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宫女想要上前,瞧见殷贵妃冷然的目光,吓得一激灵。良久,殷贵妃才收回视线,沉声开口:“去殷府给父亲送信,说本宫想妹妹了,让她过些日子进宫来小住。”萧乾一路往御书房去,内侍总管刘大海亦步亦趋的跟着,提心吊胆的思考着该如何劝上几句。天子发怒,向来都是他们这些近侍遭殃。萧乾忽然停下脚步,问道:“谢昀呢?”刘总管心头咯噔一声,忙道:“世子今日不当值,休沐在家,据说晏家老夫人快不行了,他已经向禁军副统领告过假了。”刘总管没明说,但萧乾听懂了。晏老夫人去世了,关长安侯府什么事,还不是如今两家定了亲,谢昀这个未来孙女婿要开始做样子了。他苦心安排,最终竟是一场空,白让谢昀得了便宜。萧乾有气无处撒,就准备要发火了,临了反应过来刘总管说的话。“晏老夫人过世,晏家人都会守灵接客?”刘总管不明所以,只得点头:“是这般。”萧乾忽然笑了,眼中有浓烈张狂的兴趣:“那就好……”刘总管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死都难免让人唏嘘几句的,皇上竟然觉得好?这是怎么个意思?刘大海身为皇帝贴身内侍,自然知晓萧乾的心思,隐隐有了猜测,却万万不敢说出来。他的脑袋可是暂时寄放在脖子上的,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要丢掉这条小命。晏老夫人三月里病的愈发重了,晏宁去看过几回,活过一甲子的老太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上气不接下气。晏宁远远看着丫鬟伺候汤药,老夫人喝不下去,洒了一大半,晏太傅站在床边直摇头。老夫人睁开浑浊的眼睛,颤着手指向晏宁。晏宁发觉,往前走了几步:“怎么了,祖母?”老夫人几欲张嘴,都说不出话来,晏宁又靠近了些,隔得近了,能清晰的闻见老夫人身上浓郁的药味。老夫人喘着粗气,脸上有病中的潮红,颤巍巍的抓住晏宁的手,半晌挤出一句话:“对不起……阿宁,是、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祖母多虑了。”晏宁笑了笑,并没有抽回手,老夫人有些用力,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老夫人呼吸顺畅了一些,只听晏宁说了一句话,脸上可见失落,最终松了手,万般无奈的闭上眼。亥时三刻,晏宁还未歇下,有奴婢匆匆来报,老夫人归天了。晏宁垂下眼眸,心中并无太大起伏,只冷静吩咐杜若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素服,取下发髻上的珠翠,这才出门去了老夫人院子。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老夫人临死前那句话,对她来说并无任何意义。那些伤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决,她没资格替贤阳郡主原谅任何人。若非贤阳郡主真的走投无路,哪里会如此决绝的和晏太傅和离?这十几年,她们祖孙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因为贤阳郡主生不出儿子,几个孙女也形同虚设,连笑脸都懒得给一个。贤阳郡主还好,身份尊贵,即便没有儿子,晏老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指责她。但陶姨娘出身卑微,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来贤阳郡主和离,晏家就她一个女主人,日子更加如履薄冰。晏宁因为贤阳郡主,在晏家日子倒也好过,没人敢克扣她的吃穿,晏老夫人即便冷眼相待,她也能平静的接受了。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境会有改变,只是人死如灯灭,人都已经死了,她再没什么好计较的。老夫人过世虽然突然,但晏太傅早有准备,连夜搭上灵堂,翌日一早,已经全部妥当接待宾客吊唁。晏宁跪了几个时辰,又时不时的要哭灵,神色很憔悴,时辰还早,陶姨娘催她们几个姑娘回房休息。晏宁也没逞能,揉着酸痛的膝盖回了自己院子,见萧焕等在那里,看到自己时,冷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晏宁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朝他浅浅一笑。萧焕眸色复杂,难得的皱了皱眉,晏宁走近了,才低声开口:“节哀。”萧焕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沙哑,尤其低声说话时,更是有股不可言状的温柔魅惑,像是雨滴低落深潭,敲击人心。晏宁屏住呼吸,抬眸看向萧焕的脸。他的五官极为端正,轮廓分明,即便几条浅浅的疤痕也丝毫不影响。之前因为太过削瘦,看起来冷漠凌厉,不近人情,然而最近却多了几分平和柔软的温润之感。