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建军的老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批木材的钱都收了,不交货人家上门要,闹大了更不好看,建军都干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事,这事太蹊跷,爸,不能怪建军,是有人在专门对付咱们家,建军他就是倒霉赶上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都被抓了,她也没觉得她男人做错了,物资局的东西合该是他们家的。佘福贵没吭声,凡是不傻的都知道有人在对付佘家,让他最气的是佘家这帮蠢货明知道有人盯着,还自己主动往陷阱里跳,“建军一晚上没回来,你就没往别的地方想想,不来知会我们不说,你自己怎么不出去找找。”结果引出二儿媳心中的怨念,又好一顿哭,“他在外面都有小的了,不回家不正常吗?”哎,怨他,儿孙这些年太膨胀,越来越无法无天。终归是亲儿子,出了事不能不管,佘福贵转向大儿媳,“能不能让你二叔帮忙想想办法?”赵巧芬态度不咸不淡,“爸,找人办事得拿点东西吧,您也知道我二叔喜欢什么。”佘福贵暗恨,这两年家里的东西往外掏的还少吗,可儿子不能不救,只能忍痛割爱,“朱子的真迹,我手里最好的东西。”赵巧芬暗暗撇嘴,抢来的东西你心疼个什么劲,手里好东西那么多,都在手里掐着,也不给儿孙分分,还想一起带到棺材里去啊,真是个守财奴。小叔子人被扣留,赵巧芬拿了东西就要去办事,这种事情能不声张就不声张,白天不行,被看见不好。等晚上在外面聊天的人都回了家,赵巧芬一人举着个手电筒,往龙城西侧的政府大院走。现在没有娱乐,县城的人都睡得早,路上只见着零星几个晚归的人。按最近的路线从佘家到政府大院要跨七座石桥,赵巧芬现在正要过的是玉带桥,桥上的石台阶被来往的行人磨得滑溜溜,晚上雾气又下来,赵巧芬低头仔细踩着脚下的石阶防止滑到。还剩两级台阶就要下到桥底,突然斜前方冲出一人,一把扯下她右肩膀上的包,抱着包就往东面跑。赵巧芬没防备,被闪了下,手电筒脱手,人跌倒在石阶上,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地上立即大声呼救,“抢劫,来人啊,有人抢劫!”等她爬起来,那人早已经消失在河边飘散的湿雾里,连个背影都没看清,喊半天才路过一个串完门回家的人,赵巧芬让那人帮忙追,那人不愿意,“赵主任,东面住户最密集,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那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你让我帮你追人也得有个目标才行啊。”“穿蓝色上衣?不对,好像是白色的,个头就是普通个头。”赵巧芬根本就没看清人,有些拿不准。“蓝色和白色差距可大了,这两天早晚有点凉,咱们县城里穿蓝色中山装的少说能有几百个人,穿长袖白衬衫的那就更多了,这会人早跑没了,您家里又不差那点钱,被抢就当是破财免灾,以后晚上出门,可别一个人,最好找人陪着一起。”赵巧芬有口难言,抢的是钱倒好了,那是朱熹的孤本啊。还破财免灾,她家这接二连三,眼瞅着要大祸临头了!“要不报警吧,以你家的关系,公安不会不管,肯定能把抢你的人抓到。”赵巧芬更是一言难尽,离家前她还看了一眼那孤本的封底,孤本金家不知道收藏了多久,每一代人品鉴后都留了印章在上面,硕大的金字在封底印了足有大半页。她怎么跟公安说,说我们佘家丢了金家的东西?这要真找到了,饶是她脸皮再厚也顶不住。东西都没了,拿什么求人,思前想后只能先回家,佘家刚关上不久的大门被推开,二儿媳刚哭完,这回轮到大儿媳哭,“爸,爸,不好了,东西被抢走了!”第二十八章状元街肉铺后院, 一本保存完好的古籍摊放在石桌上,桌旁围了一圈膜拜的人,膜拜价值连城的孤本, 也膜拜把孤本弄回来的人。