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婳身子朝一边倾去,又被那人伸手握住胳膊。力气太大,秦婳忍住皱眉喊痛的冲动,赶紧踩稳脚下往旁边让去。转身去看那人,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跌落,秦婳的几绺发丝散下,系好的面纱也随之滑落。秦婳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傅时珣,愣了一瞬,赶紧低下头行礼:“多谢王爷。”傅时珣低垂着眼睑,居高临下的盯着秦婳,他衣着华贵,从秦婳的眉骨上往下看,沉默片刻,收回眸子里变了几变的情愫。瞧见她收了礼,站直身子,傅时珣出声问:“在找人?”傅时珣难得能主动开口询问,秦婳虽心中诧异,但也还是仰起头直视傅时珣,轻声应下。“那位头牌?”傅时珣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道:“方才本王瞧见了胡家那位。”秦婳眼神微晃,她用力抿了下唇。胡氏一族无官无爵,祖上盐商起家,虽说地位不高,但耐不住有钱,而且如今的胡家老爷年轻时又救过镇国公一命。有镇国公这个靠山在,上京城中也无人敢招惹胡家。可偏生是胡家二公子,成日里最喜逗弄蝈蝈,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胡公子对秦锦绣垂涎许久,已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秦锦绣落在他的手上,秦婳后背上的汗毛四起。抬起眼看了看傅时珣,秦婳又大着胆子问:“王爷可是见到他往哪而去?”傅时珣的眼落在她艳丽的唇瓣上,波澜不惊的回应:“不知。”秦婳的齿沿掂了掂唇面,她点点头道谢:“奴婢多谢王爷。”认真的谢过之后,秦婳转身朝胡家那边走去。等她走远,傅时珣朝身后看了眼,黑衣男子快步赶来,站定在他身后:“爷。”“去,跟上去。”傅时珣稍抬下巴。暗卫再次隐入月色中,悄无声息的跟上秦婳。胡家不远,就在长街以东的一条巷子里。秦婳跑了几步,只用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她站在胡家大门旁边的石狮子雕像边,犹豫片刻,有些担心秦锦绣本来没事儿,但因为自己无端找上门而被胡公子迁怒;可又怕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叫秦锦绣丢了性命。秦婳跺跺脚,再三思量,攥紧指尖跑到胡府大门前,低声询问守门家丁:“小哥,烦问一句,胡二公子可回府了?”守门小哥睨她一眼,板着脸回应:“未曾。”秦婳不大相信,却也无法追问。下台阶后,她偏过脑袋朝后门张望时,发现了停在后门口的马车,马车挂着的灯笼上印着“胡”字。秦婳好几回都看见,胡二公子坐着那马车去红楼。秦婳气急的回头看了一眼守门小哥,他仍旧是板着张脸,似是极其刚正一般。分明……分明就是在骗人。心里实在是焦灼不已,秦婳走到后门口,避开家丁的视线,看了一眼这围墙高度,实在是有些高。秦婳佝偻着腰绕了一圈胡府的围墙,终于在水沟旁边,瞧见一个不甚明显的狗洞。她弯下腰扒拉了几下比人高的草,闻着近在咫尺的晕臭味,秦婳头脑发晕,将面纱系的紧了些,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朝里挪动。进去其实不算难,可胡府家大业大,只怕是难以找到胡二公子的院落。谁料上天助及,秦婳抬眼便瞧见一间亮着烛光的屋子,她快步过去扒着窗户缝隙往里看,发现好像是厨房,里头隐隐约约还有几个丫鬟的说话声。“瞧见了吗,二公子似乎带回来了个姑娘。”“小翠不是一直想爬二公子的床,难怪方才看见她蔫巴巴的。”“你素日不是不待见小翠,待会儿给二公子送晚饭,你让她去呗。”