晏宁多看了他几眼,忽然回过神来,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实在是有失规矩,只得匆匆移开视线,脸颊默默发烫。萧焕不明所以:“怎么了?”晏宁轻咳了一声:“无事。”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百度了一下蛇的照片,然后……做噩梦了,梦里全是蛇t﹏t☆、吊唁晏老夫人停灵七日才会入葬,期间贤阳郡主来过一回,上过一炷香就离开了。晏宁知道,那一炷香或许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会让贤阳郡主屈尊降贵,跟晏家闹翻过后还要来吊唁老夫人。晏宁说不感动是假的,贤阳郡主总是以自己的方式维护女儿,只是她上一世目光狭隘,没有意识到母亲的用心良苦。能够做到这一步,贤阳郡主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如此到了晏老夫人出殡前一日,晏宁折腾几日累得不行,趁着晌午有点时间打算小憩一会儿,却听杜若敲门来说,瑜妃娘娘午后要回娘家来吊唁老夫人。晏宁登时没了睡意,从床榻上坐起来:“姑姑要回来了?”瑜妃娘娘已经五年没有出宫回娘家了,上一次回来还是老夫人六十大寿之时。宫妃不得随意出宫,加之瑜妃身体一向不好,更是几乎不见外人。晏宁也两年没见过姑姑了,先前说找机会去探望探望,一直未能实现,未曾想姑侄俩会是这样的情况下相见。瑜妃出行很低调,也没惊动旁人,晏宁去门口接姑姑,看到奢华的马车停在面前,弱柳扶风的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瑜妃也不过年长晏宁十岁,正是女子最美的时候,偏偏她一身病气,看起来格外羸弱。晏宁露出笑容,主动伸手去扶住瑜妃:“姑姑!”瑜妃怔了怔,反握住晏宁的手,眼中有热泪凝聚:“阿宁……”晏宁感觉到瑜妃颤抖的手,心中涌上波澜,嘴上却冷静温柔:“姑姑先去给祖母上香吧!”瑜妃含泪应了,进了灵堂,所有人纷纷过来行礼。晏宁拿了蒲团放在地上,瑜妃跪了下去,看着供台之上的灵位,眼泪汹涌而出,哭得撕心裂肺,呜咽哭泣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敲在心口,钝痛不已。瑜妃哭了许久不见停,悲伤的哭声让旁观者都为之不忍。别人眼里,都以为是老夫人过世,瑜妃伤心欲绝痛哭,只有晏宁知道,姑姑在哭什么。她哭自己年少芳华消逝无踪,哭自己的一生拘禁在重重宫阙中永无宁日,哭自己生于晏家却落到如今的下场。若非被母亲和兄长送于宫中,她绝不会是这般苟延残喘,红颜先衰的模样。可再多不甘,再多悔恨,已经无济于事,她往后余生将永远困顿皇城之中。晏宁心疼姑姑,因为提前知晓她的结局,更是不舍,无人之时她尽量劝慰瑜妃放宽心态,望她能活得长久些。然而瑜妃病气入体,哭了一场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脸色惨白靠在软榻上默默垂泪。晏宁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想找话来安慰安慰姑姑,可任凭她怎么开导也于事无补,因为她在她眼中看不到光了。看着姑姑神色恹恹,晏宁生出深深的无力感,不自觉的红了眼眶。瑜妃无所察觉,拿着帕子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问:“怎么了阿宁?”四周没有旁人,无人注意到晏宁的失态,她垂下头把脸埋进掌心放肆哭了一番。瑜妃心疼不已,自己也不哭了,忙去查看晏宁:“哭这么几日了,莫要再流泪了,眼睛该肿了。”晏宁许久才平静下来,将那些压抑的情绪深深掩埋在心底:“姑姑,对不起……”瑜妃一愣:“傻姑娘,你哪有对不起我的?”晏宁咬着下唇,对不起,我对你的人生无能无为,只能用眼睁睁看着你在深渊之中彷徨挣扎……晏宁吸了吸鼻子,声音有几分嘶哑:“我心疼姑姑!”瑜妃神色僵硬,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这是我的命,怪不了谁……阿宁,你要记住,往后千万不要走上我这条路,皇宫,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决计不能去!”晏宁眼帘低垂,掩下眸中无奈,微微颔首:“我明白,姑姑。”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姑姑和她都明白其中原因,只是不好明显提起罢了。然而,总有意外来的猝不及防,晏宁这厢才和瑜妃闲话家常,萧焕就从院外匆匆进来,站在晏宁闺房门口。他神色意味不明,眼中有波澜起伏,晏宁莫名心颤,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望之?”晏宁当着众人面,都叫萧焕望之,他抿着唇,握住剑的手微微用力:“皇上来了!”晏宁怔住,迎上萧焕视线,看清了他压抑的恨意,根本还来不及多想,身旁的瑜妃受了惊吓般,手中茶盏落地,脸上血色全无。瑜妃突然抓住晏宁的手,面露惶恐:“阿宁,你别出去!别见他!”“姑姑……”裙摆上沾了水渍,瑜妃也恍若未闻,跌跌撞撞的要出去:“我这就去打发他,你千万别让他看到你。”