三虎双手捧心, “哥,我对你的仰慕之情如玉春江水滔滔不绝, 你真是绝顶聪明,料事如神,一石三鸟哇。”“滚一边去。”金镰侃把三虎的大脑袋摁回去, 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 终于找回来一件金家的古物。不急,慢慢来,他要把金家被抢走的东西,一件一件再抢回来。小五眼睛晶晶亮,“金哥, 难道你设计佘建军的时候就有了今晚劫道的想法?”执行今晚任务的小四故作高深,“金哥说了,这叫钓鱼。”佘家那实权姻亲好附庸风雅,佘家求人办事,必然得投其所好, 他们又急着捞人,一定会送上大礼, 送礼要避人耳目, 晚上必定有所行动,所以选好了位置静等,果然钓了条大鱼回来。金哥真是周瑜再世,算无遗策。哥仨跟随金镰侃有些年头, 金哥这些天屋里广播一直没关,做个决定连天气状况都考虑到了,这两次行动如果没有晨雾和夜雾遮掩,不会一点破绽都不露。这样缜密的布置他们自愧弗如。他们也没什么大志气,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金哥给的,金哥指哪他们就打哪,听金哥的就完事。自古籍上收回目光,金镰侃说了接下来的计划,“老二从大南边弄了套设备,还买了艘别人淘汰下来的小型打捞船,过些天就能全部装备好,下一步咱们重心放在官凌渡那,早点把东西捞上来才能安心。”“都听金哥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第二天肉铺门刚开,第一个进来的竟然是绮芳,金镰侃闻讯踱到铺子里,“没想到你还挺守信,早饭吃什么,我饿了。”绮芳递上一大包烘得酥脆的锅巴,“泡猪骨汤,泡豆浆都可以,今天没时间,你们先对付一顿,我来买猪肉,昨天村里和开作坊的叔叔伯伯帮家里出头,奶奶说今天要请帮忙的人吃顿饭。”礼尚往来金镰侃不是不懂,“我们帮的忙最大,中午这顿饭没说请我们一起?”绮芳撇嘴,哪都少不了你,“当然请你们去,我们中午在集古村村委会前的晒场摆桌子,十一点半开餐。”把钱递给在案前忙碌的三虎,“村里人多,奶奶说既然办次酒席不能太寒酸,三虎割好了麻烦你帮我抬到船上。”情意归情意,生意归生意,三虎痛快收了猪肉钱,乐颠颠地上前,“来喽。”把猪肉甩上肩,回头看了嚼锅巴的金镰侃一眼,“绮芳,我们中午去吃饭,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该怎么介绍自己?”“龙城开猪肉铺的男人们,”说完绮芳自己都笑了,指着金镰侃道:“金屠户。”咔嚓,金镰侃眯起眼,嘴里的锅巴嚼成渣。“不沾亲带故去吃喝好像不好吧。”三虎不死心,见缝插针地想给他金哥定个名分。绮芳不上当,“咱们不早就论上亲了吗?”金镰侃不做声,远房表哥,出了五服,属于能结婚的亲属关系。集古村人大都靠种地为生,现在生活刚刚好过一点,也不能天天吃上肉。早稻刚刚割完,累了好些天,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补补油水。来吃饭的自带桌椅板凳,会做饭的提前去帮忙。大锅饭以蒸为主,五花肉切片跟梅干菜一起蒸成扣肉;排骨裹上香料调味的糯米粉入蒸笼,粉蒸排骨的味道香遍整个晒场;江鳗斩段、咸肉切丁双味合蒸,又鲜又香。就地取材,昨晚余家没断火,五香田螺卤了一晚上;芒种时节,是生吃六月黄的好时节,蟹挑个大的,余家不缺酒和醋,腌渍一晚,内壳薄软的六月黄极易入味,一口蟹一口老酒是男人们的最爱。硬菜够了,再添几样新鲜时蔬,酿酒的作坊主专门带来自己家酿的酒,有肉有鱼,有酒有菜,一桌席面吃得大家喜笑颜开。倒霉的小五猜拳输了,一个人留下来看店,三虎和小四跟着金镰侃来吃席,两人都是自来熟,跟村里人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立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只有金镰侃跟个钻进鸡窝里的仙鹤似的,端正的坐在竹椅上用彭家荣给找来的小瓷勺,捧着碗荷叶肉羹慢慢喝。