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心里百转千回,又忍不住看了萧焕一眼。萧循见这个姿容胜雪的姑娘,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也甚觉困惑。他从她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震惊,不是普通人见到他时的尊敬畏惧,而是打心底里的诧异。这是为何?萧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晏宁,却见萧焕忽然冷着脸看自己,心下了然,十分客气的询问:“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晏宁垂首:“太子太傅,正是家父。”萧焕似乎不欲与勤王多说,晏宁此刻也尚处于惊讶中,略微说了几句,恭敬的与萧循告辞,这才坐上马车离去,勤王也没有阻拦。萧焕驾着马车,阳光浓烈,他戴了一个斗笠,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脸,轮廓分明的五官看起来更加鲜明清晰。马车缓慢的往前走,路上没什么行人,安静的能听见轱辘咯吱咯吱的声响。天气正炎热,晏宁拨开车帘透气,可以看到萧焕削瘦挺拔的背脊,她有些出神的看了一阵,直到萧焕忽然开口。“不是赏龙舟吗?”萧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些微沙哑,晏宁听着,竟觉得心尖忽然酥酥麻麻的,像是爬过了虫子,看不见,挠不着,很是怪异。不甚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晏宁伸出右手:“方才我动手打人了,倒是把自己给打疼了!”萧焕拉着缰绳的手一顿,转头过来,晏宁衣袖拉高露出一截纤细莹润的皓腕,果然见掌心微微泛红。他听晏宁诉苦似的,不由得想象她打人的场景,唇角微扬,极轻的笑了一下,转瞬即逝。晏宁却如同发现什么旷世珍宝一般稀奇,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你笑了!”萧焕移开视线,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再也不肯开口了。晏宁往前挪了挪,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一点侧脸了,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应该多笑笑的,这个世界斑斓多姿,还有大好风光等着你,该做的事一件不能少。”报仇,平反,娶妻,生子……萧焕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晏宁垂下眼,得不到回应只能坐了回去。山里有低回绵长的钟声遥遥传来,一声一声像是敲击在了心口上。晏宁偏头问杜若:“附近有寺庙吗?”杜若摇头:“许是有吧,您要去看看吗?”晏宁想了想,点头:“循着钟声过去瞧一瞧。”重活一世,她还未曾踏足过佛门之地。她虽不信佛,可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她机缘巧合死而复生,中间也必然有些神秘的因果循环。能从头再来,她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这又何尝不是神佛保佑呢。今日有缘途径此处,晏宁便打算去拜拜佛,上一炷香。马车在山脚上不去,层峦叠嶂的山腰上,有庙宇若隐若现的矗立着。晏宁提着裙摆和萧焕杜若一起上了山,晌午阳光正好,山中清凉幽静,隐隐有水声传来。古朴祥和的寺庙大门牌匾上,写着‘金光寺’几个大字,寺中只有零星几个香客。有小沙弥过来,迎晏宁进了大殿,拜了大雄宝殿的诸位神佛,晏宁求了一签,又让杜若去添了五百两的香火钱。如此大手笔,倒是把寺庙的老方丈惊动了,双手合十朝晏宁行上一礼。“施主如此慷慨,佛祖必会庇佑于您。”“方丈客气。”晏宁客气的回礼,把方才求的签拿出来:“我求了一支签,能否请方丈为我一解?”“当然。”方丈慈眉善目,白色的胡须垂在了胸口,他接过签细细看了一阵,这才抬眼看了看晏宁,眼眸里带着超脱俗世红尘的清明与悲悯。晏宁只觉方丈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让她心里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好在方丈很快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签文。“‘三竿红日出扶桑,凤舞鸾飞呈吉祥。不久再升三五丈,乾坤万物尽辉光。’此签文曰: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见则天下和。施主运道如凤舞鸾飞,一飞冲天。贫僧观施主面相,当主国母之兆!”方丈的声音浑厚沧桑,却仿佛带着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晏宁一瞬间便愣住了。当主国母之兆!这么说,她还是要和上一世一般,当萧乾的皇后吗?