瑜妃脚下趔趄了一下,险些撞上萧焕,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又迅速收回手后退了两步,眸色复杂的看向晏宁。她似乎也因为萧乾的到来受了影响,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皎皎如玉的少女在听见皇帝二字时微微变了表情。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与他如出一辙的憎恨与厌恶。她和萧乾之间,会有什么恩怨?瑜妃根本还未来得及出院门,就遥遥听见了内侍的唱喝声:“皇上驾到!”瑜妃咬着牙,心说完了!几乎是麻木的走上前,朝萧乾行礼,却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进云霜院的路。晏宁见此,和萧焕以及院中一干奴婢纷纷下跪行上大礼,萧焕跪得远,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晏宁却感觉有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坠冰窖,浑身发凉。“皇上!”瑜妃有些急切的唤了一一声:“这是臣妾侄女的闺房,您不便进内,您还是先去前厅坐坐吧。”这是明显的逐客了,萧乾垂眼看了看她,勾唇一笑,语气森寒:“朕是特意来接你的,爱妃,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瑜妃不受控制的颤抖,竭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多谢皇上隆恩,臣妾这便随您回宫去!”说罢,提着裙摆便要往外走,却被萧乾漫不经心似的喊住:“慢着……爱妃,你急什么?”瑜妃艰难的停下脚步,萧乾绕过她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晏宁:“怎么说朕和晏三小姐也是旧识,当着这么多人,寒暄几句也不为过吧?”瑜妃死死咬住下唇,晏宁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欣然一笑,恭敬垂首:“皇上请吩咐,臣女洗耳恭听!”萧乾看着晏宁乌黑的发髻上簪着的白花,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萧乾喉间一动,视线滚烫:“朕方才给老夫人上了香,晏三小姐节哀。”晏宁风雨不动,只是恭敬的匍匐在地:“多谢皇上体恤,臣女代晏家上下谢过皇上隆恩!”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设置发布时间了,抱歉~☆、秘密“何必如此客气,晏三小姐待朕怎么如同洪水猛兽似的?”萧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暗光流动。“皇上多虑了。”晏宁身子紧绷如临大敌,萧焕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好在晏太傅匆匆过来,缓和了气氛,恭恭敬敬的朝萧乾道:“皇上可要去喝一杯茶?”萧乾深深的看了晏宁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神色淡漠:“不必了,瑜妃,随朕回宫吧!”瑜妃脸上毫无血色,却无端松了一口气,随着萧乾出了晏家。晏宁浑身一坠,无力坐在地上,晏绥过来搀扶她起来:“阿宁,你没事吧?”从方才萧乾的言行中,晏绥已经猜到些什么,难以遏制心头的惊涛骇浪,见晏宁小脸发白更是心疼。晏宁虚弱一笑:“休息休息便好了。”萧焕站在远处,偏头看了她一眼,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目光晦涩不明。晏宁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因为老夫人去世守灵几日,折腾的瘦了许多,今日又发生这么一出,早就到了极限,当晚就病倒了。翌日老夫人灵柩运至晏家祖庙,晏宁本打算要去,结果晕晕乎乎的穿戴出门,直接无力倒在门口。萧焕一直关注着晏宁动向,见她神态不自然,心里沉了沉,结果才走了两步,竟就摔倒了。那一刻,萧焕只觉山风呼啸眼前,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急急把晏宁扶住:“晏……小姐,没事吧?”晏宁半阖着眼,乌黑的羽睫轻轻颤动,潋滟的眸光中倒映着萧焕焦急惊恐的表情,无声一笑:“我没事,别担心……”萧焕紧抿着唇,隔着单薄的春衫,依旧能感觉到晏宁滚烫的肌肤,他没有说话,把晏宁打横抱起回屋子放在床榻之上。杜若也是着急,本想叫萧焕去请大夫,可见他周身冷冽锋利的气息,又不敢开口了。只得另外吩咐丫鬟去找大夫,自己去外头打水来给晏宁擦身子。屋子里只剩晏宁和萧焕在,杜若被萧焕的神色吓了一跳,也没想到男女有别独处一室,对晏宁名声不好。萧焕站在床边,晏宁昏昏欲睡,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他眼中有极度压抑的情绪,良久才沉声开口:“你很恨他吗?”