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傅时珣脚步生风,右手搭在另一只腕口轻轻按着。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东苑竟然这么远。东苑这边,正屋里头搁了两个炭火盆子,傅时珣刚进去便拧了拧眉,抬手解开披风递给杨管事。绕过屏风进入里间,他瞧见秦婳紧闭双眼,额头上还搭着白帕子。昙云眼睛急的发红,给傅时珣行过礼:“王爷。”“嗯。”傅时珣余光扫过床畔附近的炭火盆子,抬抬手:“把这个撤下去。”杨管事犹豫:“王爷,这……”傅时珣上前一步,犹豫片刻坐在床畔,用手背探了探秦婳的额角,瞧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一时动了气:“赶紧点,愣着做什么。”炭火盆子被撤出去一个,剩下那个不远不近的放在圆桌前。秦婳浑身出汗,湿哒哒的衣领贴在脖子处,难耐的伸手拽了两下,她的力气太大,脖子被抠红一片。傅时珣拧着眉,按住她的手后,另一只手顿了顿,轻轻拨开秦婳的领子,露出一截被汗水浸湿的嫩白脖颈。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眼,挪开手时却不经意间碰上秦婳细腻的肌肤。楚太医来的很快,被青武带到东苑来时还是愣怔的。刚入屋,楚太医看见傅时珣赶紧行礼:“不知殿下寻下官前来,可是身子不适?”傅时珣略一点头,起身负手而立在床畔道:“的确是要麻烦楚太医帮她号个脉。”话音落,楚太医抬头去看秦婳。他神情稍怔,本以为傅时珣传言不近女色是真,竟没人知晓他在府上藏着娇。楚太医在太医院行医多年,自是明白有些事情想想便罢。上前一步撩起衣摆跪在床畔前,手指搭在给秦婳盖了帕子的手腕上,垂下头细细诊脉。傅时珣走过去坐下,耐心等着。片刻后,楚太医起身道:“这位姑娘略感风寒,不碍事,下官开一剂药,按时服下即可。”“多谢。”傅时珣站起对他点头,又吩咐继而折回屋子的杨管事:“带楚太医去外间。”杨管事带着楚太医离去,昙云也适时的往后小退一步,贴着墙脚跟悄声出了里间。屋子里一片安静。傅时珣过去,揭下秦婳额上的帕子,在铜盆里过了一遍水,重新给她敷上去。直起身子,他静静看着秦婳的脸,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滚,喉头间浅浅溢出一声叹息。秦婳的肤色本就白净,此番高热,倒是叫她的双颊泛起浓浓的一层胭脂红,素日里殷红的小嘴也衬的更艳些,稍稍张开,吐出的气都略显滚烫。定定地看了一阵子,傅时珣似乎与在自己妥协一般闭了闭眼,掩盖住眸色中的复杂与些许不知所措。待睁开眼时,神色已恢复平静,他折回圆桌旁斟水。秦婳从小到大还没有这般难受过,脑子一片昏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目光茫然的盯着鹅黄帷帐,忽而听见身侧传来水流声,她偏过脑袋去看,意识恍惚间,她看见了傅时珣的背影。“王爷……”秦婳低声喃喃。傅时珣握着水杯的手一顿,回头瞧她:“嗯。”得到回应,秦婳眨眨眼。居然是真的。秦婳从被窝里拿出手,拧着眉头正要将额上的帕子拽下来时,一只温热的手便覆上了她的手背。傅时珣稍稍弯着腰,另一只手还捏着杯子:“做什么?”“热。”秦婳瘪瘪嘴,模样有点委屈。见她这般小孩子气,傅时珣有些出神,又想到了那夜她在湖心亭上偷偷抹泪的场景。察觉到掌心的手背正在往出挣脱,傅时珣抽离思绪,把她的手拉下来。秦婳热的眼眶通红,头脑也不甚清楚。看着傅时珣,她忽然问:“这些天王爷为什么不来看看我。”这声音娇软又带着沙哑,傅时珣指尖动了动,在她手腕上蹭了两下。“嗯,”他晃了晃杯中的水,淡声道:“本王有公务在身。”秦婳眼中水汽氤氲,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一般,带着鼻音抱怨:“我好难受。”