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么?晏宁嗓子干涩,艰难的咽了咽:“可有补救之法?”方丈摇头:“天命如此,不可更改!”见晏宁有些失魂落魄,方丈又补了一句:“此乃上签,施主不必太过忧虑,顺应天命即可。”晏宁颔首,朝方丈弯腰致谢:“我明白了,谢过方丈。”在金光寺用了斋饭,晏宁才有些沉郁的下山。萧焕和杜若都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方才解签文萧焕没有靠近,杜若也没在晏宁身边,不知道她求了什么样的签,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签。晏宁让去杜若接点清水路上喝,然后和萧焕在树荫下等待着。萧焕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底没开口,晏宁注意到他的视线,柔柔一笑:“我没事。”萧焕黑眸中倒映着她清丽娇媚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黯了下去。晏宁问:“勤王今日为什么找你?”萧焕微垂着头,浑身透着一股萧索孤单,沉默了半晌,晏宁才听他缓缓开口:“我母亲是他母亲的亲妹妹。”萧焕出自皇室,与萧乾萧循本就算堂亲兄弟,加上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勤王之间的关系更要亲密些。萧循这个时候特意来找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晏宁想到这儿,无端松了一口气。“他和你说什么了?”萧焕抬起头,目色复杂的看着晏宁:“让我跟他走。”晏宁怔了怔:“你不愿意?”萧焕抿着唇没有说话,眼中却有些晏宁看不懂的光芒,她心尖上微微一颤,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你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萧焕把斗笠戴回头上,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轻轻说了一句:“我不后悔……”那边,杜若已经打了水往这边走,晏宁想起什么,掏出一样东西塞到萧焕手里:“这个送给你!”萧焕愣住,赫然见一枚平安符安安静静的躺在手心里,他听见晏宁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我上香的时候,顺便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无灾无疾!”那一刻,萧焕觉得有什么支离破碎,把他困住的沼泽泥泞忽见生机,那些冰封在内心深处的坚硬,悄然融化。晏宁见他表情怔忡出神,忍不住道:“怎么了?不喜欢吗?”萧焕摇头,心上滚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他抿着唇看了看晏宁,把平安符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轻声低语:“谢谢。”谢谢你愿意出现在我灰暗荒凉的人生中,送我一束春光。作者有话要说:手腕不知道怎么扭伤了,有点疼,明天要还疼就请一天假。今天留言都有红包~爱你们☆、追封端午过后两日,瑜妃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晏宁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尚在用午膳。听见这一消息,惊得筷子掉在了地上,晏太傅不停摇头,唉声叹气:“不中用了……”那一刻,晏宁只觉心一点点的凉了下来。姑姑被放弃了。被自己的兄长,娘家,丈夫,以及这个残忍的世界放弃了。她看不见希望,在混沌的黑暗中艰难前行,最终还是坚持不住,彻底的放弃了自己。瑜妃过世那日,下起了倾盆大雨,晏宁走在宫城里,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天青色的伞上,瑜妃寝宫满堂缟素,哀声四起。她站在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宫人,心中一片悲凉。与这片惨白完全不同的,是张扬耀眼的明黄色身影,从雨幕中走来。看到晏宁,萧乾眼中有不加掩饰的精光和热烈,径直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脚步:“阿宁。”晏宁面无表情的屈膝行礼,目光如死水波澜不惊,直接拉开了一道无形的距离。萧乾不悦的蹙起眉,晏宁冷淡的态度着实激怒了他:“你就如此不待见朕?”“皇上息怒。”晏宁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手举着伞,裙摆垂在地上湿了大片,除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开口了。她和萧乾无话可说,她恨不得立刻手刃了他,还谈什么待见不待见?想起多日前在金光寺求的那一签,晏宁心沉到了深渊里。