一震,脑海中嗡嗡作响,五脏六腑像是突然受了重创,连心口都疼了起来。萧焕艰难的咽了咽,哑声问:“新皇后……是何人?”赵玉儿注意到他情绪气息的变化,甚是疑惑,可萧焕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就实话实说了:“是太子太傅和贤阳郡主之女,说起来还算你的表妹呢!”贤阳郡主和裕王是嫡亲的堂兄妹,萧焕和晏宁自然也算隔了三代的表兄妹。萧焕压根没听清后面的,早被赵玉儿那句七月初六大婚,惊的神色大变。他在养伤,根本无从知晓外界的消息,哪里知道,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七月初六,七月初六……只有几日了……”萧焕仿佛当头棒喝,所有侥幸和担忧在一瞬间被无尽的迷茫和无措代替。赵玉儿被他如此强烈激动的反应吓得不敢动弹,小心问:“望之,你怎么了?”萧焕手指按着额头,忍住太阳穴跳动的疼痛,低声开口:“我要去找她。”“找她?你要找谁啊?”赵玉儿一头雾水,等反应过来,萧焕已经迈开脚步往外走了。萧焕虽在赵家一月,赵未都兄妹却不怎么了解他的过去,那就救他也是受勤王吩咐。这一月,萧焕几乎没怎么和人说话,眼神沉郁而冰冷,不管赵玉儿怎么和他说奇闻趣事,他都没有反应,只是常常握着那个破旧的平安符怔怔出神。赵玉儿这才觉得那个平安符的来历或许并不简单,才会让他视若珍宝,贴身携带,即便身受重伤,都不曾落下。萧焕不和人说话,也不出门,只和勤王通过两封书信,加之他重伤才愈,赵未都也不放心他出去。现在萧焕忽然要走,赵玉儿吓得不轻,一路小跑去拦住他:“你伤才好,还不能出门!”萧焕手上紧紧攥着那个平安符,没有丝毫退让,很轻松的就越过了赵玉儿,朝外面走。刚走出去,就撞上迎面而来的赵未都,赵玉儿松了一口气,匆匆喊道:“大哥,你快拦住望之,他说他要出门!”赵未都下意识的伸手去拦萧焕,见他面沉如霜,疑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望之你要出门?”“是。”萧焕颔首,再无他话。赵未都一噎,又问:“你要去哪儿?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啊。”萧焕眉目冷凝,黑眸中有些赵未都看不懂的情绪,他停下脚步,一字一顿的说:“我去见一个人。”“谁啊?这柳州城你有认识的人?”日光灼灼,照亮了他坚定的眉眼,声音却不由自主的温柔下来:“去京城,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相见立后大典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七月末,大婚当日的喜服和朝服送至晏家。足有七层的凤袍, 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无与伦比的雍容华贵。晏宁顶着沉重的凤冠, 穿上大红的嫁衣, 如牵线木偶一般, 等着宫里来嬷嬷试妆。铜镜中映着明眸善睐、风仪万千的窈窕身姿, 几个嬷嬷都觉得惊艳:“皇后娘娘当真是国色天香, 便是天上的仙女的都不及您一分。”晏宁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并无什么喜色。这一身凤袍, 是礼部让十个绣娘花了一整月赶制出来的, 其价值已经相当于一座城池十年赋税了。杜若喘着粗气从外头进来, 急忙道:“小姐, 皇上来了!”晏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才走出几步,晏宁就见一行人簇拥着明黄色的身影过来。见了晏宁, 萧乾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和喜悦, 抬脚走过来便要牵她的手。晏宁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的躲开了,萧乾眼神一变,若无其事的勾了勾唇:“阿宁,你穿这身凤袍可真美!”晏宁低头看了看衣袖上精致繁复的绣花金丝线,心中冷笑, 忍不住带了一丝嘲讽:“皇上大手笔,真是舍得。”“用在你身上,怎么都值得。”萧乾温柔道,沉浸在一股奇异的喜悦中,目光灼灼的盯着晏宁看,也没把她冷漠的语气放在心上。晏宁极其厌恶萧乾这种如狼似虎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心生警惕,但当着众人面不能发作,言不由衷的谢恩:“多谢皇上!”“再过几日,就是立后大典了,跟朕出门吧,朕还有东西要送给你。”萧乾低头,可以看到晏宁白皙如玉的侧脸和脖颈,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莫名的让人沉迷。萧乾喉间一动,忍下那股燥热的感觉,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她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晏宁注意到他的注视,顿觉浑身发寒,赶紧回了闺房,按捺住慌乱的心,换下厚重的凤袍。