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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宋[美食]》TXT全集下载_23(1 / 1)

很快,第二年,苏璞就提出要为她赎身。这样的提议,她不是没有犹豫的。然而,正是因为她在琅嬛院中名气如日中天地高涨,有人愿意将她想知道的消息或卖或送地告知她。在这鱼龙混杂的琅嬛院,她得以亲自出席各种公宴,结识三教九流,后来结识了秦青芦,才隐约知道,还有人在为当年的薛氏翻案。薛氏翻了案,江家便也可以翻案。若是接受苏璞的提议,离开了琅嬛院,她一个弱女子,到哪里去接触朝中官员,搜寻翻案的线索?于是她拒绝了。苏璞一贯骄傲,被她拒绝以后,没有听她的解释便拂袖而去,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再来。她托人去打听,却得到了苏璞侍妾袁氏小产的消息。她懵然半天,才知道原来苏璞在与她重逢之前已经纳了从小服侍他的乳母之女为姬滕。数月之后,苏璞来了,从容解释那她早已知道的姬滕袁氏之事。既然早已经知道,她料想自己是不会哭的。但是眼泪是从苏璞无意中说出袁氏的名字的那一刻滚落下来的。袁氏的名也是他少年时从白乐天的诗中挑来替她取的,“白日斜渐长,碧云低欲堕”。她怎么会误以为,一贯风流倜傥的他,会将以白诗取名的这番心思只放在自己身上?她擦干眼泪,心灰意冷,打算说出一番绝情的话来断绝了与苏璞的情缘。而苏璞这时却恳然向她道歉,“是我不好,明知道你家中的变故,还这般逼你。从今以后,我定会竭尽我的所能帮你完成你的心愿,不论这心愿里有没有我。”他这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却卑微地蹲在她身前,温软的眸子与她对视,说出这番话。她心软了。不止心软,而是彻底沦陷。为了少年时的惊鸿一瞥和如今他给予自己长久的温存爱意,她继续接纳他。当然,嫌隙一旦产生,便无法消弥,只会越来越大。其间不乏争吵落泪的时候。譬如元夕时嗅到他从怀州回来见她,衣袖上却有暧昧的脂粉香气;又譬如,早在九月苏璞刚从怀州回来时,沈文敏与晁铨等诸公宴饮,她便在筵席之后听到了沈文敏半醉之后亲口说出的公主府欲与沈府女儿结亲的消息。哭了许多次,没有用,干脆也就不哭了。“阿蘅妹妹,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江吟雪说完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举目看向窗外的飞雪。纷乱的雪如鹅毛,庭前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想起从前苏璞与她执手,写下“我与梅花两白头”的诗句,此去经年,物是人非。苏蘅听罢,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良久才问出自己的假想:“姊姊,如果,当年你答应哥哥为你赎身的要求……”江吟雪坐在菱花铜镜前,拿起沉香梳子一下一下梳头发,神色很淡,“没有如果,我也不会后悔。父母身死,姊妹离散,家中冤案未平,我又怎么能够躲在谁的羽翼之下苟且偷生。”当初留在琅嬛院的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任何人。况且即使现在的江吟雪愿意,从前的江向晚也绝不愿意为人小星。苏蘅不再多言,她已经看出在江吟雪柔弱妩媚、风致无匹的外表下,却有不逊于乃父的铮铮铁骨。对于苏璞,她亦不想做过多的评判。她活了两辈子,早就明白人是复杂的多面体,有的人可以是孝顺的儿子、忠诚的臣子、体贴的哥哥、清明的父母官,却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情人和丈夫:他温情脉脉的目光也许会在她身上停留,却不会长久驻足,这是风流不羁的天性使然。