村里年轻姑娘围在绮芳身边打听小金,“你表哥看起来不像卖猪肉的,斯斯文文跟个城里人似的,看那张脸白的,太阳光底下一照都晃眼,咱们集古村这些种地的大老粗跟你表哥一比,都黑得跟煤球似的。”有几个待嫁的虽然没明说,看她们小脸红扑扑的,眼神飘忽,不用猜对金镰侃都有那么点意思。真别说只要不看芯,金镰侃确实是个优质小白脸,很能迷惑住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小姑娘。可惜看人不能看外表,这位就是个能把人玩残的狼崽子。这不狼崽子敏感地觉察到有人在看他,黑眼珠往绮芳的方向望过来,一双冷眼不含一丝情绪,把小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绮芳,你表哥看人的眼神比咱们村里老猎户那条狼狗还吓人。”绮芳猛点头,姑娘们你们真相了。不光小姑娘们得了小金的冷眼,还有小伙子。季大伯的侄子端着空碗过来添饭,憨笑着跟绮芳搭讪,“我大伯说荷叶肉羹是你做的,味道真好,今天的米饭也格外香,再给我添一碗。”绮芳给添了冒尖的一大碗饭,又有几个小伙子围上来,“绮芳,把梅干菜再给我点,梅干菜用你家的酱油蒸,比肉还好吃,特别下饭。”“绮芳,还有卤田螺吗?我妈卤的跟你卤的一比味道差远了,吃了你做的,我再也吃不下我妈做的。”“绮芳,绮芳,给我点鱼汤……”小伙子们推推搡搡,争相夸赞绮芳的好厨艺,看人的眼神太热切,心思都摆在脸上,长得好看,做饭还好吃,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余家姑娘平时来村里的次数少,来了也只在自家的作坊干活,像今天这样的好机会不容错过,小伙子们来吃饭前专门洗干净身上的臭汗,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就为了给人留下个好印象。集古村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的心清澈得像玉春江水一样,让人一眼望到底,绮芳怎么会看不出,真是一群单纯可爱的年轻人,回应是不可能的,只笑眯眯一一满足众人加菜添饭的要求。端着碗里新添的饭菜,小伙子们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桌吃饭,感觉前方有道视线让人浑身发凉,对上那个据说是余家远亲的年轻人的目光。那人眼神凌厉得能把人射个对穿,吓得小伙子们手一抖,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太吓人了,什么人能有这种眼神。小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只一瞬就转移开,没想着为难他们,都是些傻乎乎的愣头青,不值得当成对手。瞪一眼被众星拱月,脸都笑成一朵花的绮芳,心里憋气。今天这一趟没白来,没想到脑子不好使的小瓷瓶在这里还挺受欢迎的。在村里都这样,龙城不知道还有多少男人对小瓷瓶虎视眈眈,就像上回佘家那个……不行,回去得查一查。绮芳见金镰侃释放完眼神杀之后,冲自己竖起三根手指,秒懂,真想回他根中指,在你遗愿清单上高居第三这种倒霉事,用不着你时时提醒。见小瓷瓶冲自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金镰侃满意地站起身,端着装酒的碗朝主桌走去,作为外来的小辈,尊老的传统不能忘,上前给长辈们敬酒。主桌坐着集古村的族老们,并余家的两位老人还有季大伯,不适合亮明身份,只以外来小辈的名义敬了一圈酒,周莲漪担心他身体,不让他多喝,“这酒虽然度数不高,喝多了也难受,让绮芳给你冲碗蜂蜜水解解酒。”