“哪里难受?”傅时珣难得的好脾气,松开她的手又去探她的额头。其实本来是可以忍耐的,可是偏生傅时珣今夜这般温柔,秦婳忽然咬住嘴唇,好大一颗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她似乎是察觉到难堪,忽然闭上眼睛轻啜:“哪里都不舒服,我好想吐,胳膊也疼,头也好疼。”傅时珣被她的眼泪惊到,忽然伸出手指,抚过她眼角那道痕迹。哑着声音道:“别哭。”作者有话要说:好温柔啊,傅爷都没有意识到,他当初有多双标,动了心之后就有多温柔。第11章翌日清晨。秦婳醒来时,傅时珣已经进宫去上朝了。秦婳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几圈,轻声说:“我感觉好多了。”“那是自然。”昙云抿着唇笑,过来凑到她耳边道:“昨儿个,王爷让青武去请了楚太医来,还在这儿陪了姑娘好久呢。”混沌脑海中,秦婳忽然想起昨夜那将醒未醒的梦里,她看见傅时珣拂去她的眼泪,还哄她“别哭”。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瞧见的那个不近人情的王爷,秦婳清醒后,甚至以为那只是场梦。眼下昙云这般说来,她神色稍显惊诧。“你是说……王爷?”秦婳不可置信的出声问。昙云点头:“是呀。”秦婳轻轻抿了抿唇,咬着嘴里的软肉低低笑起来。看她这般,昙云也没忍住笑出声,等秦婳坐下后,她立在秦婳身旁说道:“姑娘,你就这样爱慕王爷呀?”秦婳霎时敛了笑:“你又胡说!”也不知是她生着病,还是被戳中心事,秦婳说这话没有半分力道。昙云轻哼,也不避着她直接开口:“姑娘,其实奴婢觉得您若是真心爱慕,想与王爷在一起也未尝不可……”“越说越离谱。”秦婳赶紧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轻斥:“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望与王爷在一起,当初王爷带我回府,就说过有朝一日定然是要用到我,虽然我……”她垂了垂眼,缓慢道:“虽然我的确是倾慕王爷,但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别的再没了分寸,叫人听去当笑话。”昙云发觉秦婳的脸色不大好看,她赶紧蹲下去解释:“姑娘别恼,奴婢也只是心疼你。”“没什么好心疼的。”秦婳支起下巴,缓缓道:“我留在这儿本就是为了报恩,若是王爷需要我,我必定是要报答的。但若是王爷一直不需要,那我便在府上待到王妃入府,自请离开。”昙云不解:“这是为何?”秦婳偏过脸去看她,弯着眉眼笑,捏捏她的手指:“是不是傻呀,若是王妃入府,那我究竟是王府的婢女还是什么?况且,可不能叫王妃与咱们王爷之间生了嫌隙。”话音落,木窗忽然被一阵狂风吹开,窜进冷气。秦婳拢了拢领口,看着昙云快步去关窗。-“嬷嬷今儿怎么有空来。”杨管事微佝偻着腰,笑吟吟的看着傅皇后身边的刘嬷嬷。刘嬷嬷四处看了眼,和善的眉眼弯起:“娘娘听说府上那位姑娘病了,便叫老奴前来,请姑娘进宫一趟,说-c-x-团队-是想瞧瞧。”一听说有关秦婳,杨管事的笑就有些绷不住了。他讪讪开口:“这事儿只怕是得等王爷回来再做决断,若是奴才们叫秦姑娘跟了您去,只怕是不好交差啊。”刘嬷嬷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把,恨铁不成钢的道:“瞧你这话说的。”说罢,刘嬷嬷稍微侧了点身子,凑过去说:“娘娘晓得那位姑娘与王爷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才想召入宫看一看,提点几句。毕竟这么多年来,王爷身边可就只有这么一位。”杨管事犹豫片刻,觉得这话说的不假。