苏蘅恳声只问:“江姊姊,你家的事情,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么?”江吟雪心念一动,还未作答,便有两个婢子一前一后撩开毡帘进来。前面那个婢子叹气道:“姑娘,那姓赵的呆子又来了。”花厅之后是各位行首姑娘们的小楼。江吟雪一人独占一座三层小楼,那小楼视野极佳,从二楼便可看见前院的花厅是否有人进出。婢子正拿了江吟雪要的梅花碳回来,路过花廊探首望下瞧,只见有人痴痴站在雪中。苏蘅一听是“姓赵的”,便想起前几天赵若拙在金水官邸提起江吟雪的异样神态。其后她问薛恪,才知道原来赵若拙居然真的喜欢江姊姊,此刻连忙趴到窗边去看,果真是赵若拙。赵若拙已经站了一会,头上身上都落了雪,却仍旧不为这隆冬的严寒所动摇。后面进来的那个拿换笺香木的婢子却对苏蘅道:“苏娘子,外间风雪大,你府中有人来接你了。”苏蘅没有问是谁来了,她已经看到了另一个高瘦颀长的身影。是薛恪。他亦站在雪中,手中拿着一把青伞,又递给赵若拙一把伞。他举目,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苏蘅。“阿蘅,跟他回去吧。若说现下要帮我什么忙,一则,珍惜眼前人,你过得好,姊姊心里也会高兴的。”江吟雪轻声道:“二则——帮我把楼下的呆子带走便是。告诉他,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不欲伤他的心。”唯其明白真心可贵的人,才更不应该辜负了另一颗真心。作者有话要说:1:蜜煎金桔的做法出自《事林广记》。————有小伙伴问为什么苏璞会纳袁碧云,其实我有侧面零散写到,袁氏从小就服侍苏璞,柔媚、乖顺、有心机(中性意思)、为苏璞小产过一次,还有干娘韩嬷嬷为她举荐,这些已经完全足够解释为什么苏璞会纳她为侍妾。没有袁氏,哥哥的人设就立不起来;没有哥哥,江姐姐的人设也立不起来。至于赵大哥,他不会放弃的。他是全文对待感情最勇敢的人,他的勇敢专注赤诚打动了身边的很多人,如果没有他的那句“心悦君兮”,小薛也不会大方正视自己喜欢上阿蘅的内心。第58章 奶酥与火锅一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十二月既望是苏蘅的生辰。早先宫中与公主府都赐下了贵重的生辰礼物, 临近年关,诸事繁忙,苏蘅也不用入宫和归宁道谢。这样省去了繁缛的仪式也好, 乐得悠闲,苏蘅当即便决定那日留在自家, 和府中众人一起过个生日。这一日苏蘅起了个大早。下了几天的大雪停了,这天极冷。目之所及, 汴京都被雪笼住了,雪色很亮,愈发显得远山近城如同用淡墨轻描出来的黛痕。晨起只见霜冻瓦鳞, 淡天如水雾凇如尘, 廊柱上、檐瓦下都结着一溜一溜的冰棱子,透明而细,底下是晃晃悠悠好像要滴下来的水滴样子, 唯有细幼的小草倔犟地从廊下石缝中钻出来, 透出来静谧安宁的气氛。春娘前几日便按照在公主府的惯例来问, 小娘子生辰那日要吃些什么,要厨房先预备下材料。苏蘅想起原先在公主府过生辰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满满地摆了一大桌,但无端端的, 就是吃得不快活不尽兴。年纪小的时候对生辰还有些期待, 长大了以后只觉得那寿宴不吃也罢, 还不如回怀璧园睡觉。如今就不一样了,自己当家做主,不必受礼俗的拘束,怎么开心怎么来。于是她含笑摆首,对春娘道:“今日我自己下厨, 材料也都不用提前准备,我想吃的都是些厨房里有的。你让帮厨将羊肉和豆腐拿出去冻着便是了。”朝食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萝卜汤,汤头里放了甜杏仁1,极清澈,羊肉酥烂多汁,带皮连筋的部分,更是软烂得用舌头抿一抿就可以融化。春娘在汤中下了点现擀的拨心面,劲道的面条上面卧了个黄澄澄糖心的煎鸡子儿,苏蘅全当是寿面吃了。一碗鲜香的羊肉汤面下肚,冰冷的手脚顿时暖和起来,这便挽起袖子,开始动手做滴酥鲍螺。