在人家的地盘上,秦婳急也急不得,只得耐着性子细细听了一阵,摇摇头,觉得这些人心眼真坏。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秦婳听见里头声音小了些,有人开了门。她悄无声息的四处张望过后,发现并无他人,踮着脚远远跟在两个丫鬟后头。这夜深了,院子里纵然是亮着灯笼,却也是看不清楚人。秦婳规敛的跟在后面装作府上丫鬟,绕过好几处长廊,终于到了一间屋子前。屋子里面亮着灯,可外头却没人守着。叫小翠的丫鬟在门口轻声唤:“二公子,厨房给您送晚饭来了。”“放门口就滚。”这声音粗犷沙哑,还带着明显的喘/息声。小翠脸一红,跟身边的丫鬟将东西放下,快步绕过去离开了。秦婳发现这外头安静得很,心中正存疑,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男人的唾骂。她掐了一下掌心,提着口气走到门口,指尖颤抖的打开门飞快地钻进去,左右张望两眼赶紧到柱子后躲着。胡二公子正是兴起,压根没有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秦婳浑身紧绷,无声无息的进了里间,她看见胡二公子的背影起伏,在红楼里待了这么多年,秦婳自然知道那是在做什么。还来不及脸红,就看见紧闭双眸的秦锦绣稍稍偏了脑袋,露出少许侧脸,半分动静也没有。霎时间,秦婳只觉得心悸。怒火已经漫过理智,秦婳双手拿起木架台上的白玉花樽,几步走到胡二公子身后,狠狠扬手对准男人的后脑勺,没有丝毫犹豫的砸了下去。力气似乎不够,因为胡二公子竟还试图偏过脑袋来看她。秦婳绷紧唇角又给了他两下,胡二公子霎时闭上眼睛朝地上倒去,秦婳颤着手指抄起被子甩到他身上,盖住那令人作呕的赤/体。看着秦锦绣双目紧阖,秦婳心中不妙。弯腰凑过去小声唤:“锦绣姐姐,锦绣姐姐你快醒醒,锦绣姐姐?”握住她被抓烂的肩膀,秦婳伸手摇晃两下,却仍旧不见秦锦绣反应。秦婳正想再出声,不料听见外头遥遥传来的丫鬟声。她手指一抖,赶紧折回去掩住门,而后快速灭了屋子里的灯。门外刚站定一个影影绰绰的人,不等那人开口,秦婳率先拾起桌面的茶盏摔在地上。府上人皆知胡二公子秉性,尤其是夜间最不喜人吵闹,这一茶盏摔下,外头的人尚未开口就赶紧快步离开。秦婳摸黑走到床畔边,又喊了几声,却发现秦锦绣仍旧是没有动静。她急的团团转,白净的面容涨红,泪珠子都快从眼角溢出来。甫一转身,秦婳便瞧见另一扇窗户边,有道身影背着光负手而立。秦婳眼里露出一丝恐慌,手指慢慢蜷起,连带着勾起指缝间的裙摆都被攥在手心。她吞咽两下口水,方才那种喘不出气的感觉又渐渐蔓延开来。“你是何人?”秦婳哑着声音问,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失真。那人的身型俨然不动,淡声问:“知道你方才错手打伤的人是谁吗?”这声音她熟悉,是傅时珣。秦婳也没仔细注意傅时珣的话,只屏息望着他:“奴婢知道,胡府二公子。”傅时珣收回手,慢慢走到她面前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步之遥,傅时珣垂眸盯着秦婳:“你可知道,今日你只要出了这院子,又会是什么结果?”秦婳被他这语气吓得惊颤,轻拽裙摆直直跪下:“王爷恕罪,奴婢……奴婢只是想救人,并无伤人之心。”“呵。”傅时珣忽而笑,转了转扳指道:“你要救的人,早已没了气息。”方才看见秦锦绣第一眼,秦婳心里便有这念头,但此刻被傅时珣提醒,她还是忍不住回驳:“没有。”秦婳半仰着头,眼睛明亮,神情执着。傅时珣眼神淡然,慢声说道:“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脉搏停止。”他的这些话仿佛敲碎了秦婳的脊梁骨,她慢慢弯下腰,手指抠在地面上,半天都没出声。傅时珣睨着她的后脑勺,莫名觉得这话有些重,脑子里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她拿着花樽,狠狠砸下去的模样。