萧乾看着描花的雨伞遮住了晏宁大半的身形,直接去夺过了伞拿在自己手里,她一身素白的衣裙,面容略有些憔悴,柔柔弱弱的模样,无端在他心里激起风浪来。“你姑姑死了,所以你就恨朕?”有惊雷乍响,闪电划过雨幕将沉闷的天空照亮,晏宁眼中倒映着闪烁的光,迷离而恍惚:“皇上多虑了。”萧乾冷笑一声,握着伞柄的手狠狠用力:“晏宁,如今你姑姑死了,朕没什么好顾忌的,不妨告诉你,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在这皇宫里!你逃不掉的……”有风吹来,雨幕倾斜,晏宁身上都沾了雨水,浸进肌肤里,不受控制的颤栗了一下。萧乾略一抬手,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传旨下去,追封瑜妃为皇贵妃,丧仪按皇贵妃规制来办。”“是。”内侍宫恭敬应下,垂首去办了。萧乾侧目看向晏宁,眼中有光芒浮动:“满意了吗?今后可不能再躲着朕了!”晏宁唇角掠过一抹冷笑,萧乾难道当真以为她恨他,只是因为瑜妃的缘故?这所谓的追封皇贵妃,能起到什么作用?能挽回姑姑性命吗?这般昏聩无道,暴戾好色的皇帝,人人得而诛之,她是疯了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然而再多愤怒,再多仇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压在心底,还要感恩戴德叩谢皇恩。萧乾对她的顺从的姿态很是满意,低头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等你明年出了孝期,朕就立你为皇后,朕身侧的位置……只为你留着!”说罢,把伞放回她手里,转身离去,连瑜妃的灵堂都不曾跨进半步。晏宁手一松,伞掉在地上,旋了一个圈,无声停下。瑜妃死后追封皇贵妃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谁都没料到,已经失宠多年的瑜妃竟然在死后追封了皇贵妃,这还是头一遭。但惊讶多胜于嫉妒,毕竟是死了的人,皇贵妃又如何,这般身后哀荣,只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不足为惧。但贵妃听闻这消息时,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摔了手里的胭脂盒。殷茹在旁边抽抽搭搭的,被吓的浑身一抖,面露惊惶。殷贵妃妆容精致的脸上生出一丝寒意,冷冷瞥了殷茹一眼,殷茹立刻坐直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贴身宫女春梅犹豫着把打听来的消息跟殷贵妃说了:“有内侍说,皇上在瑜妃宫里碰见了晏家三小姐……姿势亲密,相谈甚欢!”殷贵妃的神情蓦然冷凝,有怒火一点点的升起来:“姿势亲密,相谈甚欢?”春梅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说了什么也无人听见,只知道皇上似乎很高兴。”殷贵妃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殷茹战战兢兢的都不敢出声。胭脂水粉洒了一地,有小宫女忙不迭的过来清理,抹地上的脂粉时,手里的抹布却不小心碰到了殷贵妃的鞋面。金银丝线绣花的鞋子染上了污渍,小宫女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殷贵妃垂眸看了一眼,目光冷然,红唇微张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没用的东西!”小宫女吓得痛哭流涕,匍匐在地上重重的磕头,额头很快破皮流了血:“求娘娘饶了奴婢,求娘娘饶命!”“聒噪……”殷贵妃不耐烦的蹙起秀眉:“拖下去,杖毙!”宫中四下寂静,只余小宫女慌乱哭泣的声音,殷贵妃此言一出,立刻有身强力壮的内侍进来拖着小宫女出去,脸上还有斑驳的血迹。春梅看了一眼又撇头过去,见殷贵妃面色不愉,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敢说。殷贵妃怒意横生,胸口不停起伏,半晌才冷静下来,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殷茹身上:“你抖什么?”殷茹顿时一凛,如坐针毡:“没、没什么……”殷贵妃嗤笑一声:“害怕了?”“没有……”殷茹小声应了,僵硬的摆摆头。殷贵妃坐在软榻上,轻飘飘的说道:“没出息,这样就吓着了!”也不怪殷茹这般恐惧了,她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平日里颐指气使看不惯什么下人,最多就打一顿,像殷贵妃如此随意开口就处决了一条人命,是万万没那个胆量的,果然姐姐这个贵妃还是与她不同。她今日进宫,是来向贵妃诉苦告状的,哪里想会遇见这等事,早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什么委屈都顾不上了。殷贵妃看着和自己容貌有五分相似的妹妹,不禁失望的摇摇头,眼角余光落在梳妆台上那一匣子珠翠上。