前世过生日,苏蘅必须要吃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生日蛋糕,另一样是火锅。前者是因为喜欢甜蜜的味道,后者是因为喜欢热闹的气氛。苏蘅平常并不是一个嗜甜的人,但看书时看到关于甜蜜味道的表述,譬如“法式稀奇古怪的面包,一应俱全,尤其水果夹心鲜奶蛋糕加白兰地……这家五层夹心大蛋糕,白桃、黄杏、鲜草莓、栗子粉外敷鲜奶油,真是细润松软,滑不腻人”2,诸如此类的一色文字,心底还是会漫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幸福。本朝烘烤的条件只够做一做酥皮类的点心,对于后世的西式糕点,尤其是对温度有严格要求的戚风蛋糕有点力不从心。不过好在,虽做不成蛋糕,但本朝却已经有了从牛乳中熬出来的醍醐酥酪,不但奶香浓郁,味道甜蜜,而且能够裱花,几可代替后世的奶油。滴酥鲍螺便是用这酥酪做出来的花式点心,因为形状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酷似圆圆的螺蛳,故得此名。滴酥鲍螺是寒月里国朝最常见的点心,宫中甚至设有专门的“乳酪院”,“掌供造酥酪”。每逢秋冬时分的节日,尤其是春节和元宵,无论富贵之家还是小门小户,家中待客的餐桌上总少不了它的。苏蘅上辈子第一次知道这点心还是看《金瓶·梅》的时候。书上写到应伯爵第一次吃这粉红纯白的滴酥鲍螺,直赞叹道此物“吃了牙老重生,抽胎换骨,眼见稀奇物,胜活十年人”,随后作者又借温秀才之口夸赞其“入口而化,沃肺融心,实上方之佳味”。而西门庆见了这点心,却想起了擅长做滴酥鲍螺而又刚刚去世的爱妾李瓶儿,“倒惹的心酸了半日”,郁郁寡欢。3《金瓶·梅》中写到的吃食繁多,只不过“饮食”多为“性情”做铺垫,似这般饱含感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点心似乎不多,因此苏蘅便牢牢地记住了。苏蘅此刻把已经自然发酵好的牛乳倒进小缸里,小火煮成奶渣,一边煮一边搅拌。滴入几滴白醋,随着热力以及醋酸的作用,牛乳慢慢开始分层,以扁平的木勺轻轻滗去乳清,这牛乳便越来越浓稠。掺入少许羊脂,再搀上蜂蜜与白糖,寒天腊月里,自然冷凝后便可结成奶油状的白色酥酪。若是在夏日里,将冰块刨成冰沙盛在水晶盘中,半融化的雪白奶酥从指缝滴落在冰沙上,淋沥成俊秀小巧的山峦雪峰样子,再摆上各色时令樱桃、莲子、菱角、西瓜、杨梅等鲜果,便是另一道甜品——酥山。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酥酪不易融化,掺上胭脂、草黄、石青等天然颜色,便可以做成各种形状的东西。苏蘅前世学过几次裱花,现在倒也能唬唬人。她将酥酪灌进特制的布袋中,布袋前端有个扁扁的银嘴儿,酥酪便通过这个嘴儿挤到盘子上。一边挤布袋儿,一边旋转盘子裱花。裱好以后,苏蘅想了想,用小笊篱轻轻筛了一层栗子碎和糖霜上去,又将蜜渍樱桃切碎,作为花蕊点缀在鲍螺上,朵朵粉白娇嫩的重瓣芍药便嫣然绽放于乌金釉碟之中。一旁的阿翘观之,立马拍自家小娘子的马屁,跟身边的阿池炫耀道:“外面的滴酥鲍螺要么是做成长长的牡蛎,要么是做成圆圆的田螺,你看小娘子做的就跟旁人不同!这花儿跟真的一样,好看!”阿池见阿翘的星星眼,颇有些与有荣焉的得意之色,轻嗤一声,“笨丫头,又不是你做的!我做的门神你怎么不说跟真的一样!”好嘛,七夕的梗,阿池现在还没有过去。苏蘅手下一抖,忍不住哈哈大笑。旁边的人听小年轻斗嘴,也忍不住笑起来。苏蘅顺着阿翘的话说开,笑道:“这点本事算什么呀?数十年前,官员梅尧臣的亲戚府中有一丫鬟极擅裱花,能用这酥酪做出富丽硕大的花卉、栩栩逼真的水果,甚至还能雕刻出麒麟、凤凰之类的奇珍异兽,我跟人家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丫鬟的本事,要是放在现代,怎么样也是个西点大师了。