当年将军与将军夫人先后离世,傅家便只剩下傅皇后与王爷二人了,这么些年,傅皇后为王爷的婚事也是愁白了头。思及此,杨管事点点头:“那嬷嬷您稍等,我去帮您把姑娘叫来。”看着杨管事颠颠离去的背影,刘嬷嬷的神情渐渐冷却,四周看了几眼,她冷不丁轻哼一声。半刻钟后,秦婳换了身素净的衣裳,随着杨管事到了前院。看着不远处的嬷嬷,秦婳心口有些发颤。她规矩的福了福身子,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杨管事笑着道:“嬷嬷,这位便是秦姑娘了,还烦请您多帮着提点些。”“这是自然。”刘嬷嬷将目光从秦婳身上收回来,嘴边的笑容变了些味道,“那老奴先带着秦姑娘进宫。”走出门,秦婳回过头去看杨管事。他揣着双手点点头,秦婳稍微松口气。刘嬷嬷与秦婳一前一后坐在马车里。晃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下马车换了轿子。也不知还有多远,秦婳慢慢挑起帘子,悄悄打探着外头。单单只一眼,入目皆是朱红色的宫墙与金黄的琉璃瓦,她心头滞了滞,浮现出几分庄严之感。到了偏门,轿子停下后,刘嬷嬷给她掀开帘子,笑着道:“姑娘,请下轿。”秦婳小心的退出轿子,站稳后轻声开口:“烦请嬷嬷带路。”刘嬷嬷细细打量她几眼,竟觉得这姑娘浑身没有一丁点那些秦楼楚馆里的狐媚子模样。微微抬手,“这边请。”秦婳风寒尚且还未痊愈,今日外头又是这般严寒,她生生捱了好几个喷嚏。跟着刘嬷嬷七饶八绕,进了好几道门后,才到了凤和宫。刚进宫殿,秦婳便察觉到上位有人正定定瞧着她。那视线犀利又直接,夹杂着些许探寻,还有些不易察觉的不悦。刘嬷嬷福了福身子,扬声道:“娘娘,秦姑娘来了。”“皇后娘娘万安。”秦婳四肢僵硬,紧张又不失分寸的给傅皇后行了礼。等她感觉身上那道视线散去,傅皇后终于开口:“起来吧。”“赐座。”秦婳乖乖坐下,傅皇后忽然笑了声,对身边的刘嬷嬷道:“瞧把这孩子吓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秦姑娘说说话。”身侧的穿着相同的宫女连续退出宫殿,殿内只剩下傅皇后与秦婳两人。秦婳屏了屏气,她似乎都能够在这一片安静中分别出自己与傅皇后的呼吸声。傅皇后声音含笑:“抬起头来。”秦婳抬起自己的脸,她绷直脊背,目光慢慢移到傅皇后的脸上,这才发现,当今国母,姿色果真雍容不凡。傅皇后有着与傅时珣极度相似的脸,眉眼间带着高位者才有的威严。只匆匆瞥过一眼,秦婳就赶紧移开视线。“果真是好模样。”傅皇后半眯着眼睛,淡声道。秦婳咽下口水,回应道:“娘娘才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傅皇后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抬起茶盏送到嘴边,吹了吹茶叶,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她轻轻笑了下,而后道:“你可知本宫今儿寻你来所为何事。”见她半天未作声响,傅皇后道:“本宫听闻,你曾经是红楼里的姑娘?”秦婳直起身子:“娘娘……”“秦姑娘是个聪明人,本宫便也不同你兜圈子。”傅皇后押了口茶,放下杯盏后,用帕子捻了捻嘴角:“本宫的父亲,曾经是收复陇南的大将军,母亲是闽西世家大族的嫡女,阿珣更是年纪轻轻便一战成名,受先帝亲封摄政王。”说到这儿,傅皇后忽然顿了声音,眼神慢慢落在秦婳的身上。秦婳手指冰凉,这些话令她不得不再一次清醒的认知到,她与傅时珣之间相差的有多远。旁人若是隔着山海,他们便是隔着几十个山海。她乖乖地笑了笑,接话道:“王爷如今圣宠优渥,将来必定会更厉害。”傅皇后看见她的这抹笑意,忽然心尖被刺了一下,稍微别开眼,硬下心肠道:“前些天本宫问过阿珣,可有意纳你为妾。”果然,秦婳听见这话抬起了头。看清她眼里的迟疑与期待,傅皇后叹息道:“他矢口拒绝了本宫。”