萧乾带晏宁一路出了晏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正是晌午,街上百姓众多,晏宁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浓浓的烟火气息环绕,市井百态往来行人,构成了繁华热闹的景态。吆喝声、谈笑声不绝于耳。这是晏宁曾经最向往的生活,也是近来午夜梦回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期待。人来人往的街道旁,摊贩摆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晏宁多看了一眼,却突然瞥见人群穿梭人一抹熟悉的身影,陡然一震。等她定睛再去细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的一眼,仿佛只是错觉。晏宁心里惊骇无比,久久难以回神。是她眼花看错了吗?方才她分明看见了萧焕,哪怕只是一眼,都给了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可萧焕怎么会在这里?从谢昀说过萧焕可能被勤王的人劫走之后,晏宁就再没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倒是后来晏太傅上朝听萧乾在朝堂上数落了勤王的不是,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谴责和愤怒。兄友弟恭的面具,仿佛被一把撕开,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完全脱离掌控,和上一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晏宁日日来提心吊胆,萧焕不知所踪,萧乾防备勤王,离昏君倒台身死,遥遥无期。她一介女流,无法左右朝政,更没有本事更改历史,想要等到那一日,几乎不可能实现。杜若注意到晏宁蓦然变化的神态,关切问:“小姐,您怎么了?”晏宁无声摇头,失望的收回视线,难掩心中落寞。马车骤然停下,萧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晏宁摸了摸脸颊,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才下了马车。萧乾带她来的地方是京城有名的‘玉石坊’,金银首饰,字画玉器应有尽有,是皇亲贵胄们最爱来的地方。大堂珠帘后设了女眷厢房,供客人歇脚。萧乾留在大堂先让晏宁去休息,玉石坊的人似乎是知道她的身份,态度格外恭敬,点心茶水摆了一桌子。外头阳光正烈,晏宁让杜若把遮光的竹帘放下来,才一转身忽然被一股大力拉扯,身形一晃,已经被人按在了墙上。晏宁一慌,尖叫声还未出口,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经堵住了她的嘴,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是我!”晏宁浑身一僵,瞬间不挣扎了,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萧、萧焕?”两人隔得极近,身体相贴,体温相融,晏宁听见他说:“是我。”晏宁一下子就觉得鼻子发酸,有种落泪的冲动:“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她惶惶不可终日,在云层里颠簸迷茫,终于在这一刻脚踩到了实地,彻底了松了口气。原来她在街上看见的人,不是幻觉,真的是萧焕!杜若还在外面,没人注意到这里,萧焕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目光却一直在晏宁身上,向来淡漠的眼眸中生出一丝温柔,他犹豫片刻,伸手替晏宁拭去眼角的泪水:“你别哭……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晏宁愣住,抬眸看着他:“你找我做什么?萧乾在外面,这里很危险的。”萧焕眸光幽深,晦涩难辨,抓住晏宁的手:“带你走!”晏宁一震,萧焕的眼神认真而坚定,丝毫没有迟疑,她竟有一瞬间的动摇,可这仅仅是一瞬间,摆在眼前的现实让她不得不理智冷静下来。“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晏宁说完这话,看到萧焕的眼神迅速冷了下来,她主动握住他的手,正色道:“萧焕,你听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一个人想要脱身可能容易,但是再带上我,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外面全是萧乾的人,我走不了的。”