珠钗手镯,点翠项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那些都皇上亲手赏的,代表着她这两年盛宠不衰的身份。珠宝首饰光彩依旧,红颜易老人心易变,这些属于她的东西,将来也会属于别人。与其让别人来抢夺她的东西,倒不如把这个机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殷贵妃微眯着眼,有冷光闪现,再次看向殷茹:“妹妹,到你出场的时候了……”殷茹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殷贵妃的意思。殷贵妃起身走向殷茹,声音极尽诱惑:“你不想进宫吗?伺候皇上,受尽瞩目……把你讨厌的人,狠狠踩在脚下!”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睡一晚手就不疼了,努力保持日更,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都不该夸一夸么?☆、呓语太极殿中,丝竹悦耳,舞女妖娆的舞姿愈发妩媚动人。萧乾慵懒的坐着,眸光恍惚迷离,有云鬓酥腰的美人从帷幔后光脚走来,足踝用红绳系着铜铃清脆作响。室内香气袅袅,暧昧而温柔,面纱遮住面容,露出一双含羞多情的眼睛。纤纤素手捧着酒杯送至萧乾唇边,声音娇柔诱人:“皇上,您喝酒。”萧乾就着她的手饮了酒,似笑非笑的斜睨她,醉意横生:“你是哪里来的美人儿?”“这不重要……”她媚眼如丝,伸手攀附在萧乾脖子上,吐气如兰:“能让皇上高兴就行了……”萧乾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她,也不急着去掀脸上的面纱:“美人儿说话深得朕心!”萧乾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下,浑然不觉殿中舞女已经退下,丝竹声消散在空荡的寝殿中,只余丝丝缕缕甜蜜的幽香。满室春华,夏夜里热情激荡,说不出的温柔迷人。殷茹咬着下唇,咽下那些支离破碎的声音,整个人如同浮木一般,尽力抓住眼前的生机。疼痛伴随着欢愉,在夜色中尤为明显,浓郁的酒味还在呼吸间荡漾,萧乾不知疲累一般,握住她腰肢的手更加用力。殷茹禁受不住这等摧残,委屈的呜咽:“皇上,疼……”殷茹声音微哑,情动时更加听不真切,萧乾动作一顿,竟是放轻了动作,几不可闻的溢出两个字:“阿宁……”那一刻,殷茹猛然清醒,什么意乱情迷都消失无踪,萧乾已经喝醉了,根本不顾她的反应为所欲为。一声声的阿宁,在凌乱暧昧的气息中越来越强烈,最终如同黑夜消失,黎明到来一般,无声无息……殷茹僵硬着身子睡了一小会儿,被萧乾紧紧禁锢着,想要逃离都不可能。直到天快亮时,萧乾幽幽转醒才松了手,殷茹忙不迭的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萧乾伸手揉着眉角,睁眼看她,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淡淡问:“你是谁?”有宫女爬上床来引诱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本就爱好美人,觉得新鲜,心安理得的受用了。殷茹霎时间委屈的红了眼,如此折腾一夜,萧乾竟不知道她是谁?殷茹心里存着气,动了动身子还难受得很,让她后悔莫及的话脱口而出:“皇上一晚上念着晏三小姐的名字,怎么会认识我呢!”“你说什么?”萧乾目光顿时冰冷下来,犹如凛冽的剑光,散发着骇人的寒意。殷茹虽然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此刻却不知为何壮起了胆子:“皇上情动之时,一直在念‘阿宁’两个字。阿宁,是晏三小姐的闺名吧——”殷茹哪知话还没说完,脖颈一痛,已经被萧乾掐住狠狠用力,绝望的窒息感席卷而来。殷茹眼睛瞪大,小脸憋的通红,手脚不停挣扎着,被子滑落露出姣好的身躯,却丝毫惹不来萧乾的目光。在殷茹以为自己就要咽气的时候,萧乾忽然收了手,她浑身一软,趴在床上剧烈的咳嗽着。萧乾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再胡言乱语,下一次可就是断脖子了!”殷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滚烫的眼泪和那些屈辱一起无声滚落。说罢,萧乾直接无情的推开殷茹,唤了宫女进来,穿好衣裳头也不回的走了。今日要早朝,萧乾难得准时了一回。往常早朝,总是要拖个一时半刻的,要不然临了才让内侍宣布取消早朝。这些年含元帝行事愈发荒诞离谱,朝臣们敢怒不敢言,一些谏官上书无果,还被萧乾给赶了出去。近来因为大雨,不少地方发生了水灾,淹了不少农田民舍,因为赈灾粮饷迟迟不到,甚至有百姓小规模的发生暴动。因为这事,户部尚书愁得头发都白了,勤王一早等候在御书房内,皇帝还没来,萧循问了几句,就听户部尚书唉声叹气的倒苦水。“最近外头闹得厉害,十万两灾银,根本是杯水车薪,如今拿不出钱来,可怎么办是好……”勤王沉吟片刻:“从国库里拨便是了,总不能让百姓一直受苦。”户部尚书摊手,面露无奈:“王爷远在勤州不知京城情况,这几年,国库着实……拿不出什么银子了!”说起这个,户部尚书都觉得老脸发热,萧乾历来奢靡,所有的东西一应是最好的,更不论后宫妃嫔众多。