晏宁烧得脑袋发晕,神智都不太清楚了,乍一听见萧焕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说的那个‘他’是指萧乾,晏宁没想到他心思这么缜密敏感,倚在床头无奈一笑:“你猜到了……”萧焕微垂着眼,遮住眼中的躁动,声音无波无澜:“为什么?”晏宁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烫得厉害,没曾想一向身康体健的,她竟也要病上一回了。这么一病,倒把她长久以来竖立的坚韧和果决给吞噬了,听见萧焕的话,更是不由自主的放下心防,叹息道:“大概因为他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吧……”萧焕一愣,晏宁苦笑道:“任我时时躲藏逃避,不也轻而易举的被他盯上了么。那种身处深渊,四面楚歌,不见生路的痛苦,让我不得不千方百计的与他保持距离。”虽然她的努力微乎其微,不能彻底远离萧乾,但经过上一世的教训,今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要杀他吗?”萧焕忽然开头。“什么?”晏宁怔了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杀了他。”萧焕看着她,神色认真,语速很慢,却又清晰无比:“杜绝一切后患!”晏宁坐直了身子,双目直视着他:“他是天子,天底下想要杀他的人何其多,可他不是安然无恙的活到了现在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气氛陡然凝固,屋子里很安静,直余香炉里淡淡萦绕的青烟,萧焕一身黑衣逆光而立,单薄却又挺拔的身躯映入眼帘,晏宁听见他说:“我能!”“好!”晏宁一笑,那些积淀在心中的重量忽然之间就轻松了许多:“他也是你的仇人,对吗?”萧焕面色蓦然一变,有些惊讶的抬眸看向晏宁,即便是在病重,她仍能笑的出来,随口一句话,却让他感到震惊愕然。晏宁觉得偏着身子有些疲惫了,索性靠在引枕上:“六年前,传裕王通敌叛国,皇上一怒之下将其斩首示众,裕王府上下百余人,与之有所牵连的全部诛杀,女眷子嗣被囚禁王府。半个月后,裕王府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活下来的人,又被皇上下令,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和奴隶关在一起,受尽折磨。而裕王一生戎马,膝下子嗣全数被杀,只有幼子逃过一劫,但最终杳无踪迹。”晏宁淡淡的说完这番话,萧焕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他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目光沉郁锋利,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晏宁正色看着他:“你就是当年裕王失踪的幼子,对吗?”很久萧焕才颔首,闭了闭眼,很快就将那些爆发的情绪压了下去,眼底泛着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孤寂无依的萧索。晏宁莫名有些心疼萧焕的遭遇,关于他的身世,还是她让阿松去悄悄打听的。说起姓萧的人,自然有人清楚个中缘由,但萧焕似乎没对别人袒露过真实身份。晏宁问:“还有没有谁知道你的身份?”“没有。”萧焕看着她,黑眸里有些别样的东西:“我的名字,只有你知道。”望之不常用,无人知道是他的字,萧焕这个名字,除了晏宁,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晏宁明显愣住,想起第一次见萧焕时,他那般防备警惕,她问了几次才得到他的回答。从一开始,他竟然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他不怕她转头去向皇帝邀功,再杀他一次吗?她救他出来时,他就报以全部的信任了?晏宁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门口响起脚步声,晏宁撑着沉重的脑袋,温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了,你帮我,我也会帮你!”杜若打了水从外头进来,萧焕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经过窗前,脚步顿了一下,隔着半开的窗户,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有风拂过帷幔,她的身影朦胧起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萧焕薄唇翕动,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句话:“我会保护你。”拼尽全力,无论生死。即便我现在一无所有……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天灾春雨连绵,下了大半月,无休无止。