正想说话,两人都听见了屋子外头窸窸窣窣的一阵脚步声。指尖摩擦着扳指,傅时珣弯腰抓住她的胳膊,将人带到屏风后:“别出声。”屋外的门被人敲响,秦婳思绪收拢,她听见胡夫人在外面喊:“儿啊,你歇下了吗?”里屋没有动静,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些,就在秦婳攥紧指尖之际,忽然又听见胡夫人莫名合上门,快步离开了长廊。秦婳松了口气,手指撑着屏风木框。“跟我走。”傅时珣在她身后出声。秦婳去看他:“您说什么?”傅时珣眼神淡漠,说出的话更是没有半分温度:“你应该知道的,不跟我走,最迟明日一早就是你的死期,或许待会儿你出这扇门,便会被人抓住。”“王爷,我不做妾的。”秦婳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揪在一处,“而且我不能丢下锦绣姐姐不管。”傅时珣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你未免过于高看你自己。”“至于她,待会儿自会有人来寻。”秦婳被他的笑刺伤眼,默默别过脸。临走前,秦婳站在床畔边,弯下腰认真的将破的不成样的衣衫给秦锦绣拉好,试图为她遮住仅剩的最后一点自尊。傅时珣看着她的举动,喉头微动。-一刻钟后。定远侯次子赵禹宵带着一大批侯府家丁敲开胡府大门。赵禹宵站在正厅门口,看着急急忙忙赶来的胡夫人,他冷着声音道:“方才我得到消息,听闻之前我在红楼重金赎下的姑娘,被胡二公子掠回来了。”胡夫人额角生汗,皱眉道:“怎会,赵公子是不是记岔了。”见她这般说,赵禹宵也懒得与她废话,单手背在身后漠然道:“究竟是不是岔了,搜一搜便可知。”他抬眼静静盯着胡夫人,“还望胡夫人行个方便。”没等胡夫人同意,赵禹宵带着家丁直直朝胡二公子的屋子走去,看着黑灯瞎火的窗户,他抬脚踹开门,站在门口,竟是闻到一股血腥味。皱了皱眉,赵禹宵抬手。家丁进去点燃烛灯,赵禹宵快步进入里间,目光定定落在床沿边了无生气的女子。他手指一颤,踉跄几步赶了进去。秦锦绣早已断了气。就如同傅时珣方才说的那般,她艳丽的眉眼泛着冷白,薄唇上全是血痂,就连规矩置于小腹上的一双手,指甲撕裂开,手指浑然都被血浸染。赵禹宵呼吸不畅,脑海中浮现起第一次在红楼见秦锦绣时的模样。她张扬的笑意蔓延开来,声音妩媚娇软,笑着看了他一眼。只那一眼,赵禹宵这么多年都没能忘却。好不容易等到秦锦绣出阁,重金为她赎身,给她良民身份,迎她入府。虽不能给一个正妻名分,可他的身边,除了她却也从没有旁人。他想着,来日待兄长承袭爵位后,他便带着秦锦绣分府而居,好好过他们两个人的日子。谁曾想,他只慢了一步。便是错过了。身后传来胡夫人的尖叫声,赵禹宵慢慢回过头,才发现地上的胡二公子。赵禹宵抬脚,狠狠朝着他的肚子再次踹去。胡夫人红着眼瞪他,却只见赵禹宵弯腰抱起浑身肮脏不堪的秦锦绣,他转过身来,眼里像是淬了冰般。赵禹宵扫过胡二公子染了血迹的脸,哑着声音道:“这件事,我绝不会善了。”第04章秦婳跟在傅时珣的身侧入了王府。一进门,秦婳就瞧见身穿青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他笑着道:“王爷回来了。”傅时珣快步下了台阶,淡淡应声。杨管事极会看眼色,发觉傅时珣并未过多对身后的姑娘露出什么情绪,便开口问:“这位是?”秦婳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说话,傅时珣就已然出声:“去把——”他话语顿了下,明显没有要介绍她的意思。杨管事微弓着腰:“您吩咐。”傅时珣沉吟片刻接着道:“东苑那边的院子收拾一下,让她住进去。”“是。”杨管事神情稍顿,目光扫过秦婳,眼中浮现可惜。傅时珣自小到大,身边除却傅皇后,还并未有旁的姑娘出现。今夜这位,到底这么些年来的头一个,可东苑却是离傅时珣住着的主院最远。