小金从善如流,端着空着的酒碗奔正在刷碗的绮芳去,还隔了点距离就听帮忙刷碗的大娘在一旁唠叨:“小姑娘家找对象一点马虎不得,大娘刚才还跟你妈说,找的这人最好两家知根底,人品家世都了解,过起日子才舒心,绮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娘有个娘家侄子在省城的报社上班……”“哎呦,”绮芳后背忽然压下来个脑袋,死沉死沉的,推了一下没推动,人跟焊在她背上一样。金镰侃双眼微合,脸颊上浮起两团红晕,看起来像是酒量不够直接晕菜了。介绍对象介绍了一半的大娘赶紧帮忙扶人,小伙子看起来瘦,没想到还挺沉,想帮忙把人扶正,怎么都搬不动,人歪在绮芳身上,嘴里咕哝着要回家躺着。“绮芳,这孩子醉得不轻,找人给送家里睡会就好了。”绮芳喊三虎,傻大个往旁边一歪,“这酒后劲真足,有点上头。”倒在新认识的大哥肩上。小四更绝,不等绮芳喊他,捂着肚子往厕所跑,“哎呦,酒喝急了,肚子疼。”绮芳这个气啊,在金镰侃腰肉使劲拧了一把,就会找事,没见大家都看着呢。彭家荣走过来,皱眉道:“你哥他们吃完都回作坊忙去了,收拾碗筷有我和你嫂子她们,你把他送回去吧。”即便怀疑这厮是故意的,他跟黏在自己身上一样,根本抖落不掉,绮芳只能服从安排,憋屈地当搬运工。如愿被扶上小船放倒在船篷的阴凉处,绮芳把船一划出众人的视线,某人也不装了,立即坐起来,眼神清明,哪有什么醉酒的样子。绮芳气死了,“你那歪心眼能不能少使点,又没有人逼你喝酒,你装醉是几个意思?”金镰侃好心情地把绮芳炸毛的样子欣赏个够,才开口回道:“能有几个意思,官窑的瓷器都加印皇帝的年号,我这么做当然也是给你官方盖个章,让村里的傻小子都别惦记,你刚才没注意,看到我倒在你身上,那个叫季晓峰的脸上的那傻样,真有意思。”没见过做坏事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放下手中的浆,绮芳回身抓住金镰侃一边胳膊,撸起衣袖,上手好一顿掐,“看把你厉害的,盖章是吗?我现在就给你盖,想要多少有多少。”小金挣扎不及,胳膊上多了好几个指甲印,好不容易把胳膊从绮芳魔爪下拽出来,“你是我的目标,别人休想染指。”绮芳不服气,再次确认:“我这个目标你要是攻略不上,会把我怎么样?”“我不是说了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直到你答应履行婚约为止。”还好这人没说,我得不到的人,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金镰侃在她这里起始分数太低,这句幼稚的回答,反而让她对他满意了两分。想起昨天两人对峙时,金镰侃做得件件事情并没有越雷池半步,绮芳突然觉得这人还是可以救一救,让他远离毁灭倾向,彻底为龙城消除隐患,可能这真是冥冥之中她穿进这个书中世界的缘由吧。小船没有掌舵人,在水面随风飘荡,河岸上的大树在风中摇曳,树叶沙沙作响,对面的女人安静地快要成了座雕像。金镰侃有些烦躁,完成家人的希望,跟家人选定的女人结婚这件事,如今看来比他报仇和重振家业还要难完成。女人真麻烦,对面这个尤其麻烦,原本以为她见识过自己的手段,崇拜他的智慧,对他有点意思,结果是他会错意,人家不但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把他错当成杀人犯。从来没想到这么大的乌龙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余绮芳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又不愿强迫她,更不可能在她身上使手段,难,太难了。对面的雕像终于动了,小瓷瓶竟然向他伸出手,清甜的嗓音一如既往,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惊讶万分,“我们合作吧,我帮你对付佘家,但你要答应我,报仇的过程中不造成无谓的伤害,至于咱们俩的婚约……我没法答应你,婚姻不是只遵循父母之言就可以,婚姻是需要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我们俩互相了解不够,先做朋友吧。”