做好滴酥鲍螺后,苏蘅本打算将它放到寒冷的屋檐下冻着,等晚上薛恪回来和他一起吃。奈何身边的人觑着眼睛,很馋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苏蘅无奈,只得分出几朵来给厨房中围观的众人尝尝。见大家埋头细细品尝,时不时发出幸福的啧啧赞叹之声,苏蘅自己也忍不住了,拿小银勺挖了一口。浅浅一勺舀下去,苏蘅本人都不由自主地长长嗯了一声。甜品真是立刻能让人感到满足幸福的味道。滴酥鲍螺的口感介于奶油和奶酪之间,轻盈,松软,细腻幼滑,入口便酥融。风干的栗子研成碎之后脆脆的,甘香浓郁,再细品,还能尝到樱桃的淡淡酸甜果香。所谓甜咸搭配,吃饭不累,命下人将这奶酥用玻璃罩子盖好送出去冻着,苏蘅又开始鼓捣香辣咸鲜的火锅底料。对于本朝人民来说,火锅并不陌生。前朝便有涮锅子的饮食习惯,今朝的文人又为其赋予了格外唯美的新名字:拨霞供。苏蘅觉得食物和人一样,也有性格,想来火锅应当属于天生热闹的食物:屋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屋内红泥三足小风炉烧得旺,鸳鸯炉鼎中热气腾腾,三五好友围聚一堂,谈笑风生,岂不快活。如同山海兜一般,拨霞供这风雅浪漫的名字一经传唱,火锅的身价便在外间的食肆酒楼中陡增。不过时人吃的都是最最朴素的清水锅子,稍微再精致点的贵族才会吃骨汤锅子,而后世流行的菌菇锅、菊花锅、番茄锅、粥底锅、药膳锅、酸菜白肉锅等等花样吃法还没有出现。因为辣椒没有普及,所以在外间也吃不到辣锅。不过令苏蘅吃惊的是,虽然可选择的锅底不多,但是吃火锅的锅具倒是多,什么鸳鸯炉、五熟釜、五格濡鼎,一应俱全。阿池正把冻得严严实实的羊肉块刨成羊肉卷儿,阿寿将冻豆腐切成小块,春娘则忙着将一会儿要涮的骨汤锅与菜蔬备下。而苏蘅本人鼓捣的则是麻辣底料。前世吃的辣锅多是牛油底的,本朝不食牛肉,自然也没有牛油,苏蘅便用猪油代替。平底的锅子中不放油,小火将八角、桂皮、香叶、草果、肉蔻、茴香籽、胡椒以及大量的花椒和干辣椒等香料在锅内慢慢炒干。炒干后倒入研钵中细细碾碎,再拌入切碎的辣酒豆豉,便成了糊状,此刻已经有了香味。灶上小火冷油将方才的香料慢慢熬透,熬煎至香料变得焦黄干燥时,便可以用竹笊篱将它们捞起。锅内的油此时已经变成鲜艳诱人的亮褐红色,这时加入豆瓣酱、剁碎的泡椒粒、川椒以及大量的干辣椒,以底料中增加咸辣辛香的风味。囿于材料和器具的限制,苏蘅自知这做法不大正宗,但此时满屋子都飘着又麻又辣又醇厚的摄魂香味,光是闻勾得人直流口水,便又转念一想:管它正宗不正宗,好吃就行了!火锅这种东西,自是人越多吃得越开心。苏蘅本想这快到年关了,又是她的生日,和府中的诸人同摆个大桌一道庆祝吃喝一番。怎料大家伙儿都扭扭捏捏,颇难为情,纷纷摆手,道是不惯与主子同桌。连原先在公主府吃得好好的阿翘也叛变了,想和阿池一起,随着众人在后厅吃。阿寿见状,一脸傻笑,兴奋道:“郡君,我愿意和你还有相公一起吃……”他话音未完,被阿罗一个肘击打断。阿罗横瞅了阿寿一眼,一副“笨蛋你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避嫌吗”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直道:“蠢杀才,我们这么大的锅子不够你吃一口么,非要去凑郡君和相公的?”阿寿挠挠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立刻改口,“不去了不去了!郡君,我随他们去后厅!”苏蘅没法子,眼见暮色四合,到了用晡食的时候,薛恪还没回来,她也不想强压着其他人等他,便含笑同意了。·薛恪冒着风雪赶回家的时候,苏蘅还在等他,笑眯眯的,毫无倦色。她没有问一句他为何晚归家,看他眉眼沾上的冰凉风露,只是绽出明媚的笑颜,“回家啦?”他心中一暖,应声微笑,“回家了。”