若是宫里日常花销倒不足以为俱,总能周转开的。然而最近这两年,边关战事频发,天灾不断,户部把能用的钱都拿出来了。如今的国库,当真只是个空壳了。萧循目光微闪,勾唇笑了笑,恰好有内侍宣皇帝来了。户部尚书忙不迭的收起一筹莫展的表情,恭恭敬敬的低下头。萧乾今日在朝会上,自然听到了大雨致多地发生水灾的事,一见户部尚书就道:“你们想法子,把赈灾的银子给凑起来。”户部尚书脸色一变,颤巍巍的拱手道:“皇上,这、这……户部也没钱啊……”“没钱?”萧乾眉一挑,懒懒的靠在龙椅上:“没钱你们不会想办法吗?让文武百官想法子啊,一人凑一万两不就够解燃眉之急了吗?你们身为父母官,不就是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了?”“这……”户部尚书被皇帝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忽然觉得自己该告老还乡了。“皇兄喜怒。”萧循适时出声,替户部尚书解围:“臣弟知道您为此事担忧,但说让诸位大人一时筹这么多银子,想来也困难,臣弟愿意先出这笔钱,解决眼下困境。”萧乾笑了,满意的点点头:“四弟倒是为他们考虑。”萧循依旧恭谦温和:“皇上体恤。”当即萧循开口会送上二十万两银票,萧乾把钱收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得是四弟你封地上十年的赋税吧?”萧循眼睛都不眨一下,躬身道:“为皇兄解忧,臣弟义不容辞!”勤王萧循永远是这般考虑周全,沉稳大度,对待萧乾一如既往的恭敬卑谦。如此,官员们免了大出血的肉疼一番,赈灾银子发送到灾民手里,才平了民愤,勤王自掏腰包出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事,很快传了出去,让不少官员百姓感恩戴德。萧乾虽因一场风月里提起自己的忌讳,对殷茹翻脸不认人,最后却也没有让殷贵妃为难,下了册封的圣旨,毕竟他对殷贵妃还是有几分喜爱的。殷茹封妃的圣旨很快下来,册封为丽妃,寝宫在殷贵妃隔壁。殷茹心中有怨恨,却还是不得不接受,当晚之事,实在屈辱后悔,她默默流泪却不敢把这事告诉殷贵妃。殷贵妃听人来报事情成了,也没有召殷茹来,只当她是害怕皇帝吓着了。☆、出宫晏宁听见殷茹进宫的消息时,是在瑜妃头七后,当即便忍不住哂笑一声。据说殷茹是直接在宫里被萧乾临幸了,都没从家里风风光光的进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成了后宫的嫔妃。殷茹不止一次的表达过憧憬皇宫的愿望,如今美梦成真,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难过。伴君如伴虎,后宫生存何曾有那般容易。萧乾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心,哪能指望靠他风光一世呢!只是晏宁没想到,萧乾的心思暴露的越来越明显,隔三差五的让人送上一些女子喜欢的礼物来。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直接遣了内侍总管刘大海亲自送来。晏宁丝毫没有接受赏赐的喜悦,一颗心仿佛被巨石压住,沉到了谷底。“劳烦总管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刘总管显得很为难,态度却依然恭敬:“三小姐莫要为难奴才,皇上吩咐了,东西一定要送到您手上,不然奴才只有掉脑袋的份啊!”晏宁神色紧绷,闭了闭眼,无可奈何的收下。萧乾的这些行为,在上一世是全然没有的。很多事情已经完全超乎掌控之外,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延伸。勤王昨日已经离京回了封地,这一世,勤王真的会举兵造反吗?萧乾在两年多以后,会不会历史重演,死于大殿之上?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担忧,在宫里人走后无声爆发,那些独自压抑许久的彷徨迷茫,如同锋利的悬崖,在一瞬间轰然崩塌。晏宁抱着膝盖蜷缩在窗前,默默垂泪,萧乾送来的一副暖玉围棋被她摔在了地上,黑白棋子撒了一地,如同她此刻杂乱无章的心情。杜若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没敢进来收拾,小姐这般情绪崩溃还是头一回,她或许真是该哭一场了。杜若想了想,最后还是关上门退了出去,默默守在院子里。晏宁双手捧着脸,任由眼泪顺着指缝滑落。她这一生为人人羡艳,出身尊贵,旁人却不知其中无奈与辛酸。若能选择,她宁肯做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相夫教子,平淡过一生。晏宁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低声呜咽痛哭,那些纠缠不息的哀伤萦绕不去。哭得正厉害,忽觉窗外有什么响动,晏宁泪眼婆娑,怔怔的抬头,一道挺拔削瘦的身影立于窗外,眼眸里有暗光静静流淌。四目相对,晏宁有一瞬间的呆滞,通红的双眼还噙着泪珠,头发也有些凌乱,见萧焕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连忙伸手擦脸上的眼泪。