金镰侃停顿了片刻,才慢慢伸出手,握上绮芳柔弱无骨的小手,“我早前答应过你奶奶,三家的恩怨跟你无关,不会牵连到你,报仇是男人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至于伤及无辜,虽然龙城有很多人并不无辜,但我同样向你奶奶保证过,只针对佘家,放过其他人。至于婚约……虽然我想法依旧,但我尊重你的想法……朋友就朋友。”两手交握,男人心想,既然你不答应,那就交给时间好了,就不信我努力个几年还征服不了你。女人则暗暗不服,报仇怎么就得男人上?用法律手段能解决好多事,不信你等着瞧。心思各异,勉强达成共识,两人心里都放松好多,倚在舱壁上不说话,任由小船在水面飘荡。小金扬扬眉,老叫人家小瓷瓶好像不太好,偏头对绮芳:“你家人要不叫你绮芳,要不喊你芳芳,我既然是你朋友得叫个特别的,叫你小芳怎么样?”“……”绮芳脑海自动奏响背景音,甚至还回忆起古早音乐录影带里那辫子粗又长的小村姑的回眸一笑。“我好像记得三虎嘀咕过你小名叫……金元宝。”“……”“谁的小名难听,谁负责划船回城?”绮芳提议。某人往船后一躺,“当然是你的,我那小名多贵气。”“是傻气吧。”两人正互相嘲笑,绮芳余光扫到一艘尾部涂蓝油漆的小船速度极快地从他们船旁划过,拐进岸边一大片七月菊中。七月菊喜欢潮湿的环境,集古村邻水的岸边长了成片的七月菊,高的快有一米,马上要到花期,小船进了茂密的花丛立即不见踪影。见绮芳皱眉不说话,金镰侃碰了她一下,“怎么了?”以金镰侃的角度不可能看见,绮芳指着小船消失的方向,道:“看到一艘船拐到那边,大中午的村里的席还没散,难道有外村人过来?不进村进菊花丛干嘛?”小金回身看了一眼,笑得一脸古怪,“估计嫌荷塘太臭了,不是约会的好地方。”一提这个,就想起自己掉到荷塘的糗事,绮芳沉下脸,“快去划船!”小金不敢不从,怕小丫头恼羞成怒,反悔不给他做饭了。两人很快把船划走,没再细究那条突然出现的小船。其实小船上的人还真是他们的熟人,佘家老三佘建华和他的两个本家兄弟。佘家在龙城势大,连带佘家本族的人也出了好些游手好闲的混混,都是那些年无法无天打架混出来的,平时围在佘建华身边,虽然明面上没欺男霸女,偷鸡摸狗,但利用家族势力,鱼肉乡里的事没少干。今天之所以来集古村,是佘建华对余家心有不甘,想整余家。昨天二哥被抓,大嫂又被抢,佘家人心惶惶,晚上几乎没人睡着觉。不等再去求人,早晨县长就来了电话,把佘家人好一顿骂,说倒卖国库券的太猖狂,国家最近专门抓各种倒卖的投机倒把行为,龙城县因为出了佘建军成了市里的典型,连带他今天一早都被市里的领导在电话里骂了一通监管不严。佘家一片愁云惨淡,他们就算有能量,也只在龙城地界好使,佘建军被抓了典型,想要把人弄出来不但不可能,想轻判都不容易。这可把佘建华激怒了,不在余家身上出这口恶气,他晚上觉都睡不着。都等不了天黑,打听了本家的兄弟,说看到余家一大早买了猪肉全家出动去了集古村,要办席面感谢昨天帮忙的人。全村都去吃席,平时走动的人就少,佘建华拿上准备好的东西,带了两个帮手专门绕远,走了平时少有人走的水路,绕到佘家作坊侧后方。他在酒厂挂个跑供销的油水大的职位,出门出得多,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忘了什么时候从临县一家化工厂弄了点好东西,这次正好派上用场。这人心最狠,想到把余家的酱缸砸了,顶多损失点钱,还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往他们家酱油里滴点好料,吃出人命,让余家用人命顶命。想得倒好,结果由于绕远路,来晚了,爬上酱园新起的围墙,见余家老三正蹲在墙下给作坊看门的狗喂骨头,差点被发现,上了船飞速逃到了附近菊花丛。跟着来的佘家排十四的小子跟佘建华提建议,“三哥,要不我们先回去,等晚上再来。”