薛恪在怀中似有东西要取出给她,但苏蘅饿极了,不待他说话,便先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来房中。屋内早已摆好了晡食。红泥小火炉,铜制鸳鸯锅,一边是清澈养生的骨汤,一面是鲜香艳红的辣锅。鱼鲙、鸡肉与羊肉片切得很薄,卷成簇摆放在盘中,红白相间,犹如花朵,煞是好看。山药片、茼蒿、黄芽菜、各色菌子、鲜冻两色豆腐、绿豆粉也分别放好。另一边则是芝麻酱、白糖、酱油、醋、橙齑、花椒油、蒜泥等数碟调料,酸辣咸鲜香,一应俱全,可按照喜好自由调配,情趣盎然。两人对面坐下,见锅中汤已经滚沸如浪涌,便搛肉去涮。薄薄的羊肉卷搛入水中,涮上一涮,鲜红肉色变得熟白,果然有“流云拨霞”之意。羊肉韧糯,豆腐嫩而滑,菜蔬亦爽口,太好吃了!苏蘅埋头吃了一顿,抬头却注意到薛恪碟中的调料十分简单,唯有酱油与橙齑,只在骨汤锅中涮菜蔬吃,显然还是个涮锅子保守派。她便在辣锅里煮了片鱼鲙,举箸送过来,自信表示:“尝尝,我做的底料,包管好吃!”薛恪就着她的筷子吃了那鱼鲙,微笑颔首,“果真好吃。”苏蘅微微地仰着脸看他,从前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仪范清冷,此刻从氤氲的热气里看他,怎么越看越温存了呢。不知是锅中水汽熏的,还是地龙太暖热的,苏蘅两颊又飞上桃花色来。。“我吃饱了,”她干脆扔下筷子,胡乱道了一声,“今日身上染了吃食的味道,我先去沐浴了,你慢慢吃。”第59章 笑向檀郎唾苏蘅不习惯除了阿翘阿罗以外的人服侍, 几个小丫头备下了沐浴热汤、肥皂团、洗面沤子、刷牙子、牙粉等沐浴之物1便退下了。没有婢子服侍,苏蘅洗得慢。加上她的长发又多又密,费了老半天功夫也只能把洗完滴水的头发绞得半干。等她洗好披上素洁的淡樱草薄罗衫出来,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闺中地龙烧得本来就暖和,加之身上还有湿蓬蓬的热气, 苏蘅便也没有再披外袍。洗完了澡,将半干的长发松松挽起, 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进了卧房, 薛恪坐在美人榻边的交椅上, 绯色公袍照例换成了柔软洁净的白色襕衫,看样子是洗漱完毕正在等她。手边的案几有一沓微黄的纸,他正低头细看上面的内容, 眼神专注, 玉色面容沉静若水,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段时间朝中不太平,他是今上身边的要臣,消瘦了些许。此刻半垂着眼,眼下有淡淡的青痕, 不知是累出来的, 还是黑压压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像是风吹过芦苇时倒伏的暗影。这模样本该是落拓的,但因着他极漂亮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倒显得眼眸分外深邃。这双眼睛的主人觉察到她走出来,便微笑看过来。他不动声色的专注认真比平时显得更为克制禁欲,苏蘅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鲜少这样独处过的。从前的时光, 要么是他们俩冷面相对,一个清冷疏离,一个满不在乎;好容易景况稍好些了,他又变得这样忙,待在禁中内省的时间比在家中还要多。苏蘅定了定心神,才不想让薛恪看出自己刚才没出息地因为美色而失神的样子。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赤脚趿拉着绣鞋,走到他身边低头看那沓纸,没话找话,“这是什么?难不成是公文?”薛恪将那沓子纸递给她,温声道:“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苏蘅接过来,还没细看便忍不住先笑了,“人家都送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什么的,你送我……房契?!”