萧焕手上用力了些,依然不退让:“我不能留你在这里。”“萧焕!”晏宁急了,外面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杜若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姐,他们这儿有冰镇的银耳莲子羹,您要不——”杜若才跨过门槛,看到眼前一幕声音戛然而止,吓得脸色大变。晏宁咬牙,连忙捂着杜若的嘴,低声提醒:“千万别说话,外面有人。”杜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在晏宁警告的目光中点点头,惊讶的看着萧焕,压低了声音问:“小、小姐,望之怎、怎么会在这里?”“没事,我就和他说几句话,杜若你去外面守着。”晏宁把萧焕往屏风后推了一把,等杜若出去关好门,这才道:“你快走吧,一会儿皇上该过来了。”萧焕摇头,不为所动:“我要带你一起走!”晏宁气结:“你怎么这么固执呢?”她都急得团团转了,萧焕竟然还不走,他就不怕引来萧乾,再自寻死路吗?萧焕神色波澜不惊,视线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声音透着几分孤寂:“你不要嫁给他。”晏宁浮躁急切的心霎时间被泼上一盆凉水,难受极了。“你不要嫁给他!”萧焕又重复了一句。晏宁焉了下来,无奈苦笑:“我没办法了……萧焕,你和我的能力都不足以和他对抗。我也不想嫁给他,可皇命难违,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萧焕的面容在光影下模糊不清,晏宁掉下眼泪,忍住心中悲戚:“你快走吧,你不是说要去投靠勤王吗?他如今和皇上水火不容,迟早有起义那一日,你跟着他会有出路的。”萧焕眉头紧蹙:“那你呢?”“我会保护好自己。”晏宁低头,眼泪落在了萧焕手背上,连同他的心都灼烧起来。那一滴眼泪,让他从柳州出发连夜赶到京城的坚持,忽然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无力。深深的自责和痛苦涌了上来,萧焕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艰难的开口:“对不起……”眼睁睁看着你在火海,我却无能为力。“萧焕。”晏宁低声唤了他的名字,即便泪眼婆娑,眼中却有坚定的光:“你快走,去找勤王。我会等你来救我!”萧焕沉默了一瞬,四目相对,他终是点了头:“好。”其实他也明白,要从这里安然无恙的带走她会有多困难,再耽误时间,就真的会拖累晏宁了。萧焕不舍的看了看晏宁,愤然转身准备离开。“萧焕。”晏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焕脚步一顿,回过头,人已经到了面前。她眉眼如画,嘴角有淡淡的笑,她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吻在他唇边。温热的吻一触即离,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那一刻,萧焕身体蓦然紧绷,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破土而生,在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长年冰霜的过往,忽然涌上热流。“我等你。”他怔怔的看着晏宁,一双幽深的黑眸中有错愕,惊讶,还有一丝难以遏制的欢喜。所有的不安和忧虑顷刻间无影无踪,他眼中生出耀眼的光,轻轻的应了一声:“好!”☆、大婚“小姐, 皇上快过来了。”门口忽然响起杜若着急的拍门声,晏宁一惊, 忙打开了窗户让萧焕出去。萧焕利落的翻过窗, 爬上围墙, 下面有玉石坊的人路过, 却视而不见, 径直走过了。晏宁担忧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如此看来, 玉石坊跟萧焕之间还是有别的联系的, 不然也不会混进来, 再全身而退了。萧乾很快从大堂过来, 身后有两人抬着一个红布遮挡的托盘过来, 晏宁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异常。萧乾让人把东西放桌上,神秘一笑:“阿宁,这是送你的。”晏宁狐疑的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萧乾勾唇,伸手掀开红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通体透亮莹润的白玉石, 上面雕刻了一个女子人像,五官清晰,栩栩如生,正是晏宁。“喜欢吗?”萧乾问。晏宁看着那尊玉石像,非但没有丝毫欢喜,反而愈发觉得不妙。