“你怎么来了?”晏宁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些欲盖弥彰的转过头,匆匆拿了手帕擦脸。萧焕眼神复杂,向来平静的黑眸中,有些前所未有的情绪渐渐浮现,像是丝丝缕缕的月光,温柔隐忍,又尤其克制。晏宁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了,只是难以相信罢了。她自己心里也有种微妙的感觉,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直到此时看到萧焕站在面前,才觉得飘忽摇晃的心安定了几分。近些天的事,萧焕看在眼里,只是见晏宁愁眉苦脸才忍住没有说出来。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心上狠狠地揪了一下。心疼、愤怒、不甘,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让他紧紧握住了拳头。先前勤王说的那些话忽然浮现脑海,愈发清晰,让他最后坚持的一点信念改变了方向。“望之,你有没有想过要为裕王府平反?你父亲是冤枉的,是别人栽赃嫁祸,才导致裕王府家破人亡。”“跟我走吧,以你如今的实力,想要报仇何其艰难,随我去封地,最多三年,我就能帮你给裕王府平反报仇。”萧焕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青白江,萧循的声音仿佛从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你不想跟我走,是因为你有所牵挂,对吗?”“你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才能从这深沉淤泥中脱离出去,活成别人敬仰尊崇的模样……”萧循的话那么深刻清晰,让他第一次想要重整旗鼓,尽自己所能,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萧焕目光晦涩难辨,晏宁问话没得到回答,又忍不住转头去看他。萧焕站在窗外,夜风拂过他的黑发,如松如竹,朗朗似月,他轻声开口:“你会进宫吗?”“不知道。”晏宁垂下眼帘,声音透着几分苦涩茫然:“皇命难违,倘若有一天真有圣旨下来,我也不得不……”“别去!”萧焕忽然打断她的话,他神色认真,或许是在黑暗中会放松一些,她能看见他脸上的急切和担忧,那是完全不同往日的冷漠疏离。“你说过要让我帮你逃脱萧乾魔掌,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杀了他!”即便玉石俱焚,即便有去无回……晏宁微微蹙眉:“你要做什么?”“以你我的能力,无论暗杀还是什么,是无法近天子身的,只有不让自己再那么脆弱的不堪一击,才能有机会手刃仇人!”萧焕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但他的语气却格外坚定清晰。晏宁怔住:“所以你要去找勤王?”“是。”萧焕移开了视线,落在夜幕上稀疏的星星上,给他的眼眸也渡上了细碎的光点:“只有这个办法了。”然而,不等萧焕真的付诸行动,萧乾就彻底暴露了自己想要把晏宁占为己有的心思。萧乾尤其满意画师近来的一幅美人图,画师曾见过晏宁,就将她一颦一笑,袅娜姿态尽数绘于画上。美人走过红墙金瓦的宫阙,身后是富丽堂皇的重重宫殿,说不出的窈窕动人。萧乾目光如火,看着那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仿佛晏宁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仿佛她就是为这座皇城而生,注定要一生与他在一起。那些求而不得的欲望在疯狂叫嚣,萧乾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晏宁一面。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让人招来銮驾,漏夜微服出宫。在与晏家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停下,与刘总管低语了几句。刘总管神色微妙,有些迟疑:“皇上,这……”萧乾眉一沉,冷声开口:“还不快去!”刘总管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去办了。萧焕做好了决定,已经打算要去勤州了,晏宁没有阻拦,等他收拾好了行李,才从匣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这里有些盘缠,你留着路上用,勤州此去两千多里,少不了花钱的时候。”萧焕似乎又长高了许多,晏宁抬头仰望他,生出几分愁绪来,从她救下萧焕起已有半年时间,说不上朝夕相处,却也亲眼看他一点点的改变,接纳别人的善意,变回真实的自己。他本就是光风霁月的少年,他这一生应当活在云端,而不是做个卑微的护院穷其一生,她不该那么自私,以救命之恩要挟他为自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