本以为能带回来定然是不一样的,谁知就这么被安排着住去了东苑。杨管事目送傅时珣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慢慢直起身子温声道:“姑娘,且随老奴走这边。”虽不知东苑在何处,但这些年秦婳倒也不是白活着的,杨管事那一个眼神,她便明白过来其中的意味。秦婳抿了抿隐在面纱下的薄唇,想起傅时珣今夜在胡府说的那句话,心中倍感屈辱。可屈辱过后,又是找不到前路的茫然。如若今夜傅时珣不出手救她,纵然是逃出胡府,日后她又能去哪儿。说到底,还是得感激他的。刚绕过假山,她听见杨管事问:“姑娘姓甚?今年多大了?”“我姓秦,单名一个婳字,今年六月刚过十四。”秦婳低声回应。杨管事走在前头点点头,悄声嘀咕:“年岁是小了些,不过王爷年龄稍长些会疼人。”这话恍然传入秦婳的耳中,她又莫名其妙回想起傅时珣那个讽刺的笑,义正言辞道:“您别这般说,我只是个丫鬟,又如何能陪在王爷身边,您别取笑我才是。”杨管事笑笑,但也未再继续这个话。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有阵子,杨管事推开院落的门,轻轻挥了挥面前飘起的灰尘道:“这院子从未住过人,平日里虽也打扫,但到底是蒙了灰。”“秦姑娘先将就着住下,待明儿老奴找几个人来打扫。”杨管事边安排,边带着秦婳往里走。他走上长廊,推开木门走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烛火,又重复道:“今夜姑娘暂且忍忍。”待屋子光线亮起,秦婳看清陈设,才赶紧道:“您客气了。”杨管事离开后,秦婳里里外外将屋子看了遍。虽说比不上在红楼里的屋子,但到底也是不差的,况且秦婳自幼就能吃苦,当年被秦妈妈调/教的时候,卯时起身她都未曾怨过一句。如今终于逃离了那地方,虽说还是寄人篱下,且寄的这位人也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但至少也好过红楼里,那样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被卖出去。秦婳进了里屋,稍稍卷起些袖口,翻出两床褥子将榻铺好,又放了一床厚实些的被子盖在上头。今夜她来的突然,这院子里也没有口热水,纵然是有水,只怕也是后院里的井水了。但秦婳没法子,她若是不净身,一整夜都无法安眠。秦婳咬了咬牙,拿起桌上燃着的烛往出走去。从偏屋里翻出铜盆和一条干净的布子,秦婳脚步未停,直接走到井边吊起小半桶水来,倒在盆里,抬着转身就走。进了门,她瞧见隐约冒着寒气的铜盆,将帕子丢进去浆洗几下,拧干后细致的擦过脸和手。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冰寒刺骨,如此反复几遍后,其实倒也还好。秦婳抬着盆出去,刚站在廊下,就看见院落门口的傅时珣,她愣了一下,心口莫名慌张,攥紧铜盆边沿,手指打滑,铜盆跌落在地,里头的水洒满遍地。傅时珣漫步行至廊下,皱眉问:“你为何用冰水洗漱?”“……?”秦婳被他问的一头雾水,险些也没反应过来,是啊,为什么呢。她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右脚,才发现方才那一下已经浸湿了自己的鞋子,秦婳低垂着眼道:“奴婢不想麻烦旁人,就想着先将就将就。”傅时珣望着秦婳那扇如鸦羽般黑长的睫毛,转了话头问:“你叫什么?”秦婳看他一眼:“奴婢叫秦婳。”“嗯。”傅时珣动了动大拇指,转身道:“明日杨管事为你收拾院子,还有一应所需的东西,都会让他给你备好。”秦婳本能的有些畏惧这人,赶紧摆手道:“其实不必那么麻烦的。”“你以为本王是为了你?”傅时珣偏过头又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下台阶:“本王只是不愿让旁人非议,你既来了,就安心住下,日后……”听见这两个字,秦婳赶紧竖起耳朵,甚至右脚都没忍住往前移动半步。