另一个族里排二十的也劝:“是啊,是啊,我刚刚往院子看了一眼,余家三兄弟一个不少,全在呢。刚才划过来的时候,水里还有条船,兴许看见咱们了。”佘建华不甘心,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只有把手里的东西撒下去才能浇灭他的心头火,不耐烦地挥手,“再等等,回去浪费时间,不行就在这里等到天黑再动手。”“哎呦,叮死我了。”佘十四狠狠扇了自己脸一下,“这里的蚊子都是花花腿的,叮人又疼又痒,三哥,这么待下去咱们要被蚊子吃了。”佘建华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蚊子叮两下又死不了人,就你事多。”说完脸色一变,他正趴在船头扒开七月菊往外看,屁股撅着,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感觉像是被马蹄针那么粗的针管扎了一下,疼死他了。可谓菊花丛中菊花残。“哥,咱走吧,这里不光有蚊子,怎么还有这么多蜜蜂,好奇怪,七月菊还没开呢,肯定是旁边树上挂着蜂窝。”“就你事多,再等等。”佘建华不好去抓,某个部位又疼又痒,只能挪动屁股往船壁上蹭了蹭,心中愈发不耐烦。十多分钟过后,佘十四和佘二十顶着一脑袋包哼哼唧唧去拍佘建华,“三哥,求你了,走吧,要不咱去荷塘躲着也行,那边地方大,蚊子没这里这么多。”拍了两下见佘建华一点反应都没有,头朝下趴在舱底像是睡着了。两人感觉不对,赶紧把人给翻过来,见佘建华面色潮红,呼气急促,眼睑肿得眼皮都扒不开。两人手忙脚乱,掐人中没反应,使劲扇了佘建华两个大耳光,还是没把人给弄醒。顾不得隐藏了,佘十四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把来意都忘了。菊花丛中响起凄厉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我三哥被蚊子给咬死了!”第二十九章小金和绮芳的小船很快回到龙城的城门洞, 今天又是个赶集日,昨天佘建军被抓的事情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成了今天龙城人的主要谈资, 不光龙城城里的人, 连周围乡镇来赶集的,买完东西都没急着走, 把船停在城门洞外的水面上,闲话起佘家的人和事。金镰侃停住桨,唤来绮芳, 两人坐在船篷的阴凉处, 想听听大家都是怎么议论的。说什么的都有。“咱们县物资局仓库是周边山区木材的转运中心,你们想想这些年仓库里的木材被他们卖了多少,卖公家的东西,肥自己的腰包。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佘建军被抓是老天有眼,这种人就应该让他老死在监狱里,一辈子别出来。”这义愤填膺的还是个有学问的。有个人神神在在地摇头,“老天有眼?是也不是。我今天卖菜走了好几次神,菜钱都少收了六毛, 不赖我,这事越想越离奇, 你们也来品一品, 话说自从上次那场‘金不忘’的烟花之后,佘家出了多少事情……”这人有说书天分,断句断的好,把众人注意力吸引, 围拢过来,全都低头掰着手指头跟着算。“当晚佘老三的老婆被当场捉了奸,佘老二也被捅出来在外面养了小的,还生了孩子,再加上这回,别说还真是一桩又一桩,难道真是金家冤魂……”有个戴宽沿大草帽的抚了抚身上炸起的汗毛,低声道:“你们说佘老二好端端的,还有跟他交接的那俩人怎么就突然人事不知了呢?昨天我们村开醋作坊的在现场,说当那牵引船从雾里出来时,他看到有东西从那牵引船上飘回到雾里。”众人脸色白了白。人的想象力一碰上鬼怪事件就格外活跃,这事越传越邪乎。绮芳瞪了一眼金镰侃,“你那天晚上的烟火聊斋终于玩出效果了,高兴了吧?”小金装高深,“还没玩够呢。”