本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秦婳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她眼角酸涩,浅浅喘了两下才笑着开口:“王爷身份贵重,爱慕的世家千金数不胜数,奴婢当初受王爷所救才脱离困境,心中并无他想,只为报恩。”傅皇后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她淡声道:“既知晓你心意,本宫便放心了,如今正是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你可愿?”秦婳抬起泛着水光的眼:“娘娘请说。”“沈国公世子手中,有一张边防图,阿珣眼下便需此物。”傅皇后与她对视,目光灼热,不容置榷的问:“你可愿嫁给沈世子为侧妃,帮阿珣得来此物?”嫁给别人?秦婳喉头涌起一股腥味,她不可置信的反问:“可是王爷的意思?”傅皇后眼神悲悯,未曾开口。-出宫时天色已晚,秦婳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傅皇后的那段话。“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本宫希望你知晓,如今大局未定,若沈氏一族崛起,皇位、本宫、阿珣乃至大燕江山都要拱手他人。”“到那时,阿珣会如何。”“本宫不逼你,你若愿那是你的良心,你若不愿,本宫自然也不怪你。”秦婳失魂落魄的回府,杨管事跟在她身边说了好半晌的话,秦婳什么都没听见。回过神,她哑声问:“王爷呢?”“王爷在东侧间等您用饭呢。”秦婳敛起心中复杂思绪,莫名对杨管事福了福身子往东侧间而去。昙云已然上好菜,瞧见她进来,贴着墙根退出去。屋子里头暖融融的,秦婳撑着门框,平直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些。傅时珣觉得秦婳有些奇怪,趁她舀汤时发问:“今日皇后娘娘同你说什么了?”“娘娘问了奴婢的身子,还让奴婢好生照顾自己。”秦婳低垂着眼,嗓音略带笑意。傅时珣倒也没起疑,将勺子抵在碗沿边,抬眼看她:“没了?”秦婳好笑的与他对视:“不然王爷觉得,皇后娘娘应当与奴婢说些什么?总不能是叫奴婢离开王府吧。”说这话时,秦婳紧紧盯着傅时珣的神色。只见他忽而闷笑一声,而后低头搅着汤:“皇后仁爱,这王府里还是本王做主的。”秦婳眼神微晃。慢慢低下头,唇角边扬起一抹笑:“这是自然。”两人沉默的吃了一阵,秦婳忽然放下汤匙。“王爷,”秦婳顿了顿,见傅时珣抬起头,她轻声询问:“王爷可曾心悦过奴婢?”秦婳看着傅时珣,他的脸渐渐模糊,眼前快速浮现出傅皇后的脸以及她最后那悲悯的眼神。傅时珣手指顿住:“你……”话未说完,秦婳笑了笑截断他的话:“王爷这般良善之人,想来,奴婢此生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了。”傅时珣眉眼松动,抿着唇角久久未曾出声。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傅爷……也是挺无辜的(顶锅盖第12章昙云发现秦婳从宫里回来,整个人安静的过分。本想找个机会询问,但昨夜秦婳在东侧间用过饭后回来就歇下了,眼下更是还不等她开口,就将自己从屋里撵了出来。屋子里炭火盆子里偶尔发出响声,秦婳在圆桌边静静地坐了一阵。而后起身,将周遭环顾一圈。秦婳缓慢行至木柜前,里面崭新的衣衫还未上过身,这都是刚来那会儿,杨管事为她找了人来量身新裁的。虽然她一直不愿承认,但似乎事实就是这样。这屋子里的一点一滴,都从来不是傅时珣的授意。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为了让自己舒坦,而特意备置的。