定睛瞧,可不就是房契么?这房契上的房产是西京洛阳的一座宅子外加田产,看位置靠近邙山之麓。房契上,白纸黑字明白无误地写着苏蘅一个人的名字。西京洛阳虽不似东京这般热闹,但胜在清明盛丽。也正因为远离繁华喧嚣,乐得清静,加之山川秀丽,且气候温和,从前朝以来,那里便一直是贵臣巨室的理想居所。连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等国朝重要官员亦不能免俗,辞官退隐之后纷纷在洛阳购置田产,习承汉唐衣冠之遗俗,居家治园池,筑台榭,植草木。“独……独乐园?”苏蘅瞪大眼睛,被这房契惊得有点结结巴巴,傻乎乎微微往后仰,不敢直视那房契似的,“莫不是司马文忠公的独乐园?你……买给我了?”薛恪颔首。司马文忠公便是司马光。苏蘅原先还在书上读过司马光晚年记叙独乐园七景的诗,虽然也知道这园子是几经转手,不可能是从司马家后人手里买的,但现下忽然说自己成了这园子的主人,焉能不惊?哪能不喜?“你哪来的钱?”苏蘅还是脱不开上辈子小市民的性子,又惊又喜之后,脑海里立马冒出这个问题。随后,她又做了更深入的联想。少女的脑海轰然,声音清脆,脱口道:“薛恪,贪污是犯法的!受贿也是!我们把园子卖了,把钱还回去,我不要什么劳什子的礼物!”薛恪见她憨态可掬,不由默然微笑,“正当所得,绝无欺瞒。”国朝官员的俸禄一向颇丰,除了负担金水官邸诸人的月俸以外,他不应酬,无交际,亦无任何费钱的嗜好,甚至连吃穿都举子时无异,剩了些银钱。加之三甲及第和宫中赐婚的赏赐,他分文未动,这所有的积蓄,才堪堪够买下这座园子送给她。“你原先说,喜欢田园农家之乐,想去汴京或洛阳的郊外山脚住下。”薛恪简练地解释为什么送这份礼物的因由。若是此去幽州不回,身死以后,这宅子便算是他留给她的唯一东西。薛恪静静看着苏蘅。其实他也有一点点私心。若他离去,不知道十数年以后,她看见园中花草葱茏,会不会想起自己。苏蘅却全然不知薛恪所想,听罢他的解释,一颗心放松下来,欢喜得不能再欢喜。不是因为她喜欢园林田产,而是因为他居然将自己随口说得愿望记在心里。那日在村边野店中,她只说了一次,他便记住了。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在惦记着自己更美好的事呢?“谢谢你,我很喜欢!”苏蘅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房契折好,收到妆奁的最里层。她眯着乌浓的笑眼,宝鸭斜飞,愈发衬得素颜如绣面的芙蓉般。明亮的笑意像水花儿似的溅出来,只有下巴上的两个小梨涡能兜住。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方才挽起来的长发又松落下来,几缕半湿发丝搭在脖颈后侧的肌肤上,痒痒的。苏蘅坐在妆台前,胡乱拨了拨颈子上的头发,试图再绾起来,但无奈总有几缕漏下来。梳篦之事一向都是阿翘的活计,此刻婢子不在,苏蘅越梳拢,手臂越酸,怎么都不成。有人伸手帮她。光洁的铜镜里,薛恪站在苏蘅身后,轻轻帮她拢起散落的丰密青丝。薛恪显然对于此种富有闺情的事体十分陌生,因此动作轻柔却生涩。他修长的手指上有薄茧,为了拈起发丝而不得不轻触她娇嫩的肌肤。她雪白肤色有透明质感,几分热气一熏,便出来红润血色。微湿的领口露出一截肌肤如白玉,婉转地消失在樱色罗衫之下。苏蘅抬眸,眼儿弯弯,两人的目光便在镜中相遇。他离得这样近,手指拂过,颈后那一块小小的皮肤登时绷得紧紧的。苏蘅的脸又腾得热起来,呆呆的小鹌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只轻声叫了句,“薛恪。”舌尖上含了一点蜜,这时候叫他的名字,千言万语都在其中。忽然,笃笃笃。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一触即发的暧昧气氛顿时被打破。婢子在门外道:“相公,郡君,这是早先吩咐送来的吃食。”