“多谢皇上。”晏宁挤出笑容来, 言不由衷的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萧乾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步步逼近晏宁,眼中有深沉的光:“这是玉石坊最出名的工匠按照你的画像精雕细刻的,是朕送给你大婚的礼物,你不应该拒绝的,皇后。”那一声‘皇后’,让晏宁陡然心凉,那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已经完全化作泡影,无比清晰深刻的现实,让她不得不忍怒屈服。可她不甘心啊!上一世郁郁而终,沦为孤魂,老天垂怜能让她重活一世,怎能轻易再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萧乾强势霸道的笑容,让晏宁几欲作呕,恨不得立刻与他同归于尽。然而她告诉自己,今生不能再一意孤行。这漫长而黑暗的路,并非踽踽独行,曾有一人不计生死,从深渊而来与自己并肩前行。哪怕为了自己,为了萧焕,为了黎民百姓,她也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萧乾落败那一日。萧乾,一定要死!一定会死!那些纷至沓来的情绪汹涌澎湃,最终归于平静,晏宁眉眼温和,不见喜怒,恭恭敬敬的屈膝谢恩:“是,皇上。”萧乾很满意晏宁低眉顺眼的模样,心神一动,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盈盈纤腰,触手的柔软让他心旌摇曳,难以自控的靠近,声音沙哑的一塌糊涂:“阿宁……”晏宁僵住,浑身都紧绷起来,腰上那只手臂犹如滚烫的烙铁,让她无所适从,萧乾身上的龙涎香毫无预料的钻进鼻子,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一下。萧乾素来爱香,龙涎香又属帝王专用价值连城,但晏宁并不喜欢这股香味。她忽然记起萧焕身上的气息,清冽干净,那是与萧乾完全不同的味道。像她方才一时头脑发热亲上去时,闻见他呼吸间温柔清淡的气息,远远比香料的味道更吸引人。萧乾目光如炬的盯着晏宁看,皎皎如玉的面庞落在眼中,仿佛带着无尽的诱惑,手上更加用力把她往怀中带了带:“阿宁,你真美!”晏宁竭力屏住呼吸,往后躲了躲,萧乾看出她的意图,面露不悦,又要靠近,忽听门外匆匆脚步声响起。向来沉稳的刘总管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跪在地上,颤声说:“皇上,大事不好!太子殿下发病了……”萧乾满心旖旎顿时烟消云散,一把松开晏宁,目光冷凝锐利:“你说什么?”“宫里传来消息,太、太子殿下方才发病了,太医们都去东宫了。”刘总管急切道:“皇上,您快回去瞧瞧吧!”萧乾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跨过门槛匆忙离去。晏宁无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苍白,背脊发凉,刘总管行礼客气道:“三小姐,您先回府吧,奴才立刻派人送您回去。”“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成。”晏宁摇头,看着萧乾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刘总管也不强求,歉意的朝晏宁躬身,然后追上萧乾,匆忙起驾回了皇宫。杜若这才从一场惊惶中回过神来,语气担忧:“小姐,太子殿下不会有事吧?”晏宁叹息一声:“谁知道呢……”太子今年十岁,是萧乾膝下唯一的子嗣,出生之日起便被立为储君,自小都是被萧乾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然而太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是短寿之相,上一世,他就是夭折于这一年秋天。只是那时,她还未进宫,还未发生眼前这一幕。但有些事情,还是无法改变它应有的轨迹,例如太子年少早逝,还是如期来临了。太子这一病来势汹汹,太医院束手无策,从高热惊厥,到昏迷不醒,就短短两日时间。立后大典在即,萧乾疾言厉色吩咐刘总管压下有关太子病情的消息,势必要大婚顺利进行。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皇宫内院,这里从来都没有秘密。哪怕萧焕再三吩咐不许透露太子病重的事,可妃嫔和朝臣们总能嗅见一丝蛛丝马迹。大典前一日,宫里众妃嫔照例去贵妃宫中请安,就有妃子挑了话头,说起东宫近来戒备森严的事。打扮艳丽的容妃啧啧道:“我瞧着太子这回是不太好了,太医进进出出了几日,怎么就没听见什么动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