话落,听到远处水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一条小船奔着城门洞的方向划出端午赛龙舟的速度,后面还跟了数条船,就听小船上的人哭着喊,“三哥,你坚持住,马上就到县医院了。”绮芳和小金闻声探出头,有人认出划船的小伙子,“是佘家人,他叫三哥,佘家排老三的不就是佘建华吗?”“怎么回事?听起来像是佘建华快不行了?”“又来一起,没错,佘家真被冤魂盯上了。”这下不信的也信了。绮芳狐疑地看向金镰侃,小金比她还惊讶,“不是我!”“你看,蓝油漆,”绮芳看到熟悉的船尾,想起早前所见,“就是我说的那条小船,他们去了集古村。”两人在后面跟上来的船中看到了余凌峰,从他那得到印证,佘建华确实是在集古村出的事。“走,过去看看。”金镰侃皱起眉头,佘建华出现在集古村太反常,提桨跟了上去。龙城的县医院就在状元街水道西侧,佘建华被抬到急诊室时早已人事不知,没理一旁鬼叫的佘十四什么被蚊子给咬了的鬼话,急诊大夫有经验,掀开佘建华的衣服,后背红疹已经起了一大片,面色凝重,“蚊子哪有那么厉害,他这是被蜜蜂蛰了,过敏性休克,得赶紧急救。”急救措施轮了一遍,连现在最珍贵的抗过敏性休克的药物都用上了,可晚了一步,人还是没救活,佘建华这个大活人竟然被毒蜂给蛰死了!大夫摇头,后背发现的两个蜂针那么细,不至于有那么强的毒素,难道还有没发现的伤处?佘十四兄弟俩一屁股坐在地上,三哥今天还没来得及给人下.毒,怎么反而先一步被蜂子毒死了呢?妈呀,难道他们被什么不干净的给盯上了?医院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得知消息静默了一瞬,在场的谁没被蜜蜂蛰过,除非运气背,遇到毒蜂,被蛰死也有过,但屈指可数。这事太诡异,短短两天,佘家两个儿子,一个进了监狱,一个死了,众人心头划过一丝恐惧。金不忘!金家来索命了!绮芳兄妹和小金眉头紧皱,他们没那么圣母,佘家是仇家,佘建华死了就死了,可这三个人去集古村干什么,这事必须得查清。“叔公,三……三哥他……死了!”佘十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进佘家的园子一顿嚎,佘福贵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什么!老三死了?被集古村的蜂子给蛰死了!”一阵天旋地转,佘福贵险些没一头栽倒,他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小儿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扶住椅背,佘福贵面色惨白,人越老越多疑,他也想到了那处,难道真是金家?要让佘家一命赔一命?想到这里,人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得到消息的佘建国刚进门,就见到他爸捂着心口摔倒在地,吓得肝胆俱裂,“爸,你可不能出事,咱家不能没有你!”晚上金镰侃带着三虎面色凝重地来到余家,金镰侃眼神比平时更阴冷,开口道:“使了点手段,搞清楚了,佘建国从化工厂弄了些剧毒的化学粉末,准备投到酱园。”余家人听了后怕急了,幸亏没成功,这要是真叫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后怕过后心中涌上极度的愤怒,余友渔气得呛了气管,咳嗽得满脸通红,“佘建华真是死不足惜,活该!”“东西他们回来求救的路上扔到江里了,我们要报案,没有证据,佘家肯定不会承认,而且他们又死了人,查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金镰侃分析道。绮芳皱眉认同,未遂犯罪太难追责了,终于理解金镰侃为什么不走正规渠道报仇,因为遵守程序正义有时并不能带来正义。气归气,老太太周莲漪想得更多,“儿子随爹,佘建华的狠都是跟那老东西学的,保不准佘家老东西再来一次,作坊的墙还得加高,邻水那一带建墙挡水气,拦上带倒刺的铁丝网吧。”