秦婳黑长眼睫轻轻垂下,从铜镜旁的木匣子里翻出当初送给秦锦绣的荷包与金簪。她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赐婚,胡家的五姑娘要入沈府了。手指紧紧攥了下,秦婳仰起头。昙云在外头唤她:“姑娘,王爷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嗯,”秦婳将东西放回原处,抬手揉揉眼睛道:“我马上就出来。”傅时珣今日休沐,却一早被皇上召进宫。旁的人不知是有何事,然秦婳知晓。昨她给傅皇后递了封信,回信中道,闽西外祖染上风寒,皇上会派他回去在闽西待几日。而这几日,已经足够让她出府了。秦婳拢紧衣领,神色有些淡漠。“王爷在书房吗?”秦婳稍稍侧过脸询问。走出东苑。昙云正要开口,就看见一袭玄色长袍的傅时珣从外而来,她识眼色的赶紧退开,石子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冷风刮过,秦婳轻轻眯了眯眼睛,握着双手行礼:“王爷。”傅时珣浅浅吐出口郁气,看着秦婳淡然的神情,心里头莫名浮现出些许慌张,沉吟片刻道:“本王要离京几日,你……”秦婳仰起头,白净的脸被风吹的泛起红,她笑着露出整洁的牙:“那王爷保重。”“嗯,”傅时珣盯着她弯弯的眉眼,“秦婳,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听见这话,秦婳本该波澜不惊的心又动了动,她小幅度的动了动肩头:“王爷平安归来便好。”傅时珣眉间也露出少许暖意,他点点头:“此次必须得去一趟闽西,稍后便要离京,你若是有需求尽管去寻杨管事。”“多谢王爷关怀。”秦婳又福了福身子。见傅时珣欲言又止,她思索良久,轻声说:“王爷,奴婢望您平安喜乐,万事胜意。”这话宛若告别,傅时珣皱皱眉,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扫过青武一眼,却也没再问什么就快步离开。秦婳站在东苑外的树下,一动不动的盯着傅时珣。直到傅时珣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秦婳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挖了极深的一个窟窿,风一吹就灌进来,寒意刺骨,尖锐的叫她浑身都疼。秦婳抬起手指,抵住眼窝,嘴角动了动,忽然说了句:“算了。”话音刚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她伸手去抹眼泪,却感觉满手都是水渍,她忍不住,怎么擦也都擦不干净,索性垂下手,抽抽噎噎的面朝树干哭完,才用袖口捻净脸上的痕迹。-傅时珣走时,秦婳并未去门口送别。直到天色已晚。东苑临靠王府外墙,她听见外头响起哨声,才迟钝起身,换上来时的那套衣衫,将披风裹在身上。秦婳离开王府,什么都没有拿。衣裳首饰都规矩的放在原处,她只拿走了来时携带的两样东西。来接她的仍是傅皇后身边的刘嬷嬷,秦婳从小门出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她迟疑片刻,回过头去,认真且虔诚的看了最后一眼。今夜过后,她与傅时珣之间是再无可能了。秦婳与傅皇后商议的明明白白,待来日得来边防图,再为秦锦绣报过仇,她就离开京城。天高海阔,总有一处是她能去的地方。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刘嬷嬷看着她清减的侧脸道:“明日傍晚,姑娘便要入府了。”“是。”秦婳声线干净,轻轻笑了声:“劳烦嬷嬷。”刘嬷嬷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姑娘这是何苦呢,若是同为侧妃,日后也不必低那胡五姑娘一头。”