晏宁的病也拖了半月,寒气入体,一直伤风咳嗽,天边不见日光,人也没能彻底痊愈,原本就纤薄的身子,更加羸弱了。晏绥和晏莹过来看她,油伞路过滴水的屋檐,惊起满地涟漪。晏莹拍着裙摆上的水渍,小声嘟囔:“什么鬼天气,下了大半月的雨,还不见停,我的衣裳都发霉了。”晏宁把一杯热茶送到晏莹手里:“二姐喝茶暖一暖,辛苦你们特意来看我。”晏绥摇头,晏莹没好气的说:“要不是大姐说来看你,这阴雨天,我才懒得出门呢。”“阿莹。”晏绥低声嗔斥她,转头歉意道:“阿宁,你别和二妹计较。”“二姐说的对,这天气是不适合出门。”晏宁盘腿坐在榻上,眉眼温和,目光平静,并不在意晏莹那些话,或者说,她从来没把晏莹放在心上过。晏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气得鼓鼓的,偏偏晏宁没一点反应,反倒是自己弄得像个跳梁小丑,徒惹笑话,偷偷捏着帕子自顾自的生闷气。“阿宁,你病好些了吗?”晏绥说起别的,缓和了这略微尴尬的气氛。“好多了,”经过老夫人一场丧事,晏绥也清瘦不少,晏宁有些心疼:“倒是大姐,委屈你了。”晏绥一笑,哭笑不得:“委屈我什么?”“原本你和世子五月就该成亲的,如今祖母过世,怕是要拖上一年了。”明年这个时候,晏绥就要十八了,寻常闺阁小姐,这个岁数早该嫁人了,如今婚事这么一拖,对她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哪有什么委屈,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晏绥不由得想起先前所见所闻,动了动唇,看到晏莹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阿宁,我盼着你能好好的,嫁个如意郎君。”不必再用单薄的肩膀,承受那些沉重的巨石。晏宁点点头,心照不宣的朝晏绥一笑,晏莹听的一头雾水,只见姐姐关心晏宁,心里难免有气。“大姐,你怎么就只顾着和三妹说话,我不是你亲妹妹吗?”晏绥愣了愣,好气又好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倒是晏宁眉眼弯弯,唇边含笑:“怎么,二姐也想嫁人了?”晏莹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晏宁拨弄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热气扑面而来,赶走了一丝阴冷。她抬眸,斜睨着晏莹:“二姐,往后你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晏莹被戳中心思,顿时一僵,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怪异的看向晏宁,生硬道:“你在说什么?”晏宁不动声色:“二姐心知肚明。”晏莹见过萧乾两回,就存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妄想攀龙附凤,进宫为妃。可惜最后被殷贵妃设计,成了她弟弟的女人,失宠受辱,成了笑话。晏宁和晏莹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她身为嫡女,又是贤阳郡主所出,身份自然贵重,和晏莹这个庶出的姐姐向来没话可说。她对晏莹好脸色,都是看在陶姨娘和晏绥待自己不薄的份上。至于别的,她就提个醒,言尽于此,晏莹听不听是她自个儿的事了,若还想横冲直撞争个头破血流,就怪不了她这个妹妹了。晏绥像是意识到什么,皱着眉问晏莹:“二妹,你有喜欢的人了?”晏莹脸颊发烫,又羞又气,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没有,你别她胡说!”晏宁哂笑,也不说话,晏绥怕落了晏莹面子,不好追问,只得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听几个小厮闲话,说是南方一些农户的庄稼,今年可能没什么收成。为此,当地几个县城里已经有不少百姓闹了起来。”春雨贵如油,雨势并不大,可照这样下去,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天灾无情,老百姓看天吃饭,春耕季节遇上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庄稼根本没有收成,挨饿是迟早的事。先皇在世时,也算励精图治,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含元帝继位后,风云突变,为君者好逸恶劳,昏聩好色,长年沉迷女色。加之近些年天灾频发,大晋朝上下并不太平,流寇四起,民不聊生。萧乾折腾几年,早就国库空虚,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上一世,勤王起义、诛杀昏君,也是这个缘由。十余载的折腾,大晋早就摇摇欲坠了,如今那点看似繁荣的假象,不过是在京城国都,是在皇权的遮掩下,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罢了。边关不太平,百姓受苦受难,内忧外患之下,身为皇帝的不作为,造成了含元帝灭亡、改朝换代的第一原因。