盘中是蔷薇形状的滴酥鲍螺,旁边是两个小金樽和一壶配餐的蔷薇露。有点懊恼,又有点郁闷——她怎么忘了,早先还吩咐了宵夜将她做了一整天的“生日蛋糕”送来啊!怎么送得恁的不是时候……不过,送都送来了,好歹也是自己做的吃食,到底不能浪费了。苏蘅深呼吸,摆正心态,认真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原先在古书上看到,过生辰时吃点心吹蜡烛,许愿便可以成真,这才叫人送来的。”古书什么的自然是假,想让薛恪陪自己吹蜡烛是真。薛恪也没有面上他看起来的那般镇定。他一贯由着她,只微笑着,没有多问,吹熄了其余的烛火,只剩两盏灯移入屏风内侧。室内只留一星灯烛。美人塌上,两人同坐一边。烛光盈然如豆,近乎黑暗的环境中,只堪堪够照出两人的面容。他侧首注视着她,见她双手合拢,认认真真地对着烛光默然闭眼片刻,许下愿望。少顷,她睁开眼睛,吹熄了那烛光。凭着云母屏风后朦朦胧胧的光,她拉拉他的衣袖,得意笑问:“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不知道。”薛恪温柔地回答她。“除了祝愿大家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之外,我还多许了一个——”苏蘅的声音拖得长长,笑眯眯的双眸若水,“我请求上天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心脏随着她这突然起来而又毫不掩饰的表白而剧烈跳动,某种情绪涨满整个胸口,在喉咙里也能听到回响。他几乎费力地按捺下心中漫延的喜悦,不动声色问道:“若是我离去呢?”苏蘅只当他是玩笑,一面咬了口香甜的滴酥鲍螺,一面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你若是离去,我就追过去,把你抓回来。”天真烂漫又霸道,这便是他的阿蘅。屋内晦暗,反而衬得窗外愈亮。窗边植有腊梅与翠竹,稀薄冷淡的月光与雪光照进来,地上如同凝了一滩初春融化的冰水,但见水中梅枝竹影摇曳。她唇边沾了点奶酥,犹不自知,极可爱,令人忍不住想要一尝芳泽。“怎么……”苏蘅见对面的人凝睇着自己,有了先前脸上沾墨闹出的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摸脸。还没等她的手举上来,便被他捉住。薛恪将她带进怀中,低头轻轻将那么点奶酥吻掉。略带清冷气息的吻随后又落在她的眉心鬓间,他仿佛对待世间最珍爱的宝贝,克制而温柔。这吻却随着她的回应而变得激烈,周身的温度亦仿佛逐渐升高,意志力如同春水般涣散,头晕目眩。苏蘅仰起头,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水盈盈的杏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从唇齿厮磨的急促呼吸中逸出来情不自禁的表白,“薛恪,我好喜欢你。”樱色罗衫在纠缠中松开了一大半的领口,不知是因为冷,亦或是紧张,她在他怀中轻轻颤抖,于是愈发环住了他的脖子。少女的小脑袋在怀里蹭了蹭,她软糯沙哑的声音像是导·火索,呼吸里带着甜甜的香气,脑海中轰然一声,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在那一刻瞬间瓦解。薛恪唇角浅浅勾起,展臂将她紧紧禁锢于怀中,打横抱到内室的拔步床上。帷幄温香,芙蓉帐暖,绣床斜凭娇无那。他的吻顺势往下,她则顺从乖巧地闭上眼睛,听见他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带有最后一点清明,低声道:“阿蘅,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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