“入沈府又不是为了争宠,侍妾足够了。”秦婳笑了笑,没在多说。她挑起帘子看向外头,灰暗的黑夜里,没有一丝光亮。昨夜那封信,除了愿意入沈府,还有便是她向傅皇后求来了侍妾这身份。不必拜堂,没有大婚,简简单单入府,就像她今夜离开这样。-次日傍晚,刚过酉时一刻,世子府就来接人了。秦婳一袭海棠红长裙,衣领处镶了圈白色绒毛,描了细长的眉,原本艳丽的唇上了胭脂后愈发迷人。刘嬷嬷扶着她上了轿子,倾身过去在秦婳耳畔道:“姑娘,昨夜老奴说的那些,您可都记住了。”“是。”秦婳弯了弯嘴角,低头坐进去。待门帘落下,秦婳唇畔的弧度骤然绷直。宫里嬷嬷在出阁头一夜说的,还能有什么,不过都是床第间的那些事儿罢了。轿子颠了一炷香的工夫,停在世子府小门前头。门口有丫鬟来接她,秦婳被她扶出,笑着对几个家丁道:“辛苦了。”丫鬟带着秦婳进了世子府。两人彼此互不相熟,皆是沉默不语。直到过了水桥,秦婳才察觉这府上安静的过分,小声询问:“这府上并无旁人吗?”“回小夫人,从世子妃走后,世子爷便未曾纳妾,您还是头一个。”丫鬟想了想,又软声接话:“明儿还有位侧妃入门,到时便热闹了。”秦婳了然点头。随后,她被丫鬟带着到了院落。院子不大,主屋的窗户亮着暧/昧的红色烛光。丫鬟将她送到门口,行了礼离去。秦婳站在长廊下踌躇未定,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开口说拒绝之词,又想着若是沈澈非要,那又该怎么办。正愁眉不展,门就被从里头拉开。一道颀长黑影盖住秦婳眼前的光亮,她整个人愣了一瞬,再抬头去看,只见沈澈立在门口,看向她的目光里尽然都是掩不住的庆幸与欣喜。她乖乖抿起笑,双手交握置于腹前行礼:“世子爷。”沈澈回过神,他干咳一声:“进来吧。”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沈澈潮湿的指尖捻了捻,而后用力攥了下,像是下定决心般,慢慢朝秦婳伸出手。秦婳犹豫片刻,覆上他的掌心。屋子里像是被人刻意布置过,四处都有喜字,秦婳只扫了眼就赶紧垂眸。沈澈为照顾她脚步缓慢,小心翼翼的牵着秦婳坐在榻上,他低声问:“你叫什么?”“秦婳。”她始终垂着眼。秦婳的指尖本来寒的瘆人,眼下被沈澈握在掌心暖着,不多时也温热起来。盯着她秀丽眉眼,沈澈情不自禁的又问:“哪个婳?”秦婳想了想,唇畔缓缓扬起一些,把自己的手从沈澈掌心抽/出,而后大着胆子抚平沈澈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那个字。她低下头认真的样子叫沈澈神色恍惚。忽然忆起多年前,也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低垂着眉眼伏在案几上描着字帖。只是那人眉间的英气与骄傲,在这张脸上,是丝毫没有的。沈澈感觉她的手指缩回,他浅浅笑开:“是个好名字。”秦婳沉默着,脑海里却想起旁的事情。沈澈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摄政王府的,为何还愿纳她进府,难道他都没有想过,来他身边,自己带着目的。既想到这儿,必定是要问出口的。沈澈静默一刻,缓声解释道:“你与我那位已逝的妻子略有几分相似,那夜在城南遇见,我便起了这心思。”“后来长公主与皇后娘娘同我提起你,我便一口接应下。”秦婳不知该接什么话。室内安静下来,秦婳感觉浑身汗毛都开始竖起,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谁料沈澈率先开了口。“安置吧。”秦婳缩在袖口里的指尖一僵,她认命的跟着沈澈起身,两人行至床畔,秦婳站在沈澈跟前,犹豫万分,却不得不颤抖的去解他的腰封。沈澈垂眸看这个刚入府的小夫人。她身形娇小,站在自己面前才堪堪到胸膛前,额角生出一层薄薄细汗。再往下,除了那张叫他心动的脸以外,裸露在衣裳外头的嫩白脖颈,泛着漂亮的粉。