傅时珣眼神变化,慢慢接话:“总有用的到你的时候。”-约莫是有些认床,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秦婳就起了身。仍旧用冰水洗漱过后,她在院子里来回走了走,看见门上蒙着的灰尘,转身进了偏屋,翻出两条布子,而后打了一桶水,站在门口边细致的擦拭着。半个时辰后,杨管事带着丫鬟与四五个家丁过来。刚打开门,看见的便是秦婳拿着扫帚,认真的扫着地面。杨管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扫帚:“秦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老奴不是说了,会带人来打扫的。”秦婳今日没戴面纱,笑着道:“不碍事儿,我也是没事儿干,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杨管事将信将疑的四处走走看看,最后站定在门口,着实有些惊诧。既然洒扫完成,杨管事便带着个丫鬟过去道:“秦姑娘,这丫鬟是王爷从主院里拨出来伺候您的。”秦婳神色稍愣,低喃道:“其实我不需要的。”“您说的这又是哪儿的话,既然住下了,那便是王府的贵客,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杨管事稍稍往旁边移开半分,介绍道:“她叫昙云,是往日里傅府的家生奴,您只管用着便是。”大抵她过去便是秦锦绣的丫鬟,所以秦婳倒也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感觉。知道推脱不开,秦婳温和的望着这个姑娘笑笑:“我叫秦婳,日后就麻烦姐姐了。”昙云赶紧双手交握行礼,低垂着头柔声道:“姑娘客气了。”杨管事带着家丁检查房屋四处,看看有没有需要补漏之处,昙云手脚麻利的烧了些热水来,又提着饭盒进屋子。秦婳弯腰站在铜盆跟前净手,屋子里极其安静。昙云立在屏风旁,规敛的站着一声不吭。秦婳拿了帕子擦手,眉间带着星星点点的郁闷,放下帕子,刚转身便对着昙云笑起来:“姐姐可用过早饭了?”“未曾。”昙云上前两步,帮她打开食盒摆好饭食道:“姑娘快些吃吧。”一碗虾仁云吞,底汤用的是老母鸡炖的汤,上头飘了一层细细的葱花,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还有一份红枣小米粥,旁边的两三个碟子里头放着爽口小菜,另加了一块烙饼。看着这美食,秦婳的确是有些饿了。但到底是保留了一丝丝理智,这么多的东西,怕只是和蔼的杨管事为她备下的。她本身胃口就小,若是只用少一半,传入傅时珣的耳朵里,定然是要嫌她麻烦的。秦婳扶着桌面缓缓坐下,盯着这些吃食,眉心紧拧。瞧见她这模样,昙云小心翼翼的问:“姑娘,这些东西您是不喜欢吗?”秦婳抬眼,连连摆手:“不是的,就是有些多。”这话说出口,秦婳心一横,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昙云,咬牙说:“你不然同我一道用吧。”“啊?”昙云傻眼,“这……可这不合规矩的。”为了让自己在傅时珣那里降低存在感,秦婳也不顾是刚认识与否,就伸手去拉她。秦婳握住昙云的手腕,轻轻晃了晃,不动声色的撒了个娇:“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我实在吃不下这些。”昙云看着那碗鲜香云吞,沉默片刻,故作矜持的点点头。-半个时辰后。书房里。傅时珣单手捏着书卷,另一只手抵住下颚,淡声问:“都用完了?”“是。”昙云面不改色的接受傅时珣目光的洗礼,等他收回眼,昙云补充道:“秦姑娘似乎很是喜欢那道虾仁云吞。”傅时珣嗯了声,声线浅淡的回应:“那明日继续给她做。”