晏宁捧着杯子,茶水有些烫手,隔着薄薄一层青花瓷杯,掌心都炙热起来,这样的动作,总是让她的神思越来越清明。“流年不利,天灾不断。朝廷都没法解决的事,我们更是束手无策。”晏宁喟叹一声,眼中有迷离的光:“大雨下了这么多日,总能看见日光的。”四月中旬,骤雨初歇,天边金光乍泄,终于有了暖意。晏宁将养了这么久的身子,总算活泛了些。杜若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把被褥衣物拿出来晾晒,晏宁坐在院中看书,余光瞥见阿松和萧焕搭着梯子清理屋檐上的落叶。萧焕动作利落,直接爬到屋顶之上,引来小丫头们一阵惊呼。晏宁听见动静,也不由得抬头望去,阳光有些刺眼,她拿着书微微遮挡了光线,这才看清了萧焕的身影。他专心致志的拿着扫帚把瓦上堆积的落叶扫下来,热烈的光芒照射他身上,竟平添了几分温柔之意。晏宁看得有些出神,听见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这才收回视线。“望之真厉害!”“这样瞧着他,可真是长得好看呢!”“是啊,哪里像一个护院,锦衣华服加身,那便是翩翩贵公子啊!”“哎,你们说他定亲没有啊?”“谁知道呢,他向来寡言少语的,也不敢问呐。”“那真是可惜了……”几个丫鬟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少女怀春,难免心生遐想,说起这些来既激动又羞涩,一时声音就大了点。杜若抱着被褥出来,听见了她们闲话,赶紧低声斥责了几句,这才纷纷散了。晏宁也没多说什么,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又继续低头看书。然而满篇的文字,此时却入不了眼了,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去看萧焕。他清扫完了落叶,直起身子,朝这边看过来,正巧和晏宁四目相对。晏宁怔了一下,不知怎么想的,匆匆的别过头,躲避萧焕的视线。作者有话要说:求一波评论啊啊啊啊啊~t_t☆、长大怎么回事?晏宁捏着书,有些想不通,自己刚刚这一下这是在躲什么呢?被萧焕看一眼,竟然就下意识的不敢看他了?晏宁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信邪的抬眸去看萧焕,还朝他露出明媚的笑。萧焕沉凝的黑眸中燃起细碎的光,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笑意。屋顶上的落叶很快清扫完,萧焕从围墙上跳下来,干脆利落,英姿勃发。晏宁这才放下书站起身:“辛苦你了。”萧焕摇头,他向来不愿说话,一双黑眸里有情绪翻涌,晏宁看不透,疑问:“你怎么了?”“无事。”萧焕沉默着看了她一眼,身上那股清和的气质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再平静不过的生疏冷漠,拒人千里之外。没有再和晏宁多说一个字,便转身走了,形单影只,清冷孤寂。晏宁心下困惑,不甚理解,明明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突然之间却又竖起高墙,将自己围困其中。晏宁无奈的看着萧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不愿说出口,她原以为从上回彼此谈心之后,他能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他的防备警惕。好不容易从深渊地狱中爬出来,哪能轻易对人产生信任,萧焕既然不肯说,她就只能作罢了。除了意外遇见萧焕,似乎一切都按原本的轨迹缓缓前行,包括瑜妃病重,时日无多。晏宁料到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春天只剩一点尾巴,即将迈入初夏时节之际,瑜妃彻底病倒了。心结沉郁,久不开怀,瑜妃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晏宁进宫去看她时,见到躺在床上身形消瘦、毫无反应的女子,瞬间愣住了。比起上次相见时,她已经很瘦很瘦了,单薄的里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颧骨突出,脸色惨白,已是弥留之际,奄奄一息。晏宁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了上来,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难过极了。她忽然想起年幼时,姑姑进宫前的模样,温婉动人、风仪万千,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可自打知道要进宫后,晏宁再没能在姑姑脸上看到轻松的笑意,大多时候,她都是在蹙眉沉思,以泪洗面。她不想进宫,更不想晏宁重蹈覆辙,可她的努力微乎其微,即便到了这一步,还是没能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