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那之前的新婚夜,秦锦书刚满十五,她跟秦婳一样小。浑身又软又香,事后缩在他怀里哭的花枝乱颤,都是第一次,沈澈也慌了神。那之后再回想,沈澈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温柔一些。沈澈喉头动了动,没忍住问:“你今年多大?”“十四。”秦婳心乱如麻,情绪又烦又慌,怎么都解不开。她心跳如雷,急的眼睛湿润一片,手指停顿在沈澈的腰际,带着哭腔唤他:“世子爷,我……”被她这哭声惊住,沈澈赶紧低头去看她。只见小姑娘明亮的眼睛满是水光,嘴角耷拉着,鼻翼轻轻抽搐,像是又怕又想退缩,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又想起秦锦书的初次,他顿了顿:“别怕。”沈澈眼中欲/色已然消退,温和的伸手摸摸她的发:“缓缓吧,来日方长,”这话落入秦婳耳中,她急促的心跳空了两拍,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鼻子一酸,赶紧低垂脑袋,眼泪猝不及防的砸在鞋面上。手指眼看着就要往下落,她松了口气,认真的解开腰封。两人各自盖着被子,沈澈察觉到秦婳的僵硬,温声道:“睡吧。”闻言,秦婳赶紧闭上眼。许是累了,秦婳闭上眼睛后就慢慢放松下来。沈澈盯着她的侧脸,恍惚之间,他又莫名生出一股慰藉。收回视线,沈澈怔忡的盯着敞开的帷帐。眼圈慢慢泛起红。作者有话要说:dbq傅爷,我要出轨沈澈一秒钟:d第13章翌日。沈国公世子沈澈迎侧妃入门,十里红妆。秦婳早早醒来,伺候着沈澈换上新郎官长袍,瞧着他出门去。丫鬟叫紫苏,眼下正给她挽着发髻。视线若有若无去扫铜镜里的那张脸,她轻声道:“奴婢听说,侧妃性子娇,小夫人日后可得当心才是。”秦婳睁开眼,散去眼前那张令她思绪缥缈的脸。轻笑一声:“无碍,我不与她争宠,她自然也不会奈我如何。”见秦婳看的这样开,紫苏也不好再劝解。比起世子府这边高朋满座,王府上下却是人仰马翻。昨日昙云发觉秦婳不在东苑,开始本以为她是去外头闲逛,毕竟往日也有过,于是她就没放在心上。可一直等到夜里,王府上下已经燃上灯,昙云仍不见秦婳踪影。直到今日晨间,提心吊胆的昙云去寻杨管事才告知此事。这是一出,杨管事瞬间慌了神。阖府上下找遍,都不见秦婳。杨管事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吟片刻,前去东苑主屋看了看,发觉什么东西都没有消失,就连衣裳,都只是少了秦婳入府时穿的那件。此事不宜声张,杨管事思量再三,还是提笔给傅时珣写了封信。叫隐匿在暗处的侍卫快马送去。-前院吵嚷了整日,秦婳倚在贵妃榻上看了一则话本子。夜色渐浓,宾客们的声音渐渐消散去,她也有些困顿,捧着书册睡了过去。沈澈醉酒,脚步踉跄的直奔这边来。进门时,扶着他的小厮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毕竟今夜是沈澈与胡侧妃的大喜之日,却在洞房花烛之际来了侍妾院中,这若是传出去,胡侧妃又该如何自处。这些天他明里暗里的打听,只知那位胡侧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厮叹气一声,认命的推开门,扶着沈澈进去。绕过屏风,刚将沈澈小心放在榻上,他就听见窗户边平缓的呼吸声。小厮偏过头去看,秦婳闭着眼睡的正香。他折出屋子去寻紫苏,两人站在长廊下,小厮道:“紫苏姐姐快去将小夫人喊醒吧,世子爷喝了些酒,眼下怕是得有人看着。”紫苏皱眉:“怎的不去胡侧妃院中?”小厮百般摇头,面色上更是难看的紧:“若是能扶过去,又如何还能出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