分明云吞全进了她肚子的昙云点头,一板一眼的保证:“王爷放心,奴婢定会好生照顾秦姑娘的。”傅时珣没再说话,收回抵着下颚的手,手指示意,昙云行了礼转身出门。书房刚清净没多久,杨管事又敲开门入内。他站在书案正对面,感慨般的将今早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傅时珣,末了,还添油加醋的说了句:“依老奴看,秦姑娘着实不错,比往日皇后娘娘给您安排的那些世家千金们,还要能干上几分啊。”听他说完,傅时珣放下书卷,捏捏眉心后,忽然好奇地问:“杨伯,您到底是给我找王妃呢,还是在找伺候我的老妈子。”“照您这么说,我觉得灶火房里的那些个厨娘也是不错的。”提起早逝的将军夫人,杨管事摇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王爷,您叫老奴说您什么好。”“您眼下已过弱冠之年,却还未娶妻生子,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一个。若是将军和夫人地下有知,是该有多伤心啊。”“您让老奴百年后去了地下,该如何交代。”傅时珣对杨管事这一招早已熟悉,先开始他些许还会默上一瞬,而后答应他定会认真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次数多了,如今只要提起母亲,杨管事下一瞬要说的话傅时珣都能倒背如流。认真的等他说完,傅时珣波澜不惊的垂下眼看书。杨管事瞧见他油盐不进,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傅时珣对秦婳,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无奈摇头,杨管事离开书房。等书房门合上后,傅时珣才扣上书卷,整个人往后靠去。目光朝窗外望去,他思绪有些缥缈。当年先帝尚且在世时,为了收复陇南一带,派傅时珣的父亲率兵南下,两个月后战役大胜。却不曾想回京的途中染上鼠疫,连带着副手几人,都不治身亡。傅时珣的母亲是个菟丝花般的女人,外祖父老来得女,闺阁中时自是宠爱万分,后来遇及婚配之事,又是挑挑拣拣,这才选中傅时珣的父亲。她的一生都备受呵护,嫁来傅家,也只不过是从一个金丝笼换到另一个。傅家家风极严,妻室三十无子傅氏子弟才可纳妾,傅母嫁过来第一年便诞下当今皇后,姿色雍容。第三年又生下傅时珣,却因胎位不正伤了身子,那之后便再无动静。纵然如此,夫妻两人仍旧和睦。那年将军的死让她难以承受,头七那日,傅母在祠堂里,用一把冷剑刺入胸膛自尽身亡。傅时珣这么多年来都无法理解,为何父亲离世,母亲义无反顾的追随而去,甚至抛下年迈的父母与一双尚未婚配的儿女。许是因为傅皇后为他安排的那些世家小姐,皆是如同母亲那般娇柔,以至于傅时珣似是走入死巷,自发地认为所有姑娘都是菟丝花。前些天刚进红楼,他抬头扫视,在一众姑娘里刚瞧见秦婳,傅时珣便认了出来。那年傅时珣率兵出征,因一举获胜,先帝亲封他为摄政王。中宫盛宴,傅时珣实在不耐应酬,随意举杯敷衍过后就骑马离宫。途径梧星街,他看见秦婳眼神冷漠的从花房走出,手里捧着两株豫竹花苗。醉意上头,傅时珣看着那花只觉不妥,怕她是要害人,吩咐了青武去查,谁知查出那姑娘是红楼秦妈妈教养多月的新任头牌。果不其然,还不足一月,喝茶时裴景行叹息,红楼新任头牌毁了脸。直到昨夜,他见秦婳握着花樽伤人时,一时恍惚,新奇过后又多犹豫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决定带她回府。至于犹豫的那几分是为何,傅时珣没有那么多的闲时去思索。暗卫从内门走出,立在屏风处低声道:“爷,赵公子方才前去报官了。”傅时珣收回飘远的思绪,手指压在书卷面上,起身拨了拨袖口,沉声道:“沈澈那边可有动静?”暗卫凝眸:“未曾。”傅时珣不欲多谈,只道:“多留意些。”暗卫应下,转身从内门消失。傅时珣径直去往秦婳所住的东苑,还没上门,就听见秦婳的笑声。他敛了敛眉,这声音竟跟铃铛似的。抬脚站在门栏处,静静地望着院子角落里的背影,两只小脑袋凑在一处,也不知在嘀咕什么,然后傅时珣又看见秦婳抿唇抖了两下肩膀。他轻咳一声,两人偏过脑袋看,霎时皆是面色微变,丢了手上的小铲子,各自上前一步行礼:“王爷。”“……”看秦婳转变极快的神色,傅时珣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大纲和文案主线设定,失忆前的内容必须得写,所以没法上来就失忆,宝贝们耐心等等,快了。第05章半个时辰后。秦婳与傅时珣身旁的得力侍卫青武,两人一道入了府衙外堆积的人群中。府门敞开着,秦婳所处的位置看不大清楚,她便踮着脚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不多时,秦婳只听见里头莫名传来一阵胡二公子的哭喊声。长街上的来往行人都驻足观望,秦婳隐隐听见两个妇人的私语声。“瞧见了吗?站着的那个便是定远侯家的二公子。”“怎的就瞧上了红楼里头的,要我说,这事儿就该被抹干净直接撇开,他竟还揽到身上。”“到底是侯府的,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可不是。”秦婳堪堪收回了眼,正巧前头两个男人转身离开,秦婳适时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那男人方才的位置上去。眼下这地方,倒是能将府门里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最上头案几后坐着的府丞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眉头紧拧着,久久不曾开口。在这间口,秦婳忽然想起方才在东苑时,傅时珣过来时的场景。她与昙云在偏屋找了两把小铲子,想着将墙边的土松一松,等来年春暖花开了,可以种些花花草草。两人本也不甚相熟,便各自干各的,也不知道怎的,秦婳随口便提起了之前的一些趣事儿。秦婳瞧昙云甚是好奇,她凑过去又说了些。谁料傅时珣站在门口,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她们起身行过礼,傅时珣看了眼昙云,后者明了,快步转身出了院子,站在外头候着。傅时珣拧着眉头走到她跟前,目光扫过那堆刚被翻过的新土。瞧出他的脸色不虞,秦婳神色微讪:“王爷可有事吩咐?”傅时珣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道:“赵禹宵报官了,你可要去瞧一眼?”秦婳慢慢回过神。其实这个人,对她到底也是不错的。昨夜若是他没有带自己走,只怕眼下在这地方的,就不是胡二公子而是她了。再抬眼,秦婳便听见府丞问道:“赵公子,你报官的这位当事人是你的何人?”似乎都被府丞这问题所惊到,府衙周围的观望者皆纷纷止了议论声。秦婳稍稍偏了些头,目光定定的落在赵禹宵身上。小雪过后,上京城里的天渐冷。四周空气稀薄,初冬凛冽的气息似乎快要将人溺毙。赵禹宵下颚收紧,他分明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瞬,而后吞咽下唾液,浅浅勾起一侧唇角:“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秦婳愣住,身旁的妇人也是不可思议。一介红楼头牌,竟能有幸被侯府之子当众称其为自己的妻子。也不知究竟是为秦锦绣感动,还是哀伤,秦婳喉头微哽,脑海中浮现出秦锦绣死时的惨状,一时胸口气闷,短暂的呼吸两下后艰难的像是喘不上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